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盛德
山上有棵树，树干很粗，枝叶繁茂，树上有几个字，树下有几块石头，我就等在这里，哪也不去。
1.
进京两年，兜兜转转，终于攒了点资本可以租得起单身公寓，虽然远在五环，终究是可以结束与他人合租的窘况，不用每天排队等着上厕所。
公寓位于南五环，挨着南苑机场，每天早上都能看见飞机如同一只大鸟穿过云端，有时半夜醒来，都能听见飞机落地的轰鸣声。
房间不大，四五十平，但是床、沙发、空调、冰箱、洗衣机……应有尽有，墙上还贴了壁纸，只是有点粉，我猜之前一个租户应该是个姑娘。收拾妥当，环顾四周，似乎还缺点什么，对了，锅碗瓢盆，柴米油盐，有了这些，才叫生活。
正要打算下楼去买，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你好，我叫汪小飞，住在对面。”
靠，富家大少？大S老公？
“不要误会，我是飞机的飞。我是这家的户主，之前一直在出差，刚刚回来，中介说还有一些合同需要我跟你签。”
“哦，原来是房东啊，请进请进。”
只知道房东一个人住在对面，谁曾想，原来是个小伙儿，看样子应该比我还小，如此年轻就有了房产，与之相比，实属汗颜。
“好了，其他也就没什么了，只是房间的布置，希望能够保持原样，不要随意变动，毕竟我也只是暂时替别人保管。”
靠，原来房子不是你的，白白让老子自愧不如一番。
“你吃饭了吗？我刚刚做好，要不要过来一起吃？”
“那怎么好意思，嘿嘿。”
其实，在开门的那一瞬，我就闻到了诱人的香味，不是我脸皮厚，实在是难以抵挡，食色性也。我跟着汪小飞大步流星地跨了进去，一只狗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桌上的饭菜守候在一旁。
“汪小汪。”
听到主人的叫唤，狗子只是回头看了看我们，然后又把头转了过去，继续盯着桌上的饭菜。
“不好意思，我家的狗是个吃货。”
“没事，我也是个吃货。诶，你这狗是什么品种啊，我怎么没见过。”
“我也不知道，应该是条串儿吧，品种肯定不良，否则也不会被人遗弃，在收养之前，它就在我们这片流浪。”
“哦，怪不得。”
不是吹牛，汪小飞的厨艺堪称神级，不管是火候，还是调料，都恰到好处，比如那盘红烧排骨，多一分则太焦，少一分则太嫩。虽然自己的厨艺一般，但作为一个十足的吃货，品鉴能力还是相当专业。
“你这厨艺跟谁学的，完全可以胜任大厨。”
“呵呵，谢谢，你要是喜欢，可以经常过来吃，反正我一个人做也是做。”
“真的吗？行，那原材料我来买。”
汪小汪抬头看了看我们，然后摇着尾巴叼着一块骨头去到了一边。
2.
一来二去，渐渐和汪小飞熟络起来。知道了他是南方人，已经创业成功，公司虽然不大，但也是一位CEO。
一天晚上，吃过晚饭，锅碗洗净擦干，我坐在客厅里边看电视边帮汪小汪打理毛发，汪小汪眯着眼，趴在我的腿上，一副非常享受的慵懒样。
“我带你去个地方。”
“这会儿？”
“对，就这会儿。”
汪小飞开着车，我坐在旁边，窗外的霓虹闪烁，车来车往，汪小汪趴在后座，兴奋不已，不停地转着脑袋看着车窗两边闪过的风景。
“我们这是要去哪？”
“到了你就知道。”
车子越开越远，离开市区，穿过郊外，还在一直往前走着，道路也变得愈加崎岖狭窄，借着月光皎洁，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前面出现了一座山的影子。
“你不会大晚上叫我来爬山吧！”
“晚上人少，而且凉快，可以看星星，看月亮，看萤火虫满天飞舞。”
看你妹，这才五月份，怎么可能会有萤火虫。
车子停在了半山腰，汪小飞拿出了准备好的东西，顺便还从后备箱拿出了几罐啤酒。
“清风明月，星空美酒，别有一番风味。”
有你妹！
汪小汪倒是精神百倍，好像熟门熟路，径直地向前跑去。山不是很高，感觉没走几步就到了头。
“到了，就是这。”
汪小飞放下所有的东西，来到了一棵大树下，树干很粗，枝叶繁茂，树下摆着几块石头，好像摆成了什么形状，汪小汪早早就到了，围着树转个不停。
来到树下，借着手电光，我看到了树上刻着几个字：林雪之子 雪球之墓。
林雪是谁？雪球又是谁？
3.
