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卖的是黄焖鸡,又不是卖人,能赚多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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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黄焖鸡的味道,砂锅烹煮的黄焖鸡,加上金针菇和木耳,从微辣中辣重辣口味中选一款,上桌时咕咚咕咚的冒着热气。汁味浓厚的鸡肉,配上一碗白米饭,简直是世间最美味。

我吃过很多家黄焖鸡米饭,也认识了几对开黄焖鸡米饭店的人。

(一)

大学门口的那家黄焖鸡,味道好,分量足,即使点的是小份,也够两个女生吃。店里装饭的碗不大不小,米饭从碗口冒出来,被老板娘用饭勺轻轻摁住,形成了一个漂亮的弧形。

开店的是一对中年夫妻。丈夫近一米八的身高,微壮,嗓门很大,妻子近一米七,微胖,长发在脑后绾了个髻,用黑色的丝花罩住。两人是山东人,在我上大学的那年,在学校门口开了黄焖鸡米饭的加盟店。

我不喜欢跟人挤,每一次去吃黄焖鸡的时候,都会跟饭点错开,就是错开的这一段时间,我知道了这对夫妻的故事。

第一次和夫妻俩搭上话,是做兼职的大学生将汤碰倒在我桌前。老板娘抓起兼职生的手看了看,把兼职生往身后一带,不断跟我道歉。做兼职的妹子站在她身后,小声道着歉,局促不安。

我摆摆手,冲他们笑,示意没事。老板提着装黄焖鸡的砂锅出来时,正好看到我们三人站着,问了句怎么了,我们三人同时摇头。

重新入座后,我看到老板娘跟老板在后厨门前说什么。吃完饭结账,老板娘给了我一张不太正式的卡片,告诉我拿着那张卡片,下一次去吃饭可以免费得一瓶饮料。我是那种随时随地都能跟人调侃两句的人,拿到卡片随意说了句,这么好?姐姐,你们这样会亏钱吧?

老板娘一听我这话就笑了,“我儿子跟你差不多大,你还叫我姐姐?”

老板和老板娘都是很好的人。

黄焖鸡小份十块钱,加菜一块,米饭不要钱。大份十三块,加菜一块,米饭不要钱。店里所有的饮品,和超市价格一样。老板娘说,来这儿吃饭的都是孩子,还在长身体,多吃一点好。我笑,都二十岁的人了,还长什么身体。老板娘也笑,男长二十七,女长二十一,怎么不能长?她说这句话是她曾经在四川打工时,一位老人告诉她的。

我问老板这定价赚钱吗?本以为牵涉到店家经营的事情,不会得到回答,没想到老板非常耿直,“还是能赚一点点的,学生娃的钱嘛,好赚。”——听到这句话,我惊了,虽然是事实,但这样直白地在我面前说出来,怎么看都不合适。

我的反应逗笑了老板老板娘。两人告诉我,他们十六岁在四川相识,一直到三十岁才一起回到山东老家,对他们来说,我这个蜀中人,在他们眼里分外亲。

听到两人十六岁相识时,我没忍住心里的八卦。当时店里人很少,老板娘坐在我邻座,笑得大方,“我们那时候又没人管,在外省碰到老乡,想谈对象就谈了。”

老板老板娘相识于蜀中的冬季,那时候老板在工地当小杂工。上世纪80年代,蜀中也没有什么可以赚钱的营生,老板娘糊里糊涂地跟着亲戚,在工地旁边的小饭馆当服务员。

冬季的蜀中很冷,老板娘手长了冻疮。有天下午,小杂工老板被灌了点酒后,被工友怂恿去店里打包卤味。他晕乎乎地进了店门,十几岁的小伙儿没站稳,扑到了老板娘身上,硌住了老板娘的手,也碰破了她手上的冻疮,疼得她眼泪掉下来。酒没醒的老板,被老板娘的眼泪吓住了,当时模模糊糊的,觉得自己就要娶这个姑娘回家。十六岁的老板,没想过结婚意味着什么,但早早地混在工地上,对娶妻也有了概念。

“也不知道怎么的,我们就在一起了。那时候,我们就想着回老家开一个饭店。可是,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机会开店。这不,去年娃上了大学,该挣的房子,该交接的上一辈的事情,我们都完成了,就来这儿开这个店了。”老板娘说。

“那这个店赚钱吗?”

