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冷剑情

姑娘啊,如果你听着我的歌儿落了泪,请不要探出窗儿来问,你是谁

——冯至《蚕马》

(1) 相遇

唐元和十年(公元815年)六月,秦岭北,金州境内。

盛夏炙热,一个少年背负包裹、手提佩剑匆匆前行。大路空旷,行人很少。来到一山前,只见植被丰饶,苍松翠柏林立,顿时觉得清爽起来。

沿山路蜿蜒走了五六里,忽然看见一座长石台阶,石阶很高很窄,望上看时,日光眩目,少年用手搭个凉篷细看,阶梯的尽头是一个客栈,客栈呈阁状结构,檐外酒帘上“青青客栈”四个大字正迎风飘扬。

这时迎面而来的三个路人正喘着热气,吃力地攀爬石阶,少年轻步紧跟其后。

客栈分为上下两层,门外两边金漆柱上贴有一副对联,上联是“不问前路 但看碗中清酒多少”,下联是“休言醉意 只听梦里乡音有无”。看到“乡音”二字,少年停下脚步,伫立许久,欲语又无言,只是长叹了一口气。

正是午时,大厅内人满为患,只有偏僻处一桌前独坐着一位红衣女子。

少年径直坐在对面,将佩剑轻轻置于桌上,包裹放在身后。点了一盘牛肉和一碟花生米,一斟过后,少年脸乏红润,酒保过来低头问道:“客官,还要不要筛酒?”

不等回答,对面传来娇细甜美之声:“加一盘嫩鸡、一盘鲜鲫鱼、一盅冰糠绿豆汤,我要与这位公子对饮。”

少年一愣,抬头看时,才知对面是位貌美肤白的年轻女孩,女孩冲少年咯咯一笑。 只顾自己吃喝,女孩举杯,少年也不答话。

酒菜将尽,女孩离席而去,酒保过来邀请道:“客官用餐后,请楼上休息。”

少年说道:“我还有事,要赶路!”

酒保低下头,轻声笑着说:“这位公子哥好福气,有佳人陪伴,并且免了饭资宿费,还要怎样?” 少年冷冷一笑,亦不答谢,只是跟随酒保上了楼。

朦胧里,恍惚中,少年似听见有人在呼唤:“风儿,风儿,你醒醒,醒醒!你父含恨而死,你现在是冷家唯一的独苗,一定要为冷家争这口气。”

少年忙答道:“母亲大人,孩儿这次千里进京,就为报仇雪耻,请母亲大人放心!母亲,您现在还好吗?”连问几声,不见回音。

少年从梦中惊醒,室内空荡荡,只有那把龙泉宝剑静静悬于床前,发出清冷的光泽,一如当年欧冶子铸造此剑时使用的寒泉之水。这时,有轻微的声音从脚下传上来,那是两行泪水扑扑簌簌地落在地上。

少年收拾行李,取了宝剑,开门就走,却被门外一位老者拦住,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客栈掌柜。掌柜极力地挽留,怎奈留不住少年,只能眼睁睁看着少年离了客栈,下了阶梯,匆匆远去。

掌柜站在客栈门外,不停地向东望去。一个时辰(两个小时)过后,远处马啼声响,一骑白马飞奔而来,掌柜忙迎了上去。

马上之人正是先前与少年对座的红衣女子,与先时装扮别有不同:红冠帽遮住青丝,黑绸带束了玉腰,脚踏金丝靴,一袭紫披风,神采奕然。边取下鞍边系挂的飞斑走兔,掌柜边禀明少年已离去一事。

女孩听了,眉头微皱,转过头望向山下说道:“无用,这点小事也办不好,”停了片刻,又问,“公子往哪个方向去了?”

“向东,应该是去往京城。”掌柜回答。

女孩眸子一闪,问道:“你怎么知道是京城?”

“我劝这位公子留下时,他无意说了一句要去京城办一件很重要的事,这里一刻也不能耽搁。”

女孩听后笑了,纵情一笑,声音如铃声般在山间清脆飘荡,笑得那客官纷纷从客栈出来驻足观看,笑得那一字雁队降了高度,改了队形,从女孩头上掠过。

丢下张弓,弃了壶剑,女孩扯住缰绳,掉转马头,白马向来时方向奔去,身后传来老掌柜一连串急切的呼喊声:“青青,青青,你这是要去哪?你这是要去哪?”

(2) 擂台

唐,京城长安,四合院。

大门南开,门口放置一个猴子形状的避马石,如意门楣上雕刻着精美的花卉。阶前丹桂怒放,香气扑鼻。院中大缸内金鱼静静地游戈,后院碧纱窗下灯火正明。

“小姐,自从你从客栈回来,一个月来变了个人似的,这几天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老爷夫人很担心,青青你也出去散散心,”见小姐仍侧卧在床上,侍女接着说,“小姐,你知不知道,现在都城里都在争论一件事么?”

“什么事?”

“看谁最后来挑战这京城第一剑?”

“京城能有多大,呵呵,要争就争个天下第一!”

“三年才一次的盛况,要不我们也去大慈恩寺看一看,散散心?你要找的那位公子随身不是也有一把龙泉宝剑么?说不定,说不定,他也参与其中,或许你去了,就不会像现在这般朝思暮想、闷闷不乐了!”侍女掩口笑道。

“打死你这个乱嚼舌子的,看你还敢不敢开我的玩笑?”青青扬起右手,却没有打下去。

大慈恩寺是唐长安城内最著名、最宏丽的佛寺,为李唐皇室敕令修建。贞观二十二年(648年),太子李治为了追念母亲文德皇后长孙氏创建慈恩寺。

寺院南望终南山,北对含元殿,靠曲江,临杏园,黄渠水绕寺门东西而过,中轴线的主体建筑依次是大雄宝殿、法堂、大雁塔、玄奘三藏院,结构对峙而有序,堪称长安城的形胜之地。

午后,侍女陪着青青来到大慈恩寺。大雄宝殿外搭起一个大擂台,擂台前面有台阶九级,四周围有栏杆。

栏杆入口处,一个头带首饰、身穿浅蓝色衣服的年轻女子正在收取钱币,放人进去。侍女交了十八文钱后,进了场子,只见里面人头攒动,黑压压一片,两人找了靠前的座位坐下。

擂台台阶正上方悬立一张木牌,上面书写“京城第一剑”几个大字,擂台前方两侧分别立有一根长红柱,红柱上有对联一副,右联是:“台下台上 距离岂止阶梯九步”,左联是:“孰高孰低 胜负焉在朝夕一时”。木牌下面有一剑架,剑架之上安放一把宝剑。

一阵鼓乐声后,一个年轻的部署在台下向刀架上的宝剑拜了三拜,然后沿台阶走上擂台,面向看众大声说道:“今年是第二届‘京城第一剑’擂台赛,京城习武人士都可上台挑战。凡三天内无败绩的人,即获得向征四郎大师的挑战权,胜者将拥有这把宝剑三年,直到下一届擂台赛开始。”

青青对侍女说道:“什么名字不好,偏偏起了个什么郎,听来厌恶得很!”

“小姐,你有所不知,上一届擂台赛,这征四郎就赢得很奇怪。”侍女答道。

宝剑出鞘,部署将剑高高举起,只见寒光耀眼,剑身上面“赤心报国”四个字影影绰绰。

部署说道:“俗话说‘拳怕少壮’,剑术也一样。昨天,永安魔王凭一把巨剑,如秋风扫落叶般,横扫了七位对手。但是,这里没有失败者,所有上台的人只有一个称号,那就是勇士!以剑会友,剑到即止,凡剑脱手者即告负,先下擂台者即告负。现在,我们就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来自永安坊的无敌霹雳剑隆重登场!”