汪小飞打开准备好的东西，原来是几块骨头。汪小飞将骨头摆在石头上，然后打开了两罐啤酒，将其中的一罐递给了我。
“给你讲个故事吧，你不是爱听故事！”
故事发生在两年之前，那个时候，故事的男主人公刚刚大学毕业，初入职场，免不了受到前辈们的差遣与斥责，每天早上自我安慰地去上班，晚上加班到很晚然后悻悻而归。
这天照样如此，本来可以按时下班，同事的一句“我还有点事，这份文件帮我做了”就把男主人公留了下来，等到做完，偌大的办公室只有自己的一盏台灯还在亮着。
男主人公表示费解，第一次对自己的人生产生了质疑，做了二十几年的乖乖男，三好生，是否真的适合这个节奏快速，变化无常的大都市。
男主人公回到家后，灯没打开，衣服没换，躺在床上就开始胡思乱想，当初的选择是否正确，曾经的自己信心十足，总想着有朝一日能够有所作为，凭借一番本领立足于这座机遇与挑战并存的城市，所以毅然决然地拒绝了家里的安排，成为了北漂一族。现在看来，好像是自己错了。
一阵阵的敲门声打破了夜里的宁静。
男主人公不耐烦地打开门，正要没好气地询问是谁，抬头一看，居然是个姑娘。
姑娘说不上有多美，但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如春风拂面，沁人心脾。姑娘长发披肩，一身白色连衣裙遮住脚面，全身透着一股南方女子的清秀与灵气。
姑娘说：你好，我住在对面。
男主人公有些不好意思：你……你好！
姑娘说：你会修电脑吗？我电脑突然死机了，现在急用。
电脑对于女生，就像化妆品对于男生，让人感叹，世上怎会有如此复杂的东西。
作为一位名校毕业的纯理工男，只是轻轻按了几个键，电脑就恢复如常，惊得姑娘目瞪口呆，连连称赞男主人公厉害，作为报答，姑娘要留男主人公吃晚饭。男主人公早已饥肠辘辘，为了一扫整天的阴霾，男主人公欣然答应。
经过攀谈，男主人公知道了姑娘果真来自南方，云南的一个边陲小镇，姑娘说她的家乡很美，她的家乡有山有水，她有弟弟妹妹，她是家中老大。
临走之前，姑娘说，你可以经常过来吃饭。
4.
男主人公和姑娘的交往日益频繁，好像给自己找了个倾诉对象，不论什么事都讲给姑娘听，姑娘看似年轻，但深知社会江湖的规矩，总能给男主人公出谋划策，排忧解难。男主人公按照姑娘所说，不仅工作变得顺利起来，挨骂的次数越来越少，生活的圈子也变得广泛起来，交了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
不过对于姑娘，除了第一天晚上知道姑娘是哪的，其他的，姑娘都闭口不谈。姑娘貌似有很多秘密，有很多钱，公寓是姑娘自己的，楼下的车也是姑娘自己的，姑娘不用上班，每天除了逛街，和闺蜜约会，就是窝在家里上网。
男主人公曾经问过姑娘，姑娘说自己开了淘宝店。的确，那天过来修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正是和买主的聊天记录，不过只是凭借一个淘宝店应该挣不了这么多钱，既然姑娘不愿意说，后来男主人公也就没再多问。
姑娘只是说，放心，我是真的拿你当朋友，不管怎样，以后姐罩着你。
男主人公不服气，你应该比我小吧！
姑娘说，不论大小，我混江湖的资历比你深，我就是姐。
或许是因为家庭的原因，又或许是因为混社会的资历的确深，对待男主人公的态度就是一个大姐姐在照顾自己的小弟弟，男主人公感到不服，但有时又不能不服，姑娘看待问题的角度的确比自己要全面，一看就是为人处世的老手。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姑娘胁迫男主人公跟自己学了厨艺，姑娘说，学会了做饭，到哪都不会饿死。
有天下班回家，突然从姑娘的房间传出了狗子的叫声。姑娘打开门，后面露出了两个小脑袋瓜。
姑娘说，今天从外面回来，路过街口的小巷，看到这两只狗子在扒拉垃圾桶，垃圾桶太高，两只狗子着急地直转圈，后来就领回了家，已经去过了宠物店，洗过了澡，打过了针，办了领养证。狗子的名字是姑娘取的，跟自己叫，一只叫林雪球，一只叫林雪花。林雪球是条公狗，林雪花是条母狗，正合适。
