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 聊斋新编之画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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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穿越聊斋

碧云如彤,落木萧萧,抬眼望去,金乌西坠,霜叶满地。不远处有条小溪,清可见底。溪旁连绵青山,芳草野塘,隐隐能听见几声鸣叫,应当是趴在树上乘凉的寒蝉。

百年参天桂树,枝繁叶茂,微风袭来,青草和桂花的香味夹在风中。时不时看到飞腾而过的山鸡和鹧鸪,转瞬即逝的身影色彩斑斓。

而荆杜南,排在一群衣衫褴褛面目狰狞的鬼怪中间。“这位兄台,我们这是要往哪里去,排队喝孟婆汤吗?”他拍拍排在前面的大头鬼道。

“喝啥子孟婆汤哦,排队的都是这十里八乡的孤魂野鬼,来桂树姥姥这里应聘打杂,喝汤您可找错地方咯。”

那青面獠牙的大头鬼打量了一下荆杜南,嘴角上扬:“这位兄弟,瞧您面生得很,以后若有机会合作,互相照顾一下。”

荆杜南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心里暗道:“本以为到了此方天地是来当男主,没曾想是来应聘杂役,还是鬼差,唉,走一步算一步吧。”

年轻人荆杜南勤勉肯干,为人踏实。一个月前,他就职的广告公司接了个项目。为了能吃着老板画的大饼,他每日熬夜加班,回到家累得连脚都不想抬。项目完成,甲方爹地很满意,公司狠赚一笔。老板开恩,抽成奖金外加放假两天,他躺在床上昏睡半日。

饿醒,发现枕旁有书,顺手拿来,觉得书名有点意思,叫做《聊斋世界生存法则》。翻开第一页,一阵白光袭来,他被吸进鬼狐仙怪魑魅魍魉的聊斋世界,前路迷茫,性命堪忧。

“不行,我一定要活到通关,建设美好家园的幸福生活还在等着我呢。”荆杜南在白光中大声吼道。

队伍前方是一株古木参天的桂树,高耸挺拔,花繁叶茂。树高几十丈,树冠连绵不断,几乎将整座山头覆盖。

不计其数的树枝上挂满若明若暗的红灯笼,那红灯笼随风摇晃,伴着若有若无的香味,令人感觉诡异神秘。

“这位郎君,不知那些红灯笼是何物所作,为何会有香味?”荆杜南身后一位白衣女子问道。

荆杜南回头一望,发现这白衣女子明眸善睐,楚楚动人,就是脸蛋稍微白了些,顿生好感。

他拱手道:“小可荆杜南,见过这位娘子,我也是初到此地,不知那灯笼是何物所制。”

“那是留宿魂魄的红灯笼。”大头鬼回头道:“待会通过谋事,能被桂树姥姥收作家仆的鬼怪们,要把自己三魂七魄里的“天魂”存在这灯笼之中,方便以后供桂树姥姥驱使。那些若有若无的香味,就是天魂的味道。”

“天魂被拘,如果有天不想干了,不就走不了。”白衣女子叹道。

“小娘子,如今是咱们求着人家桂树姥姥收留,哪里还管得了天魂会不会被拘。如果她老人家不收留咱们,孤魂野鬼在这世上可不好过活。”

“这倒也是。”白衣女子轻声叹了口气,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不知小娘子如何称呼,哪里人士?”大头鬼问。

杜南也回首望着那女子,露出殷切的神情。

“我姓赛,唤做令娘,隔壁小河村人士。”白衣女子看了荆杜南一眼,害羞道。

“赛令娘!这名字真是清新脱俗又发人深省。”荆杜南和大头鬼异口同声道。

随着队伍前进,过了半个时辰,三人终于来到这桂树前面。

只见这桂树树干有一道泛着金光的大门,大门前站着两位小鬼,一个头大如盆,手持碧血洗银枪,一个头尖似锥,手握方天画戟。

“一个一个进。”右边握着方天画戟戟把的尖头小鬼喊到。

“赛姑娘,女士优先,您先请。”大头鬼对着赛令娘道。

“这?”赛令娘望着荆杜南,露出迟疑的神情。

荆杜南潇洒地做了个“请”的手势,心中暗道,这个大头鬼很会做人啊。

“那就多谢二位公子了。”赛令娘做了个万福礼,缓缓走进桂树。

“笑颜花绽,玉音流转,温柔妖娆,浅香醉人。”大头鬼望着她的背影道。

“没想到兄台还是个读书人。”荆杜南笑道。

“呵呵呵,您没听过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这句话吗。”大头鬼笑道。

“小可荆杜南,兄台尊姓大名?”

