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花月夜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前几天你给我打电话,说,离我回来的时间越近,你反而觉得越想我了,就像谈恋爱的人一样,无所是处心里空落落的。

听了你这不贴切的比喻,电话那头的我笑笑,看来,你是真的变了啊。

你变了,我该高兴才对。可是我总觉得有那么一丝伤感,轻轻浅浅不痛不痒的,柳絮一般飘落在我的心尖儿上。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春江花月夜,是我小学就倒背如流的一首长诗,托你的福,我现在都没忘,偶尔闲聊的时候念叨两句,朋友还会觉得我有那么一点点才华,可是,你应该不知道吧,应该不知道,我曾经那么讨厌这首诗。

那是我盼望了一年的灯会,如同鲁迅先生描写的社戏对小孩子的吸引力那般,深深勾着我幼时的好奇心的灯会。我与发小约定好一起去看灯,红的绿的,大的小的,明明晃晃的,带着年味儿的灯。

在我兴冲冲穿好鞋子准备夺门而出时,你叫住了我,及其严肃的问,诗背了没。

我慌慌张张的回一句背了,然后鼓起勇气以乞求的目光小心翼翼的望向你。

你没有看我,背对着我擀着饺子皮,桌子腿吱呀吱呀的响,你只说了一个字,背。

我不知道为什么你每次都能看破我,即使你没有看着我的眼睛,就知道我说了谎。

对于那次灯会的印象,是我噙着眼眶里的眼泪,站在阳台一个人背这首长诗的第一部分,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我不懂得诗句的意思,只记得元宵节的烟花在空中绽放,孩子们的笑声传进我的耳朵,你一定不知道,我曾经用一个小孩子的恶意深深地恨过你。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我记不清你撕毁了我多少次写好的作文,只记得每周不管我有多少作业 ,雷打不动的,你会给我额外布置一篇文章。我记不清我度过了多少个那样的周末,只记得每个星期天,要看完桌上十几本书里各自相应的内容,有一次我气不过,推倒了所有的书,你人未到声先到,窜进屋里劈头盖脸的骂了我一顿,我们之间的冰层,就这样越结越厚。

在我的心里,你从来是不懂我的。

有一次我放学贪玩七点钟才回家,你给我同桌的家长打了电话,得知四点钟就已经下课。我一进门,就迎上了你两下火辣辣的巴掌。我们就那样对视着,两个人的眼睛都红的吓人,我已经不是那个看不到灯会还会乖乖听你话的小孩子了,这点我们两个都知道 。

那天吃饭时,你伸过手来要摸我的脸,我扭过头,不做声响的继续扒着饭,你的手悬在那里,一会变成巴掌,一会又松下来,最后叹了一口气,缓缓的放下了。

你不知道吧,你肯定不知道,那个时候我觉得自己赢了,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没有想象中那般开心。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你常说,我是个没良心的人,还给我举农夫与蛇的例子。

那时候你病了,曾经追着我整条胡同打的你一下子病倒了,大多数时间我一个人在家,夏天的夜晚没有风,有的时候惊雷滚滚,我就睁着眼睛看天花板上窗户映进来的光。

我不敢一个人睡,你该知道的,可你还是在我第一次自己睡不着,半夜抱着枕头站在你门口时狠狠的关上了门。那以后,我没有第二次求助过你。

自己过的时间,我享受了绝对的自由,我去医院看过你两次,第一次去,我简单了问了两句你的情况,第二次去,我坐在一楼写英语周报,你在手术室做心脏手术。后来你回家了,就算你病了,胸口上爬了一条大蜈蚣,你还是会在我桌子上扔书,还是会撕我的作文,还是会一次又一次,说我是个不优秀的人。那个时候我已经不跟你吵了,沉默是我的大多数选择。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虽然你很好强,可是你终究是个女人啊,所有人都说我像极了你,可只有我知道,我的韧性远不及你的十分之一。

有一段时间爸爸的腰出了些问题,牵扯着腿疼的不能走路,我正好在一个很远的地方上课,本来该是爸爸去接我,大老远的,我却看到了你的身影。

我一声不响的坐在车后座上,听着车轴吱吱呀呀的闷哼,伴随着你的声声叹息,你自顾自的说起话来,好像不是说给我听的,又好像是只对我说的。

你提及到你羡慕很多同事悠然自在的生活,我能感觉到身前的你在哭,可我没有伸出手去搂住你的腰,你一直那么好强,咬着牙吞下了生活给你的一切莫名惩罚,不管是自己病倒,还是丈夫离职后,你都没有跟我抱怨过一句,你依旧强势的把书扔给我,逼我做许多事,骂我没良心,嫌我不努力,可是,你没有跟我说过你过得怎么样,心里痛不痛累不累。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后来,我到了很远的地方读大学,也算是有了明确的未来方向。

你不再逼着我每周一篇文章,可我却是停不了笔了,跟你聊新看的好书,给你看我新写的文章,你说你现在看看小说心里就会很快乐,已经不追求什么名著了,然后也不会撕掉我的东西,逼着我重写了,反而,你鼓励我,跟我说你觉得写的还不错。

暑假回家时,我一时兴起要练字,提起笔,落下便是一句春江花月夜。

你问我,还会背吗,然后戴起眼镜,去书柜找书,坐到我身边也背起来。

我小时候问过你,何处相思明月楼,是不是一个人很想另一个人,你说,是一个人,在原地等另一个人回来。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有的时候,我躺在宿舍的床上,也会想起你。

春江花月夜,五种事物,唯有月是永恒,春去秋来,江涛滚滚,花开花谢,昼夜更替。唯有那句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道出了你的心酸。

不问盈亏,只顾清辉,其实,我记得灯会那天你给我包了我最爱的茴香素饺子,我吃东西很挑,吃粽子不要枣,吃鸡蛋不吃黄,你都知道。我还记得,你打我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你以为我睡着了,偷偷探头进门,说了一句,我再也不打你了。

还有,我的手写本,第一页上,你娟秀的寄语,你写道,上善若水,利万物而不争。其实手写本你也有一个,有一次我偷偷翻到了,你写的是我用你给的三个词编了一个小故事,你觉得我很有天赋,你很骄傲。

对了,其实我并不冷血的,我去医院看你的时候,不敢多说话,因为我的喉咙一直在哽咽,酸酸的很难受,你总是跟我说哭没有用,所以我几乎不在你面前哭,第二次去医院,你的手术加时,七八个小时的时间,我一直盯着一道英语选择题,却写不出答案。我知道你自己吞了生活的苦水,然后过滤掉该忧虑的,只让我自己好好充实自己,所以,我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不骄不躁,面对生活给予我的不如意可以不声不响,埋头继续。我也觉得我越来越像你了,原谅我曾经那么不理解你。

不知趁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前几天你给我打电话,说,离我回来的时间越近,你反而觉得越想我了,就像谈恋爱的人一样,无所是处心里空落落的。

听了你这不贴切的比喻,电话那头的我笑笑,看来,你是真的变了啊。

其实,我知道我们都变了,你不再拼尽全力把我困在翅膀下,免使我受风雨侵蚀,你把我雕琢成可以走进风雨的样子,便退到了一边,我呢,小时候我觉得你的刻刀太过锋利,我恨过你,怨过你,直到我走出了你的翅膀,我才发现,最悲哀最无私的,只有那轮清冷的月亮。

不管我走多远,现在都提醒自己,不问圆缺,只顾清辉。

不知趁月几人归,你是一个好妈妈,我知道的算不算太晚。


作者:冰糖糖糖。学姐帮认证学姐,校园最美发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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