狗子长得很快，两三个月的时间就比以前大了一圈。
姑娘喜欢爬山，尤其是晚上。经常带着男主人公和两只狗子去附近的一座野山。山不是很高，开车到半山腰，剩下的，两步就能到达山顶。山顶很开阔，有棵老树，树干很粗，枝叶繁茂，不知道历经了多少年的沧桑。
姑娘说晚上爬山安静，可以想很多事情，而且还可以看星星，看月亮，看萤火虫满天飞舞。有时，姑娘还会带上几罐啤酒，和男主人公边喝边聊。
姑娘说，清风明月，星空美酒，才会别有一番风味。这时，两只狗子会趴在旁边，眯着眼享受清风吹拂。
两人有时聊得起劲就会一直聊到天亮，有时半夜聊累了，聊困了，就会躲进车里睡觉，天亮了再直接开车回家。不知道为什么，男主人公很喜欢现状，两个人，两条狗，或许是因为二十几年的人生从未经历过，又或者是因为……看着旁边姑娘的脸庞，两只狗子慵懒的身姿，男主人公有时就会想，不管姑娘怎样，如果一辈子这样也挺好。
可是一辈子那么长，谁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5.
一个明媚的早晨，阳光刺眼，男主人公醒来，听见外面传来了一阵叫骂声，男主人公透过窗户，看到临近的一条街上围了一群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乜眼仔细一瞧，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原来是姑娘。姑娘正和几个妇女扭打在一起，雪球和雪花围在旁边狂吠不止。男主人公赶紧穿上衣服，下了楼去。
走到人群，原来还有一个妇女和几个壮汉立在一边。妇女一边向周围的人解释着姑娘如何勾搭自己的老公，如何勾引自己的男人，一边谩骂着姑娘小三，狐狸精。男主人公想要上前救援，立马就被那几个壮汉阻止了，此时的姑娘已经鼻青脸肿，衣衫不整。
或许是见那个妇女一个人立在一边容易攻击，雪球突然转换方向，向着那个妇女扑去，虽然较之以前长大了许多，但还属于幼犬，体型也就相当于一条沙皮，其中一个壮汉见状，一脚就把雪球踢到了街的另一边，正好一辆电动车经过，虽然及时采取了制动，还是从雪球的身上轧了过去，时间仿佛就在那一刻静止了，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扭头看着受伤的雪球，雪球挣扎着爬起，又倒下，又爬起，又倒下，几次尝试之后，终究是趴着不动了。姑娘至此才流出了眼泪，之前不管怎样的扭打，姑娘始终都咬着牙使劲撑着。姑娘推开众人，跌跌撞撞地来到雪球的身旁，姑娘轻轻地抱起雪球，雪球奄奄一息。
妇女见状，变得手足无措起来，只是嚷了嚷几句“这次只是给你点颜色看看”，然后带着一众帮手离开了，周围的人见没有了热闹可看，也就悻悻地离开了。
男主人公陪着姑娘将雪球送到了附近的宠物医院，雪球在手术室进行抢救，姑娘在手术室外进行简单治疗。
雪球因为内脏出血，抢救无效，死在了手术台。姑娘因为自己的缘故害死了雪球，痛哭在手术室门外。
那天晚上，姑娘开着车带着男主人公和雪花以及雪球的尸体又来到了那座野山。姑娘一路无言，丝毫没有要解释什么的样子。雪花不停地用舌头舔着雪球的脸颊，好像舔着舔着雪球就能醒过来。
姑娘将雪球埋在了那棵大树下，又在树下摆了几块石头，以此铭记。
埋葬完雪球，姑娘喝了好多酒，喝得酩酊大醉，喝得不省人事。男主人公自此才知道了关于姑娘的一切。
那个妇女说的没错，姑娘就是小三，是她老公的情人，房子、车子都是她老公买的。其实，男主人公早有猜测，几次夜里上厕所，听到楼道有动静，透过门眼看去，看到姑娘和一个男人从外面进来，搂搂抱抱，关系暧昧，从年龄上来看，俩人绝对不是情侣，男人的年龄足够当姑娘的父亲。
终究是东窗事发，事情败露，姑娘早上去遛雪球和雪花，被堵在了回来的路上，那个妇女早就派人盯上了姑娘，拍了照片，留了证据，姑娘无可狡辩。
姑娘问男主人公，她是不是很无耻，很物质，很不要脸。
男主人公不知所答。