“兄弟复姓慕容,单名蛟龙的蛟,号蒲兰先生,字霸。”大头鬼拱手道。

“慕容蛟,蒲兰霸?”荆杜南歪着头想了会,举起大拇指道:“好名字,好气势。”

“兄台过奖。”大头鬼笑道:“总感觉你我二人在此相遇,乃是天作之合,相得益彰。”

“啊~~~”

二人刚要掏出黄纸结成兄弟,突然听到桂树门内传出一声女子凄凉的惨叫,吓得二人抱做一团。

二 挫骨扬灰

二人抱在一起,正往桂树门内探头探脑之际,门内走出一位风流倜傥的鬼差,手持扫帚和撮箕。

此时桂树之上的穹窿,碧如翡翠,暗似墨玉,忽然一颗流星划破天际,如白马过隙,转瞬即逝。那小鬼将撮箕和扫帚放到一旁,抬头望着肉眼难辨的雨丝,叹口气道:“如在水云间,细雨润煞人。”

“兄台,不知屋内发生何事,怎会有惨叫声传出?”慕容蛟轻轻推开荆杜南,走到小鬼面前,从身上掏出几张冥币,塞进小鬼手中,带着讨好的口气道:“还请兄台指点一二。”

“方才进去的那女子被姥姥灭了,挫骨扬灰。”小鬼把冥币塞进怀里,没有半点烟火之气。

“这是为何?”二人瞪大眼睛问道。

“说来话长。我家姥姥本是广寒宫门前那株桂树的树枝。你们也晓得,月亮之上有广寒宫,广寒宫内有嫦娥,嫦娥有个夫君叫后羿,后羿射日成了英雄,成英雄后被射死。后羿死后,嫦娥成了天下闻名的寡妇。

每逢八月十五,王母娘娘设宴邀请仙家品尝蟠桃,众仙家都会去赴宴助兴。不花钱赴宴难免高兴,高兴就想喝酒,喝酒自然壮胆,壮胆就想女人,想女人必然是漂亮的寡妇最有味道。

所以每到八月十五的深夜,宴休人散,趁着满天银河被玉蟾照得暗淡无光之时,那喝醉了的天蓬元帅,二郎真君和太白金星都会组团去找嫦娥,在她门前拨雨撩云。

这些人里,有些是手握重权的一方诸侯,有些是天生尊贵的仙家二代,有些是天界至尊的心腹重臣,当年傲世三界的弼马温刚上天庭,也只能跟在这些人后边充当马仔,打打酱油。

嫦娥哪里惹得起,只好紧闭广寒宫的宫门。虽说嫦娥关了宫门,遭些污言秽语总是难免,寡妇门前是非多啊。”

“我说,这些事跟那位赛令娘赛姑娘有毛线关系,你家姥姥为何要灭了她,多好的一位姑娘啊?”荆杜南皱着眉头吐槽道。

赛姑娘是他初到此方天地认识的第一位佳人,认识不到半刻便香消云陨,他觉得气愤难当。

“嘘。”那小鬼举起食指道:“不要命啦,还敢提她的名字。我问你,那月亮之上还有谁?”

“玉兔?”

“不对。”

“月熊?”

“错了。”

“玉蟾。”

“再猜。”

“你姥姥!”

“废话。”

“那到底还有谁,呜~~”荆杜南一时没忍住,刚想嚷嚷,被慕容蛟捂住嘴巴。

“你们真是孤陋寡闻。”那小鬼摇头道:“还有那昂藏七尺,苍髯如戟,只穿短裤,扛把斧头,到处秀身材,装深沉,爱砍树的吴刚啊。”

“我说,那这吴刚跟那位赛姑娘也没半毛钱关系啊。”慕容蛟此时也有些忍不住了。

“你们两个还真的是鸡屁股里掏蛋。”

“啥?”慕容蛟和荆杜南二人有些莫名其妙。

“急性子咯。”那小鬼掏出颗冥界华子,缓缓点上,吞云吐雾道:“那吴刚住在广寒宫隔壁,本就不爱穿衣服。自从嫦娥住进广寒宫,他更是变本加厉,时不时穿条红色内裤,光着膀子,扛根斧头就在月亮上跑步锻炼。

明眼人都知道他在想啥。可惜他位卑言轻,胆子又小,遇上二郎真君他们调戏嫦娥屁都不敢放一个。等那群仙家离开后,他又气不过,三更半夜,裤子也不穿,扛着斧头就来砍广寒宫门前的桂树。一边砍,还一边念左道术语。”

“啥子术语?”慕容蛟和荆杜南好奇道。

“就是赛令娘三个字。听姥姥说,她所栖生的这株月桂,乃天地灵气所化,在广寒宫前已然长了九千年,不怕水淹土埋,不惧刀砍斧斫,不怯雷轰电击。

吴刚平日里砍桂树,桂树随砍随合,没想到那日,吴刚口中一直喊着赛令娘!赛令娘!赛令娘!还真的把月桂上的树枝砍掉了。

那树枝掉到凡间,修炼了六百年,成了现在的桂树姥姥。姥姥本是天上的神树,如今成了地上的妖怪,你说,她能不恨吗?”

