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学校去车站的路上，下着雨，不是特别大。
打开公交车车窗，伸出一只手去，雨滴打在指尖上，又瞬间散落开。我的眼泪和冰冷的雨滴一起落下，击打着湿漉漉的柏油路路面。
坐在旁边的晓黎紧紧抓着我的手。我也是一样，紧紧地抓着她的手不放，只是一直扭着头盯着窗外，不看她。
“你看，衣袖都湿了，别放外面了，擦擦吧。”晓黎克制住哽咽，给我递了一张纸巾。
我接过纸巾并没有去擦手。趁她不注意，我悄悄地擦干了眼角的泪水，然后转头望向她：“下一站就要到了吧。”
“恩，恩，还有一站，就......到了。”
01
和晓黎相遇是在大一新生报道的时候。
从四川的农村山沟考上了成都的大学，我满怀着对未来的期待，独自一人踏上求学的征程。
9月的开学季，成都的天气很闷热，火球一般的太阳，炙烤着大地。也炙烤着排队报道的新生们。
快到中午的时候，还没有排到我。剩下的学生开始焦躁起来。大家都在抱怨着。
排在我前面的一个女生却一直很沉默，只是不停得换着手，用纸巾擦拭着脸上和脖子上的汗珠。时不时地撩起齐肩的长发，用手不停地扇着头发间的热气。
这个人便是晓黎。
那天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裙子。白色是我最喜欢的颜色，因为从小我就喜欢对着天空发呆，曾梦想有一天我能够像白云一样翱翔在天空中。
对我来说，白色就是梦想的颜色。
这个穿着梦想颜色裙子的女生，安静地站在我前面，身材纤瘦，背着厚厚的书包，感觉快要被压垮一样。
排了几个小时的队，天气越来越热。发现她有点坚持不住了，开始左右摇摆，焦躁不定，我便拿出书了包里的矿泉水。
“同学，喝口水吧，大热天的，小心中暑。”我小心翼翼地拍着她的肩膀。
晓黎回过头来，看见我递过来的水，眼睛瞬间瞪得很大。看得出来，她太需要这瓶水了。可她还是慢慢接过水，口里不断对我道着感谢。
灿烂的笑容，在她的脸上瞬间绽放开来。就像沙漠中开出了一朵洁白的雪莲，沁人心扉。
后来，晓黎说，是我递的那瓶水救了她。可我从没有告诉她，那天，是她的笑容，拯救了我。
我等这个笑容等了二十多年。这一次终于让我遇见了。
这种感觉就像千年庭院中，盛满水的水缸，寂静了几个世纪。突然在某一天，遇见屋檐一颗石子的掉落，激起一丝涟漪，从此便春心荡漾。
于是我的青春有了本该有的涟漪和颜色。
02
因为这次的经历，我们很快变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后来知道她来自北京，因为想走出去看看，便在高考时填了成都的大学。
而我则也是为了能够走出大山，去外面的世界看看，高考那年拼尽了全力，终于飞出山沟，来到了梦寐以求的大都市。
两颗追求自由的心，在成都这个富有魅力的城市相遇了，而我多么希望这两颗心能够最终走到一起，为此我决定要付出此生最大的努力。
我和晓黎不是一个专业，可我们经常在一起上课。大部分都是我去蹭她的课。
每次上她们的课，我都提前半小时去教室占座。教室前面靠近窗户的位置，一前一后，她坐前面，我坐在后面。从来记不清上课老师的模样和所讲的内容，只是喜欢盯着晓黎一头的秀发发呆。
那个时候，教室窗户外的天空很高，很蓝。云不多，只是挂在叶间的几朵，在午后阳光的照射下，若隐若现。
白云飘过我们教室的窗户外时，阳光正好打在晓黎的脸上。晓黎举起手半掩着额头，低头看着课本。窗外的风吹进来时，晓黎的头发拂在我的指尖，淡淡的洗发水的香味就像小时候闻到的白云的香味。
