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

他就这样踏着绚烂的舞步,带着笑来到这个多姿的世界。

生命孕育的那一刻开始,他便不曾安分,妈妈说她怀了一个小哪吒!

直到分娩那天,他异于常人先伸出两只肥嘟嘟的小脚时,可把周围的护士姐姐吓坏了,将他几推回去也无济于事,还好几经周折仍是健健康康出来了,母子相安。

正当气氛稍具缓和,妈妈眼角决堤的泪水与汗水相互交织,融为一体,随着片刻之前超越人体极限的苦痛,流逝在仓促间的喜悦,他似乎读懂了这绝丽婀娜的容颜,灵敏一笑——“咯咯咯咯”,惊煞了在场众人……

“王四维,你个小兔崽子,老娘把你养那么大,容易吗我?一天到晚四处给我惹是生非,你们班主任打电话来,说你骚扰班上女同学……丢人不?你说你念到高中,你妈我给你换了多少学校?给你‘擦屁股’多少回了?你就不能心疼心疼我这个单亲妈妈吗……”

曲素梅由愤怒间接转为悲伤,由洪钟大吕转为小声抽泣。王四维似乎见怪不怪,上前去一把抱住母亲,极赋磁性的声音安慰道:“我会骚扰女同学?笑死我了哈哈哈……好啦!不解释,你相信你儿子的人品就行了。乖女人不哭,你家不是有个帅气可爱的男人吗?哈哈哈哈……”

曲素梅扑哧一声乐了,似重极轻地一巴掌拍在王四维的脑袋上,“哎呦……大妈你变形金刚来的吧,小鸟依人瞬间变成金刚狼,你儿子被你打坏了脑袋,下半辈子只能靠脸吃饭,我可不乐意啊!我明明就是才华满身的超人!”

王四维揉揉脑门子,佯装生气道。

“你脑袋本来就是坏的,狗屁个才华,还超人呢!你脑袋里除了歪门邪道的鬼点子多,还有啥值得炫耀的?读书,读书成绩平平;特长,可以说毫无特长……”

王四维迅速抢断曲素英的话:

“谁说我没特长?”

“你有啥特长?”

“我自打从你肚子里出来就没有哭过,只会笑,嘿嘿嘿……”

“这也算特长?”

“这不算特长?来到这个世界不会哭的人还有活着的吗?”

“……”

产房里精疲力乏的母亲,颤巍着纤弱的双手,示意护士将刚出生的婴儿付于她的手心。

护士似乎看不见躺在病床上羸弱奄奄的女人,只管不停拍打着婴儿的屁股,“啪嗒……啪嗒……啪嗒……”

原本薄弱的屁股蛋子都打红肿了,婴儿或是与生俱来的一股“倔强”,越打越笑,病床上气若游丝的女人眼睛里却噙满泪水,声嘶力竭的央求道:“别……别再……打……了……”

曲素梅经常在各种场合回忆起她在产房里生下王四维的“传奇经历”!

嘴里骂骂咧咧的女人,心里面总是觉得自己的儿子是那么的耀眼,处处散发不同的光芒。

“诶,老曲,你们家四维笑起来老漂亮了,两个大酒窝比女孩子还甜呐!”

七姑和周围邻居经常这样对曲素梅描述自己的儿子。

面对这样的夸奖,曲素梅总是挥挥手反唇相讥道:“唉哟!我们家四维是个男孩子咯,怎么能讲漂亮!七姑你们家是没有儿子啦,‘帅气’和‘漂亮’都分不清啦……”

七姑白了曲素梅一眼,“你这个曲寡妇,嘴巴一如既往地毒,难怪老公死得早,好话坏话都听不清楚啦!我是在夸你们家四维好吧。”

曲素梅也不甘示弱:“我老公死得早又怎么样,我有儿子可以给我养老送终,你老公能守你一辈子?指不定你俩谁先走呢,你女儿以后嫁人了,我看你下半辈子一个孤家寡人的咋办……”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街坊四邻都习以为常了。也不去劝,老九叔不慌不忙看看老墙上的挂钟,摇着破烂的蒲扇,嘴里念叨着:“马上放学咯,小维子就快回来了,让他看看他妈的泼相……”

曲素梅一听这话,气焰偃旗息鼓了一半儿,小声嘟囔了几句就回到了家里,开始做饭等儿子回来。

“妈我回来了……”

王四维前脚刚踏进家门,一把将书包扔在沙发上。

“臭小子,跟你说多少回了,不要乱扔书包,这是对知识的尊重。你爸要是还活着,他那么爱惜书的一个人……”

说着说着竟然又要开始抽泣……

王四维竟有些不悦,“妈,咱能不能不老一提爸就哭。今天你是不是又和七姑拌嘴了?七姑没少帮衬咱家,你能不能不要那么争强好胜,鸡蛋里挑骨头,你让我怎么做人啊?”

