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谎言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永冬泩双月征文第五期【烟】

风如刀,以大地为砧板,以植物为鱼肉。岁月似窖,以苍穹为粮仓,以众生为食物。

风未住,人已忙。一辆自行车从西边的小路逶迤而来。那车行驶得匀速,足见车手功力深厚。车轮飞转,碾碎了一地尘埃,却碾不碎岁月留下的痕迹。

集市。又见集市。

父亲停稳自行车,仔细地锁好,这才搓了搓冰凉的双手。他往集市里面望了望,稍稍皱了皱眉头,本就消瘦的脸颊因为皱眉使得颧骨格外凸出。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但还是义无反顾地挤了进去。

集市,只有农村才有这种称呼,城市里的叫市场。提起集市,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赶时间,要不怎么叫赶集呢?是的,就是抢时间,要不然父亲也不必赶在人多的时候来。集市是热闹的!那些在城市里不好出手的货物放到农村却变得炙手可热,就因为价格低廉,深受农村百姓的喜爱。

父亲并没有在意琳琅满目的商品,他在集市中辗转腾挪,目标明确地直奔东北角的烟草摊。除了比较娘的,好像每一个男人买东西都是目标明确。烟草摊前烟雾缭绕,如同独立于集市之外的仙境。说是烟草摊,其实就是一辆倒骑驴在车斗里放了几麻袋烟叶,那烟叶就像这倒骑驴一样简陋。能到农村集市的货物大部分都这么简陋,就像农村人的质朴一样。几位老大爷围着烟草摊吞云吐雾,简易的手卷烟在他们的嘴巴里进进出出,随着烟雾的吞吐,他们一个个露出陶醉的表情。看来,不管是高档的香烟还是简易的手卷烟得到的享受是一样的。

父亲乐呵呵地打着招呼,很快融入了进去,就像一滴水融入大河根本没激起一丝波澜,仿佛他本来就应该存在似的。望着从八块钱一斤到四十块钱一斤都有的烟叶,父亲不禁感叹,还是现在这个社会好啊!就连烟叶也能分出那么多种类,哪像当年只有生产队种植的一种。想起生产队那时候,父亲不由得有些感叹。在那个年代,能随时随地抽上烟也是一种身份的象征。虽然父亲并不是个有身份的人,但他却沾了烤烟叶的光。所谓的烤烟叶就是在大夏天里把刚摘下来的嫩绿的烟叶一片片串起来挂进烤烟房里,再在烤烟房下面烧火使房子里温度升高,让烟叶快速脱水的一种方法。之所以选父亲是因为烤烟房下面烧火的小屋特别矮,稍微高点的人都直不起腰,而父亲的身高刚刚好。仗着这个优势,父亲也能像几个村干部那样天天抽上烟了。

父亲在倒骑驴前驻足,眼睛里显出了犹豫。贵烟肯定好抽,这是毋庸置疑的,奈何一向节俭的父亲又怎么舍得买贵的呢?用父亲自己的话说,这是戒不了,要不然何必花那个冤枉钱。

父亲个子不高,据他自己说,家里没有矮根,只是轮到他长身体的时候正赶上三年自然灾害,没饿死就不错了,怎么还敢奢望吃好吃饱呢?那时候的农村没有来钱道,唯一能挣的就是公分。天天出功到了年底还要看产量咋样,有时候,干了一年还要倒找给生产队钱。父亲愁啊!不管怎么说,活下去才是真的。于是,他就利用晚上时间跑到海边挑海里的烂泥护坝,干三个小时就能挣一个热乎乎的玉米面饼子。这可是比多少钱都管用。可是,从海里挑烂泥,难度可想而知,一步一陷抬腿都难,何况肩膀上还有重担。那时候,是真累啊!常常歇息时真的像一摊烂泥似的躺在海滩上。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父亲学会了抽烟。他常常说,累得连动都不想动的时候,抽上一口烟就好像满血复活了,从身体到心理都充满了力量。那时候也就靠着这一口烟才坚持了下来,才得到了活下去的基本物资。

烟草摊主既不吆喝也不介绍货物,只是静静地看着这帮老大爷们。他的眼神既专注又空洞,专注是因为他一直盯着老大爷们看,空洞是因为他的目光好像并没有聚焦到他们身上。是不是每一位摊主只有对自己的货物极度自信才不需要更多的语言去宣传?

