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张小凡手里握着一枚硬币，在心里默念，“字就选择离开，图就选择留下来。”

她高高抛起手中的硬币。虔诚地闭上眼睛，在心里从一默念到十。

“你都几岁了还玩这个。”她还没有数完这几个数字，就听到一个冷冷的声音。

他回来了，张小凡睁开眼睛的时候，那枚决定她去留的硬币已经被他弯腰捡起来了。张小凡瞪大了眼睛——他居然把硬币竖着放在桌子上的一个缝隙里！

“屋子像个狗窝也不收拾一下。”

“地板该拖了。”

“昨天我换下来的那件衬衣呢？”

……

他自顾自地说着，张小凡捡起硬币走到自己的房间里。

让他说好了，反正他只是想要说说，他需要的，并不是一个答案。

张小凡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看着天花板，从一数到一百，又从一百数到一。脑海里像过电影一样，一幕一幕往事闪现。镜头从浪漫美满切换到了平淡无奇。

怎么就走到了今天呢？怎么一下子就觉得无话可说了呢？

二十年前，两个人路过一家商铺，根本不用自己说，她会在最短的时间里收到自己心仪的东西。

十年前，他们逛商场的时候，他开始心不在焉了。

五年前，他们不逛商场了。

一年前，他们分房了，他只有在需要解决生理需求的时候，才会半夜摸进来。从开始到结束，没有任何语言交流，他很少在她的房间待到天亮，而她，从来不去他的房间。

“离婚?”当她的闺蜜听到从她嘴里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她的眼睛几乎掉下来了。

“他外遇?”闺蜜问。

张小凡摇头。

“你?”

张小凡再摇头。

“理由呢？”闺蜜问。

“感觉太闷了。”张小凡说，“会窒息。”

“我看你是被韩剧给毒害得不浅。年纪都一大把，快当婆婆的人了，还想什么呢？想每天一个拥抱？想无论什么节日都能收到礼物？踏踏实实过日子是正经。”闺蜜说。

“生活难道只剩下油盐酱醋茶了吗？”张小凡问，“这样过完一生，总有一些遗憾和不甘心。”

“你是闲的。”闺蜜说，“也不想想现在职场多残酷，你有人养着，吃喝不愁，还不知足。不然你出去找个工作看看，看看你一天累得像条狗，回家就只剩下苟延残喘了。你还会寻思些啥。”

“我又不是一头猪，有饲料吃着就满足。这样说还感觉侮辱猪了，因为它吃饱喝足为的是给人贡献自己的肉，我呢？”

“你不也贡献肉了吗？”闺蜜笑道。

张小凡白了闺蜜一眼，这么严肃的话题都能让她带跑偏了。

“你可以试着改变一下嘛。”闺蜜正色道，“你嫌弃他跟你沟通得太少了，你可以主动一点啊。”

“不管我做什么，在他那里都是无聊。”张小凡苦恼得皱眉头，“儿子读书走了之后，家里冷清得像一个冰窖。我好像就是空气。这样的日子真是乏味。”

一开始张小凡并不是专职家庭主妇，怀女儿之前她是一位光荣的人民教师。那个时候每天面对几十双清澈透亮的眼睛，连心里都是亮堂的。

后来，儿子呱呱坠地，婆婆早年去世，妈妈带着哥哥家的小侄子，分身乏术。家里一片兵荒马乱。老公的事业刚刚起步，让保姆带孩子又不放心，张小凡只好辞职在家带娃。想出去上班的时间一拖再拖，想着孩子上幼儿园就好了，孩子上幼儿园了又得接送；想着儿子上小学就好了，儿子上小学了除了接送外又加上辅导作业；想着儿子读初中就好了，儿子读初中了她又成了专职陪读；心一横，想着儿子读高中就好了，结果儿子读高中了，自己却没有了重新回到工作岗位上的信心了。