曲素梅略微愣了,儿子头一回对自己这样的语气说话。看来儿子是真的长大了,“好啦好啦,妈晓得了,你自己个儿好好念书,高考就还有几个月,争取考个好大学,也给你死去的老子争口气,他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

王四维低下头,默默地进了书房,直到吃晚饭才出来。

第二天上学,王四维正在上物理课,班主任钱老师走到教室来,点名让王四维到办公室一趟。班上同学齐刷刷的盯着王四维看,尤其是后排的丁俊凡诡异的一笑。

“钱老师您有什么事儿吗?现在还在上……”

“四维啊!”钱老师语重心长的说。

“总体来讲,你不算是一个非常顽劣的学生,成绩也算过得去。临近高考了,高考场上完全是可以杀出黑马的地方,你为什么就不珍惜这最后的宝贵复习时间呢?”

王四维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钱老师,您这话我听着……怎么有些不太明白……”

钱老师晃了晃头,重重的拍了拍桌子,“当真不明白?非要我说出来?”

王四维仍然一脸茫然。

“好!据同学私底下反应,你和班上近半数女同学交往过密,甚至卿卿我我,不忍直视。要不是看在你从小没爹的份儿上,可怜你妈把你含辛茹苦把你拉扯那么大,我真心想把你开除了,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王四维内心是愤怒的,但是他还是忍住了的冲动。钱老师说对了一半儿,他是应该心疼可怜自己的单亲老妈,要是因为自己的冲动而得罪了老师被开除,失去了高考的机会,那真可能会让她疯掉。

王四维没办法辩解,因为他辩解不了,虽然他知道不是那么回事儿!

“钱老师,我知道错了,我希望您能原谅我。高考也就剩一学期的时间了,为了好好备战高考,您可以让我单独坐一个位置吗?”

钱老师看到王四维微红的眼眶,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言语可能有些偏激,随即拍拍王四维的肩膀,柔声道:“四维啊,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今后你就知道老师教育你是为你好了。既然你能够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且认错态度良好,老师决定给你找个机会,也同意你的请求,你就单独坐讲台边儿那个位置吧。”

王四维九十度给钱老师深鞠了一躬,道了声谢谢便离开了办公室。

“四维,老钱把你叫去干嘛?干嘛又给你调到‘特殊’坐位去了?”

王四维回到教室,七八个女生就围了上来。

王四维摇摇头,小声嚷嚷道:“有人举报我对你们存心不良,怕我吃你们姐妹儿几个豆腐,我只好乖乖离你们远点咯!”

笑点低一点的女同学忍不住噗嗤大笑,有个别的女生居然夸张到前仰后翻。

“哈哈,存心不良……”

就在大家伙儿嘻嘻哈哈的时候,背后一个冷冰冰的不屑声音传了进来。

“是呵!一个娘炮在女人堆里能有什么居心?我看这次明察秋毫的钱老师肯定是搞错了,要不我去替你解释解释?”

众人回头,丁俊凡赫然站在身后,冷峻逼人。

“丁俊凡,你说话也太欺负人了吧!”刘璐璐忍不住呛声道。

丁俊凡一脸不屑,“哇哦?替你的好姐妹打抱不平?我想问我哪里欺负人了?我怀着一颗伸张正义的心,帮助被老师误解的同学解围,难道不应该被交口称赞吗?哈哈哈……是吧,王四维!”

王四维涨红了脸,一言不发。

脾气暴躁的张桂花心直口快的喝道:“丁俊凡你就是一个王八蛋,除了会奚落别人还会什么?娘炮怎么了?娘炮也比你这个从不友善的冷血动物强……”

“妙妙秒!”丁俊凡露出胜利一般的笑容,“终于论证了我对某人的看法,呵呵!娘炮无敌?哈哈哈哈,王四维你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伪娘,假男人!”

王四维突然从课桌上窜起,一把推开众人,跑出了教室……

时间一点一点在流逝,大部分的同学都在忙忙碌碌的复习着以往的功课。班会课上,钱老师兴高采烈地跑到教室。

看到老钱满面春风,同学们就知道肯定又有什么“大事儿”要宣布。果不其然,钱老师清了清嗓子,极富感染力的调调说道:“同学们,元旦将至了,这将是你们在本校度过的最后一个元旦,这也是你们青葱岁月最美好的一次回眸。”

“学校为了让同学们在忙碌的学习中能够集体放松一次,学校让高一高二的学弟学妹们准备了许许多多的文艺节目,让我们纵享文艺的饕餮盛宴。同时,也考虑到我们高三的学长学姐们,应该贯穿始终的带头示范作用,校长决定整个高三年级就出一个节目,即不耽误大部分同学紧张而又宝贵的学习时间,又能够很好的展现我们高三学子们的气度风采——虽大战在即仍成竹在胸……”

“哈哈!当然了,同学们不禁要问了,这么重要的任务,如此沉甸甸的责任,纵观高三年级十六个班,谁能担此大任呢?”

“舍我高三一班其谁?”