“反正不亏嘛。”老板说。

老板和老板娘婚礼简单,想到老家的朋友大都去了其他地方谋生,两人索性没回老家,就在蜀中结了婚。婚礼在一个小酒楼里办的,还没有进入九十年代,所谓的小酒楼也就是个小饭店。结婚当晚,老板娘告诉老板,她想开一家饭店。

老板在工地工资不低,他跟的包工头人很好,在那个普遍拖欠工资的环境下,老板的工资每一次都按时发到。老板将工资全部交给老板娘,本以为很快就能盘下一个小门面,开一家饭店。可是没想到,刚刚进入九十年代,他们有了第一个孩子。

孩子是最会花钱的家庭成员。板老板娘将更多的钱放在了孩子身上,等到第一个孩子长到三岁,第二个孩子又出生了。于是,开店的想法得不一次一次地往后挪。

新世纪到来那年,老板老板娘回到了山东老家。老家少有的工作岗位让两人经常烦恼。好在老板有工人经验,老板娘也很贤惠勤快,慢慢的,家庭条件倒是好了起来。

大儿子考上大学那年,夫妻两给了大儿子一大笔钱,说那是他大学的所有学费。等二儿子上大学后,大儿子给父母送了五万块钱,望着惊讶的父母,大儿子说那钱是他挣来的,爸妈,你们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吧。

“我儿子让我学做这个的。你们和我儿子差不多大,我肯定不会糊弄你们呀。”老板娘笑得爽朗。

“真好呢,你们。想开店就真的开了,这么多年,也算是坚持职业理想了。你们开心吗?”我羡慕地看着老板娘。

“哎哟,我们这算什么理想。还职业,就一开店的,算嘛职业。还是你们好,有文化,才算是有职业。开不开心,现在挺开心嘛。我跟你说,姑娘,做啥都得投个开心,尤其是赚钱这事情,不开心,还赚什么钱呀,是吧?”老板娘侧头问老板。

老板咧嘴笑,“嗯。”

(二)

搬到城中村的那天晚上,我和朋友出去找吃的。

海淀旁边的城中村,住满了在中关村上班的小白领们。租的房子名叫小公寓,其实是本地人修起来的群租房。一走出群租房,迎面一股臭味扑来,我和朋友连忙转道,往另一边走去。

有人的地方从来不缺吃的。我和朋友先后走过兰州拉面、河南烩面、重庆小面,然后看到了黄焖鸡。

和大学对面的黄焖鸡米饭店一样,店的招牌依然是红底白字,可是那招牌却不是厚实的塑料,而是很常见的雨棚材质。因为不是饭点,店里没有人。我和朋友进店,坐在电视前的一男一女看了我们一眼,继续盯着电视。刚出社会的两个姑娘,对所有事情都保持着在学校里保留的礼貌:“您好,麻烦来一个大份的黄焖鸡,两碗米饭。”

朋友话音刚落,我看到女人推了男人一把,男人站起来拍拍手,“大份黄焖鸡?微辣还是中辣”

“中辣。”我说。我看见男人左手少了两个手指。

在群租房住了半个月后,我在黄焖鸡米饭店混了个熟脸,才知道那一男一女是夫妻,京城郊区人士,在这儿租房开了个黄焖鸡米饭店。

记不清是哪一次了,因为下班太晚,到店里时他们都准备关门了。

那天在下雨,冬天的雨不大,却很冷,我穿着羽绒服依然打哆嗦。店里有暖气,我一冲进去,暖意袭来,一冷一热,我连打了三个喷嚏。

女人就是这个时候跟我唠起了家常。她边跟我聊天,边递给我一杯热水。“现在的年轻人,就是身体素质太差。”女人说。

七九年出生的女人算是泛八零后。明明有着外人求不来的京城户籍,可是家庭条件太差,不得不早早离开学校赚钱嫁人。

那时候男人还是一个工人,有着正常收入,过着一般的生活。千禧年的前一年,刚满二十岁的女人嫁给了男人。女人家条件不好,这门亲事在周围人看来,女人是赚了的。可是,两年后,男人的工厂出了事——本应正常运作的机器在大检修时被工人漏掉了某一处检查。就是这一处没检查到的地方,带走了男人两根手指。

