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您用一生写给我们的信
流失的光阴已把它泛黄
或黑或蓝的字迹
淡得只剩下划过的笔痕
还好，信里的每一个字都融入了
您所赐予我们的生命里
那年，泥泞陷脚的十公里山路
您手脚并用地爬行
泥人一样
回到遭受洪灾的村子
领着母亲、我和弟弟
从此背井离乡
在远方大山脚下的地质队
搭建出
铁管作梁
竹席为墙
油毡封顶的工棚
便是我们新的家
那年，摇曳生烟的煤油灯下
您用熏黄污黑的手指
让黑亮的珠子在算盘里
逢一进一……九八下加八
让幼年的我们在“九归”里
得到了的启蒙
那年，那根可以当柴烧的枝丫
您用锋利的小钢刀
让粗凸的的树皮片片落下
缠上胶丝
绑上皮筋
让好玩的我们在弹弓里
找到了童年的乐趣
那年，那辆二十八寸的双管五羊
您用竭力的双臂
让它的轮子稳稳地咬住上坡路
大声告诉我
不用下车
让初识文字的我在尾架上
寻找着《七剑》里苍茫的天山
那年，没有背景的您下了岗
五羊的尾架上
有时是水果
有时是蔬菜
有时是冰棍
有时是米糠
……
成了贩夫走卒的您
默默地
用汗水把雨点稀释
用喘息把寒风加热
靠着薄利多劳
清贫的家没有垮掉
那年，我和弟弟出来工作了
而您的腰已弯下
送您的好烟好酒
被您换回了平时的劣烟薄酒
真不知拙于言词的您
是如何说服那精明的老板
送您的衣服鞋子
则成了您的收藏品
那年，我们家终于住进了真正的楼房
您和母亲的房间里
依然是那张脚快断掉的床
您说钉一钉还可以用
而我和弟弟的卧室里
是您托人新打造的大床
您说终于可以让你们
睡上舒适的床了
那年，您花白的胡子根根都在笑
您成了一个孙女一个孙子的爷爷
乐此不疲地逗他们伸手动脚地咿呀
难得的欢颜
是我见过的最慈祥的神情
最后那年，您说要去万山群岛
我们没有读懂您的意思
以为去过香港
去过澳门
去过台湾的您只是随意说说
那个您当过兵的地方
成了您也成了我们的遗憾
……
那年您的孙子指着那间医院说
爷爷就是在那儿走丢了
……
父亲
您所写过的信好长好长
长得我们读了好久好久
还没读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