有好事儿的同学起哄道。

“好觉悟!唐东东,想不到你接下嘴儿的功夫已然炉火纯青。立马猜到钱老师的下一句话要说啥,不亏是钱老师肚子里的蛔虫。”

教室里哈哈大笑声不绝于耳。

“好了亲爱的同学们,好久没有听见你们如此爽朗的笑声了。这次元旦庆祝活动对于我们班来讲意义非凡,也得感谢校长同志慧眼独具,将最高度的信任给了我老钱,也给了我高一一班的孩子们。文艺委员刘璐璐,班长覃梓晨……”

“到!!”刘璐璐,覃梓晨异口同声答道。

“这次元旦文艺演出的节目,就辛苦你们俩合计合计了。文艺委员为主,班长为辅,全面调动同学们的积极性,同时也希望广大同学积极响应并配合。上赛场,老钱我从来不求友谊第一,我只求实力碾压,我们的节目做出来其它的都是渣渣……”

教室里又一阵哄笑……

“OK!大胆去做吧!老师这次绝对支持你们!有多嗨就来多嗨,竭尽全力呐喊你们最后的青春吧!”

“哇偶……”

“耶……”

“嗷……”

那晚高一一班一片尖叫!

兴奋过后,继而随之而来的就是乏力的苦思。

“班长,你说我们弄一个什么节目好呢?”刘璐璐开口打破沉寂。

“璐璐,要不这样。晚自习之前的读报课,咱们集体征求一下班上同学们的意见吧!人多力量大,咱两颗脑袋,想破天也无济于事。”覃梓晨诚恳的说道。

刘璐璐满意的点了点头,“还是班长大大考虑得周全,嗯!就这么办。”

读报课的时间说到就到,除了几个经常迟到的体育生,都到齐了。覃梓晨不紧不慢地走上讲台,扬一扬手,示意同学们安静下来。

霎时间哄闹的教室一片寂静,覃梓晨颇有风度的招了招手,刘璐璐面露微笑的跑了上来,小声的说了句“谢谢”!

“同学们,昨天钱老师已经把大概的情况说清楚了。兴奋之余,我们得利用有限的时间,赶紧把节目给做出来,抓紧排练,我们班可是代表着整个高三年级,担子不可谓不重。但是到现在我和班长大大都还没有一个头绪,也就是节目的类型都还没有定下来,我们希望能够听取一下大家伙儿的意见建议,集思广益嘛。希望大家伙儿给点力,畅所欲言!”

“唱歌……”

“跳舞……”

“唱歌➕跳舞……”

“L不L,就知道唱歌跳舞,一台晚会全都是这两样无趣的玩意儿,应该来出舞台剧嘛!”

“你是不是傻?一台晚会充其量俩小时,你TM演舞台剧?要不要整个元旦晚会就让你一个人秀得了?”

“说的也是,我们可以把舞台剧压缩成一个小品,或者一段相声,时间控制在十分钟以内,不就行了。”

“……”

同学们你一言我一语,就这样讨论了十几分钟。

忽然一声冷笑划破这热闹的氛围。

“呵!一阵毫无意义的讨论……”丁俊凡冷声喝到。

“你TM有能耐你来说一个啊!装什么大尾巴狼,除了翘尾巴还会啥?”

刘大力忍不住呛道。

丁俊凡不屑一顾,突然站起身来。“要说怎么是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呢!”说完就要离开教室。

“说谁土包子呢?你倒是给大家伙儿来一个不土的主意,你今天要不说个一二三来,休想离开教室。”刘大力率先冲了过来,一把揪住丁俊凡的衣领。

“大力,别冲动!”前排的王四维突然跑了过来,抓住刘大力的手臂,摇摇头。

丁俊凡瞧瞧瘦弱精致的王四维,又瞅瞅人高马大的刘大力,冷哼笑道:“啧啧啧,哈哈哈,伪娘护汉子呢?”

王四维愤怒地盯着丁俊凡,刘大力更是怒不可遏,“草你妈的,老子撕烂你的狗嘴!”刘大力奋起手臂,抡起攥出汗液的拳头猛地朝丁俊凡脑袋凿去。

“大力,不要……”王四维使出生平最大的力气,迅猛地一把推开丁俊凡,只听到两声相同的惨叫——啊!!

王四维的脸颊被刘大力炽怒无比的拳头击中,顿时鲜血直流,左脸右脸已然不够匀称……而丁俊凡在推搡中,竟然一下子眼睛撞在了尖锐的桌角,霎时间也是血肉淋漓,丁俊凡直接痛晕过去。

教室里慌乱极了,同学们叫的叫喊的喊,刘大力更是手足无措。王四维捂着半边脸也卧倒在地,说不出话来。

班长覃梓晨还算保持少有的理智,战战兢兢跑去办公室找到即将上晚自习的老师,不一会儿就听到救护车“嘟嘟”的急促声。

王四维和丁俊凡同时被送往了人民医院,急症室里,紧急的步伐和急促的呼吸声,陪伴着两颗不安的灵魂。

天终于亮了,王四维在昏睡中听到病房里激烈的争吵声,随即吃力的缓缓睁开眼睛,看见一个带头的中年女人领着一群陌生人围着曲素梅大声呵斥。

“我儿子现在眼睛被撞坏了,下半辈子前途尽毁,这都是拜你那作妖的儿子所赐。你休想好过,不赔个百八十万别指望让我善罢甘休。呸!”