父亲拿起烟纸撕下一张,斜着折了个痕迹,伸向烟叶口袋的手犹豫了一下,最终在写着“8元”纸牌的口袋里捏起了一小撮均匀地撒到烟纸上。两个食指一按,大拇指一卷,再交到左手用右手一捋,顺势捏住纸烟的上部,左手虚挡右手一搓一卷,那烟仿佛有了生命般在父亲的手指间欢快地跳动。最后拿到嘴边沾点口水封口,一只纸烟像是被父亲赋予了灵魂般完美地呈现出来。卷的过程中,父亲根本没看一眼,只是和周围的人聊天,那一气呵成的动作像是武林高手手上的拳法。父亲摘掉烟屁股,掏出打火机点上。白色的烟雾从他嘴里冒出来的同时皱了下眉头,“有点冲。”

再冲还能比倭瓜叶子冲吗?父亲想。想起抽倭瓜叶子,父亲脸上露出了苦笑。记得那也是现在这个时候,地里的烟还没收,而旧的烟却已经抽完了。他们几个会抽烟的伙伴上工休息时聚在一起,互相问了一遍都没有烟了,一个个只能抓耳挠腮又无可奈何的坐下休息。可就算是坐下也好像屁股下有针似的怎么也坐不稳,手里面空落落的。最后,还是一个伙伴忍不住了,腾地一下站起来,“大伙等着,我有办法。”在这个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没有就是没有,大伙谁也没当回事。可是,不长时间那人回来了。在父亲和其他几个人期待的眼神中,那人摊开了紧握的手——一把枯萎的倭瓜叶子。

摊主并未对父亲的看法做过多的评价,仿佛对这些看法早已司空见惯。同样的烟叶总有说好也总有说不好,他已经听得麻木了。其实也不能怪他麻木,放眼整个集市,又有哪个摊主不是麻木的呢?不管是恭维还是指责的话,到了摊主耳边就像清风拂山岗,已经激不起一点点波澜了。可买主们却不这么想,每一次挑选对他们来说都是新鲜的,而对于新鲜,他们感到兴奋的同时,自然而然要多唠叨几句。

父亲本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但遇到了他最喜欢的烟草也不能免俗地话多了起来。他清癯的脸上表露出了少有的狂热,像是重新回到了十八二十三那个年月。每次烤制烟叶都是在正午温度最高的时候,因为这个时候可以省下不少燃料。燃料是省下了,可人却遭罪了,哪一次父亲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干燥的地方。再加上烧火只有他一个人,一干就是一下午,所以,每次只要一出来,父亲简单洗漱之后就是逮着个人就非要拉着说话,为这不惜牺牲点自己好不容易攒下的烟。

对于摊主的不接茬他也并没有生气,本来那句话也并不是想表达一个具体意思,只不过为下一步做个铺垫而已。“是有点冲。”摊主不接话并不代表别人不接,旁边和父亲岁数仿佛的老头就忍不住接了一句。“要不……咱再尝尝那个。”他以不太自信的语气,又以满含期待的眼神伸手指了指写着“40元”纸片的那个袋子。

父亲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瞟了一眼,“尝尝?”说出这两个字的同时还不忘瞟了瞟摊主,生怕摊主看出来他俩是来白蹭烟抽。那老头见父亲接了话马上顺杆子往上爬,“对对,赶紧尝尝,虽然我不买。”那样子好像只有拽一个人和他一起他才能有底气去做。

集市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父亲和那老头一人叼着一只卷烟站在摊前吞云吐雾,眼神不时地瞟向来往的人群,好像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一起集中到他们身上,非要榨出他们心里的不好意思来。“老哥,这抽烟真是个毛病。就没想着戒了?”那老头无心的一问却又勾起了深埋父亲心底的记忆。