那一年我二十一岁，是我一生最美好的青春岁月。我想爱，我想拉着爱的人的手，咧着嘴微小，在山谷中间跑着，追着天上的云，一直追下去，直到日落。
等到追累了，再陪她坐在高山上，看着满天的晚霞，把我所有的秘密都毫无保留地在她耳边轻轻地告诉她。
重要的是告诉她，我有多爱她。
而那时我在心里已做了决定，晓黎便是那个我要拉着，跑遍整个山谷，一起去看晚霞的姑娘。
03
那年成都的夏天异常地热，窗外知了的叫声敲打着教室里困倦的学生们。
坐在我前面的晓黎，还是一如既往地认真听着课。等课上到一半时，晓黎趴在了桌子上。原以为她困了，可下课的铃声响起时，晓黎还没起来。
我着急忙慌地上前拍了拍晓黎的肩膀。
感觉到有人在拍她，晓黎缓缓抬起头来，看着我。我发现她此时满脸汗珠，苍白的脸上看不出一点血色。
“怎么了，晓黎？哪里不舒服？”
“李帆，我肚子疼，我的阑尾炎好像又犯了......”
一听到是阑尾炎，我心里一紧。记得高三时，班上有个同学因为阑尾炎发作，疼得死去活来，差点晕倒。此时，我的晓黎，竟也遭受着这种折磨。
“走，咱去医院，去医院就好了......”我背上晓黎，盯着头顶的太阳，朝着医院的方向跑去。
晓黎的阑尾手术很成功。疼痛的阴云终于从晓黎的脸上褪去。见我在她旁边，晓黎朝着我一直笑着，嘴里不断道着感谢，就和当初给她递水一样。
见她好多了，我才放下心来。
“小伙子，赶紧回去换个衣服再过来”一旁的护士笑着对我说道。
这时我才意识到，刚才背着晓黎一路跑到医院时，白色的衬衫早已被汗水浸湿，晓黎的手术都结束了，衣服竟还未干。
晓黎在医院修养的那几天，也是我这几年最累却是最幸福的日子。
那几天，每天早上我都会早早地起来去医院食堂排队，买上几个热乎乎包子，一碗浓浓的小米粥和一杯暖暖的豆浆，然后坐在晓黎的床前，待晓黎睁开双眼时，将包子和豆浆都摆在她病床前小餐桌子上。
白天上课时，哪里还有心思听课，满脑子想的都是躺在病床上的晓黎。每次都会趁老师不注意，就立马埋下头，给晓黎发着微信，问她中午想吃什么。
终于熬到了下课的铃声，飞奔一般去食堂打包好了晓黎中午想吃的饭菜。
同病房的病友都笑着羡慕晓黎，说她有个体贴的男朋友。晓黎低头不看我，脸却红得像个红苹果，而我心里却乐开了花。
医院后面有个公园，等到晓黎能下床走路了，每天晚上我就会带着晓黎沿着公园的外环小路走几圈才回去。
和晓黎肩并肩走在林荫的小道上，日落的余晖将我俩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每走一步，我和晓黎的影子，就像跳动的琴键，惊起树上的麻雀为我们伴着奏。
麻雀飞走时，我便不自觉地拉起晓黎的手，十指相扣。我们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走着，可我分明发现，晓黎满是余晖的脸上，开出了金色的花朵，美丽极了，灿烂极了。
我在心里默默地说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04
我最爱吃重庆的火锅，晓黎虽不喜欢吃辣，却陪我吃遍了学校周围所有的火锅。
记得有一次在我的怂恿下，晓黎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我给他涮的毛肚。结果辣得她喝了一晚上的白开水。
第二天，晓黎带着个口罩，一见到我便一把抱住了我，哭了起来。
“昨天吃完火锅，我现在脸上全部都是红色的痘痘，丑死了，没法见人了，你不会不要我吧”