曲素梅一边苦苦哀求,一边竭力的应承着,过了好一阵子丁俊凡一家人才离开他们的病房,一瞬间似乎空气都静止了,整个白色的房间就只剩下痛心疾首的呼吸。

“妈!”

王四维轻轻的喊了一声。

“儿子……儿子你终于醒了!”曲素梅连忙揩干脸庞的泪水,红肿的眼眶昭示着一夜的无眠。

“妈,丁俊凡怎么样了,都是我不好,我……”

“四维,不是你的错,是我!”

突然,刘大力从房门外走了进来。

“阿姨,是我一时冲动,想要出手教训一下丁俊凡。是四维害怕我蛮劲发作,一发不可收拾,出手阻挠,一把推开丁俊凡,没想到丁俊凡这小子运气不好……都是我……”

“你小子还有脸说,看我不打死你!”病房又来了一个魁梧的身影,立在刘大力的身后,话音刚落,就猛地朝刘大力的脊背一拳打去。

刘大力躲闪不及,“唉哟”一声差点摔倒在地。

“老刘,别打了,大力是个好孩子,咱俩邻居那么多年,我还不清楚吗?从小到大,我们家四维就没有爸爸,身子骨儿也弱,大力没少护着他,只不过这次太……”

说着,曲素梅泣不成声。

刘福全也不禁眉头深锁,黯然神伤,“妹子,四维从小没了爸,我们家大力也从小没了妈。都是苦命的种,现在他俩把丁副县长的公子误伤到了,这俩娃的前程怕是难保了。学习的处分通知书已经下达了,要开除这俩孩子……”

曲素梅别过头忘了忘王四维,无声的泪滚滚而流,过了好一阵子,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一把扑倒在刘福全的怀里,直至昏厥。

住院好几天了,王四维经常在病床上紧闭双眼,好像不睁开眼睛就可以远离尘世的一切纷争。

“素梅,丁副县长的夫人昨天派人来俺们家了,说是丁公子的眼角膜需要换。手术费可要好几十万呢?而且这角膜不是说能找着就能找着。我寻思,我把我那几亩地和房子一并买了,也好给丁夫人一个交代。”

曲素梅轻轻的走了过去,看了看儿子,确定是睡着了才又走到刘福全身边。

“老刘,这不能!你把房子卖了,把地卖了,今后大力可咋整啊!我觉不允许你这样,我再想想办法吧。”

曲素梅柔声的说。

“现在还有啥办法可想,大力现在已经辍学进厂打工去了,这小子这辈子算我亏欠他了,希望下辈子他投个好胎,不要再遇上我这个没用的爹……”

刘福全一个虎背熊腰的汉子,说着说着竟然流泪了……

曲素梅赶紧擦去刘福全的眼泪,一把拥入刘福全的怀里,“老刘,自打咱们的老伴儿去世以后,咱们相互照应也十几年了。你也该给我一个名分了!”

刘福全万万没想到,在这个窘迫的境况里,曲素梅竟然提出要和他结婚。

“素梅你……”

刘福全傻傻的愣在那里。

曲素梅抿嘴苦笑道:“咋滴啦?你还不乐意啊?不乐意拉倒……”

“我乐意……我乐意……”

刘福全兴奋得像一个二十几岁的青年,脸上洋溢着期盼已久的幸福。

躺在病床上的王四维,此刻默默地留下了两行灼热的眼泪。

——“妈,你终于找到你的幸福了!”

寂然无声的夜,月亮的清晖透过干净的玻璃,洒在了王四维俊美的脸上。王四维悄然睁开眼睛,看见熟睡的母亲,悄悄的下了床,给母亲盖好掉落的被子,随即走出病房。

已是深夜凌晨,病房的走廊几无人影,王四维按动电梯,到了九楼眼科,找了老半天,终于找到了93号病房。

门是半掩着的,王四维轻轻推开房门,里面躺着一个孤傲的少年,正是丁俊凡。左眼缠绕着干净的纱布,头发散乱着。

王四维踌躇之间,正不知道如何叫醒丁俊凡,心中那些抱歉哀求的腹稿到了现场,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你终于来了!”

王四维大惊失色,像一个企图偷窃的小偷被主人逮个正着。

“你怎么知道我要来……”

丁俊凡睁开右眼,依旧傲慢的口吻道:“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是没脑子的。没看到我的门都是虚掩着的吗?好几天了,我猜你也快来了。”

与以前唯一不同的是,语调之间不再那么冷酷十足。

“我……”

王四维不知道应该如何接话。

“你妈来过了,刘大力和他爹也都来过了,不就剩你了?”

王四维这才明白,“他们都来看你来了,是我不好,但是我是无意的……”

丁俊凡呛白道:“现在追究有意无意还有任何意义吗?”随即用手指了指自己受伤的左眼。

王四维无言以对,过了半晌终于说了一句:“你的眼睛如果需要换角膜,我把我的眼睛给你,需要多少费用,我们家虽然穷,但是砸锅卖铁也要负起这个责任。”

丁俊凡右眼突然闪过一丝光亮,一股暖流瞬间涌上心头,须臾之间却又恢复平静,“呵!要是我不接受你的角膜呢?一个角膜应该值好几十万吧!”