两位壮士从擂台后面低头弯腰、一前一后地走出来,摇摇晃晃,步伐缓慢,像企鹅走路。两个人双手分别托起剑柄和剑尖,将一把无鞘剑沿台阶横向抬上擂台,放置在特制的剑架上。剑尖处早已被皂布缚成花蕾状,剑身近一丈长,两侧锋利的薄刃也被包裹着,以防剑锋伤人。

这时,前面两排的人齐刷刷地站起来,亮开大嗓门齐声喊道:“霹雳霹雳,京城无敌!”。喊声雷动,直欲揭天。

接着,鼓乐声喧,一个高大威猛的年轻小伙子从后场走出来。头扎三角短辫,身披黑色披风,昂首阔步,边走边挥舞左右手,绕场三圈后,一步跃上擂台。

霹雳剑右手从剑架上一把抓住剑柄,将巨剑高高举起,指向长空,大吼一声:“剑在手,谁与争锋?”

前排的看众亦大声回应:“霹雳霹雳,京城无敌!"

部署连声问道:“有哪位勇士上场,挑战霹雳剑?”无人应答。

永安魔王傲慢地扫视场下,将手中长剑依旧放在剑架之上,双手叉腰,冷笑着来回踱着步子。

“我们荣氏三兄弟挑战永安魔王!”终于从场中央传来应战声,大伙回过头来,却见三个人站在一起,一身侠客装扮,长得是一模一样。

部署转过头看着永安魔王,永安魔王笑着点点头。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有请来自永宁坊的荣氏三兄弟上场。”部署拖着长音大喊道。

擂台上,三人成三角站立,将永安魔王围在其中。魔王手持巨剑,两眼左右低扫,原地转动。

一声啸叫,荣氏三兄弟持剑齐上。霹雳剑前后左右不能兼顾,眼见三人围上来,右脚一跺,接着一声狮吼,台动栏摇,一时反将三人喝住。

趁这间隙,霹雳剑大步向前,右手持剑,迎面向一人右胁下面空档处刺去,顺势向上一提,长剑剑脊竟将那人轻轻挑起。

“啊”的一声,台下的人都站立起来,仰面看着;台上另两人也怔住了,只喊了一声“三弟”,都不敢妄动。

荣氏单手勾住剑身,双腿在半空中来回荡动。永安魔王微微一笑,向前再走几步,走到擂台边缘,右手往下移动,手腕向外轻轻一转,剑上的人掉到擂台下面。

见三弟没有受伤,大哥、二哥右手同时收剑,向霹雳剑齐声说道:“感谢手下留情,我们三兄弟认输!”说完,退下擂台。台下掌声响起来。

“我们的霹雳剑守住了擂台,还有谁上台?”部署大声问道。

台下鸦雀无声,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有人偷偷地将随身的剑丢到一旁,或者是踩在脚下。

没人应战,台下喧声四起,亦有人开始退场……

“这霹雳剑这么厉害,看来今年这‘京城第一剑’的名号非他莫属了。”侍女感叹道。

“谁说的?”青青反问道,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也罢,他不来也好。”

“小姐,人都快散尽了,我们也走吧!”

“你先回去吧,我累了,想在这里再坐一会。”青青说道。


(3) 相识

次日,台上依旧冷清,台下看众依旧众多。午后,青青不时回头看看四周。

“你先回去向老爷、夫人报平安,我等一会就回去。”青青对侍女说道。

“现在时辰还早呢,我还想再看看。”

“叫你去就去,哪来这么多的废话?”青青突然动怒吼道。

“我……”侍女张开嘴,却瞥见青青微红的眼睛,只好站起来,说道,“那我先走了,你也不要呆太久了,老爷、夫人会责备我的。”

待侍女走后,青青掏出手帕,不停地拭着双眼。

这时,部署站在前台说道:“各位看官,今日让大家空等了,酉时一到,霹雳剑就将成为第二届‘京城第一剑’的挑战者。按照赛程,后天……”

“慢着。”后场传来一声,声音洪亮而浑厚,如编钟响起。

话音刚落,众人皆惊。部署低头远远地凝望着,霹雳剑亦挺直身子,握紧空拳,看客们更是回过头来,巴巴儿望着这位年轻后生一步一步走向擂台。

青青站起来,玉颈缓转,远远地双眼紧盯着来者的面部。“是他!没错!真的是他!”青青心里急切地喊道。

“公子!”

全场静寂,这轻轻的一声,所有的人都听见了。年轻后生停下脚步,欲转身,却没有转身,继续走向擂台。

“来者何人?请报上你的姓名来。”部署问道。

“在下姓冷,名风,先父乃兵部侍郎冷策。我现在来参赛,不违反你们的规矩吧?”

“看你说的什么话,”部署笑道,“几年不见,又长高了,一时间我就愣住了,真该死!这剑架上的剑,本是你们冷家祖传宝剑。令尊这一生为了剑道,可谓操碎了心思。”

“是三年不见。我们可以开始了吗?”后生冷冷问道。

“剑术比赛现在开始。”部署大声宣布道。

短剑围着长剑在擂台上打圈儿,突然,永安魔王持剑直刺过来,冷风向左一闪,躲过这一剑,永安魔王手臂顺势向右横扫。见剑扫来,冷风不慌不忙,后退一步,短剑剑尖迎着长剑向前刺去,剑尖抵在长剑剑脊上,冷风双腿轻点,短剑一撑,整个身体飞到长剑另一侧。

台下传来叫好声,掌声一片。

霹雳剑有些懊恼,怪叫一声,右臂用力抖动,长长的剑身似蛇般左右扭动,眼见剑尖向冷风缓缓靠近,霹雳剑持剑蓦地向前几步。冷风没有防备,只在霎那间,剑身已打着转儿、如绳般缠在腰间。

“不好!”台下,青青右手捂着胸口,屏住呼吸。霹雳剑大笑一声,右手向上一扬,那剑身又迅速弹开,宛如象鼻卷木似的将冷风卷起,又向空中抛去。

青青连忙站起来,向前伸开双手。

剑身舒展开来,冷风没有落下,左手紧紧抓住花蕾状的剑尖,悬在半空中。手一松,冷风轻轻地落了下来,左手向下捂住左侧腰部。

霹雳剑后退好几步,端详着眼前这位年轻人,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顾不上多想,霹雳剑已迎面刺去,不躲不闪,冷风亦迎剑奔来,吓得台下胆小的赶紧用手捂住眼睛。相逢一刹那,冷风已腾空而起,右脚在长剑剑脊上点一下,身体继续飞向前,快到剑柄处,一个筋斗向左落下, 两脚着地,平身,左脚向后倒一大步,两腿成插步,上身向右回转,右手持剑随身向后刺去,正中魔王右肘麻茎处。落地后的这一招式就是龙泉剑法中的“回手转珠”。

当啷一声,长剑落地。永安魔王右臂不停地抖动,掌心发麻,右手无名指和小指亦无法伸直。

傍晚,慈恩客栈外。

“公子,这个给你。”身后传来一少女的声音。

“你是……”

“我叫青青,青青客栈的青青,你不记得了。一个多月前,我还请你喝过酒的。”

“哦,我想起了。你怎么也在这里?”

我父亲在京城从事商贾,从小耳濡目染,我也喜欢这一行当,羡慕那些走南闯北的人。父亲经不起我央求,于是在秦岭开了一家客栈让我来打理。所以,那天,我就遇见你了。”青青拿出一个小瓷瓶子说道,“这是万里追风油,舒筋活络,专治跌打损伤的。下午打擂时,我看到你的腰受了伤,所以就回去取来这个。这个油涂在受伤处,轻轻地按摩,一天三次,很有效的。”

“我有些奇怪了,你只是见过我一次,为何要对我这般好?”

“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或许是初见你,看到你的穿着打扮与众不同,又拿着一把青铜龙泉宝剑,就有点好奇吧。”

“就因为这个?”

“后来,看到你很看重那把宝剑,而我发现剑柄上面新刻着‘报仇’两个字,那刻痕是那样的深,我就开始担心。本想弄点新鲜野味,可等到我打猎归来,掌柜说你走了,怎么留也留不住你,说是要去京城办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就更担心了。我猜你一定是有什么深仇大恨,是不是?”见公子默然不答,青青接着问道,“我可不可以看看你的宝剑,公子?”