“晓黎童鞋，我的小傻瓜，我怎么会不要你呢，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是我的小傻瓜.......”紧紧得抱着我的小傻瓜，感觉拥抱了全世界。
晓黎爱听民谣，每次一发现好听的民谣我就会第一时间推荐给晓黎。也时常将写得不错的歌词工整地抄写在便利贴上，等到第二天上课时，趁晓黎上卫生间的功夫，将写满歌词的便利贴，贴在她的课本上。担心便利贴掉落，我总是按了又按。
那个时候，我对晓黎说的情话并不多，而这一张张写满歌词的便利贴，便是我所有要对她说的情话。
她常夸我字写得好看，可却不知道每张便利贴都是写了又写，撕了又撕，直到自己满意为止。
纸虽薄，难得情意却深厚。话虽少，好在词总能达意。
“ 故事开始以前
最初的那些春天
阳光洒在杨树上
风吹来
闪银光
街道平静而温暖
钟走得好慢
那是我还不识人生之味的年代 ”
扣着晓黎的手，白色的耳机牵着我们的左右耳，一晃一晃，晃动着黄昏的余晖。走到玉林路的尽头，一首民谣刚刚放完，微风吹起时，我给晓黎套上帽子，她帮我拉上了衣服的拉链。我们轻声告诉彼此：起风了，小心着凉。
在人海茫茫之中，我们小心翼翼地照顾着彼此，细致而周到。没有轰轰烈烈，没有大起大落，我们的感情平静而温暖。
一粥一餐，一拥一牵，一朝一夕，云起云落，我们的青春岁月如同涓涓细流，平缓地流向远方。沿途的落叶，惊起一丝涟漪，却再怎么也经不起彼此一声问候送来的清风。
那年我二十三四岁，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只想给晓黎一个幸福的生活。从没想过做一个成功的人，只是希望做一个能让晓黎幸福的男人。
05
公交车到车站时，雨已经小了很多，只是一丝一丝的飘在空气中，路面的积水坑坑洼洼。
“晓黎，这边有水，我们从那边走。”从公交车站到火车站原本只有一两分钟的路，我拉着晓黎的行李箱，故意多绕了二十分钟。
多么希望时间再慢一点，再慢一点，就像空气中的水珠，要飘摇很久才会落下。多么希望再和晓黎一起听一首她最喜欢的民谣。多么希望再给她贴一张写满歌词的便利贴。
我和晓黎都大学毕业了，晓黎的父母在北京给她找了一个不错的工作。于是我们相约好，她回北京工作，我则准备复习考研，考到北京的学校去。
开往北京的火车停在了月台那边。我最喜爱的人，如今已坐上列车，消失在远方的山谷中，我不知道何时她能再归来。
不知道火车开走多久了，也不知道我站在月台多久了。直到车站工作人员指引着我离开。
回去的公交车上，有点累，靠在窗台上慢慢睡着，等到醒来时，耳边传来一首民谣：
“ 和我在成都的街头走一走
直到所有的灯都熄灭了也不停留
你会挽着我的衣袖
我会把手揣进裤兜
走到玉林路的尽头
坐在小酒馆的门口 ”
我的泪水，瞬间倾泻而出，吓到了满车的乘客。他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可又有谁知道此时我心里的痛呢？
我多么希望能和晓黎在成都的街头再走一走，听着这首属于成都，也属于我们民谣，走到玉林路的尽头，替她摘下耳机，为她把帽子套上。
可走到街头的路灯下时，却只有我的影子。
路灯下，我将这首歌的链接发给了晓黎，我不知道她在火车上是否能收到。
等了好久，不见回复。
路灯熄灭时，准备回去。手机收到消息，是晓黎发来的：李帆，别忘了我们的约定，我在北京等你，你也要好好努力，为了我们的梦想。
“放心吧，我会的。”
街头的小酒馆陆陆续续打烊，回家的路，我走得好慢好慢，也不知道晓黎是否到北京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