王四维心里一下子慌了,自己家的破房子卖了一共也值不了几十万,更何况还需要手术费,术后护理、营养费等等。

丁俊凡在昏暗的房间里,仍然瞧见王四维焦灼无助的容颜,竟然生出一股怜悯之心。

“当然,如果你肯答应我一个条件,我也许会考虑用你的眼角膜。那你可以省好几十万呢!”

王四维想都不想,连忙点点头,小鸡啄米似的,生怕病床上躺着的这个反复无常的怪胎下一秒就变卦,“只要你愿意用我的眼角膜,我什么都愿意!”

丁俊凡看着眼前这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突然对比一下自己,他头一次觉得隐隐不安。

“哦!好吧!看在那天你推我并非出于恶意的前提,只要你在我住院手术前这段期间,每天晚上都过来陪我聊天,照顾我服侍我,我开心了满意了,我就答应你的请求。”

王四维如蒙大赦,“好,咱们一言为定!”

“嗯……”

丁俊凡轻轻点点头。

第二天夜里,王四维同样的时间悄悄跑出病房,乘坐电梯跑到九楼,门依旧是半掩着。

“你怎么那么晚才来!”丁俊凡躺在病床上十分不耐烦的样子。

“我昨晚上还不是这个时间来的……”王四维回答道。

“你有理我有理?”丁俊凡反问道。

王四维早已习惯丁俊凡这种口吻的讲话,“你有理,你有理!”

“当然是我有理!”丁俊凡抿嘴一笑。

“哇塞,你也会笑啊?当然,我指的是真情流露的笑,就像刚才那种,而不是你日常那种冷若冰霜,不怀好意的笑……”

王四维调侃道。

“我……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冷啊!”丁俊凡第一次结结巴巴,竟然在人前涨红了脸。

“哈哈哈哈……丁大少爷也会磕巴,要是传出去岂不是很没面子,哈哈哈哈……”王四维哈哈大笑道。

“你敢,看我不扯烂你的老婆舌头……”

房间的枕头那一晚被当成了玩具,扔来扔去……

第三天夜晚,王四维提拎这一大袋零食去到丁俊凡的病房。

“今天还真乖,早早的就来了,哇塞,来就来嘛,干嘛拿东西。哈哈,正好我肚子饿了!”丁俊凡一边说一边从病床上跳起来,一把抢过王四维手中的塑料袋。

“嘴巴很虚伪,身体很诚实嘛!”这次换王四维冷笑了!

“你敢取笑我?好,我现在不吃这些了!”丁俊凡说到做到,竟然瞬间变脸,将王四维买的一大包零食扔在了垃圾桶里。

王四维心疼极了,“你干嘛呀你,你刚刚不还嚷嚷饿了吗?这一大包零食还是大力上午来看我的时候给我买的,都是我平时喜欢而又舍不得买的……”

“大力,大力……别跟我提这头蛮牛,你跟他很要好是不?他很了解你吗?从今天开始,不准你和刘大力来往,否则后果自负!”

丁俊凡莫名其妙的生气,王四维不以为然。

一边去捡垃圾桶里的零食一边细声说:“你让我和刘大力不来往,那还真不行。今后低头不见抬头见了,你说咋能不来往?”

丁俊凡一下直起身子来,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王四维,“你俩还真有一腿?就住一起了?”

王四维白了丁俊凡一眼,“神经病!刘大力的爹快成我爸了,我妈和他爸好上了,大力他爸把老家的房产和土地都卖了,住我们家来了,大力现在名副其实是我哥了。”

丁俊凡这才转怒为喜,“哈哈哈,你们俩一看就不是一个爹妈生的,一个娇小玲珑,一个牛高马大,一看就是二婚,哈哈哈哈……”

王四维一连白了丁俊凡好几眼,并不搭理他。

“对了,你俩不会住同一个房间吧?”丁俊凡恍然大悟似的反问道。

“我们家小,房间少。一间布置刘叔和我妈的新房,一间堆积些杂物,另一间只好委屈大力哥和我挤一挤咯!”

“不准!”

王四维话音未落,丁俊凡一本正经地打断王四维的讲话。

“你有病吧!你管我?”王四维有些生气道。

“我偏要管,你要是和刘大力睡一张床,我就不用你的眼角膜了!”丁俊凡成竹在胸的样子。

“你怎么这样啊?我是你的奴隶?什么都要听你的?我不和大力哥睡一起难道睡大街上啊?”王四维接二连三责问道!

“那倒不用,你睡我这里吧,你看这里不是有一张睡椅吗?反正晚上我妈也不会来照顾我,即使白天也很少来,都是花钱雇的人。我住院到现在我爸更是一次也没来看过我,就她和我爸那点破事儿,够她忙活的了······”

王四维突然上下打量着这个素日里不可一世的少年,内心竟突生爱怜。

丁俊凡双眼掠过王四维的眼睛,长吁了一口气说道:“唉,在你们眼里,我就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狂妄得令人发指的官二代吧!”