“三年了,我早已不是什么公子了,以后叫我冷风,冰冷的冷,秋风的风,”少年用一种淡淡而不容置疑的语气补充道,“如果有以后的话。”

(4)问情

人走室空,再次来到冷风住宿的地方,青青一脸茫然,剑术无情,今天对决的结果谁又能料到!

忽然间,青青发现白粉壁上有几行字,细看来,分明是剑痕,跌扑纵跃,骨力强健;却如笔落宣纸般,潇洒飘逸,横、竖、钩、折尽显剑锋之妙。

青青轻声念道:“剑到情先到,入骨恨不消。吾去也!若是山川春常在,何惧秋风万里萧------”

仲秋,青青客栈。柜台内,青青正与老掌柜闲聊,看见有人进来,转过脸,四目相对,相逢一笑。

还是那张桌子,对面还是那位少年,桌上飞斑走兔,青青再次举杯:“冷风,你大仇已报,再无牵挂,将回故里,我为你饯行,喝了这杯!”

冷风举起杯,却没有喝下,仔细打量一番青青一一一身白衣,云鬓轻叠数重,秀发披肩,虽是淡妆,却远胜浓抹一一问道:“你怎知我大仇已报?你又怎知我无所牵挂?”

“对决那天,我去找过你,只看到壁上那首词。我也习过剑,青铜剑虽锋利无比,韧性好,但剑身偏软,能用剑尖在壁上这样写字,我想没有几个人可以做到,所以我放心地离开了。”

“你说的对!冷式剑法,博大精深,他若不使诈,公平比赛怎能胜我父亲?邪不压正,我准备了三年就是要让大家知道,任他使用什么手段,任他辗转腾那,休想胜我家冷式剑法!本想一剑了却恨仇,可是,结果了他性命,仇恨就没有了吗?父亲和母亲就能回到我身边吗?”

见冷风黯然神伤,青青挑开话题问道:“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

接过话题,冷风先是一愣,后朝青青狡黠一笑:“这个要先看看你的打算!”

“不,我先问你,你得先说!”

“母亲已随父亲去了,这个世上对我最好的两个人都走了。你对我好,我又岂能不知!只是刀剑无情,对决最后的结果不得而知,现在我再没有什么顾虑了。我,喜欢你,从第二次见到你的那一天起。”抬起头,少年看着青青的双眼,没有再说话。

青青听后,脸色渐渐有了异样,半晌,才开口说道:“我的心,你应该知道。你若心里有我,返回故里时,定会来找我,不管我在与不在这里;你若不来,我再怎样,也是无趣。冷风,你稍坐片刻,我去去就来。”

一炷香工夫,青青回来了,手里托着个茶盘,上面放着一把紫砂壶、一白瓷茶杯和一茶碟。白瓷杯小巧精细,造型奇异,上绘有山川河流。青青将茶汤斟入杯中,笑问道:“冷风,你品一品,看看是什么茶?”

冷风低头细看,举杯闻了闻后,啜饮了一小口,含在嘴里,片刻才咽下,沉思一会说道:“真是好茶!这应该是‘茶王’安溪铁观音。”

“对,”青青点头说道,“这安溪铁观音汤色黄浓,艳似琥珀,闻之有一种天然的兰花香,饮一口满口生香,味道甘鲜醇厚。”

“还有一点,水乃茶之母,好茶还须好水冲泡,才能显现出茶叶的好。我猜你这水多半是就近取材,取自山岩断层流出的山泉水。”冷风补充道。

青青连连点头说道:“嗯,听你这话,就知道是见过世面的。这紫砂壶是五年前我十二岁时爷爷送给我的,他一再叮嘱我说,紫砂壶壶内能够吸纳茶叶的清香,所以一把紫砂壶只能泡一种茶叶,味道才会纯正,不会串味,并且只有长期不停地冲泡,才会越来越好用。你要知道,我关注你,关心你,跟随你到了京城,又在这里等你。我真心待你,没有二心,就像这把紫砂壶只选择一种茶叶一样,是因为我心中有一个理念在支撑我。好了,你肚子饿了吧,我去做几道新鲜的野味菜给你吃。”

(5)习刀

闲来无事,冷风对青青说道:“你们这么忙,我又空闲得很,不如安排我做点事。”

青青笑道:“那些都是下人的事,又脏又累又熏人,怎么能弄脏你的衣服呢?”

冷风道:“以前父母亲在时,我不会理睬这样的事情,现在不同了,总这样闲着,心里过意不去。”

见说不过冷风,青青想了一会说道:“你就去东厨跟着李岑切配吧,”待冷风准备去时,青青一把拉住他的手说,“先切个土豆丝让我看看。”

东厨,青青取来一个平滑的大土豆,洗净去皮,用菜刀将土豆一头切下一小薄片,将土豆平稳地放在木砧板上,然后把刀递给冷风。

低头,弯腰,冷风左手按住土豆,先切片,再切丝。终于切完了,青青摇了摇头:砧板上土豆丝杂乱不堪,长短粗细不均,说是土豆丝,有些却藕断丝连,一根根连在一起;因为切的时间长,黄土豆都变黑了。

青青笑道:“真的是‘隔行如隔山’!你看,同样是利器,一个是剑,一个是刀,却完全不是一回事。”

一天傍晚,送走所有客人后,十几个人围成一桌,正吃得高兴,李岑低声说道:“师傅,有一件事想问您。”

一个国字脸中年彪汉左手端着酒杯,右手正拈花生米,头也不抬,半晌才说道:“你说吧。”

“您交待,每餐要做一种不同口味的土豆丝,自己吃,我都做了二十四种,明天的实在是想不出来了。”说完,露出一张苦瓜脸。

师傅听了一笑,把箸子一丢,靠在椅子后背上说道:“屁大的事!你说给大伙听听,都做了些什么。”

那李岑果真掰起右手指一五一十念道:“清炒土豆丝、醋溜土豆丝、凉拌土豆丝、炝拌土豆丝、土豆丝鸡蛋饼、小葱拌土豆丝、土豆丝酱、干煎土豆丝、洋葱土豆丝……”

待掰到无名指时,李岑停了下来。青青笑道:“小李子果然好记性,只是光照葫芦画瓢是不行的。你看看,桌上这些菜都是张师傅做过的,你就不能想办法做几道我们没见过的。比如,这土豆丝就只能做成鸡蛋饼吗?就不能有别的搭配?只要不是相克的食物,你都可以试一下。”

“听到青青说的没有,李岑?你也跟了我两年,我做了那么多道菜,难道都是我师傅教的?不要只顾做,多动动脑子,你这木脑壳!”

“小李子,我出一道菜考考你,嗯,菜名就叫初恋土豆丝。” 老掌柜笑着说。

“这菜名有意思。酸甜苦辣咸几种滋味你要好好地琢磨,做二份,味道要不一样,一份送给青青,一份给老掌柜。”师傅命令道。

“别,别,”老掌柜摆摆手说道,“这是你们年轻人的事,我都一把老骨头了,就不参与了。”

张师傅坚持道:“不行。既然这菜名是你出的,少了你怎么行呢?你的那份就叫回忆初恋土豆丝。”

“好,好,我接受,只是还要再加一份,送给你师父娘子,菜名我也想好了,就叫师娘初恋土豆丝。”大家听到老掌柜这句话,都哈哈大笑,小李子也捂住嘴巴偷偷地笑。

笑声过后,张师傅说道:“冷风兄弟,这土豆丝切得不错,进步很快,明天可以来配菜了。只是要加快速度,不要弄伤自己。”

几天后,青青正在大厅招呼客人,李岑从东厨跑来,说道:“青青姑娘,冷风切菜切到手指了。”

青青连忙跑过去,只见冷风右手拇指与食指紧紧摁住受伤的左中指两侧,不让血流下来,但伤口很深,血还是沿着指缝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绽放成一朵一朵鲜红的腊梅。

青青连忙取来云南白药,洒在伤口上,待止住血后,又用洁白的纱布一层一层地包扎。

看着青青小心翼翼的样子,冷风笑着说:“没事,没事,练刀工哪有不受伤的,不痛。”待青青包扎好,抬起头,冷风看到了,看到了青青眼中溢出的泪珠,晶莹剔透。

“你不痛,我心痛!叫你不要做,你偏不听。你还练习吗?你还练习吗?”见冷风没有回答,青青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这里比不上你们岳州,闷得很。等你伤好了,我们一起去打猎,也散散心。”

(6) 狩猎

几天后,青青与冷风骑马出外打猎。一路上青青十分高兴,所到之处随意拉弓搭箭,所射之物十中七八。这里并非深山莽林,也不是人迹罕至的地方,猎物都是些山鸡、野兔、大雁之类。

指着马鞍上挂满的猎物,青青问道:“冷风,倘若边疆发生战事,我能否上阵,做个弓箭手?”

