老苗的脸

      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喜欢老苗,或者说,喜欢老苗那张脸。

      那仿佛是一种畸形的感情。从人格上来说,他一点也不喜欢老苗那种总是“端着”的做派,都是哺乳动物,为什么要压抑自己的天性?拿着那个劲儿干嘛?浪费能量。

        很多年前他和老苗约在川大的水吧,谈一些蛮真挚蛮诚恳的东西。当时老苗坐在他对面,翘着钓鱼台国宾馆官方同款二郎腿,双手交叉收于腹部,时不时微微颔首,非常不真挚非常不诚恳,看得他几次想伸手冲着老苗的头就那么直直地打下去:“叫你丫装逼!”可一旦他和老苗四目相对、目光交错,霎时就没了旁的想法,只剩“好美”两个字在他周身循环着。那美好,穿过双眼,穿过大脑,穿过心脏。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啊……那粗黑浓密的眉毛,眉尾仿佛水墨画上最后的收笔,一抹浓黑聚拢后转淡,随着笔锋的离去,消失于整齐的鬓角中。齐齐的鬓角沿着老苗的脸颊一路向下,勾勒出他的轮廓,然后在下颚处被利索地斩断。老苗没留胡子,但隐隐地青黑胡渣却更有意境,它们簇拥着那薄得恰到好处的嘴唇,虽然薄,但却有种让人亲上去也会很舒服的错觉。最精彩的是眼睛,老苗的精魂,全在那一双明眸里。水墨一笔的眉毛之下,是只有天生才能生得出来的精巧的双眼皮儿。每次老苗睁开眼,它们都会折叠得恰到好处,带着缱绻的暧昧,将四野的光聚拢在老苗的眸子里,不论环境,无一失手。这一切的一切,这造物的恩宠,都长在老苗微黑的皮肤之上。那是一种很奇妙的黑色,或者说是灰色,它让老苗脸上这些精巧的五官,自动谦恭了一个档位,却让看客更加欲罢不能。

        川大水吧的那次谈话之后没多久,他就和老苗断了联系,一断就是很多年。但老苗那张脸还死死地刻印在他的脑海里,刀削斧砍般的深刻记忆,挥之不去。关于这一切,他也不是没有疑问,他不喜欢老苗的人,但却非常喜欢老苗的脸,但对老苗的脸的巨大爱恋却也并不能让他把老苗也一起囫囵个爱了。他只想看那张脸讪笑哂嗤,那张脸属不属于老苗,其实对他一点影响也没有。多年以来,他最熟悉的歌词就是王菲的《色诫》:……他容颜都烧毁,你有没有所谓……他在心里翻来覆去地咀嚼着这句歌词,一遍遍反刍。他想,如果哪天老苗真的毁容了,他也许会因为那张脸曾经长在老苗身上过而移情到老苗这个人身上一段时间,但一旦长久地见不到那张脸,老苗也终究会沦为一个不会想主动联系的认识的人,连朋友都算不上。

        那,这些个年月过后,老苗的脸现在长成什么样了?老苗的脸是不是更有味道了:他应该多了些若隐若现的皱纹,那些皱纹就像湖底的礁石,时间蒸发了原本盈满的水面,只要风吹草动,它们就会瞬间现身,刹那隐去。那些岁月刀切斧砍初初留下来的痕迹,就像山水画中寥寥几笔具实的线条,着墨不多,却勾勒出了整幅画的神魄。他想像着老苗那副眉眼活络起来的样子,想像着莫须有的一颦一笑或者情愫暗生,想像着它们在顾盼流连之间将会充斥整个时空的流光溢彩,想像着和老苗一瞬的眼神交错后刹那被擦亮的心底最隐秘的角落…这些个念想一直徘徊着、回荡着,他也一直耽溺在其中,愈加不能自拔。终于有一天,他的瘾头一下子膨胀到了顶点。他想起很久以前加过老苗的博客,于是翻出来,想“过过干瘾”。

        对于自己的脸,老苗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它之于别人的意义,至少老苗没有在网上放自己的脸照。在老苗的博客里梭巡着,他看到的唯一的现实世界的照片是一套公寓的房照。他紧张地翻看着,恨不得一个像素一个像素地筛查属于老苗的脸的蛛丝马迹。但照片里只有空荡荡的房间,没有人入镜。就在他沮丧地想要关掉网页时,他突然在阳台落地窗上,看到了玻璃反光映出的一个人影,玻璃上影影绰绰地,什么细节也看不清。但这唯一的人影,立刻又刺激到了他对老苗的脸的想像,虽然他也知道,可能那个人影根本不是老苗,也可能老苗一早就毁了容。

        当天夜里,他梦到自己在搬家,大包小包散落在楼道里,他静立着,等待着。突然有人从背后拉住他的胳膊,喊到:“小威?”就在他扭头的一瞬间,背后的人立刻丢下一句“认错人了”便急急地转身离去,倏忽间便消失在楼道前的拐弯处。就在刚刚目光交错、电光火石地一瞬间,他好像扎实地看到了他日思夜想的老苗的脸,看到了那矗立在他审美巅峰多年不败的尤物。那一瞬,太短却让人欣慰,即使那是他自己大脑所创造出来的幻像。梦里的他曾想追上去确认,抑或再看一眼,但他竟说服了自己,仍是安静地等在原地:“我们都认错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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