王四维内心咯噔一下,没想到这个“二世祖”能够这样恰如其分的评价自己。

“我······我······我可没这意思!”王四维生怕自己说“是”,会再次遭遇丁俊凡瞬间翻脸的表演。

“得了吧!我和你一样,都是被父母一方‘遗弃’的孩子!”丁俊凡淡淡地说道。虽然他已经竭力的在掩饰自己的沮丧,但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绵绵哀伤,又怎能瞒得过从小心思细腻的王四维呢?

“你想听我的故事吗?”丁俊凡痴痴地望着王四维。

“如果你想说的话!”王四维呆呆地看着丁俊凡。

四目相接之时,一股惺惺相惜之感油然而生。

“自打我记事起,我总觉得我比别人幸福。因为我相比周围的同龄人,总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我就是孩子王。爸妈也经常带我去聚会,席宴间的大人们也总是对我赞不绝口,从来不会有人说我半点不是······”

王四维认真的听着,偶尔插一两句嘴,“谁让你爸是副县长呢!”

“不,那时候我爸还不是副县长,还只是一个派出所的所长。后来,我渐渐懂事了,我发现爸妈经常为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争吵得不可开交,在我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我妈和我爸就已经分房睡了······”

王四维目瞪口呆,“六年级······我们现在高三了耶······”

“是啊!可怕吗?每逢工作上的聚会,我爸总会带上我妈,带上我。我妈绝对的给足我爸面子,我们这个支离破碎的家俨然成了别人眼中幸福的三口之家,工作上我爸爸屡屡得意,才多少年的时间?就已然爬到了副县长的职位,据说现在的县长也快调离了,不出意外的话,八九不离十就是我爸接替,我妈早已经为他上下打点好了·······”

“你妈为什么还要帮助你爸?是为了你?为了给你一个完整的家庭?”王四维不谙世事的询问道。

“呵!”丁俊凡久违了的一声冷笑,“你还真是天真无邪,我妈做这些都是为了她自己,她只不过是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罢了!她早在国外已经有了一个男人,还生了一个小孩儿,她之所以还不肯走,还愿意和我爸爸演好这出戏,是看我爸还有利用升值的空间,她也有利可图。你知道吗?我妈每一年从我爸这里转移走的资金可以买商业街好几十个门面吗?”

王四维不敢再听下去,丁俊凡轻轻捧过王四维的头颅,“你怕吗?”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这些话你应该永远憋在肚子里,烂掉······”王四维一把推开丁俊凡的手。

丁俊凡没有生气,只是淡淡是回了一句:“这个世界,总得有一个角落让人蜷缩;总得有一个无邪的人聆听深埋的往事吧······”

过了一段时间,王四维已然痊愈,可以办理出院了。刘大力和刘福全父子来到医院,替王四维收拾行李。

“四维,你没事儿了就太好了,这段时间可把你妈折腾坏了。大力这小子,从小没了妈,粗手粗脚的,没个轻重,你今后别和他计较。”

刘福全一边收拾一边赔不是道。

“刘叔,你都快成了我爸爸了,还那么客气?大力从今往后也就是我哥了,有一个那么强壮的大哥护着,我乐还来不及呢,我计较个什么事儿啊!”

王四维笑道。

刘福全和刘大力相视一笑,特别是刘福全,内心甭提多高兴了,脸上竟然泛起一阵红晕。

“儿子,你眼睛好些了吗?妈妈已经给你安排了最好的医生,明天中午就可以做手术了,你很快就可以重见光明了!”

久违的丁夫人来到儿子的病房,洋洋得意道。

“呵!是啊!妈您总能给我最好的······”

丁俊凡冷冷道。

“谁叫你是我的儿子呢,妈妈当然要给你最好的。”

丁夫人同样冷峻的口吻叙述道。

“你没少折腾王四维他们家吧!”

“为我儿子讨回公道而已,打······”

“打狗也还要看主人!!!”

丁俊凡波澜不惊的怒意许多年前早已化为一腔延绵无尽的悲伤,无泪亦无声。

“好了,儿子,你休息吧,静待明天的手术,祝你好运!”

丁夫人“咄咄”的高跟鞋发出即将离别的声响,“妈!”丁俊凡似央求的语调叫喊道。

“哦······”丁夫人突然停止步伐,显然她许久没有聆听到儿子如此柔声的呼喊。“你,你还有什么请求吗?”

“放过王四维一家吧,我的手术费用不了那么多。你难道还不够有钱吗?还需要用我的受伤赚取一笔对你来说微不足道的收入么?”丁俊凡竭力压制自己的怒意。

丁夫人刚刚回暖的血流,瞬间又凝固了起来。“你和你爸爸很像,在你们父子眼里,我永远都是一个物质到不需要保护的女人。呵呵,儿子,妈妈希望你快些好起来,以后的事以后再议吧!”

