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话讲: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常八九。真的有道理诶。到我这个年纪,环顾四周的各种人生,有人做难不受罪,有人受罪不做难,有人又做难又遭罪,活得极其艰辛,而一辈子顺风顺水则是没有的。回顾自己的经历,大致是心里犯难的时候,日常生活就过得体面些;日常过得简单的时候,难以越过的坎儿也就少些。因此,有时觉得过怎样的人生也是个人的取舍,反正你不能追求完满的人生。
不过,也有身不由己的人,他们一辈子受苦,到老都没有过舒心日子,这个可能就跟他生活的时代有很大关系。就像是我大姨,她比我母亲大二十多岁吧,二十多年前她去逝的,也活了八十多岁,算是高寿。说她受了一辈子罪,是昨晚我母亲在感叹。大姨兵荒马乱年代出生在穷乡僻壤,嫁给我姨夫这样老实巴交没本事的男人,早早生下三个孩子。年轻时我姨夫跟着老将打日本鬼子,瞎了一只眼、残了一只手,然后遇上全国解放,姨夫又成了坏分子,受人欺侮是难免的,加之后来的几十年大家都在遭罪,大姨一家过着怎样拮据的生活可想而知……母亲忆起大姨最后病重时,带我一起去看她,我掏给她五十元钱,就这五十元钱她差不多到死一直攒在手里,也有时压在枕下——我问:是舍不得花吗?母亲说是害怕被儿媳们掏走。大姨死后盖棺的时候,棺材里面是空的,当场有位晚辈问我母亲,要不要填些稻草进去?母亲说还是把烧纸填满吧。按我们这儿的规矩,棺材里要放上人活着时穿过的衣物,再买些新衣或被褥放进去,装得满满当当,免得逝者在那边受寒。大姨活着没留下什么旧衣,死去也没钱买新衣,这是她人生很大的遗憾。母亲讲得这些,此前我从未听到过,至于最后一次去看大姨的事我也不记得了——二十多年前是我正在外为生计艰难奔波之时,可能家里也是不愿打搅吧?现在我想如果当时我在的话,其实是可以买些新衣把大姨的棺材板里填满的,比起在别处糟蹋的银子这个算不得什么。
还有个很重要的细节,就是大姨去逝那年的六月,她的病已经很重,心肺燥热得难受,她自己提出想吃几个梨,然后把手里的五十元钱交给她的二儿子到处去买梨,竟然终于没有买到,最后却买了些卫生纸回来,也不知是何用意?倒不为别的,主要是那个年代不比现在,商店里只有应季的东西,在我们这里六月里是不可能有梨在卖的……其实在我的记忆里,大姨是体貌极端庄的,说话也大方和谒,有着普通农村妇女不同的气度。后来,我就听有位在外做官的邻家长辈说起:你大姨这个人可不简单,她是生错地方了,要不然她绝对会是个人物。我想,人的命运不光是“生错地方”决定的吧?如果生活在光明的时代,百姓若有简单而顺心的日子可以过,也是很好的。而事实上,光明时代究竟是正在到来、还是正在远逝?这可是个问题。
海月写于2021.11.22 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