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爱情里的你,写给路过爱情的我自己

盛夏蚊虫荧荧,加班加得天昏地暗之际,接到高中时的好友的电话。

“我要结婚了。”

瞬间灵台清明。我记得上个冬天,她还在向我抱怨她被逼着去相亲。只可惜所遇皆非良人。其中有位被好友婉言拒绝的男士,电话一路追过来,称他核算了下,他负担的午餐费用比好友负担咖啡费用更多,既然不成AA也是应该,还请好友补上余款。好友二话不说打款。我知这大概是万分之一的概率才会出现的个案,但我这位高中时的好友,人称哈士奇,每每这种万分之一的概率到她手里,分分钟就能被她提升到千分之一。

当时我提议,你要是真的这么不愿意,和家人好好谈谈,拒绝了就可以。电话里满是哈士奇惆怅的语气“哪儿有这么简单呐,我还得看我父母的脸色吃饭。”我才想起,哈士奇已经辞了专业对口的工作,回家帮衬父母的生意。辞职后的哈士奇衣食无忧,可是并不开心。她的声音里,再也没有当年的欢声笑语。谈及最多的,是她想逃离这个家庭。

电话那头,我听着她滔滔不绝的介绍男方背景。年长十岁,房车皆备,事业小成,亲戚都说她嫁过去不会吃亏……我打断了她,只问了一句“你喜欢他吗?”

我没有用“爱”,我用的“喜欢”。绕是这样,电话那头还是久久的沉默。

“我不知道,也不确定。只觉得他对我挺好,也省心,而且我不用再待在家里。最重要的是,我肚子里,已经有一个生命。”

一时间我竟不知该如何言语。是该祝福,还是该惋惜。

这也曾是一个眼眸藏着菩提语的澄澈少女,在人善被人欺的处境里依然能笑嘻嘻,反过来安抚朋友不必替她不平。我还记得在橙昏色的夏天里,她磕磕巴巴的背诵着她并不擅长的即评案例。额头淌着汗,头发扎得蓬松而凌乱。而后我们各自进入大学,踏入了不同的领域。我一直为她高兴,她不再是那个成天范二的哈士奇。从被人照顾到照顾别人,从被人中伤悄悄躲在角落里哭泣到学会用业绩给出漂亮的反击。在大学的某个深夜里,我从电话里听到到她尽力隐藏的、哽咽的声音。我知道她可能受着委屈,没等我将事件问明,哈士奇就在电话那头自言自语:“我记得的,你之前说过。你可以不够优秀,但你不可以不努力。我去努力啦,挂了。”

“你可以不够优秀,但你不可以不努力”。 那是当年课桌上的试卷习题盖过头顶的年纪,哈士奇刷题刷得想要放弃,我大概也是烦躁得要暴走的境地。知道哈士奇无欲无求,不上心的东西从来不求上进。很是自负的拿她珍视的友谊去敲击:“你是我的朋友,你可以不够优秀,但你不可以不努力,不然以后我们一定会渐行渐远,杳无踪迹。” 现在想起,那时哈士奇困顿犹如烟熏的眼睛里,亮着银河的星星。

我许久不曾参与她的生命,只知道一些零星的消息。知道她在短暂的反抗后选择了顺从父母之意,知道她经济宽裕却非经济独立,知道她过得安好却少有选择的权力……可我不知道,她会选择用一场婚姻来逃离一个家庭。我几乎快要脱口而出“你糊涂啊哈士奇!”,可是我发不出这样的声音。我听出了她每一句话里的小心翼翼,知道她一定鼓足了勇气做好了被我责怪的心理,才会告诉我这个消息。那个小不点一样的哈士奇,在一圈朋友眼中,俨然还是一个孩子的哈士奇,却即将成为她孩子的母亲,这一切发生之际,她甚至不清楚自己是否会幸福,亦不清楚,是嫁予了婚姻,还是嫁给了爱情。

我多么心疼,记忆里的那个少女,曾那么努力,却还是走向了,她曾拼尽全力逃离的命运。我更心疼,我无能为力以及最后说出口的,只能是,“祝福你”。

我远在千里,发自真心,却又无比惋惜的祝福你。

我记得当时我久久不能平静,倘若哈士奇能早一点经济独立,有没有那么一点点可能,她能拥有更多更广阔选择的权利?有没有那么一点点可能,攒够对父母亲戚说不的底气?有没有那么一点点可能,她会走向她向往的、截然不同的人生?可是时间来不及。哈士奇没能给出证明。

