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水稻田,你的路在何方?

由于工作的原因,大学毕业就不常回老家了,自从把父母接出来后,回老家的次数就更少了,记得上一次回老家还是五年前,回去接父母过来跟我一起生活。那次是九月份,正是农忙的季节,当走在老家门前熟悉的山路上时,路边正在忙着收割水稻的七大姑八大姨看见我都热情地打着招呼。

“毛,回来啊!”

“毛,你两年没回来了吧!”

“毛,晚上到家坐坐!”

……

“二叔好”

“三婶好”

“七姑好”

……

我也微笑着跟长辈们打着招呼,“毛”是老家长辈对晚辈的一种爱称,称男孩为“毛”,称女孩为“女娃子”。好久没有听到这种称呼了,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暖流,格外的温暖,这也许就是乡音的力量吧!

一阵微风拂过,路边的水稻也摇晃着沉甸甸的稻穗,仿佛也在向我招手,欢迎我回家。水稻田还是记忆中的模样,承载着村民们的口粮,高处望去,依然是金灿灿的一片,一梯一梯的水稻随风摇摆,荡起金黄色的波浪,村民们正在波浪里吆喝、欢笑。吆喝声、欢笑声时不时随风一起进入我的耳房,稻谷成熟的芳香也毫不客气地由我的鼻灌入,直达我的心房。仔细一瞧,水稻田也留下岁月的沧桑,梯田之中出现了一缕缕荒芜,并不是她自己给自己增添的年轮,而是她的主人都外出打工,把她遗弃在了大山深处。虽然有些许的荒芜,但丝毫不影响梯田的美,水稻在她怀里随风起舞,村民们在她的怀里吆喝欢笑,只是起舞的稻谷渐渐的少了,吆喝的人儿渐渐的老了。水稻田就静静地躺在那里,默默地奉献着,培育了无数的稻谷,也养育了村里几代人精彩的人生,像我们伟大的母亲,把爱都献给了我们,把辛劳都留在了脸上。

五年过去了,我再次回到了熟悉的故乡,这次回来主要是陪同父亲回家看看。五年时间不长也不短,只是老家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村里基本已经没有人居住,村民要么常年外出打工,要么已经挣了点钱,在镇上买了房子,原本一百多户的人家,现在两只手加一双脚都能数得过来,剩下的基本都是耄耋老人,已经没有能力搬离这里。虽然人少,但是一条蜿蜒曲折的公路直达村里,宛如巨蟒横卧在半山腰上,它的头在村里,它的尾在山脚。以前回家,车只能开到山脚下,下了车还得爬二十分钟的山路,才能回到坐落在半山腰上的村里,这次回来非常高兴,因为车能直接开到村里,不用走那条伴随我成长的山路了。曾几何时,在我恰同学少年时,还能在这条上山下村唯一的山路上飞奔如兔,现在倒是庆幸不再依靠它上山了。也许是十年的城市生活,不仅让我的人虚胖了,而且连我的心都有点飘了,有点喜新厌旧的味道,不再怀念那条陪伴我二十个春秋的小山路,转而喜欢上这条巨蟒一样的曲折公路。

小汽车发出轰轰的声音,显得非常地吃力,几经努力,终于到达了目的地,村里的小路也进行了修整,不再像以前那么崎岖不平,这得感谢政府的相关政策,连我们这个偏僻的小山村都穿上了新装。虽然是六月,非常的闷热,但我下车后还是第一时间跑到村头的小丘上,因为从这里能看见梯田的全貌,小时候,我经常坐在小丘上,一边放着牛,一边欣赏梯田的英姿。小丘已经荆棘丛生,没有了下脚的地方,只好站在小丘脚下,向下俯视,期望看见熟悉水稻田的丽影,回味一下童年的味道。然而放眼望去,尽是荒芜,本应该翠绿成荫的水稻田,已经没有水稻起舞,只是微风过处,偶尔能看见一点翠绿在荒芜中一闪而过,宛如夜空中的一颗流星,证明这里还有人迹,仿佛水稻田已经病入膏肓,失去了人类的气息,变成了野草的天堂。原本整齐而结实的田埂,也仿佛受到了什么侵袭,到处有崩塌的印记;原本水汪汪的水稻田,也没有半点水灵灵的影子,干枯得像风沙中女人的脸。甚至连那条穿过水稻田熟悉的小山路也淹没在草海里,没有了当年的雄姿,只是隐隐约约能看出它曾经的功绩。此情此景,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童年时代那欢乐的田园时光。