冷风答道:“准星还是有,做个步兵还可以,至于骑兵,那就要看你骑术怎么样?”

“那咱们比一比,如何?”青青问道。

“行。你看,”冷风指着三里开外一棵参天大树说道,“我让你一箭之地,若在那棵大树前没有追上你,你就赢了。”

弓拽弦响,箭壶内只剩下最后一支箭了。马过落箭之地,冷风纵马去追。渐渐赶上,两匹马齐头并进,冷风侧过身来,伸出右臂,揽纤腰于手中,将青青轻轻地抱起来。青青也不闪躲,坐到冷风前面,两人紧靠在一起,不言不语,任清风拂面,任马儿奔驰……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悠长低沉的“嗷呜”声,声音所到之处,乱纷纷宿鸟飞腾,战兢兢走兽四窜。那坐骑也是腰软蹄锉,几乎站立不住,既不向前,也不退后,任缰绳拽动,任马鞭重抽。

冷风叹到:“这次,看来是绕不过了。青青,你赶紧藏到那树后,爬上去。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也不要下来!”

“那你呢?你也一起去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来不及了!”说着,冷风用力地推青青离开,直到看不见她人影,才迎上前去。

好大一只斑斓虎,足有三米长;尾巴微微上翘,踱着步子慢悠悠地走来;昏暗的光线中,眼睛放出浅绿色的光茫。

冷风凝神屏气,站立不动,渐渐渐近了,听到了老虎轻微的呼吸声,看到了老虎嘴边一根根花白的硬须。

突然间,老虎一跃而起,向冷风直扑过来。冷风向左一闪,躲了过去。老虎大吼一声,山谷响彻,震得那树叶纷纷扬扬落下。掉转头,斑斓虎对准猎物直冲过来。毕竟是习武之人,身手敏捷,冷风猛低头,侧身向外避开了前爪。老虎捕猎多从背后偷袭,用利爪和粗壮的牙齿制服对手。

几番过后,老虎转过身,放慢了速度再次扑了过来。冷风侧身之际,冷不妨,钢鞭似的尾巴挥了过来,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面额上重重挨了一下,冷风应声倒下。

这时,林中传来一声长啸,声音忽高忽低,忽急忽缓。啸叫声过后,现出一黑衣人,拍着手走过来:“好!好!好!冷风,不,冷兄弟,别来无恙。你好好的,远走他乡不好,非要出来,坏我名声。那天你赢了我,又能怎么样?现在还不是落在我手里?”

斑斓虎见了黑衣人,合拢嘴,隐了凶牙,左右摇动尾巴迎上前去,蹲坐在地上不动。黑衣人轻摸虎头说道:“今天,我就请它将你们冷家销户。恶恶,去,吃了他!”

那孽畜听了主人的话,立刻站立起来,张开大嘴,向躺在地上的冷风呼啸而去。

就在这生死一瞬间,只听见一声弦响,一支白羽箭由上而下飞来,直奔畜生而去,“嗖”的一声,正中它左前肢。

这一箭,快如闪电,力似剑击,竟穿透了肢体,露出一截箭头来。那畜生跑得又快又急,前肢受此重创,无法承受自身的速度和重量,前肢一崴,摔了一跤,跌出七八米远,一时爬不起来。

“什么人在背后放冷箭?出来!出来!”黑衣人放声大叫。

青青拿着弓从树上跳下来,走上前笑道:“比剑赢不了,叫个畜生来帮忙,真是人畜一般,小女子我今天长见识了。”

“这是我们征冷两家的事,你少来掺和,白白丢了性命。”

“你若叫那畜生离去,我便离开这里回客栈去。等你们切磋之后,我会在我那客栈好酒好菜好生款待你这位远道而来的征四郎一一征大侠。怎么样?”

“少废话,”征四郎右手一挥,喝道,“恶恶,去!”

听到命令,那畜生打了个滚爬了起来,一瘸一拐地奔向冷风。冷风刚才头部被虎尾击中,一时蒙了,经过短暂调整,已经站立过来。那大虫后肢猛地发力,前肢上扬,如黑猩猩般直立起身子,向冷风挥动利爪。

冷风急闪开,闪到老虎背后,随即腾空而起,旋转180度,回过头,用尽气力踢出左脚,正中虎背。这一脚势大力沉,竟将兽王踢趴下。

冷风趁势上前,呈右弓步用力踩住虎尾,挥舞双拳,对着虎背一阵乱打,打在那脊骨上,如敲鼓般咚咚作响,振得胸腔内虎心虎肺如石入湖面般在体内荡漾。

大虫咆哮几声,挣扎着想抽出尾巴站立起来,无奈左前肢不能用力,于是一侧身,连续打了几个滚,才挣脱开来。

那大虫又急又怒,双眼因充血而泛红,一瘸一拐地追逐着冷风,挥动着左前肢。冷风腾挪躲闪,那截箭头在眼前不停地晃动。那大虫折腾半天,渐渐乏了力气,动作也慢了下来。就在利爪再次挥来之际,冷风身体向后退,左手向前一把抓住箭头,用力往后一拽,竟生生将整支箭抽了出来。

那大虫痛疼难忍,却已精疲力尽,瘫坐在地上,面对着冷风直喘着粗气。冷风乘着这间隙,右手一直拳正中虎鼻,只一拳,打得兽皮裂开,鲜血迸出,大虫耷拉着头,再没了脾气。冷风跳起来,左手紧握着箭杆,用尽力气将箭头直插入虎头。

大虫呜咽了几声,侧身倒下,抽搐了几下后,不停地吐着气儿……

“好!打得好!”青青兴奋地鼓起掌,走到冷风面前说道,“现在我们不用再害怕他了。”

“别高兴得太早,”征四郎指着冷风说道,“若龙泉宝剑在你手中,我还惧你三分,现在你没有了宝剑,又受了伤,受死吧!”

说完,征四郎左手撩起长衫,右手从腰带抽出一把软剑。那软剑接近六尺长,从环形瞬间变直,剑身左右不停晃动,弹发出轻脆的共鸣音。

突然,征四郎推剑而出,冷风后退几步避开剑尖。征四郎持剑向前,直劈下来,冷风忙侧身闪开。

见两招不成,征四郎手腕轻抖剑柄,剑尖立刻伸缩晃动,如蛇吐信子般。只听见一声大叫,征四郎挥剑而出,剑身弹成圈状,复又弹开,速度极快,剑锋直指冷风。征四郎左右上下挥剑,冷风左躲右闪,身体渐渐不支,闪躲速度也慢了许多。

征四郎心中暗喜,剑尖向下连续挑刺,冷风低头慌忙移动步法应付。这时,征四郎执剑忽然向上,运力抖动剑柄,剑身弹成半个圈,直向冷风颈部围去。

就在这时,背后传来一声大喊“看箭”,征四郎一愣,只听见弦响,回过头却不见箭来。趁着这间隙,冷风左手食指和中指夹住袭来的剑尖,全身腾空面起,顺着剑身弯曲方向转动身体,将剑身缠绕腰间,快到剑柄处,冷风右掌推出,打在征四郎胸口,征四郎软剑脱手,人也后退了好几步。

这一招就是冷氏剑法的夺剑式,顺势而发,又快又忽然,让人防不胜防。

冷风手指夹着剑尖向上一掷,那剑在空中划了一道弧形后落下来。冷风奋力一跳,抓住下落的剑柄,向前抢几步,剑尖对着征四郎右手点刺了一下。

只听见一声惨叫,征四郎左手紧紧捂住右手手腕。右手手筋断了半截,不能再接上,从此无法再练剑。

秋风带着阵阵凉意吹了下来,青青双手交叉捂在胸前,冷风牵着马,两人一言不发向客栈走去。终于冷风开口了:“青青,你愿意随我去江南吗?”