我想起了大衣。

上个冬季,我回了故居。在那个拔了别家花草糊了邻院车身半边泥的故居,我见到了阔别已久的大衣。她长我些许年岁,却从不让我叫她姐姐,说显老气,我便一直如平辈一般唤她大衣。幼年冬天我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她却穿着绒裙,外面罩着一件大衣。及至成年,我艰辛的迈过170的身高线便几近停止不前,而她轻松长到175毫无压力,拖地的大衣她即便穿着平底鞋也能轻松驾驭,而我,就真的只能穿着在家里拖拖地。在我沉迷泥沙和稀泥的年纪,大衣就穿着省中的校服诱惑我“只要你把手洗干净,这瓶指甲油就归你。”我利索的洗干净了手,恭敬的接过了指甲油,欢天喜地的拿去给我的泥娃娃画眼睛。待到我成年,这件事还被大衣拿来打趣,她说,整个院子里的小孩儿,就你最不争气。现在,在老一辈眼中,不争气的除了我,还有大衣。评判标准是,大衣三十有余,却还未组建家庭。

左邻右舍从最初的格外热心到后来的苦口婆心,最后变成风言风语。我有次小心翼翼的探寻,大衣只是笑笑,拉着我去商场,出手阔绰的给七大姑八大姨刷包刷化妆品。她说,“我要是在你这个年纪,可能会诚惶诚恐,像他们说的那样去担心,但现在,连听完都没有耐心。更何况,一点小聪明,就能让他们笑逐颜开,放弃在我父母面前对我过度关心。”是了,这是那个大衣。是我还在玩儿泥,她就已学会收买人心的大衣。

大衣早已完成经济独立。除了升职加薪分红领奖金,对短租格外有体会的大衣,一开始就拿着租来的房子倒腾,那时airbnb还未在国内兴起。待到她工作三年买房时,首付是她拿着第一桶金滚雪球的盈余。我不知大衣名下已有多少资产,但有一点我很确定,工作生活,她都有资本随心所欲。

我刚步入大学之际,大衣恨不得传我毕生功力。我吃惊的感慨她居然有如此彪悍的赚钱能力,大衣却告诉我,她到大四对金钱都不甚在意,直到有一天被一语惊醒。

那是她大四实习完回到家里,亲戚们拐弯抹角的探听到大衣还是单身,然后开始热心的张罗饭局,时不时提到某位青年才俊,要么家境优渥,编制稳定,要么房车皆备,经济宽裕。大衣一一记下,事业有成,房车皆备,经济宽裕。然后笑吟吟地谢谢亲戚,至于饭局,托了借口一次也没去。大衣怎么会去,除非对面坐着的是她心心念念多年的男神,不然怎样的青年才俊都没有让她动心的可能。作为一个从小收着各路帅哥的贿赂给大衣传纸条送礼物的人,又拿着大衣的授权将各种礼物悉数收归己有的人,我深深的感慨,这些亲戚……是真的没总结出拿双份贿赂的套路……然后被大衣拍了脑袋仁,恨铁不成钢的强行灌输社会学技能。大衣说,那是她第一次意识到,一个人真的能被几个数字浓缩完一生,几套房几辆车月薪几何,而性格兴趣品行反倒成了无关紧要的参考值。对于那些打着为你好的旗帜的人,你甚至没有办法去与他们争论,你达不到那些数字组成的条件与标准,在他们眼中,你就是没有话语权就是低人一等。大衣没有与任何人争论,她笑吟吟的按照自己的计划进行。她当年记下的,事业有成,房车皆备,经济宽裕,早已不再是亲戚们可以开口向她夸耀的条件。青年才俊们有的,大衣一样不缺。如果说大衣在实习时拒绝相亲选择了逃避,那日后的每一次拒绝,她都带着十足的底气——我已经过得比你好,无需你费心操劳。

至于大衣被长辈们一直操心着的婚姻,我想,倘若他们知道了大衣和男神兜兜转转的际遇,就全然不会担心,他们只是在拥抱爱情前先成全自己。大衣和男神的故事十分漫长,漫长得我等完了《火影》,都不确定两人是站在同一块儿陆地还是相隔在大洲大洋里。直到去年才得知,这场爱情可能会在今年迎来终场结局。

是的,大衣三十有余,还未步入婚姻,长辈已经将大衣自动标记为“剩女”。只是他们忽视了,大衣一直有主动选择的权利,也一直有拒绝的底气。与谁在一起,有怎样的爱情,是否会步入婚姻,都在她自主选择的范围里。亲人的压力,社会的压力,在十足的底气面前,都毫无说服力。于是,大衣一次又一次的拒绝了爱慕者的殷勤,顶着长辈们给的压力,一点一点,走向了她在二十出头曾仰望的峰顶。

恰巧,男神也在那里。

目睹了那么多身不由己的妥协与无奈,那么多在现实面前不得不低头的离合悲欢,越发觉得,生活需要一种叫“底气”的东西,才能支撑着自己,在多数情况下按照自己的意愿前行。而底气,来源于经济独立。

只有经济独立才能支持你无压力的去探寻世界,在多维化的空间里认知自己,进而完成人格和精神的独立,而这些,都是通向幸福的基底。

一个人奋斗多不容易,两个人或许能减轻一些压力,但我多希望,两个人时,彼此早已完成经济独立,在一起,是因为快乐,是因为欣喜,是因为春风十里不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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