新世纪初期,农村还有农业税,农名工还没有任何权利为自己说话,作为工人的男人并不比农民好,被送去医院做了手术,补偿了一笔看起来不少但实际上很少的钱后,男人成了下岗中的一员。

“他那时候经常喝酒,我就把酒瓶砸到他头上了。一个男人,不就一份工作吗?天底下这么多工作,三百六十行,哪一行没有个残疾人?!”我看着女人慷慨激昂的表情,筷子上刚夹着的鸡块儿掉进了碗里。“是吧?姑娘?”

我点头,女人对我的反应表示满意,“那时候我让他去跟着鞋匠学做鞋,他脸皮薄,拉不下脸。我就拉着他去。”女人说。被女人拉着去学做鞋的男人,一做就是五年,五年的时间,足够他从一个什么也不会的学徒变成了手艺不错的做鞋人。

“那后来呢?”我问女人。

“后来发现做鞋赚不到钱,就开了这家店。”

我将黄焖鸡里的大葱挑选出来,本以为会有什么跌宕起伏的故事,没想到这么平淡。不过,女人讲了那么多,我顺嘴问道:“那开这家店呢?赚钱吗?”

“我们卖的是黄焖鸡,又不是卖人,能赚多少钱?”女人说。“不过是换一份糊口的东西,勉勉强强开下去,把两个孩子送到大学毕业就行了。”

男人看着电视一动不动,似乎没有听到女人和我的聊天。女人手机响了,她看着手机眉眼笑弯,走到男人身边坐下,“啊,马上关门了。”“明天就给你打五千,你去买吧。”

女人的电话并没有持续多久,挂断后女人告诉男人:“你儿子,又想换新手机了。”

(三)

我没想到魔都有那么多家黄焖鸡米饭店。

搬到这边一个月后,我固定了小区下面吃饭的地方。小区在浦东边缘地区,处于镇与镇之间,周围小商铺不少。

这家黄焖鸡米饭就开在侧面。与其他单纯卖黄焖鸡米饭的店不一样,这家店打出的招牌是黄焖鸡米饭和过桥米线。

店面是小区底楼最小的铺子。开店的是一对年纪并不大的夫妻,丈夫从来不说话招呼客人,妻子虽然招呼客人,但一张笑脸总带着点羞怯。他们有一个儿子。

店里生意最好的时候是晚上八点左右。在市中心上班的小白领们,七点左右离开公司,八点多回家,才坐到店里吃晚饭。

小夫妻总是一人一部手机坐在店内。他们的儿子五六岁,一个小平板放在桌上,放着动画片,小孩儿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看,不哭不吵更不闹。每当有人进店,妻子会放下手机招呼一声,待到客人点餐结束,丈夫才会放下手机,返回后厨。

若是点的黄焖鸡米饭,妻子会在黄焖鸡出锅前把米饭送上,并端来一碗葱花汤,告诉客人需要米饭可以添,若是点的过桥米线,妻子会将碗筷勺提前送上来,并嘱咐一声小心烫。

我在店里吃了很多次黄焖鸡,从没有见过丈夫和妻子有直接交流。有客人来,两人各忙各的,客人坐下吃或者没人来,小两口就一人一部手机随意找位置坐着。看了很多次他们的状态,我都以为两人感情不太好。

那晚下班到小区门口已经是晚上十点半,匆匆忙忙去找东西吃,看见黄焖鸡米饭店还开着。走进店里时夫妻俩坐在通往后厨的门边,小孩不在。我听见了一段对话:

“给你买的衣服到了,晚上回去试试。”丈夫说。

“是上一次我们看的那件吗?”妻子问。

丈夫点头。

妻子笑了。她抬头望向坐在另一边的丈夫,恰好看到了我,她连忙站起来,依然是带着羞怯的招呼:“吃什么?”

我没有和这对夫妻交谈过,但从那一个简短的对话里,我看到了一对小夫妻的生活日常。

——END——

2017/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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