那个年代,不仅仅烟草匮乏,最主要的还是吃的匮乏。烟草匮乏可以不抽,可吃的没有却能死人。只不过,那时候不管是烟草还是吃的都是集体的,父亲只需要天天上工其他的什么都不用操心,直到联产承包那年。那一年,土地分到户,所有的东西都分了,可独独烟草没分,队里也没提。这可愁坏了父亲,他偷偷攒的那点烟叶最多能抽到夏天。父亲左省右省,还是在夏天没过上一半的时候抽光了手里的烟。戒吧!父亲只能下定决心。不戒也不行,供销社里倒是有卖卷烟,问题是刚从大集体分家的父亲根本没钱买。就这样,好不容易熬过了秋收。那一年少有的大丰收,父亲卖掉了留够自己吃以外的所有粮食,手里终于有了余钱。对于父母去世早、自己又是光棍一条的父亲来说,那么大一笔钱自然要好好潇洒潇洒了。于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这些往常根本不敢尝试的事现在都一一尝试了一遍。当然,自然少不了抽烟。就这样戒了好几个月的烟又自然而然的捡了起来。

所谓生活三大壶——药壶、酒壶、不在乎,父亲一下子就占了两样,等到来年开春,父亲除了有粮食吃饿不死外,兜里真是比脸都干净。而我们这个地区种地其实很简单,无非是春种秋收,一年一熟而已,剩下大部分时间都属于农闲。这一闲不要紧,立马体现出没钱的坏处,只能看着别人细水长流式的抽烟喝酒,那种滋味实在是太难受了。这就好像本来很饿,但要是大伙都饿还感觉不出来,要是有一个人吃东西,那么饿的程度就会加倍。逼不得已,父亲只能跟着别人去干泥瓦匠。所谓的泥瓦匠就是给农村人家盖个房子,陶个院墙或者盘一铺炕。要不说有些事都是注定的,本来父亲已经没钱买烟差不多就戒了,可热情的农村人对去家里干活的人不仅管吃管喝,还管烟,还是那种卷烟。于是,就抽烟来讲,父亲常常处于饥一顿饱一顿的状态。

人啊,总是在错误中进步。父亲吸取了去年的教训,终于懂得了过日子,这一节俭就是半个世纪。按照村里人的看法,如今老了就应该好好地享受一下,奈何一个是节俭惯了,再一个孩子们都在城市里买了房,他想着能帮就帮一把,实在帮不了也不能拖他们后退不是。在他们那一代人的观念里,养儿是为了防老,现在可倒好,儿子成家以后都搬到了城里,离他远远的。别说防老了,平时就算是想见他们一面都难。尽管父亲知道如今年轻人进城是趋势,可他面上虽然没说什么,心理上还是接受不了。

父亲看了看那老头,又转头看了看“40元”字样的烟口袋,叹息着摇了摇头,好像是为那老头惋惜又好像为自己惋惜。“这辈子节俭惯了,干什么都想省着点。”转身又对着摊主喊,“八块钱的给我来二斤。”

集市上热闹依旧,父亲提着称好的烟叶哼着不知名的小曲走向了他的自行车,至于其他吃的喝的对父亲来说是一点兴趣都没有。他这辈子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不好吃不好喝,唯一的爱好就是抽一口烟。如今,虽然上了岁数,有着各种各样的毛病,可就是这一口烟怎么也放不下。有时候想想,抽就抽吧,舒服着死去总比憋屈地活着强。可真到了买烟的时候,他却又舍不得花钱了。总觉得能冒烟就行,至于好烟抽起来柔顺赖烟呛嘴也都无所谓了。所以,每到赶集买烟他都捡最便宜的买。就这劣等烟他常常也很满足,毕竟还能抽不是。真到了不能抽的时候那才叫悲哀呢。


工棚,简陋的工棚。

一张小饭桌,桌腿是角钢,桌面是模板,就支在两张简易床中间。桌子上,方便袋当盘子装着几样菜,那菜也是简陋的。大头菜没有爆炒只是炖,灰了吧唧看不出原本颜色;辣豆腐倒是像那么回事,红白相间有那么一点点食欲;两条鱼还是最便宜最难吃的青鲅,惨白的鱼肉除了特别腥实在是没什么其他味道;只有油炸花生米还保持着应该有的样子,亮晶晶黄橙橙。这些都没能挡住我们的好心情,所以说,好心情跟菜品无关,跟环境也无关。

难得好心情,小聚就成了必然。在东北,高兴了,喝;不高兴了,也喝。我,来自黑龙江的小蒋外加两个小工分坐两张床边。菜品先不说,酒肯定管够。其实也没什么好酒,不过是十多块钱一瓶的普通白酒加上一箱啤酒。之所以管够是因为大伙都知道明天还要干活,所以也不可能放开了喝。

