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1998|我们的最后一个夏天叫离别

1. 

98年的夏天,台北下雨,闷热。

这个雨带来了很湿很重的霉气,家家户户想要晒被,却没有地方可以晒。

要是这个雨一直下就好了。

自小有一句打油诗,具体出处小华已经不记得,开头两句便是,下雨天,留客天。

留客啊,这个阴雨绵绵、湿漉漉的季节。


2.

一大早,天好不容易放晴,小华很早起床。

匆匆扎好辫子,骑单车去捷运。

马可要从台东赶过来,小华昨天就接到了他的信。

马可的去留已成定局,一个庞大的家业,一个教养纯正的家族,不可能因为一点点私情留下任何一个成员。举家迁移大陆,本来就是马可的父辈朝思暮想的事情。

现在对岸的公司向马可的父亲抛来橄榄枝,马可的父亲上下打点,送礼送了几个月,终于疏通关系,得以举家迁徙。虽说是暂住,但是对马可的父辈来说已经是莫大的安慰。

马可简直不能明白父亲这一点奇怪的执着。还未动身,就已经在四处打听如何将暂住证的时间无限期地延长下去。

这对马可家来说是十几年来的头等大事。

十八岁的小华不可能成为绊脚石。

3.

马可考上台大是他留在台北的唯一契机,可是生活不是小说,台大不是想上就上。

马可离台大的距离,就是台北到台东的距离。

开学那天马可送小华去台大。分开时小华哭得死去活来。

但是眼泪还是要擦干,继续念书,继续拨电话诉说思念。

4.

马可站在台北的车站,向小华傻乎乎地笑着,老远就开始招手。车站人来人往,他驮着一大只箱子。

箱子里面打开全是花。

“台东没有下雨,花很多。”马可就短短说了一句话,额头在火车上闷了一层汗。

小华瞬间红了眼圈。

“阿华,你别。”马可手足无措,伸手去擦小华的眼泪。

“我跟你走吧。”小华说。

“好啊。收拾行李去。”马可说。

两人默默无语地看了箱子里的花,又把箱子合上,立起来,拖回阿华的宿舍。

跟你走,只是一句冲动的赌气话。

世界苍茫,谁又能跟谁走呢。


5.

马可已经逛过台大的校园,再次和阿华手牵手走在林荫路上,已经没有了第一次来到这里的一点自卑和羡慕。

纯粹是少年人的伤感。

阿华闷不做声,天气闷闷的,台北等下还要下雨。

“以前你也不爱说话,总要我逗你你才肯像挤牙膏似的挤一点出来。”马可不知道该说什么,临别的时候那么多话反而不知从何处说起。

是啊,以前只有这个叫马可的男孩可以让全台东最古怪的女孩子阿华开头说话。阿华中二时期很长,一副全世界欠了我的样子,到哪里都板着脸,瞪着眼,头发剪得短短的,后头剃上去,根本就是个愚蠢的小男孩。

马可呢,一副浪荡子的造型,干啥都吊吊的,是个坏学生,学习成绩糟糟的,敢和老师顶嘴,也敢和全台东最古怪的女孩吵嘴。

他俩从见面开始吵架,直到阿华直到马可没有考上台大。

阿华喜欢看日漫,和马可一样,她是马可认识的唯一一个不追星的女孩子。

张信哲和吴奇隆好火的,全台东没有人不知道。除了马可和阿华。

于是两个怪里怪气的人就走到了一起。

从国中到大学,时间已经好长好长了。


6.

马可略有些脸红地侧脸望着阿华。

阿华过了中二时期,也是一个青春的少女,扎着短粗粗的辫子。那是毕业考之后留起来的。青涩地像跟大葱。他发现她穿了裙子,蓝白格子的裙子,裙摆还有点碎花。脚上是一双刷的泛白的球鞋。就跟一般初入大学的女生一样,阿华有些笨拙地在脸上涂了化妆品,脖子那里还没有完全摸匀。

可阿华毕竟是化了妆来见他,马可心中顿时有些感动。心中暗暗感激自己已经不再是已经那样吊吊的样子,换了身干净的白T和牛仔裤,穿着运动鞋,看起来像个正常的阳光大男孩。

就是两个人趋于正常,逐渐符合世界对他们身份的定义的时候,突然失去了从前那样固执地在一起、吵架斗嘴、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气。

也许是长大了吧。

7.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讲话,讲了两三个小时。走也走累了。

阿华说我们坐下来在草坪上歇会儿吧。

马可摇摇头,说草地太湿了。

阿华只穿了裙子,想必里面就是单纯的一条裤头,可不能像以前国中那样大咧咧地坐草坪上了。

马可居然想到这些了,他自己脸一红。

那就喝杯珍奶吧。阿华提议。

马可跑过去买了一杯珍奶。阿华一口他一口。

两个人晃着晃着就又晃回了车站。

8.

真的没什么好说的了。想说的太多,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马可总算是明白了这样的感受。

临走的时候,阿华突然拉住马可,抬脸望着他。

马可愕然不懂。

阿华脸红红的。

马可明白了。脸也红了。

原来她也想到这件事情了。

他早就在国中的时候坐在阿华的后面,痴痴地望着她的背影幻想了成千上百遍,拉她入怀,温柔地吻她,霸道地吻她,粗鲁地吻她,带一点舌吻。

还有好多一个人的夜晚,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的也是阿华。开始他不懂,只想着两个人一起去公园在黑暗的小路上手牵手,后来竟然想到两个人一起洗澡。每次他盯着阿华,看见她仰起头,黑溜溜的眼睛毫不掩饰地看着他的时候就羞愧地低下头去,生怕阿华看穿了自己肮脏的内心。


9.

捷运边上,来来往往的人超多,没有什么人注意到角落里的这对年轻学生。

马可凑上去,也没有像幻想中那样肆虐,没有霸道,也没有很温柔。

不过确实是带了一点点舌吻。

开始阿华是有些拒绝的,紧闭着嘴巴。后来他的手抚到她的背后,她竟然一点点放松了。

马可想问这是不是阿华的初吻,可又觉得问了不好,问了似乎要跟她定约的,因为初吻似乎别有一番深意,更何况是两个离别的人。

所以,有些事,既然知道问了也是无果,还是不问的好。

10.

马可放下阿华。阿华眼里蒙着泪。

女生在这种时候喜欢哭,阿华也不例外。

马可说,我会给你写信的。

信很难寄过来的。很麻烦。

马可说那我也会寄信的。

阿华一边揉眼泪一边拼命点头。

那你也要寄信给我。

阿华还是点头。哭得柔肠寸断,梨花带雨,马可看了怜惜。

搂着她,察觉到她身上的香气和温湿。

马可记住了,那温暖柔软的,有些湿润的,有些香气的,是台北的味道。

是夏天的离别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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