姑娘说，她的家乡人烟稀少，风景秀丽。一开始，姑娘的生活很幸福，有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弟弟、妹妹，爷爷、奶奶在家种植水稻，爸爸、妈妈外出务工挣钱，日子算不上有多富裕，但正常生活足矣。后来工地发生了一次比较大的事故，死伤了很多人，就包括她的父母，房地产商怕担责任，拿着钱不知跑去了哪里，到最后也没得到应有的赔偿，家里也没有了主心骨。爷爷、奶奶年纪越来越大，弟弟、妹妹还要上学，作为家中老大，只能撑起所有的重担。
姑娘说，当初看到雪球和雪花，就想起了从前的自己，自己也带着弟弟、妹妹扒过垃圾桶，那个时候的自己身高不够，只能抱着弟弟，弟弟抱着妹妹，才能勉强够到垃圾桶的边。那个时候她就知道了社会的世态炎凉，人情冷暖。
为了省钱，姑娘读完初中就出来打工了。姑娘进过工厂，当过服务员，一路从云南磕磕绊绊地来到了北京，姑娘受过很多委屈，吃过很多亏，但最终还是在一家公司站稳了脚跟，从一开始的前台做到了行政主管。姑娘说，一个初中学历，从大山走出来的孩子，能够从前台做到行政主管，这其中的艰辛，勾心斗角可想而知。
姑娘说，她也想做个好人，她也想像男主人公一样，可以读初中，高中，大学，然后凭借自己的真实本事去生活，可是她的家庭不允许，她的弟弟、妹妹不允许。
后来，姑娘遭人陷害，被迫离职。一位公司的高管向姑娘递来了“橄榄枝”，说倾慕姑娘已久。姑娘不是不知道什么意思，姑娘也犹豫过，不过想到北京的房租，自己的生活，想到弟弟、妹妹的学费，最终姑娘还是答应了。
姑娘说，人生有时就是无可奈何，现实总是赤裸裸得残酷。
姑娘看看男主人公又说，你知道为什么我愿意和你在一起吗？因为你单纯，你傻，我在你面前可以卸下所有的伪装，活出真实的自己。
那天晚上月明星稀，并没有因为雪球的离去而显得阴气沉沉，一阵风吹过，吹乱了姑娘的秀发。
第二天醒来，男主人公独自坐在车里，雪花趴在后座，姑娘却不知去了哪里。男主人公叫来朋友把车开了回去，姑娘也不在公寓，电话不通，短信不回，从此姑娘杳无音信。
几天之后，男主人公接到了一封快递，快递里面是封信，姑娘嘱托男主人公照看雪花，把房子和车子也留给了男主人公。
6.
姑娘走后，雪花变得郁郁寡欢，不吃不喝，为了改变雪花的现状，男主人公将雪花的名字改为了汪小汪。
后来男主人公辞职创业，钱挣得越来越多，完全可以付得起一个首付，可是男主人公并没有搬走，也没有住在对面。
男主人公说，他希望有天打开门一看，正好有位姑娘立在门外，姑娘不用有多美，但得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如春风拂面，沁人心脾。姑娘的长发披肩，一身白色连衣裙遮住脚面，全身透着一股南方女子的清秀与灵气。
再后来男主人公把房租了出去，不过要求租客不能随意变动房间的布置，租客走了一波又来一波，那只狗也一天天的变大，可是期待的姑娘还是没有出现。
男主人公曾经带着那只狗去过一个边陲小镇，那个小镇真的很美，有山有水，男主人公经过一家门前，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妇正端坐在门口看着远方，不一会儿，从远处走来了三个人影，一位弯腰驼背的老汉，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还有一个几岁的小女孩。少年怀里抱着一个很大的包裹，满脸的兴奋之情，走到门口，大声地对着老妇喊道：奶奶，这是姐姐寄过来的。
故事讲完，酒也正好喝完。
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一个大男人开着一辆红色的车子。
我问汪小飞，后来呢？
汪小飞说，后来，谁知道呢。起风了，进车里吧。
几天之后，汪小飞拿着手机一脸贱笑。手机的屏幕上显示着一条短信，短信的内容很少，只有几行字：我来拿回属于我的东西：一座房子，一辆车子，一个人，一条狗。发件人被标注为林姑娘。
“对不起，看来你又要搬家了。”
你大爷，老子住进来还不到一个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