每天只有这个时候才是真正的属于我们,也就是这个时候才能彼此吐露一下心声。所谓的心声,讲得最多的还是自己的家乡以及家乡中的奇闻轶事。菜虽然不多,也不精致,但足够大伙吃。当一杯白酒下肚,轮到啤酒时,菜就成了单纯的摆设,只有各自的故事和酒才是绝配。

有道是自古烟酒不分家,听着故事喝着酒自然少不了烟。小蒋阻止了我准备撒烟的动作,站起来环视了大伙一圈才转身从上铺自己的背包里掏摸。随之,一个方便袋,一个黑色的方便袋被他小心翼翼地捧了出来,像是捧着一件绝世珍宝。他把方便袋放到清理出一小块地方的简易桌上,又环视了大伙一圈这才动手解方便袋。他的脸上充满了虔诚,像一个狂热的信徒。我正纳闷于他的表情,他已经解开了好几层方便袋露出了小半包搓碎的旱烟叶。几个同事包括我都流露出轻视,但也没好意思打击他。他拿起卷烟纸一张张撕下来发给我们几个,“快,尝尝。”说着自己先捏起一小撮烟叶放到烟纸上卷了起来。

从他卷烟的动作上不难看出他对卷烟并不是很熟悉,平时也的确没看到他卷烟。我们边卷烟边用探寻的眼神望着他。“南有贵州柳北有亚布力。”小蒋幽幽地说。我的兴趣一下子被勾了起来,以至于都忘记了卷烟,只是拿渴望的眼神望着他。小蒋把卷好的烟放到嘴里点着,深深地吸了一口,又很享受似的吐出一长串烟圈。“亚布力本来并不出名,可就因为一位民族英雄的一句话才出了名。”

宿舍里突然安静了,像是时间静止了似的。尽管在坐的都是农民工,但并不影响我们对民族英雄的崇拜。“知道杨靖宇吧?”小蒋又吸了一口烟,拿眼神一个个问寻我们。那眼神在烟雾缭绕中仿佛充满了攻击性,假如我们一个回答不好就会引起他的攻击似的。我们拼命地点头,对于读着红色一代成长起来的我们来说,杨靖宇谁没听过?“他的事迹我不说大伙也应该知道,就说他最后就义时说了一句话,让我再抽一口亚布力!”他的脸上充满了自豪,是对杨靖宇将军的自豪更是对亚布力烟的自豪。“我们现在抽的就是亚布力!”

一句话使得气氛猛的沉重起来,我突然觉得手里的烟变得珍贵,也理解了小蒋刚才动作的意义。那烟在我手里静静地燃烧,一缕青烟袅袅升起,灰白的烟灰还保持着烟的形状堆积在明灭的火光前头,仿佛一段厚重的历史。谁都没说话,只有烟雾飘散在不大的宿舍中。我仔细品尝这个只是听到过却从来没抽过的亚布力,辛辣中带了点淡淡的清香,像是置身于火山旁边的花海。

其实,亚布力并不出名,最起码在我的印象里不出名。可自从前几年各地开始注重品牌效应以后,尚志县就开始了大力打造亚布力的品牌,这才让这种使人一抽就忘不了的烟出现在大众视线中。根据小蒋所说,本来真正的亚布力烟只有几十亩地,有了品牌以后,所有尚志县的烟都可以称为亚布力了。可除了几十亩地外,其他地方的烟和这个比无论是味道还是质量都差了很远。

是的,尽管我不抽旱烟,但也没能抵挡住这种烟的美味。这让我不由得想起父亲来,父亲抽了一辈子旱烟,从来不舍得买贵的 ,那么我是不是可以让同事从家里给我寄点过来呢?当我把这个想法委婉地表达给小蒋时,他也犯了难。可见我充满希翼的眼神,他不得不掏出手机联系他朋友。

几经波折,总算找到了一个去正宗亚布力产地的人,但还不确定是不是能买到。其实,对于因为一小块地方产的特色物品而跟着出名的比比皆是,就像我家乡的“歇马杏”、“咸鸭蛋”等等。对于不是当地人的我们来说,根本不知道真假。可小蒋却不这样想,他寻思着既然找到他了,而且他还知道真实情况,那当然就要买点真的了。

