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一个形容词”。天啊，这简直是我这半年以来听过的最棒的一个句子。其出处在于闫闾露薇批评柴静的时候说记者应该以报道事实为主，本身不应该加入太多感情色彩的东西，于是就引用了哥伦比亚大学传媒学专业的一个训练，就是写一篇800字的评论，但是不能够用一个形容词。其实我感受的和想说的和她们两个女人之间的相互掐架没有什么关系；我对其辩论的直观感觉，就像我在钢管舞教室里面经常被老师活捉硬掰腿压筋倒挂的时候经常喊出来的名句一样，“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然而我为什么会觉得“不许用一个形容词”是我最近听到的最好的句子，是因为我其实从很早以前就开始要酝酿写一篇文章，关于感情和事实的。这么大的题目，应该是不可能写得清楚了，所以对自己也没有什么过高的要求；但是如何下笔，却思考了良久；文风应该是怎样的哪？是一如既往的烂俗汉语，还是含情脉脉地抒情散文？开头应该是怎样的哪，来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正经八百的开头？主题思想应该是怎样的哪？是鄙视曾经的我，还是缅怀生命中济济发生的这么多变化？我就这样想着，结果就是越来越想不清楚。哎，如果事间事情都如钢管舞一样，以性感妩媚上竿旋转作为标准那样简单，我辈们也大概可以顿然失去很多烦恼了。直到今天我才恍然大悟，语言原来如事实一样，应从毫无修饰开始。于是我脑子里面曾经碎片化的素材，此刻都可以以更加碎片化的形式出现，因为反正是事实，再怎么串也不会改变。

第一个素材是我最近听到两个在美国的朋友中止博士学习的消息。一个是在康奈尔渐渐对自己的博士生活不满意了，所以离开了，现在在我们班的群里面还挺活跃，可惜我不是很活跃；一个在伯克利，听说是被劝修养些时候。前些天我还在我的钢管胖舞梦里面替他辩白过，对那些仅仅是因为一个人显示出了某种知识的傲慢而对这知识的载体敬而远之的二流做法表示了鄙视。

第二个素材是我当初痴迷在PPE的殿堂当中的时候，觉得政治学简直就是世界上最好玩最有意义的学问；那个时候中国政治哲学的领导人物之一刘小枫同志来北大讲课，讲施特劳斯；刚好那个时候我对施特劳斯甚是感兴趣，已经到了觉得除了他以外的美国学者们，譬如罗尔斯之流，都是打酱油码字卖艺的。期间刘小枫通知带领我们精度一篇施特劳斯的短文，说施特劳斯研究柏拉图很深，并且经常回归古希腊柏拉图的著作以著新书。施特劳斯研究柏拉图的一篇没有人能明白的和数字有关的章节，说7这个数字很玄妙；7的一半是4，更重要和玄妙了；再加上施特劳斯提及的显白和隐微两种写作方法，回应到他这篇文章中来，第7段里面刚好有7句话，7句话中间那一句，也就是第四句，应该就是作者用隐微的发送向读者真正想要传达的信息。那句话我现在还记得大概，就是人类社会的等级应该由道德的高下来区分。刘小枫此话一落地，我立马觉得这厮跟大街上拉着我硬要给我算命的人一样，没事儿瞎神神叨叨啥。于是我告诉我旁边的CA说这也太像算命的了吧，刘同学还反了我一句说“我觉得挺有道理的丫”。后来在剑桥和John

Dunn提及此事，John Dunn兄本来就对Strauss兄不怎么见带，听到这以后更加觉得这种解读对中国政治学术界为害甚深。听到他说这话，我就没有把“我为了韦伯和施特劳斯而学习了德语”这件事说出来。。。

第三个素材是我曾经表达过对和我一起练习钢管舞的同志们的赞美。我觉得她们或是为了工作，或是为了爱好舞蹈，这么拼命地练习，这样的精神是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了的。后来我发现拼命练习几个月就可以上舞台，得病是肌肉拉伤等的情况，代价似乎比我们寒窗苦读数十载，换来电脑综合症的情况要小了很多。不过她们过得很好，她们可以每天以美为职业，画漂亮的装，相互讨论怎样的衣服怎样的鞋和怎样的化妆品；不像我之流，每天讨论人生未来和工作来装逼，其实心理面都想赶快出现一个男人带自己走人好摆脱学术女流氓的称呼。

第四个素材是我今天做公交车，比较挤，一个女人上车的时候带的包卡住了我旁边的另外一个女人。我旁边的这个女人立马怒目而视，嘴里还小声咒骂了一句。我心想连这都觉得委屈的心态是怎样才能磨练出来呢？看看我，我一看公交车上没有座位第一反应是干脆上扶手来个定点，坐在管上不就行了。

第五个素材是李双江的儿子犯事以后，我第一感概下幸好受害者不是我，第二悲凉下这场全民的盛宴。这就像是当年剑桥时代所有人对常姓主席的联袂攻击一样。舆论真是个可怕的东西，他得理不饶人。

这五个素材之所以这么纠结，就是因为简直就是串不起来。然而它们却有着一个很相似的地方，就是以事实为基础的不宽容，或者叫做得理不饶人吧。事实上是你错了，所以我骂你打你侮辱你都是为民除害，给你个教训也是帮助你成长。挖深了，这种不宽容的基础可能就在于觉得有一个对错的判断标准，当旁边一群人，或者一个社会群体都觉得这不行的时候，这种不宽容的正当性就建立起来了。如果正当性的持有者是一个人的时候，那么这人也就在暗地里发发牢骚，比如说我对于经文注解者，或者是对刘小枫学派；如果正当性的持有者是一群人的时候，对不起，你要是挂了那就是你的问题，我可没有填坑踹一脚。再说了，就算是我也犯了你的问题，因为我没有你那么多鬼扯的背景，所以也没有什么关注度，自然而然也享受不到这成名的快感。于是说来，越是有点经历有点故事的人，就越是步步为营，举步维艰，因为总是从他身上要被感叹点人生的真谛出来。永远维持着这种高傲姿态，对谁来说都是沉重压抑的负担。然而社会大众总是同情犯大错的看似比自己弱小者，谩骂犯小失误的比自己优越者，好像这样一来，自己比那优越者更加优越了。这样算不算是自己给自己的人生白白加入了很多形容词扭曲了现实呢？

“不用一个形容词”。我们赤裸裸地看事实吧；如若第一眼看不到别人的处境和努力，就看不到自己的懦弱；如若看不到自己的懦弱，就无法变得对他人宽容；如果无法对他人宽容，就好像硬生生把自己意淫到圣人的位置，将自己的世界里面堆砌满各种各样的形容词，但却没有一个描述事实的、可称为完整的句子。

如花2013.3.3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