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楚古地，巫傩之风旧已有之，然迁徙更替，沧海桑田，敬崇神怪冥灵之俗渐失，及至今日，几销解殆尽，籍无可考。
向有故友客宿舍下，相别数载而顷刻不能尽乐。是夜促膝畅谈，言及躬历见闻，奇人异闻，兴之所至，举一诡奇事。
友人尝独行村野，所居唤后岭村，临山之处又有常村，前后谷壑状如长蛇逶迤，乡中有长蛇乃地中小龙之说，因得俗名盘龙沟。后岭有翁林姓者，年近耄耋，世居也，民国初，家道颓败，子嗣虽有流离，然并未举迁。常村多常姓故名，清末迁至，世代沿袭，有嫡长主事者，年七十又奇。两村比邻，日常互通，故不分你我久矣。
某夜，友起便溺，是时月朗星稀，岭苍林幽，万籁清寂，村栅阴翳。正欲回，忽闻林中簌簌有声，似枯枝裂折，心下疑之，遂匿而窥。倏尔黑影蜿蜒，残叶起伏，近数十步而止，又一异声起，簌簌而至，行数十步亦止，唯唏嘶不绝。未几腥气渐盛，寒意氤氤，草痕树影，兀自蜿转，渐移渐近，不觉止丈余耳。突一物暴起，转折腾飞，扫拨之处，土石尽扬，飞影下击，数丈一瞬；然欲坠之处，又一物激射，相向不避，直破锋芒，二物相击双双坠地，轰然有声。友人暗观，不由僵悸，草灌之中竟为巨蛇两头，其一长丈许，金鳞栉栉，额如精钢，目赤，如猛虎伏鹿，弓脊蓄势；又一长八尺余，青鳞严被，尾似铜鞭，目灰，仿饿狼啮兔，盘体待发。月影淋漓，倾洒林间，巨蛇突起绞杀，尾扫牙刺，翻涌腾挪，摧枝折干，所到处劲风如刀，凡争时万物噤声。友战战窥探，但见青鳞盘踞，稳如磐石，金鳞游走，择隙插针；未几青鳞怒，舒躯冲荡，金鳞弹移闪过，回身斜冲，正中青身，遂顺水行舟，纠而缠之，青鳞挣不得脱，喝喝暴嘶，气动心脾，绝似龙吟！盏茶时分，争斗渐止，金鳞略展，青鳞萎萎遁逃，虽污血渍溢，然似未伤及脾内。
突一人声乍起：“常老承让，此斗非吾所愿，故催早来数日，速速计较则宗族可得保全，但请莫怪。”乃后岭林翁也。又一人现，常村嫡长也，面色灰败，银须瑟瑟，终未言，微颔首，转而隐去。天色微明，友人方可行动，转回寝处，惊魂难定。
旬余，常村竟举村迁出，空余农舍木栅共杂物总总，是夜天大雨，数日不绝，山走，常村旧处夷为平地，痕迹不遗。
闻此异事，余不由抚掌叹绝，遂忆乡间有一俗例，盖一宅一蛇，蛇为宅神，年益久远，蛇益庞巨，则宗族益得福荫。庞巨之灵蛇时有呼为龙者，若龙离宅，则家道凋敝，若遭损折，则族有灾厄，龙之气益盛，盘踞益广，二族比邻百年，必成一山难容二虎之势。忆夫友人所述林、常二老并金、青二龙之斗，皆为同族延衍耳，青龙折损，则常村倾覆，幸得二族亲好磊落，故助常家避过此劫，是可叹为义斗也。
山客曰：“今勾心斗角之徒，较之义斗为两族生息，愈显私鄙，若天下之争皆效龙之斗，则昌明正义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