和老公的对话，从长篇大论，到惜字如金。老公的饭局越来越多，带她出席的次数越来越少。

“再等几年吧。”闺蜜说，“再等几年你儿子娶了媳妇儿，生了孩子，你就不冷清了。”

“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张小凡没好气地说，“你这根救命稻草简直就是夺命连环镖。”

“至于吗？”闺蜜往沙发上靠了靠，“你不知道多少人羡慕你的生活呢。每个人都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么容易啊。”

闺蜜早年丈夫出轨，一个人带大了孩子。最辛苦的时候带着孩子一年搬了五六次家。那时候，张小凡二十四小时待命，随时随地陪伴着她走过来生命中最灰暗的时光。好在她有一技之长，在家人和朋友们的帮助下开了一家美容院，日子才慢慢好起来。

“外人看到的光鲜亮丽，过程有多煎熬却只有自己知道啊。”闺蜜说。

“我都知道，可这样过下去生命还有什么意义啊？。张小凡说。“我要找一份工作，养活自己。我要找到自己活着的价值和意义。”

“也可以啊。”闺蜜说，“你想做什么呢？重新去教书吗？”

“跟社会脱节这么久了，我可不能误人子弟了。”张小凡说，“我还没有想好做什么，再想想。”

“你好好想想，需要我的时候随时说话。”闺蜜说。

2

晚上，吃过晚饭，张小凡厨房收拾干净。她老公照例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当天的报纸。

“我想去上班。”张小凡鼓起勇气。

“你想买什么东西？”他头也没有抬。

“我就想找个事情做。”张小凡说，“不是想要买什么东西。”

“你能做什么?”他的语气淡淡地。

他忘了，当初她是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绩毕业的，他忘了她曾经是一名辛勤的园丁，她原本是可以桃李满天下的。

“能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张小凡突然就没有了跟他沟通的欲望。

“那你自己看着办吧。”他说。他的目光至始至终都没有离开手上的报纸。

张小凡起身离开了客厅，回到自己的房间。她斜躺在床上，没由来的，泪大颗大颗地顺着脸颊滑落。

为什么，他就是不懂自己呢？

张小凡的丈夫眼角的余光撇过妻子落寞的背影。他的心动了一下。有多久没有好好和她说说话了，她曾经是那么一个活泼开朗的女孩。他想起，他们刚结婚那阵子，挤在一间不足二十平米的地下室里，她没有嫌辛苦，每天脸上都洋溢着甜甜的笑。

后来，儿子出生了，为了支持自己，她辞职做起了全职家庭主妇。而自己所有的奋斗目标都是让妻儿过上幸福的日子，不再捉襟见肘。所以，他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赚钱上，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

这几年，房子越换越大，妻子可以不用精打细算操持一家人的生活了。他的心里是满足的，他认为自己终于给了他们想要的生活。然而，妻子的脸上笑容却越来越少。

手机响了，他放下手中的报纸，认真地看着手机上一连串的信息。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妻子的房间的门。

他记起，妻子曾经也有过她热爱的工作。

他轻轻打开妻子卧室的门，他看到了坐在床上的张小凡。他坐在床沿，把一张卡放在床头柜上。

“卡里有十万块钱，本来是想等你生日的时候让你带着孩子出去旅游的。现在我把它给你，你看看自己想做些什么。”

张小凡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抬起头，透过朦胧的泪眼看到了老公头上的几根白发。她突然心里疼了一下，他为了这个家在日夜奔波操劳。而自己在赌气，都没有顾及过他的感受了。自己一直在心里埋怨他，没有给自己足够的关心，那么，自己呢？是否也没有好好照顾过他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张小凡说。

“那就再好好想一想，看看我能不能帮上一点忙。”他拍了拍张小凡的肩膀。“现在，你得先要好好休息了。”

张小凡伸手抱住了他，坚实的胸膛，让她又一次感到了踏实和满足。

他看着怀抱里熟睡的妻子，扭亮了床头柜的灯，拿出手机给张小凡的闺蜜发了一个信息。

“谢谢。”

他很快收到了一个愉快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