随着高跟鞋清脆的声音渐行渐远,直至消散在安静的走廊,丁俊凡仅见光明的右眼,一行清泪簌簌流淌,一点一滴跌落在尘埃里,洗涤宿命留下的累累伤痕。

夜,静得格外幽冷,半掩的门终于听到熟悉的触碰声。

“王四维,你丫的才来啊!”丁俊凡仿佛已然重见光明,享受黎明前夕带来的希望曙光。

一个魁梧的身影随即黑黢黢朝病床压来,丁俊凡眼里的那一丝光亮须臾殆尽。

“是你?刘大力!”丁俊凡冷冷的招呼道。

“是我,丁俊凡,听你妈妈说你明天就要做手术了,我来看看你。”

刘大力诚恳的说道。

“王四维呢?他怎么没来?”丁俊凡关切的问道。

“今天是我爸和四维妈大喜的日子,四维喝多了,昏昏沉沉就睡着了,嘴里不停念叨着,我也就知道他每天晚上来照顾你了,所以顺道来看看你。”

刘大力低声说道。

“谢谢你的美意,你可以离开了,我知道你们家为了凑足我的医疗费,已经变卖了房子,这实在非我所愿,我答应你,我不会再让我的家人再来伤害你们一家人,希望你们一家幸福。”

丁俊凡头一次对刘大力说那么多话。

刘大力如释重负的长吁了一口气,“谢谢!承你吉言,也希望你明天的手术成功!”刘大力轻松的迈出了丁俊凡的病房。

这恐怕是丁俊凡有史以来度过的最为漫长的一个夜晚,此刻间他无比期盼的那个无邪少年,曾经讨厌过,不屑过,憎恶过;如今体念过,回味过,喜欢过。

似乎天地之间,唯有似同际遇的人可以承载自己残破不堪的过往,不鄙夷不畏惧。是的,唯有他,那颗无邪纯洁的心灵,看似柔弱脆软,实则顽强绵延,好似百炼钢成绕指柔,阴中有阳,阳中有阴。

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那份温柔,是坚毅中溢满而出的善良,然而这份纯然希绝的至情至性,如何曾沦为自己鄙夷的对象?难道仅仅是因为个别人与普通大众的些许不同?还是自己深掩内心的自卑——他凭什么比我受欢迎?

这个世界太多的人,第一眼看见某个人或某件事,就已经心存定见,贴上有色的标签,不愿意撕裂,亦不愿意别人代劳。因为每一个标签的背后,都是血与肉的粘连,入骨入髓甚至入心。还能指望多少人能够攒足足够的勇气去撕扯这足以令己血肉模糊,剜心裂肺的疼痛呢?

丁俊凡思索着很多以前想不明白的问题,渐渐的睡着了。

睡梦里,爸爸牵着他的手,一旁拉着妈妈。爸爸不再那么居高临下,妈妈不在那么冷血无情,他竟看到自己甜甜的笑,不禁为自己而动容······

天亮了,昏昏沉沉醒来的丁俊凡已然被推入手术室。

“医生······”

“别说话,医生给你全身麻醉,你很快就会再一次睡着,醒来你就可以重见光明了。”一旁的护士沉稳的说道。

丁俊凡一把紧紧抓住护士的手,喊道:“我换取的眼角膜是谁的?”

护士显然被他这一问愣住了,几乎没有病人关心这个。“当然是志愿者捐献的!”

“哪个志愿者?姓什么叫什么?”丁俊凡死死攥着护士的手不放,追问道。

“这个我们没有向你透露的必要,请你撒手,手术马上就要进行了!”护士有些生气了。

“是不是姓王?是不是叫王四维?如果是他我坚决不做这个手术!”丁俊凡发疯了一样,愈发使劲儿捏住护士的手臂,护士被捏得生疼,一脸难受的回答道:“我可要肯定告诉你,不姓王,也不叫王四维······”

丁俊凡如释重负,长叹一口气,一下子放开了双手,咯咯的发出来银铃般的爽朗笑声,全然不顾护士的手臂上竟出现了十个交叉不均的指印。

手术进行了五六个小时,取得了非常圆满的成功,丁俊凡在人群簇拥下离开了手术室,转入了高级的护理病房。

来看丁俊凡的人,过了一批又一批,不是七大姑八大姨,就是父母亲的朋友、同事、下属等等,丁俊凡礼貌性的回应着。在这种场合面前,丁俊凡是绝对不能失去礼节的。

丁俊凡一直在人群中打量,时不时盯着半掩的门口盯的发呆!

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帘。是王四维瘦削的身影,清晰的呈现在他的眼前。丁俊凡笑了,露出最欣慰的微笑,因为王四维完好无损的看着他,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或许只有在光明的白昼才能觑见王四维瞳孔散发出的幽蓝亮光,真是干净美丽极了。

丁俊凡热情地抬起手来,示意王四维进来,王四维却立即瞥过头颅,随即消失在了丁俊凡的视线中。

丁俊凡有些略感惊讶,难道那些夜晚的坦诚交流,嬉笑和眼泪,彼此的聆听和讲述,他真的把它当做交易吗?

