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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切的说，这篇文章我想写的是爷爷奶奶的爱情。可是关于爱情，尤其是老一辈的爱情，我又有什么资格评说呢？祈愿今天的这段文字不要惊扰他们安息的灵魂。
因为，我的记叙仅仅出于我主管的判断和观察，我说过，爷爷很少和我说他的事情。奶奶又去世得早，如果奶奶还在，我或许可以成为她的一名倾听者，这样在那段爱情里我以为的她的心酸或许会少一些。
奶奶去世的时候我上三年级。那应该是一个很冷的冬天的晚上，睡的朦朦胧胧间听到姥爷和妈妈在低声说话，妈妈在低低的啜泣。仔细侧着耳朵听，才知道是奶奶不在了。我甚至不敢坐起来，怕坐起来面对妈妈奶奶的去世就会成为无法改变的事实。我把头蒙在被子里，咬着被角哭，眼泪湿透了枕巾。我永远忘不了当时心里的那种痛，像一把刀在心里翻搅着，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失去亲人的痛苦，撕心裂肺的疼。但后来我听到妈妈说的话，更是我这一生都无法释怀。奶奶居然不是爸爸的亲生母亲，爸爸的亲生母亲在生下爸爸后就和爷爷失散了，是奶奶一直默默的抚养爸爸长大、跟随着爷爷一路从意气风发到到寂寞终老……
我哭着回忆着奶奶把我哥哥带大的点点滴滴，那样的用心和疼爱，而我们在血缘上却原来没有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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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比爷爷大三岁，是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就的一场典型的旧中国式婚姻。和许多心怀抱负、志在四方的有志青年一样，爷爷成婚后就赴外地求学，三十六岁那年遇到了他可能以为的真的爱情----我爸爸的亲生母亲，我后来一直称她为我的小奶奶。
我的小奶奶是一个身材娇小、五官精致的比爷爷小十八岁的女人，是当时一名纺织厂的女工。爷爷因为在一次偶然的机会遇见小奶奶之后就记载了心里再也放不下，他每天去纺织厂的门口等小奶奶下班。小奶奶当时年龄小，只是害怕。后来爷爷就去小奶奶家里提亲，然后就顺理成章的在一起，之后便有了我爸。生爸爸时正值战乱，小奶奶是在逃难的火车上生下的爸爸。也因为战乱，小奶奶不久便和家里失散，这一散就是四十年。
这些情节，全部都是小奶奶告诉我的。我十二岁那年，爸爸因为回了趟老家，又刻意找寻打听，终于找到了她的亲生母亲，我的小奶奶。说来是缘分也是生活的讽刺，就是在我们家租住土窑洞的那座小城里，在那座仅仅只有几万人口的小城里，爷爷和小奶奶相互没有音讯的生活了四十年。四十年，虽只是时间长河中的沧海一粟，可是对于人的一生来讲却是一辈子。3
小奶奶失散后辗转到过新疆、四川，收养了两个女儿，最后回到陕西嫁给了一个姓孙的带着一儿一女的中年丧妻的男人，自己却再未生育。我见到小奶奶的时候，两家人都惊奇地发现，我居然就是我小奶奶的翻版，尤其那一对酒窝真实的证明了这世间血缘的神奇。
那几天，我听小奶奶给我讲她和爷爷的故事，也听她很真挚很动情的给我讲我奶奶当时对她的照顾和包容。因为战乱，她们带着还不满周岁的爸爸跟着爷爷举家搬迁，经历了多少个惊心动魄和提心吊胆的白天和黑夜。
在奶奶面前，小奶奶就像一个小女孩儿。我无法想象奶奶的心情，一个比她小二十岁的女人、一个和她的丈夫生了孩子的女人，她依旧可以用一个像大姐、像长者一样的宽容和爱护维系着战乱中摇摇欲坠的那个家。
我知道奶奶出身富裕家庭，从小也是受尽宠爱享尽富贵的，我小时候就从奶奶的衣柜中翻出过奶奶的长筒丝袜，虽不如现在的丝袜那样的丝薄精致，但在当时也定是小姐名媛才可以拥有的吧。可是，面对这样的命运，她该是无奈还是怨恨？
可是奶奶没有，她一生没有生育，不仅将爸爸抚养长大还抚养了爸爸的一双儿女---我和哥哥。可以想象当奶奶从小奶奶手里接过尚在襁褓中的爸爸时，她一定也是温柔慈爱和充满欣喜的吧？我不知道奶奶为什么不能生育，但她虽不能生育但却依旧具有天下母亲对孩子那颗爱的深沉的心。
奶奶将全部的爱和情感倾注在这个家和两代人的身上，不但付出了心血和辛劳，更是付出了一生。
