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你看看谁回来了。”三姨把我推到姥姥面前时，我能清楚地看到姥姥的无措。
“是琪琪？”
“害，这是四妹家的囡囡，变化这样大，我也差点没认出来，都长成大闺女了！”大姨抓了把瓜子，过来救场道。
“好啊好啊，要好好学习啊，要考一个好大学啊。”姥姥使劲伸着胳膊，拉了拉最近的椅子，对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顺势坐了下来，没吭声，其实我早就考上了大学，岁月总是那么无情，一点一点地偷走了她的记忆。
我抬头仔细端详，发现七八十年的岁月早已爬满了她的额头，满头青丝褪去，只剩一层薄薄的银发。
小辈们鲜有紧挨着她坐的，大多都是搬着凳子窝在角落里玩手机。年纪小的孩子嫌弃她身上的奇怪味道，年纪大的孩子觉得尴尬无聊。大人们有的在张罗着晚饭，有的在和姐妹兄弟们嘘寒问暖。大家都为她而相聚，在这里她却无措得像个局外人。
终于挨到饭菜上桌了，很丰盛但总是感觉少了点味道，我想到了很早以前姥姥张罗的饭菜。那时候的她，还没有被病痛折磨，她手脚麻利，走路带风，三下五除二就能炸好一大盆糖糕，卤好一大盆酱牛肉，蒸好足够一家人享用的馒头。
那时候的她在厨房里总是神采飞扬。
现在的她，只能乖乖坐在客厅里，颤颤巍地夹起儿女盛在碗里的菜，尽管胃口不佳，她还是要尽量塞入一些饭菜，她知道只有这样她的胃才不会在半夜作妖。
吃完饭，姥姥就像往常一样搬着凳子窝在“小太阳”旁边看电视，她总是把电视调到百姓调解的频道，听着电视里的人因为家长里短而争吵，她觉得很热闹，她喜欢热闹。
“妈，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再洗了，洗不干净不当紧，别再把你累坏了。”二姨从洗手间里拎出来还带着些许污渍和泡沫的衣服出来，对姥姥说道。
本来快要睡着的姥姥突然被这句话惊醒了，她张了张嘴想辩解些什么，最后到底什么也没说出来，她的眼睛里闪烁着失望与委屈。
我能想到这些并不干净的衣服，肯定是姥姥耗费一下午的劳动成果，岁月无情，偷走了她的健康与力量。
我想到儿时住在姥姥家的场景，我放学回来就看见姥姥在院门口与一群乡下女子说笑，她手持长长的晾衣杆，站在那里大声揶揄其中的一个女邻居，所有人都笑得前仰后合，只见那女子又怒又气，抄起扫把就往姥姥屁股上挥，姥姥一边闪躲一边哈哈大笑，直到看到我走近，笑声才稍稍停歇。
我们已经多久没给姥姥带来这样的欢乐？
月亮悄悄爬到树梢，随着大家的离去，客厅逐渐变得冷清，临走前妈妈被叫住了，姥姥神神秘秘地从内衬口袋里掏出了一袋东西，妈妈打开一看是已经融化变形的花生糖。姥姥说：“秀娟（妈妈的名字），专门给你留的，他们都没有，下次来还给你留。”
我能看到妈妈的眼框刷得一下子就红了，妈妈是老幺，又嫁得最远，平日里最得姥姥挂念。姥姥这是在告诉妈妈，多来看看她。
在幻变的生命里，岁月原来是最大的小偷。岁月偷走了青春，偷走了健康，偷走了气力，偷走了记忆，偷走了美丽的容颜……岁月无痕，当我们发现时却早已偷走了一切，谁也逃不过岁月的痕迹，但是岁月永远都无法偷走人们的爱。感慨岁月荏苒的同时，我们要做的就是珍惜当下，珍惜还能相见的人，其实，也是认认真真对生命付了一场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