“江南好哇,我愿意。”不假思索,青青答道。

“你又没有去过江南,怎么就知道江南好呢?”

“这个我当然知道,不信,我唱首词给你听听,”说完,青青吸了口气,轻启朱唇唱道,“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扑哧”一声,冷风乐了,笑道:“还有两首词怎么不唱了?我知道,你又在逗我开心,这是白学士写的,写的也是杭州和苏州。”

“另两首我倒是不清楚。白学士的诗词我最喜欢他的《长恨歌》,里面有二句‘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青青停了一会,说道,“你知道吗?日夜思念一个人是很痛苦的,我不希望自己也像唐玄宗那样,虽然我舍不得离开这里,离开父母,但是没办法,我就是喜欢你。明天,我们就动身。”

(7)契约

一路向南走了二十多天,来到东安县境内。

市井上房屋齐整,铺面轩昂,来往尽是锦衣花帽富足之人。

两人左看右瞧,忽见一富丽酒楼。青青睁眼细看,只见飞檐翘角,彩栋雕窗,红门上金字牌匾大书“悦来酒楼”四个字,正是晌午时分,正厅里却空空焉不见客人,青青道:“就是这里了。”

两人径直上了楼,临街拣个阁子,阁子墙壁上张挂着一幅吴道子的《天王送子图》。

凭栏向下望,街道两旁尽是酒肆茶房、民俗馆、中药店、裁缝店、当铺,还有几家古玩店。对席而坐,半晌也不见个人上来,青青用力拍打桌子,喊道:“酒保!酒保!”

过了好一会,上来一中年女子,穿金戴银,手里摇着一把带坠的白玉扇。中年女子问道:“两位客官想吃什么?”

青青道:“这么个大酒楼,想必特色菜很多。我听说你们洞庭湖区有句民谣,叫'不愿进朝当附马,只要蒸钵炉子咕咕嘎',就点炖菜吧。来份洞庭金龟、桃源滑肉钵子、黄古鱼炖皮蛋钵子,再来一份冰糖湘莲,莲子要先去皮去芯,然后煮熟,另外再备些青豆、樱桃、桂圆肉、菠萝,菠萝要切成丁状,拇指头大小,大了不行,小了不要。”

女子答道:“好的,稍等片刻。”

青青问道:“片刻是多久?”

女子答道:“一两个时辰,不会超过两个时辰。”

“要这么久?”冷风问道。

“这是肯定的,”青青看看冷风疑惑的眼晴,笑着说,“你看这酒楼,正午时分也就我们两个客人,就这清淡生意,这金龟酒楼肯定没有现货,还有那些做冰糖湘莲的配料都得跑集市,要等到宰杀干净以及全部买齐,就得花不少时间,更别说刀工切配以及烹制了。何况整个酒楼就两个人,看她打扮,这店家娘子又不像是个做事的。”

“小姑娘,既然你知道我们一下子出不了这几道菜,为何还要这样点?这岂不是自相矛盾,没事找事?”女子收起玉扇,责问道。

“我是替你可惜。”

女子问道:“可惜什么?”

“你看这里装饰富丽堂皇,单墙上这张画圣的送子图,想必就破费了不少,一天不挣个十来两纹银,如何能做得下去?”

“‘船小好掉头'。现在已经是这样了,不硬撑也不行,有什么办法?怪只怪那糟老头子,现在牛皮吹破了,让他自己一个人去补。”

“你这酒楼一共花了多少银子?”

“大概花了六七百两!”

“你看这是什么。”青青从洁白的颈上取下一个吊坠来。

女子放下白玉扇,右手接过来,放在眼睛上方,对着亮光细看,啧啧啧三声叹道:“是祖母绿,上好的祖母绿!”回过头,女子问道,“姑娘,你这舶来货是哪来的? ”

“这个你不管,反正是我的。你看它比你这酒楼如何?”

“我这酒楼焉能跟它比?你看这颜色绿中带蓝,此上佳色;对着亮处,晶莹通透,最最难得的是里面没有任何杂质,纯净得很,虽说只有鸡蛋大小,就是用三座酒楼来换,也值!”

“那好,我就拿这个作抵押,换你酒楼三个月的营生,到时生意还没有起色,不能盈利,这祖母绿就归你了。怎么样?”

听到这里,女子双眼放金光,看看祖母绿,又仔细盯着青青的双眼,用力掐了一下大腿内侧上的肉,知道不是在做梦后,仍半信半疑问道:“你是在开玩笑吧?”

“你看我像在开玩笑吗?口说无凭,立契为证。不过以后一切得听我的……”

不等青青说完,女子冲下楼去,发疯似的大叫:“誓老头!誓老头!”

青青拿着一纸契约,满脸欢喜,三个人皆喜气洋洋,惟有冷风默不作声,咬着下嘴唇,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

青青见了,走过来坐在冷风左边,右手搭在他的左肩上,说道:“对不起,冷风,我事先没有跟你商量,就作了这个决定。可是,你知道吗?离圣安寺越近,我心里就越害怕。我怕你见了伍辛大师会改变主意,所以我需要时间,那时你就会做出一个成熟不会后悔的决定。就三个月,好吗?”

看着青青认真的表情,冷风笑了,转过身来,右手轻轻按在她的额头上说:“真真是拿你没有办法。既然是你的决定,那我就全力支持你。这酒楼的名字没有一点特色,我们先把它换了。”

(8)挂牌

三天后,酒楼重新挂牌开张。来了很多人,门外挤个水泄难通。

冷风轻拉门楣上的红绸,匾额上现出三个横书大字“天鲜配”。

香兰双手示意大家安静,说道:“我香兰不是好商贾,以致悦来酒楼生意越做越差,快要撑不下去了。痛定思痛,我觉得辜负了大家的期望,所以今天我花重金请来一位高人,她叫青青,别看她年龄小,在饮食方面却是行家。今天就是她来掌勺,免费请大家品尝,若味道不耐,以后还请大家多多捧场。只是有言在先,每户人家不论人数多少,只能派一个代表,我也只准备了八十桌,来多了,别人就没有座位。这招牌名也是青青拟的,现在就由她来解释‘天鲜配’这三个字的含义。大家欢迎!”

青青从香兰身后走了出来,场面顿时又变得喧闹起来。

“这姑娘这么小,到底行不行?”