“不不不,或许是我想多了,王四维见病房里那么多人,他不好意思进来看我才是真的。对,一定是这样。要不然他干嘛还来看我一眼,等我痊愈出院了,我亲自去找他好了。在此之前,我得请县长爸爸将王四维,刘大力的学籍弄回来······”

丁俊凡想着想着突然笑了,其实那天同学们讨论元旦节目的时候,还是蛮有趣的。但是他们都忽略了一个“创新”的概念。你能想到的歌舞、相声小品话剧,人家肯定都能想到,而且也能做到。

“其实那天我想说的是,要搞节目就要搞一个别人想不到的,即使想到也没办法做出来的。我们班不就有一个王四维。对的,王四维长得那么娘······不不不,现在我不应该那么说,他是我的朋友了,王四维长得那么清俊秀丽,让他穿上女生的装扮,再找几个短发女生穿着小西服,反串走秀肯定一炮而红,挤压全场······就我们学校,王四维这样好看的男生,就一个,哈哈哈!”

丁俊凡一个人天马行空的想着,终于熬到了出院的日子了,爸妈因为应酬都没能来接自己出院,县长爸爸倒是一句话帮了儿子一个“大”忙,王四维和刘大力的处分撤销书派司机给送了过来。

丁俊凡如获至宝,立即请司机先生驱车出发去王四维的家。到了王四维曾告诉他的地址,很快就看到了一座与周围高楼林立格格不入的低矮平房。

丁俊凡小心翼翼的上前去敲了门,过了好一会儿,一个双眼布满血丝的魁梧男人过来开了门,真是刘大力的父亲刘福全。

“叔叔,我来找大力和四维,您看,这是学校撤销处罚的通知书,他们俩今天就可以和我一起回学校读书了,还能赶在庆祝元旦晚会之前呢!”

丁俊凡兴奋喊道。

“娃娃,谢谢你!你要不嫌咱家寒碜,就进来坐坐吧!”

刘福全有气无力的答道。

丁俊凡也不客气,一腿迈进了王家大门,呼喊着王四维的名字。进得一间简陋的卧室,却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大力,你的眼睛······”

刘大力的左眼缠着血红的纱布,看到丁俊凡来了,腼腆一笑,“你出院了?手术很成功,我能替代四维让你重见光明,值得了!”

丁俊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浑身不禁的颤抖竟让他一把瘫倒在地,“什么?什么?难道王四维当真把这一切当做交易了?不不不,我不信?我不是魔鬼,我不是魔鬼,四维他知道的,四维他知道的······”

记忆回到了第四个夜晚,丁俊凡突然问道:“王四维,你的梦想是什么?”

王四维愣了半天,脸都红了,“从来没有人问我关于梦想,但是我不敢说,以你曾经对我那种鄙夷,我说了你以后会笑话我一辈子。”

“那你更要说,你要是不说,我就单方面撤销我们之间的交易!”丁俊凡故意一脸坏笑。

“好好好,我说我说!我想穿上一条洁白的裙子,画上美丽的靓装,戴上修长的假发,舞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成为最耀眼,最闪亮的那颗星······”

丁俊凡出奇的没有嘲笑他,而是脑袋里已然想象出王四维穿着洁白的裙子,画上精致的靓装,一头修长的秀发,在原野里和阳光舞蹈,辉映着洁白与绚烂。

“这是我听过最美的梦想——舞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四维,我希望有一天我能成为你的一名观众。”

······

“爸,妈,我回来了!”

一个期盼了无数日夜的身影,一张瘦削不堪的脸庞,顷刻间出现在丁俊凡的眼前,相识却又再难熟悉。浑身的泥土伴随着掩面的灰尘,那泥粉遮掩下的清俊容颜竟陡失华彩,原本一头浓密柔顺的头发已被汗水和泥浆粘连,除了那洁白的牙齿和幽蓝的眼睛,那个曾梦想穿上洁白的裙子,画上美丽的靓装,戴上修长的假发,舞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的婉约少年,早已被现实的风尘深深掩埋,灵魂深处一个美丽的精灵突然哀恸起来,泣血声声,不绝于耳。

丁俊凡就这样呆呆的矗立在原地,两封处分撤销通知书顺着手心滑落尘埃,两行热泪羁绊而来,昨朝俨如梦幻······

【创作心得:小说的创作,与我而言,最困难的不是写作的技巧和手法,而是苦于脑子里没有即离奇又符合逻辑的素材。有时候我听到一个曲折的故事,就会如获至宝,在脑袋里鼓捣好一阵子(短则数分钟,长则几个月甚至以年为单位)。我始终觉得会写小说的文学创作者是最牛逼的也是最合格的文人。不会写小说的作家应该来讲,是不够“健全”的文学耕耘者。这篇微型小说的创作,是我看了刘婷变性的报道,油然而生的一次即兴创作。我笔下的王四维就是想象中刘婷的样子去描绘,我被他的善良和坚强所感染,但是我不想一五一十,按部就班的去叙述他的真实故事。我想写的是一个融入自己理解而又苦涩的少年,同时我要用他的纯真和美好呼吁世人,别随随便便用有色的标签去看待身边的人。某些方面的与众不同并非怪物,不会给社会带来伤害的选择我们要尊重和理解。因为你不曾知道他们暗下某项决心时,期间所受的苦痛和煎熬。可以说,没有经历过漫长暗夜的人,没有资格对别人的梦想和选择评头论足,多一些宽容则多一分和谐。这个世界无处不存被现实击碎的梦想,这个世界亦无处不在被梦想打烂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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