孩提时,水稻田就是我和小伙伴们的的百草园,这里也是我们暑假唯一的乐土。我们在水汪汪的田里嬉戏,虽然弄得全身上下都是泥,回到家惹得母亲在屁股上一顿乱拍,但是依然阻挡不了我们的热情;我们在绿油油的水稻田里摸鱼、捡田螺,虽然由于少不更事,弄坏了邻居家的水稻,邻居家的叔叔找上门来,被父亲一顿狠揍,但是依然阻挡不了我们的好奇;我们在金灿灿的水稻田里捉蚂蚱,抓青蛙,当然还是免不了邻居找上门来,免不了父亲的一顿狠揍,但是依然让我们乐此不彼。最有趣的还是炎热夏日的夜晚,三五小伙伴们一起,左手拿手电筒,右手拿竹夹子,腰挎竹篓,到水稻田里捉黄鳝。这种竹夹子有点像剪刀,半米左右的长度,前面带齿,只要夹住黄鳝,黄鳝就滑不走了,竹篓下面大,上面小,似葫芦状,专门用来装黄鳝或田螺。由于天气炎热,一到晚上,黄鳝都会穿出淤泥,在水稻底下乘凉,只要用电筒光对准它的眼睛,他就会变成像木头一样,一动不动,然后迅速用竹夹子夹住黄鳝,就像从地上捡东西一样容易。那时候的黄鳝即多,且又大又肥,往往我们晚上十点钟出去,一般两三个小时,就能把竹篓装满,回到家,就把黄鳝倒入一个半米深的小缸里,然后美美睡一觉,第二天就会被向来严厉的父亲美美地夸赞一番。已经不记得是喜欢捉黄鳝呢,还是喜欢父亲的夸赞了?只记得,夏天的晚上,我们经常在水稻田里游荡,有时半夜里,水稻田里也还有灯光闪耀,仿佛鬼火一般。

四五月份是插秧季,水稻田里最热闹的时候。牛是村民最好的伙伴,因为山区的田土都是靠牛耕地的,牛在前面,拖动后面的耕地工具,一排一排地耕,而且牛会走得很齐,既不会偷懒,也不会偷工减料,比现在社会上的很多人都要来得诚实可靠。耕水稻田,要先用犁翻一遍泥土,再用耙把泥土整平,然后往田里施农家肥,大多是牛粪,然后再用犁翻一遍,再用耙整平,这样农家肥就与泥土混合在一起了,插秧的水稻田也就准备好了。秧苗是一捆一捆的,先均匀扔在田里,然后大人们才下田插秧,秧苗按照排列状插种,距离大约四十厘米左右一颗,大人们插得又快又齐,插完一捆又一捆,一会儿波光粼粼的水田里就有了一束束嫩绿的秧苗,仿佛整装待发的军队。小孩们或在水田里戏水,或在田埂上追闹,有时候还依样画葫芦,照着大人们的样子挽起裤腿,双腿岔开齐肩宽,拿着秧苗,弯着腰就插起来,只是人太矮,水已经漫过膝盖,一不小心,弯腰时脸就会碰到水面,顿时引起大人们的一阵欢笑,有时还夹杂着小孩委屈的哭声。在这种其乐融融的气氛中,村前的梯田很快就被插满了秧苗,从高处看去,水汪汪的水田里,竖立着一排排嫩绿色的点,微风拂过,水波荡漾,绿点也随波起舞,一片清新自然。

八九月份是水稻收割的季节,这时平静许久的水稻田里又忙碌起来,金灿灿的水稻散发出成熟的味道。天气晴朗,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正是收割水稻的好日子。收割水稻一般是三五家亲戚朋友一起,一家一家的收割,女同志用镰刀在前面割水稻,男同志用一种叫富斗的工具,在后面收稻谷。“富斗”,是我们老家的土话,具体学名叫什么,也无从查考,是一个用木头制作的四四方方的斗,大概边长是一米半左右,高半米左右,四个角都有扶手,方便拉着斗向前滑行。收水稻还有一个土语叫“打谷子”,男同志分别站在四个角,拿起一把水稻,高高举起,把稻穗用力撞击在“富斗”的内侧面,再一抖,稻谷就脱落到“富斗”里面,反复撞击几次,就可以很好的把稻谷脱离出来,然后把稻草扎起来,竖立在稻田里,等晒干后,就是耕牛最好的过冬食物了。稻田里顿时传出“咚”“唰”,“咚”“唰”的声音,此起彼伏,仿佛水稻田正在演奏一曲交响乐,演奏出最自然,最喜悦的乐章。

父亲的一声叫声,让我从回忆里醒了过来,看着荒芜的稻田,有唏嘘的失落感。陪着父亲在村子里逛了逛,虽然路是新路,房屋依然熟悉,但是多数房屋都已经破旧不堪,无人居住,就连我家的老屋都已经破烂不堪,无法挡风遮雨,也终于明白了水稻田荒废的原因。在村里的一个角落里,终于遇见了熟悉的身影,也再次从这位长辈口中听到了那熟悉的乡音“毛”,这是五年来除父母外听见的第一次“毛”,虽然我已经成了娃的爹,但是依然感觉“毛”是这么的亲切,那么的温暖。

离别之际,与长辈道了一声“珍重”,路过村头,又望了一眼熟悉的水稻田,在晚霞抚摸下,她依然是那么的安静平和,就像一位慈祥的母亲在静静等待,等待那把她遗忘了的儿女们。她不求一丝回报,甚至她的儿女已经把她遗忘,也没有丝毫怨恨,只要儿女们把她重新翻耕,她依然爱你如故。家乡的水稻田啊!你就是我们伟大的母亲,用你的爱孕育着我们一代代的成长,用你的欢乐留给我们最美好的童年,但是如今你的处境却让我感伤,因为我也不知道你的路在何方。汽笛声响起,为了生计我又要远赴他乡,请你原谅我的无奈,无法让你保持荣光。

再见了,家乡的水稻田,不知何时还能看见水稻在你怀里重新起舞?

再见了,家乡的水稻田,不知何时还能看见人们在你怀里吆喝欢闹?

再见了,家乡的水稻田,不知何时还能听见你演奏的美妙乐章?

再见了,家乡的水稻田,不知何时还能闻到你那醉人的水稻芳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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