“行不行,等一下就知道了。”

“啧啧,这么靓,下凡天仙!掌勺,太可惜了,作我小妾,可好?”说完这话,狂笑一声,狂笑过后又引来一阵哄笑。

待哄笑声尽,青青亮开了嗓子:“大家知道,民以食为天。一个小孩从呱呱坠地,到结婚,以及六十大寿,都离不开吃。我们见面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你吃了没有’。但是吃却不是一件简简单单的事情,它是一问学问,讲究色、香、味、形、器俱全,归根到底也就是一个字:配。”

青青用手指着匾额说道:“大伙也看到了,对,就是这个配字。天就是天然,是上天赋予我们的一切食料;鲜当然是指新鲜,食料不能变质,也不能有任何异味,我们不能昧着良心做事。当然,这只是最基本的两个条件。我不知道你们见过药王孙思邈没有,我与他见过一面。他告诉我‘食能祛邪而安脏腑,悦神爽志以资气血’,也就是食料搭配得好,可以防病治病。另外不同年龄不同体质的人,饮食也应相对不同。今天每桌都是相同的九道菜,三道适合小孩,三道适合中年,三道适合老人,分别用金银玉三种不同的餐具盛装,希望大家能够体会我们的良苦用心。你们看,这里是一副对联,它的横批就是天鲜配,上下联现在就由冷风书写。”

这时,云霄取来文房三宝,狼毫笔足有五尺长。磨得墨浓,冷风右手提笔,在砚台上蘸了几下,就楹柱红纸上挥剑般舞动,迅即一副对联出现在众人面前:天鹅田鼠水鱼尽是食料 芥子当归花椒悉作文章。一气呵成,收笔处赢来一片叫好声。

“青青姑娘,我给你提个建议,好不好?这块匾额上中间那个字不好,应该换个字。”香兰说道。

“香兰姐,你觉得什么字更好?”青青问道。

“换成神仙的仙,你看你们俩,一个佳人,一个才子,这才是真正的天仙配,要比传说中的七仙女和董永强多了。”

只在刹那间,青青红了脸,低下头,站在那儿不动。誓老头见了,连忙催促道:“时候不早了,大家请入席。”

果然,每张桌上放有一张相同的菜单,而席上九道菜分别用金银玉三种餐具盛放。这九道菜依次是口蘑蛋黄泥 、蒸梨汁肉丸 、小米红枣汤、 山药炖猪肚 、莲藕穿面筋 、核桃木耳汤 、枸杞炖鸽子 、百花酿豆腐 、双菇猪排粥 。

大厅里丝竹悦耳,谈天说地,觥筹交错,你来我往,正热闹中,突然有一位客人嗅嗅鼻子,问道:“奇怪,什么气味,酸酸的,臭臭的,有点像豆豉的味道。”

这话被青青听见,她连忙四处查看。只见不远处白色大理石上黄斑点点,左一块右一朵,沿一条曲线向前延伸,直到一间小阁子里。

一个一岁左右的小男孩坐在地一一上,双手正揉捏着自己刚拉下来的大便,地上、脸上、嘴里、开裆裤上满是盛开的黄菊,那气味着实难闻。小男孩抬头望着青青,蓦地笑了,下嘴唇露出两颗乳牙,这一笑惹得青青也笑了起来。

青青蹲下身,将小男孩裤子褪去,又端来清水将他身上脸上洗干净,把他抱在椅子上,给他一个铜铃在手里玩,然后用湿抹布将地上的脏物一点一点地抹擦干净,再将开档裤拿到外面去洗。那裤子着实难洗,青青反反复复搓洗很多遍,才将点点黄斑一一除去。

待回到小阁子,只见一少妇正抱着小男孩。少妇见到青青手里拿着的洗净的裤子,感激不已地说道:“不好意思,让你干这些事情。”

“不客气,小孩子都是这样。只是你以后要小心,不要让他乱跑,怕弄丢。”

“嗯。这个还好,想爬也爬不远,要到一岁以后才会走路。他的哥哥才真让人操心呢!”

“怎么了?”青青问。

“按理说,小孩子三岁以后,就不会尿床了。可是我那个五岁多了,还隔三差五地来那么一次,弄得下人们是经常洗被子。你说要是在梅雨季节或者是冬天,没有好太阳,烦不烦人!”

“小宝宝每次尿多不多?”

“不多,但气味难闻,腥臊得很,被子也黄黄的,像染了色一样。”

“你不妨把他带来,让我看一下,或许我可以想到好的办法。”

“真的么?”少妇半疑半信,还是把大儿子带来了。不过小男孩好像很不高兴,青青让他张开嘴,他也不耐烦,非得要喝一杯红糖水后才肯张嘴。

“小宝贝爱吃糯米饭么?”

“很喜欢。每逢过年仆人都会做甜酒,那蒸熟的香喷喷热腾腾的糯米,他一次可以吃一大碗。”

“嗯。我有个食物疗治尿床的偏方,你可以试一试,即使不灵,吃了也没有坏处。”

“行。你说吧。”

“其实很简单,你去买个猪小肚,切开洗干净,将糯米用水泡一晚,再把适量红枣、冰糖、少量猪油和糯米拌匀,塞入猪小肚内,用针线扎 紧口子,用锅炖熟。每天晚上睡前吃,连吃五六次即见效。”

“好的。我回去就去做,如果真的有用,我会感谢你的。”

这时,走来一长袍老者,对青青说道:“青青姑娘,我们这里每年九九重阳节都会举行百叟宴,今年想换个地方,想听听你的意见。”

“不知该如何称呼您?”

“我姓陶,字重九,别人都叫我陶老爷。”

“陶老爷,重阳节本是弘扬尊老敬老传统美德的节日,又正好是您的大寿之日,老年人最怕的就是孤独,所以百叟宴应该办得既热闹又祥和。如果我们天鲜配酒楼有幸能够承办这次百叟宴的话,我会亲自上门给每一位寿星送上一份请柬:一来表示我的诚意;二来,既然是宴会,我就应该对每一位老人有所了解,以推出相对应的食物。每个人受先天遗传以及后天环境的影响,会形成寒、热、虚、实四种不同的体质。中医认为,体质不同,相应的调养原则也不同,应当遵循‘热则寒之,寒则热之,虚则补之,实则泻之'的原则。我会将他们按四种体质安排就席,奉上相应的大餐。同时,也间接提醒他们平时应多多关注自己的饮食,既要美味,又应健康。陶老爷,在我们那里,九九重阳日,人们喜欢登高望远,游玩观景。听您口音,像是长安人吧?"

“你眼光不错。我祖籍正是长安,后来独自来到这江南。”

“我也是长安人。重阳那天,陪父母去得最多的地方就是乐游原,那里地势较高,可以眺望整个长安城。”

“对,站在那里远眺,无遮无掩,令人心旷神怡,”陶老爷很专注地看着青青,若有所思,叹了一口气,说道,“现在想回去看看,却不能够!”

见陶老爷伤感,青青忙安慰道:“您老不必感伤,应该感到欣慰。您看,如今您也儿孙满堂了,他们一样都是您最亲的人。”

正说着,走过来一位青衣中年男子,手里端着个酒杯,笑成了一朵花,口里喊道:“陶大人,在下正准备到府上拜访您,就百叟宴有关的事宜向您讨教,不想在这里遇见您。”

陶大人笑道:“年年百叟宴交给你们金鑫楼,也太辛苦了,今年你们就休息休息吧。”

转过脸,陶老爷轻声叮嘱青青:“只有几天时间了,青青姑娘,你好好准备一下。”

看着陶大人离去,青衣男子一脸茫然,回过头冷眼看着青青,将杯中酒掷在地上,转身离开。

(9) 准备

第二天一早,青青来到集市,转了一圈,最后目光停留在集市西头一个茅草棚下面。

三个竹笼里共关着几十只鸡鸭鹅,四只鸡正围着一个脏兮兮的铁盒,随意地啄着里面浸湿发涨的玉米碎末;五个大木盆一字排开,六七种鱼林立水中;几十只青褐色大闸蟹困在一个丝网袋里,口里吐着泡泡,发出咕咕咕的声音;一个大黑缸里密密麻麻地挤着一堆大龙虾,红彤彤的,向上都想突围出去。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正杀鸡、剖鸭、宰鹅、剥龙虾,时不时用笔在一个本子上记录着。少年身穿一件蓝布长袍,长袍偏大偏长,袖口卷了一卷,而少年身体有些瘦弱,一看就不像是少年本人的,穿上去不协调。因为长期劳累,脸色有点黄,额上沾着少许秽物,两只眼睛却很明亮,泛着神采。

青青走上前,喊道:“来一条鲫鱼打汤,宰杀干净,一斤一两,多一钱少一钱都不行。”

“好呢。两文钱。”少年右手食拇指从水里捏出一条鱼来,一称,不多不少重量刚好。刀背轻敲鱼头,除鳞,剔鳃,剖肚,去肠,刮黑膜,十字花刀,清洗干净,一眨眼功夫就完工了。

“生意这么好,一天挣不少钱吧?”青青问道。

少年没有回答,右手伸出两个指头,抬头想了想,收回手,笑着又伸出四个指头来。

青青正琢磨着少年的手势,少年递来一个本子和笔,指着本子说道:“你把你的名字写在这后面。”青青一看,只见下方最后一排写着:鲫鱼一条,一斤一两,两文钱。

青青用笔划了几下,问道:“这个账本也太啰嗦了。”

少年笑道:“这是给主人看的,他每天傍晚来一次,核对帐物,补齐货物,同时发给我工钱。你看,我每做一吊钱生意,就有两文钱报酬。一天也就收一两吊钱,所以两个指头就是代表一天挣了两文钱,四个指头就是四文钱,平均下来一天有三文钱收入。”

“这么少,你到我这里来吧,我给你三倍工钱。一天九文钱,怎么样?”