这件事过后好几天,就在我快忘记了时候,小蒋兴冲冲地找到我,“买到了,买到了!”他见我愣在那里,直喊,“烟!烟买到了。”我立马反应过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寄过来了没有?”他像看白痴似的看着我,“操,要是有地址早就寄过来了。”我一拍脑门,这还真是我疏忽。等他拿了地址准备出门时,“多少钱一共,我转账给你。”他挠了挠头,“你知道,这烟买的可不容易,是当地老百姓家里留了点自己抽的,好说歹说匀出来五斤。一斤一百五,不算运费。”

回家的路永远都那么漫长,怀里抱着给父亲的既不算太贵也不算便宜的亚布力烟才突然发现,这么多年我居然没有给父母买过一点东西。上学的时候不说,也没钱买,可工作已经多少年了也没买过东西,每次回家都被父母的高兴冲淡了我两手空空的事实。一来二去,好像就习惯了。

车窗外景物在飞快的倒退,倒退的还有我的思绪。记得小时候从记事起天天晚上跑到门口望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心里既盼望着父亲回家又害怕父亲回家。害怕父亲回家是因为每次我只要犯错误,他的大巴掌就会毫不留情地落在我稚嫩的屁股上,直到我开口承认错误为止;盼望回家是因为每隔几天父亲会带回来一袋像干海参似的又酥又甜的饼干,那饼干的香味飘满了我的整个童年。所以我很能理解当偶尔拿东西回来的时候,他们嘴上说着花那个钱干嘛心里一定乐开了花。

走到路口的小卖铺,我像一个客人那样买了许许多多的糕点之类的礼物,重新往家走去。其实,从我工作那天开始,我对于这个家只能算一个客人了。街道上一切都是老样子,小院里也依然是老样子,好像无论我离开多长时间小院都不会改变。那院墙两边的花草、那熟悉的鸡窝猪圈,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我,这里还是我曾经熟悉的那个家。

我在门口就大喊了一声,只见父亲急忙开门笑容满面地跑了出来,后面跟着一脸惊喜的母亲。父亲边接过我手里的大纸壳箱子边埋怨,“花这个钱干嘛。”母亲也接过了我手里的糕点,“家里什么都不缺,少花点钱。”但他们眼里的惊喜却怎么也藏不住。我一手扶着父亲,一手拥着母亲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爸,快来尝尝。”我指着打开的纸壳箱对父亲喊,只不过,他以为是什么吃的,并没有在意,慢慢腾腾地走过来。“这可是我托人好不容易从黑龙江弄来的。烟叶啊!”父亲一听是烟叶,一步抢了过来。箱子里黄里透红的烟叶整齐地排列着,像一块块令人垂涎欲滴的红烧肉。父亲眼睛放光,像是看到了绝世珍宝。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又猛的缩了回去,仿佛那烟叶是什么毒虫猛兽。他两只手放到一起搓了搓,少肉的脸上已经笑得满是褶子,“给我的?”他眼巴巴地望着我,生怕我说出这烟叶只是给他看看的。我重重点了点头。父亲这才再一次伸出手,颤抖着抚摸满箱子的烟叶,那细致劲儿就如同在抚摸少女娇嫩的肌肤。

我也学着父亲拿起一片烟叶放到鼻端深深地吸了一口,一股辛辣直冲脑门,使得我眼泪都差点下来了。真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还能那么陶醉地闭上眼睛,仿佛他闻到的是幽香。父亲掏出烟纸再撕下来一点烟包上,熟练地卷起来,像是不经意地问:“这烟很贵吧?”

我正专注于父亲手里的卷烟,下意识地回答:“不贵,也就一……”猛然惊醒,要是照实说了,父亲就算抽着好抽心里也会因为贵有疙瘩而不能好好享受,我认为孝顺就是应该顺着老人来,让他既享受又高兴。“一十五块一斤。”我的停顿让父亲停下了卷烟,抬头深深地望了我一眼,又低下头继续卷了起来。那是怎样一种复杂的眼神?像可以包涵一切的太空,深邃悠远;又像可以洞穿一切的激光,犀利坚定;更像可以支撑一切的大地,博大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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