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马强把他妈关起来了。

马强妈有精神病，见了十几岁的小姑娘就往上扑腾，搂住人家，嘴里念叨着“妮子回来啦”。哈喇子流人家一脸。

村里不知道多少姑娘被她吓过。有一个甚至被吓晕过去，人家爹妈当场抄起家伙要打死马强他妈。

马强远远地看着，无动于衷，好像巴不得人家把他妈打死，一了百了。还是李艳丽又是磕头又是作揖地求人家，才把婆婆给救下来。

李艳丽说马强，妈有病，又不是故意的，你干嘛这么对她？妮子不见了，妈受了刺激才这样的。

那又怎么样，人不见了她就发疯祸害我。你还好意思说，老子让你看着点儿，你怎么还叫她跑出去了？

妮子是在李艳丽嫁过来之前失踪的。找了好久没找着。也报过案，但警察调察了也没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而且马强自个儿也给警察说了，他妹到底是自己跑的，还是被拐走的，他自家人都搞不清楚。

婆婆本来并没有完全疯掉，直到有次在街上看见一个蓬头垢面、四肢残疾，长得挺像妮子的乞丐，匍匐着向人乞讨，她就疯了。那人不会说话，不知道是天生哑巴还是给坏人拔了舌头，张着嘴咿里哇啦，口水不断地流，端着个破碗向过往的人们招摇……

打那以后婆婆就精神失常了，见着小姑娘就扑腾。

马强让李艳丽看紧了，可老虎还有打盹儿的时候。她不过在塘边洗了会儿衣裳，婆婆就又惹事儿了。

马强就把他妈关进了柴屋。从镇上打了一根老粗的铁链子回来，把他妈的一条腿栓起来了。

有人说马强心狠，好歹是自己的妈，怎么下得去手。

也有人说，关得好。那些说不该关的，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没吓着他们家女儿，他们当然无所谓。

还有人说，马强妈的疯病跟别的疯病不一样。她不伤人。不过是把人家姑娘当做了她家妮子，想亲近亲近。要是哪家的姑娘能配合配合，假扮妮子陪她说说话，没准儿她的病能好。

立即有人反驳，你家又没姑娘，漂亮话谁不会说？

2

把婆婆关起来李艳丽是自责的。因为婆婆发疯以前对她很好。

李艳丽在娘家二十多年没过过生日，第一个生日是在婆家过的。婆婆煮了长寿面，托人从镇上买了个蛋糕回来，还给她备了一份礼物，一件米色呢子大衣。

这种料子的大衣李艳丽曾央求她妈给她买一件，一直没买成。没想到却在婆婆这儿得到了。

婆婆说，我看人家都有，就想给你也买一件。

她拽着李艳丽的手说：艳丽啊，都是妈不好，清醒一阵糊涂一阵的，拖累了你跟马强！妈是太想妮子了。要是妮子在，你们姑嫂有个伴儿，多好啊！妮子不在，妈就把你当我亲闺女一样对待……

婆婆泪光闪烁的样子，深深地刻在了李艳丽的脑海里。

如今看着婆婆被铁链子拴着，李艳丽心里不是个滋味儿。可她不敢放婆婆出来。一来马强脾气臭，要吵架；二来她担不起这责任。万一婆婆真捅了娄子她没法儿收拾。

马强也是在他妈疯了以后性情大变的。他好面子，家里有个疯娘，使他在村里抬不起头来。

因为心气儿不顺，他对李艳丽也没个好脸色，成天吼来吼去。

更气人的是他不准李艳丽回娘家。李艳丽一回去他便要摔锅掼瓢，找她吵架。

你娘家贪财卖女。把你卖给了我，你还回去干嘛？

马强指的是彩礼。当初李家嫁女儿是奔着钱来的，谁家给的彩礼多，就把艳丽嫁给谁，颇有些“价高者得”的意思。

那会儿李艳丽瞧不上马强，她看上的人比马强还穷。但李艳丽下定了决心跟家里死磕到底，一定要嫁给那个人。哪知道那个人家里自己寻了个不要彩礼的姑娘，匆匆把婚给结了。

李艳丽哭了两天两夜，一颗心死得烂透烂透的。也就是这当儿，马强拿着18万彩礼来了。

艳丽妈笑得合不拢嘴：真看不出来，马家居然能拿出这么多钱来，藏得挺深嘛。你嫁过去，准不会吃亏。

李艳丽就这么负气嫁了。

3

李艳丽不知道马强为什么老对彩礼的事儿耿耿于怀。如果当初嫌彩礼重，拉倒不就得了？干嘛娶了她，现在又阴阳怪气地说她？

再说这钱也不是她要的。他现在算这个莫名其妙的怪账，不让她回娘家，不是耍流氓吗？

说到彩礼，李艳丽还真有个事儿想不通，那就是，马强那18万到底是哪儿来的。

当初李家人以为，那钱是马强他爸以前在外头打工挣的。可李艳丽到马家以后听婆婆说，马强他爹以前在外头并没挣到几个钱。他身体不好，干不了重活儿，只能捡些轻便的来干，自然钱也少。那点儿钱还不够家里花销，哪儿还有多余的攒下？

李艳丽就问婆婆，那马强给我家的彩礼钱哪儿来的？婆婆说马强能耐大哩，认识一个城里的大老板，我还见过哩。开着汽车，那派头。他跟人家后头做什么投资，赚了钱。我也不太懂，也没敢多问，问多了他要烦的！

婆婆这么说，李艳丽就更觉得稀奇了。这几年下来，马强几斤几两她还不知道么？大老板会带他赚钱，还一下子赚了18万？他要真认识什么大老板，怎么结婚好几年了他一次也没见过？既然能赚钱，后来怎么不接着去赚？

要说那钱是问人借的吧，也不太像。借的钱总得还吧，可婚后马强的那点儿工资都花在家里了，没见还什么债。

那笔彩礼，真像是一笔来路不明的横财啊！

李艳丽曾问过马强，当初那彩礼钱哪儿来的。

马强眼一瞪，你问这干嘛？你家要钱，钱都给了。还想怎么着？

李艳丽瞧马强那脸色不对，便不敢招惹他了，想转移话题，就问起妮子的事儿。

哪知道马强反应更强烈。像公鸡炸了毛：别跟我提妮子！好好的说这个烦不烦？滚滚滚，别烦我！

李艳丽不知道马强干嘛那么大火气。

你要说他生来如此吧，以前他追她的时候挺温和的。否则她后来也不会嫁给他。

你说他是为着妮子的失踪而变得狂躁吧，似乎有那么点儿可能。可失去了亲人大多不是像祥林嫂或者婆婆那样反复念叨，不断提起吗？怎么到他这里就还不让提了？

不让提妮子，倒动不动提那不该提的彩礼。李艳丽是真糊涂了。

脾气还是其次，马强的性子也越来越阴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