“我不想给香兰那个黑母鸡做事,抠门得很,几文钱的勾当也要拖欠 。”

青青有些诧异:“你认识我?”

“我们这里的人谁不知道你,轻轻松松就把百叟宴拿下了。本来我想把你们天鲜配酒楼的生意接下来,多挣点钱,后来一想到那香兰,就放弃了。”

“既然你知道我,那你考虑考虑一下我说的话,”青青用手指着搭建在头顶上作为简易睡床的木板说道,“你看你,白天这么辛苦,晚上还不能好好休息,要守在这里,睡不好。”

“这个倒不是大问题。”少年欲言又止。

青青说道:“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我在这里做事是签了契约的,押了500文钱,今年还有四个月必须做完,否则这些钱就没有了。我刚才也默算了一下,如果我到你们那里去,也只需四个月,就可以把那500文押金挣回,手里还可以比这里做事多得到220文钱。”

“看来我没有看错你,是个会做事会划算的好手。我知道你不相信我的话,给你一个承诺不如现在就让你看到结果。这样吧,”青青从兜里取出一两纹银,说道,“如果你决定来,这个拿去给你们主人,多余的作为第一个月的工钱;如果你不想来,那么这个就当作是订金,我后天早晨需要三十只鸡和十二只水鱼。”

次日下午,大厅里鸦雀无声,众人呈三角形状排成三排:香兰一个人站在最前面,誓老头带着东厨六人站在第二排,冷风领杂役九人站在最后。

青青面对众人大声说道:“明天就是百叟宴,有些事现在交代一下。香兰姐,这镇上的人你比我熟悉,迎来送往这个重担就交给你。誓大哥,明日午时二刻爆竹响后正式上菜。菜必须一道上完,再上下一道。记住,一定要快。冷风,上茶、祝寿、上菜、打扫这些杂七杂八的事就交给你。还有戏台班的菜先上,八菜两汤,荤素各半。最后,我问大家一件事,我们这里今天少了一个人,有谁知道?”

“是小宋,没有来的原因是因为做事偷懒,对待客官态度粗暴,影响恶劣,不处理不足以平息客官的愤怒。”冷风答道。

“我希望大家引以为戒,这做事不是为了别人,是为自己。今天如果不努力做事,明天就可能无事可做了。我们天鲜配的工钱是比别的地方高很多,但是这里只需要勤快人。今晚大家好好休息,明天都拿出精神来,争取以后把每一年的百叟宴都留在天鲜配酒楼。大家有没有信心?”

“有。”众人异口同声。

“很好,大家各就各位,去吧。”

吃过晚饭,待众人离去后,青青将楼上楼下认认真真查看了一遍,最后来到东厨。来回踱步,眉头微皱,思考了许久,最后青青提笔在一张白纸上面写下几行字,贴在墙上。

此时已是深夜时分,秋风侵骨,青青正准备回屋休息,却见冷风房中灯火阑珊,轻轻推门进去,只见冷风正在捧书静读。

青青问道:“什么书这么晚了,还舍不得放下?”

冷风回头见是青青,忙把书合上,青青好奇地夺了过来,翻开卷首,轻声念道:“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青青笑道:“你虽是兵部侍郎之子,却一无官职 ,二无兵权,学了又有何用?”说完,青青继续往下念,待念至“将者,智、信、仁、勇、严也”,青青停下来问道,“这五个字分别指的什么意思?”

冷风答道:“《孙子兵法》是兵圣孙子撰写的,他在开卷的《计篇》中,对将帅提出极为严格的要求,归纳起来就是这五条,多谋擅断,赏罚有信,爱护士卒,勇敢坚定,军纪严明。如果这几点将帅都具备了,就可称为良将贤帅。遇上了,就是士卒的幸事;否则,就是国家的不幸。”

青青想了想,反问道:“你说我在这里是不是一个好的将领?明天的百叟宴又有几成胜算?”

冷风听后,仰天大笑,青青右手轻捶冷风左肩,微嗔道:“你还笑,我这几天为筹人一事都快烦死了。”

冷风停止笑声:“我不笑别的,单笑你下午告诫我们,要早点休息,自己却放不下。依我看来,这五条你都具备了,比如赏罚方面,你用高薪请人做事,同时对于小宋这样严重的过错毫不姑息,这样,你的下属为了不丢掉这份差事,必然会用心做事。”

“那关心士卒呢?”

“这个我体会就更深刻了,”冷风从枕头下面取出一把刀,一把木制刀,说道,“那天,我的手指头不过是破了点皮,你就紧张成那样,见我仍不肯罢手,你花了十多天时间,才做成这把木刀,让我练手。为了不辜负你的期待,我每天晚上熄灯后,在床上练一会儿刀工。你说,这算不算关心下属呢?”

“我才不关心你的刀工技艺呢,我是拿你没有办法了,再说你也不是我的士卒,更不是我的下属。”

“我不是你的下属是什么?难不成我是你的夫君?”

“你,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了,我生气了,我走了。”

“你走呀,难不成今晚就要留在我这里?我可是正在读书的君子,知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青青听后,转身就走,冷风一把拉住她的手,说道:“不要生我的气,我开玩笑的。外面正冷,你披上我的秋衣,我送你过去。不要再胡思乱想了,明天有什么难题我们一起面对。”说完,冷风送青青出了门。

(10)刺客

天终于亮了,推开大门,青青看见一个人蹲坐在角落里,双手抱胸,嘴巴微张,头歪靠在墙上睡着了。

旁边一辆推车,车上放着六个方形柳条筐,三个筐里堆放着宰杀干净、不肥不瘦的矮脚鸡;两个筐里是一堆绿荫荫的水鱼,筐上面都罩着一层薄纱;另一个筐子是一些衣物之类的随身用品。这睡梦中的人正是集市里遇到的那位少年步云霄。

青青又惊又喜,惊的是少年的早起,并且做事考虑那么周到,要知道甲鱼最怕被蚊子叮咬,叮咬后会很快死去,死甲鱼是绝对不能吃的;喜的是自己终于有了一个好帮手。

青青用手去推少年,少年从睡梦中惊醒,右手一点地,猛地站立起来,怒睁双眼,紧握拳头,见是青青,马上笑了起来,说道:“青青姐,这是你要的三十只鸡和十二只甲鱼。你看,这鸡都是两斤左右,肥了,不好吃,也吃不完,浪费了。”

云霄揭开簿纱,随意捉了一只甲鱼,仰翻过来放在地上,那甲鱼受了惊吓,伸长脖子,左前爪一撑地就翻转过来,拔腿就要跑。云霄一把抓住,重新放进筐子里。

“这甲鱼不错,辛苦你了,云霄!”