回忆里，奶奶牵着我的手的时候是那样亲切温柔，我从没有一丝一毫感觉到她的任何情绪，没有埋怨、纠结、没有悲哀、无奈，或许不是她没有是我太小不懂而已，现在想想奶奶的一生，她怎么会没有情绪呢？
和奶奶一起生活在土窑洞里的春夏秋冬、和奶奶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虽因为我年幼记忆模糊，但那份温暖却是实实在在的，我始终相信真的爱才会带来心灵上的温暖，我生命之初的温暖奶奶给予我的应该是占了很大的比重的。
因为，我幼小的心灵能敏锐地感知到奶奶对我和哥哥的爱是任何事物都无法替代，尽管没有血缘，那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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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相隔四十年再次相认，但小奶奶已经是有家庭的人，况且老伴儿也健在。她和爷爷也只是礼节性的在双方家人的簇拥下见了一面，甚至没有单独叙话，小奶奶说爷爷也没要求，她也没敢提。
作为一个小丈夫十八岁的小媳妇，他面前的不仅是丈夫，更像是长者，从来她都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小奶奶的心里对爷爷只是崇拜、仰望和畏惧，而随着现实的崩塌，那些崇拜不存在了、仰望也不存在了，只留下了畏惧，而这种畏惧一直深深的留在了心里，直到现在。
小奶奶对我说爷爷应该是不会原谅她，不会原谅她在那样艰难苦难的时刻她决然的离家。可是，四十年了，历经沧桑浮沉、看遍人情冷暖，爷爷心里哪里还有怨恨，只有平淡如水和无可奈何吧？
四十年后爷爷和小奶奶这一见算是重逢，更算是了解，从此，再无相见。
或许，是因为苦难经历和岁月磨砺，让爷爷、奶奶和小奶奶这样的老一辈从来都是压抑着情感在生活，不仅压抑了整个人生，更压抑了彼此间的种种情感。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更不明白，在爷爷、奶奶和小奶奶之间，有着怎样的爱恨情缘。
而这段感情里，我唯一没有听到看到过奶奶的语言和表情，她始终都只是一个默默的付出者，或者你和曾经的我一样认为她是旧中国婚姻的牺牲品、或者你和曾经的我一样认为她是那个时代造就的悲剧，或者你也和曾经的我一样认为，奶奶这一生没有爱情、没有亲生的子女应该真的没有幸福吧？
至少，我一直这样认为，知道了那些往事和经历之后，我甚至没有因为见到血缘上至亲、相貌上酷似的小奶奶而兴奋，我只是更加为抚养我长大的奶奶感到无比的心痛和伤心。奶奶一生为了我们家付出所有，我却无以为报。
我一直都是这样，想起奶奶就会热泪涟涟，想起奶奶就感觉自己背负了一场沉重的债务，我一直认为爷爷欠奶奶的、我们一家都欠奶奶的。直到爷爷去世。5
爷爷去世时我上大四，听到爸爸打来电话说爷爷不在了，我竟没有那种心痛的感觉。我和哥哥乘车赶回去，见到爷爷安静的躺在木板床上，脸上蒙着白布。那一刻我才知道爷爷是真的走了，想到他这一生坎坷、一生磨难，如今竟这么孤单寂寞的走了，禁不止失声痛哭。
所有的埋怨、所有的不解、所有的未知和疑惑都随着爷爷的逝去一并逝去了吧，只愿下一场轮回里爷爷能够才得其所、爱得其所。
和爸爸一起整理爷爷的遗物，爷爷的那本英文字典里夹着一张奶奶的照片，是奶奶去世时遗像的照片。端庄温和，眼窝深邃，嘴角微扬，很大气的美。翻过照片，只见后面一行小字：
吾爱凤香。
凤香，是奶奶的名字。
从那一刻起，我一直对奶奶的那份心疼稍稍有了些慰藉。吾爱，该是一个暮年的老人至诚至真的情感表达吧？
那天护送爷爷的灵车前往殡仪馆，灵车辗转穿梭过小城的街巷，经过一个菜市场。是清晨七八点的样子，菜场已经开始繁闹嘈杂，灵车从人群中缓缓驶过。爸爸突然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看车外，我回过头去，竟看见小奶奶挎着菜篮从灵车旁走过，停在一个菜摊前挑拣一把小白菜。我失声叫出来，但爸爸却示意我不要去惊扰奶奶。
或许，也是爷爷的意思，他不想惊扰小奶奶，只是心有不甘，临走之前必定想法设法要来看一眼的。
我知道小奶奶家住的地方，和灵车路过的这条街好像隔了很远。
又有谁知，冥冥中，到底又是谁再想见谁一面呢？
想起爷爷奶奶的故事我总会伤心难过，可是这就是爷爷奶奶的一生、爷爷奶奶的爱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