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醒来,下意识往床头摸去,未得一物,悻悻然闭眼再眠。
昏迷之中,似受云雾裹挟,浮沉间求睡不得,求醒不能。尽力翻身,试图寻回知觉,勉力再睁眼时,已躺在家中小床,讶于自己一翻竟翻了十万八千里,惶恐不安地摸向床头,顿时惊喜万分,抓到眼前细细一看,正是丢失已久的耳机,却仅有右耳一只。这一对耳机左耳发出讯号与外界相通,右耳则仅与左耳相连,换言之,左耳可以没有右耳,右耳却不能没有左耳。张皇四望,寻觅良久仍不得另一半所在,暗自腹诽在梦里也不给凑个整整齐齐。
久别重逢,虽不完整,倒也欣喜多于失落。匆忙将它塞进耳中,自然,没有一丝声响。我再闭上眼,用手蒙上左耳,耳机堵住右耳,隔绝了身遭一切不知来处、亦不知真假的声音,仅有心脏泵出血液的颤动不断通过骨头传来。感受到久违的静谧与脉动,自是喜不自禁。静默一会儿,右耳隐约有牵扯之感,心想莫非还能找到另一只耳机?
于是捂紧耳机,跟随指引走出门外,门外场景与真实世界并无二般,街道上却遍行禽类走兽,面目似人与动物的幻化混合,少有几个人类,也均面带愁容,无论人兽,皆未长得有嘴,穿行来往间寂静无声。
我不敢停留,来到指引的地方,看到一个赤身裸体老汉盘坐于地上,身前放一个破碗,却是一个乞丐,这老者举止怪异,不过五官正常,我疑惑之余开口询问。
“乞丐,这里是什么地方。”
老者看向我: “我不是乞丐,我是施魂。”
“什么是施魂?”
“生前乞物,死后施魂。”
我受这毋庸置疑的语气吓着:“这里是死人的世界?我难道死了?”
老者露出笑容,缓缓开口:“你没有死,你只是有东西落在这儿了。”
老者的笑容令我心安了一些。
“我的耳机?那快还我。”
然后指向四周。
“这些东西是怎么回事,还有你为什么不穿衣服。”
“这些自然都是死人,生前什么模样死后就是什么模样,而我生前空无一物。”
我愈发觉得这地方阴冷,不敢再乱看,手伸向老者,“对不起,打扰了,还我东西,我马上走。”
老者目光扫过我的右耳,掏了掏耳朵:“当然不能白给你。”
我怒气横生:“这本来就是我的东西,再说这不过是做梦而已,不给就不给,我走了!”
老者仍是气定神闲。
“你又没死过,怎么知道梦就不是死人的世界。”
我的好奇心被勾起,“那你说说它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又怎么都没有嘴巴。”
“人死之后就会知道生前所不知道的一切,并且接纳,与此同时生前的廉耻心与荣辱感也会渐渐淡化。由于人这一类生物最是相似,为了便于区分彼此,就化作自己最本质的模样。这也是命运赐予的恩惠。”
“至于没有嘴巴,那只是你看不到而已。”
我顿时心生烦躁,也不愿细想,大声反驳:“这算狗屁的恩惠,人若什么都知道,这本来就是最可怕的事情了。”
老者并未回答我,自顾自地问道:“你可知世间,无论阴阳,都只有两种声音。”
老者的声音越来越低,低语似魔咒般印上心头。
“有形之音自有形之物传出,种类繁多,无形之音自无形之物感知,千变万化。如死者的呻吟,落在生者耳中是悲伤,落在无常耳中便是幸福。你看不到死人的嘴巴,只是因为你不想听到他们的声音而已。”
我再听不下去这般胡言乱语,摘下 右耳耳机,老者的双唇徒然一张一合,蛊惑的话语再没机会钻进我的脑中。见我摘下耳机,老者停止了言语,忽然双嘴裂开至耳边,面目变得血肉模糊,露出狰狞笑容,我惊慌失措,跌撞着逃离,却看到街上怪物都生出了嘴,直勾勾地盯着我:“当然不能白给你。”
我这才惊觉右耳的耳机早已消失不见,左耳的耳机不知什么时候从我耳朵里长出来,各种声音如蚁群般涌入脑中,随后万籁俱寂。
我醒来,摸向床头,一只耳机也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