“青青姐,我想好了,萍水相逢,你就这么信任我,我也豁出去了,以后就跟着你。那契约是我自己立的,押金当然不能让你来出,我会自己挣回来的。”

青青说道:“现在不谈这个,我安排你住宿的地方,你先休息休息。”

“没事,我刚才打了个盹,已经休息好了。你今天一定很忙,正好我赶上了,你就安排我做事吧,东厨里的事样样我都会做。”说完,云霄推车向东厨走去。

来到东厨,青青取来三套上好材料的青色衬衣,换下云霄身上脏兮兮散发怪味的衣裳,一试,不长不短,不胖不瘦,刚刚好。

青青将昨晚贴在墙上的那张纸撕了下来,纸上写着青青今天要做的事情,事实上,有了云霄,很多琐事就不必青青亲历亲为了。

青青对云霄说道:“这三十只鸡,八只将鸡脯肉剁成细泥,做成鸡蓉海参;十只鸡腿去骨,切成条状,做成香菇蒸鸡;十二只斩成大块,汆水去腥味,做成金针木耳煲鸡汤。另外,这些水鱼宰杀后拣出胆囊,取出胆汁,要将砂皮剥干净。我要三只清蒸,四只红烧,五只做成虫草炖甲鱼汤。”

青青说完后,云霄答道:“没问题,青青姐,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没有了。”

青青从东厨出来,天已亮,戏台班的人也开始搭建戏台了。

萧瑟声并起,绕向舞台中央。在悠扬的曲调下,二娘身穿黑翠衣,着白纱裙,肩披霞帔,一手持一把长穗剑,一手握成剑诀,面向正前方。提左膝,脚面绷平,足尖向下,右剑指由内向外、向上斜架头上前方,剑指向左,目视前方。

冷风心里暗惊:“青龙出海,这女子怎知我冷式剑法?”

正想着,弦上管间乐声起伏跌宕,时而淡淡悠悠,时而急急切切。伴随起伏的音乐,二娘原地表演一段站剑,只见剑法清脆,轻重缓急,静中有动, 轻则如柳絮飘飞,重则似浓云迫近,缓则若星转斗移,急则是骤雨豆下。

冷风边看边摇头:“不象,”接着又说道,“不是。”

四下传来喝彩声,打断了冷风的思绪,又有好事者不时将串串文钱抛上舞台。

丝竹声渐行渐远,渐微渐淡。这时传来清脆明亮 、圆润深沉的编钟声。二娘开始移动步法,旋转轻盈流畅,剑舞穗飞;手法也亦多样化,轻快飘逸,不再只是点、崩、刺、撩。

众人屏住呼吸,直看得如痴如醉。蓦地纤足轻点,顿时身体腾空而起,微风中衣裙如浮云般飘荡,宛如仙子踏云而去。眸子闪动,微微一笑,手腕轻转,二娘持剑向上,直奔二楼窗栏。

( 11)绝技

那二楼窗栏前站立三人,一少年居于老者与少女之间,正注目凝视二娘舞剑,不时点头称好。

忽见二娘执剑飞来,说时迟那时快,少年双手轻轻拨开两人,倏地右手从腰间製出一把长剑,剑尖划出一道弧形后直指窗外。

只听得"当"的一声脆响,那是剑尖与剑尖相触之音。此刻,窗外传来一片叫好声,只见窗栏下方两把利剑与二娘轻盈的身体连成一条直线。停顿片刻后,二娘依旧向前缓缓飞移,宛若一缕幽香随风掠过窗栏,玉立于三人面前。

这三人正是陶老爷、青青和冷风。冷风手执之剑本是征四郎的腰带剑,上次比剑赢了征四郎后,冷风从未见过这等锋利无比的软剑,于是留了下来,束在腰间,空闲时便拿出来把玩一番。所谓“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冷风本是悟性极好的人,练习几次后便得心应手了。

二娘低头叉手向陶老爷道了一声“万福”。

“抓刺客!”二公子带着众下人手执白木棍棒冲了上来。

“器儿,不可造次!”陶老爷喝到。

“爹,这人明明要杀你,你怎么还在替她说话?”二公子跺脚问道。

“器儿,你可知道她是谁?你又是从哪里把她请来的?”

“爹,管她是什么人,我只知道今天是您老人家大寿,所以场面一定要热闹。我听人说长安城里有个什么什么、天下什么第一武人,会武功,还会武什么剑器,就派下人带了不少银两去叫,还用马车将这些铜坨坨都拉了过来。这些坨坨好重,下人们花了好长时间才将它们全部挂上去。”

“你们这些下人都下去,”陶老爷走上前,把陶器手里的家伙扔掉,轻声说道,“器儿,来,我告诉你,她叫公孙二娘,是宫廷当今第一舞人;那舞台上挂在钟架上的也不叫铜坨坨,叫青铜编钟,是专为当今皇上演奏乐曲的乐器,我们这些人是没有资格享用的。”

“这不公平,爹。那皇帝也只是个人,怎么就只他可以听呢?这不公平!哪天我遇到他一定要问问。”

“二娘,”陶老爷陪笑道,“乡野之人孤陋寡闻,不懂尊卑礼仪,还请二娘不要见怪!”

“山高皇帝远,这如今谁还把那皇帝放在眼里。”没等二娘开口,陶器抢断了话语。

“你这大逆不道的混账东西!掌嘴!”

“啪”、“啪”、“啪”……

“爹,我的舌头,刚才被牙齿咬了一下,好痛!”陶器右手捂住嘴唇,表情痛苦地看着父亲。

“把舌头伸出来,让我看看。”陶老爷命令道。

“痛不痛?”

“痛死了!爹,你看,出血了!”歪着右嘴,左手食指指着伸出来的舌头,陶器哭叫道。

“这就是你乱嚼舌头的好处,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胡乱放屁。退下!”

“爹,以后、我、再也、再也不敢了,我现在就是想放,也放不、放不出来了。”边说边用手捂着下巴,二公子下了楼。

众人忍不住笑了起来。冷风走到二娘面前,称赞道:“姑娘果真好身手,我想看看你手中的剑,可以吗?”

二娘抬头看了冷风一眼,笑着将剑递过去。

“哦,我明白了,原来是这样。”冷风看了片刻,自言自语道。

“明白什么? ”青青好奇地问道。

“你看这是一把伸缩剑,挥动时,剑尖遇物即自动缩短,直至没入剑柄。这就是刚才为什么我集全身之力于剑尖,却不能够阻止二娘继续向前的原因。年纪轻轻,武功却如此了得,果然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其实这只是一把表演用的道具剑,是伤不了人的。”

“既然如此,看来我们是误会你了。”陶老爷对二娘说道。

“本来我来是助兴的,不想因为我的任性,搅了大家的兴致。”二娘答道。

看着二娘娇嫩的脸庞,闻着淡淡的幽香,青青接过话题说道:“既然是助兴,何不我们比试一番?你用剑,我亦用箭,何如?”

二娘点点头。

“好,我们舞台见。”青青笑道。

看着三十步开外的二娘,青青左手拿弓,心里想道:“我与她本无仇恨,一箭射死她,不是我心愿。不如射她头上丝巾,看她一头乱发的样子,也让大家笑一笑。”于是右手从壶中取出一支箭来,搭在弦上,弓开如椭月,直直射去。

台下鸦雀无声。

台上,二娘右手执一把短剑,来回轻轻地踱着步子,听得弦响,看着箭来,把剑往上一挑,那箭立刻偏了方向,跑到身后横梁上。

青青摇摇头,连取三箭,对准二娘右臂快速射出。见这连珠箭箭头追随箭尾依依而来,二娘用力一抖剑柄,剑身立刻一分为三,那三支快箭如被磁石所吸引,箭头一一撞向三个剑尖,掉在地上。

顿时,台下叫好声一片。

青青点点头,对着二娘大声说道:“若是这一箭还不中,我便服你!”说完,又掣出一支箭来,将弓开得满满地,依旧看定二娘右臂,“飕”的一声,白羽箭离弦而去。

二娘后退两步,左手却紧握剑鞘迎上去,迅疾向后转动身体,那箭头从鞘口入,紧随剑鞘转动方向,半圈过后又与剑鞘分开,向着青青奔去。只听见“叭”的 一声 ,弦断,弓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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