“原来如此,赛姑娘也真是倒霉,名字居然和吴刚口中的左道术语一样,真是冤孽。”慕杜二人摇头叹息。

三 桂树姥姥

“小李子?”屋内传来幽若玄冥的声音“外面还有几个谋事的啊,都叫进来吧。”

“得嘞。”那小鬼赶忙扔了冥界华子,对着慕容蛟和荆杜南二人招手道:“就剩你俩,还不快进去,别让姥姥等急啦。”

慕容蛟和荆杜南二人心惊胆战,畏畏缩缩地走进那桂树洞内,不敢抬头造次。

“小李子,堂下何人啊?”幽若玄冥的声音再次传来,如阴风扫过,慕荆二人毛骨悚然。

“回姥姥,这是最后来谋事的两个孤魂。”那风流倜傥的鬼差点头哈腰道。

“哦,让他们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是,你二人还不抬头。”鬼差喊道。

荆杜南和慕容蛟赶忙抬头,向姥姥望去。

与姥姥眼睛对上的那一刻,荆杜南眼中出现一望无垠的戈壁,沟壑纵横,黄沙遍野。在冷风凛冽的戈壁中,矗立着一座富丽堂皇美轮美奂的巨大宫殿。

那宫殿高几百丈,用无数白玉石堆砌而成。宫殿内灯火辉煌,隐隐传来华彩清丽的琴音和缠绵柔和的歌声。宫殿不远处,有道一望无际的万丈深渊,深渊里,无数根系盘踞其中。根系之上,是一株从深渊底部直达璀璨银河的桂树。

桂树的树干犹如通天巨塔,树冠覆盖了半个戈壁,一名昂藏七尺,光着膀子的中年汉子正在桂树下伐木。他的身后,有三尊神灵通天彻地的法相飘在黄沙之上,似乎正在指着他谈笑风生。

桂树花繁叶茂,树枝上挂着一个个烛火昏暗的红灯笼。荆杜南望着那些灯笼,眼神迷离,那些红灯笼突然传出凄厉的笑声。

伴着那笑声,一张张妖魔面目狰狞的笑脸出现在灯笼上。随着笑声越来越响,那些妖魔的笑脸汇聚成一张巨大的鬼脸,血盆大口往荆杜南飞来。

荆杜南吓得魂飞魄散,跌坐在地上,刚想拔腿就跑,耳旁传来那座旁小鬼的声音“守住灵台,咬住舌尖,不要跑,跑你就真的灰飞烟灭了。”

这声音如针刺般钻进了荆杜南三魂七魄中的心魄,让他稳住天魂。荆杜南咬住牙尖,守住灵台,定睛一瞧,眼前的戈壁滩,白色宫殿,桂树,伐树人和黄沙中的神灵都消逝得无影无踪。

在他和慕容蛟的前方,一位头挽瑶台鬓,身穿金色软烟罗,打扮妖艳,面容姣好的贵妇,端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带着不屑的目光审视着他们。

此人必是姥姥!

荆杜南和慕容蛟相视一笑,带着悲壮慷慨的神情,眼神中透出坚毅不拔的光,握紧拳头,鼓足勇气,啪一声,双膝着地,异口同声地喊道:“姥姥,给条活路噻!”

“哎呦,我去!”桂树姥姥原本双手拢袖,垂着眼帘,一副倨傲模样,冷不丁给这二人吓了一跳,差点没从太师椅上跳起来,拍着胸脯道:“小李子,这俩二货哪里来的?”

“姥姥,这是东溪村来的孤魂,我看了他二人脑袋上的“幽魂注释”,一个叫荆杜南,一个叫慕容蛟。”

“嘶,这俩货,看起来呆头呆脑,为何你要暗中相助呢?”姥姥抬头瞥了座旁鬼差一眼:“李鬼,你又拿人银子啦?”

“圣明莫过姥姥,拿人手短吗。”李鬼端上一杯热茶,笑道:“姥姥,这茶温度刚好,您趁热喝。”

“我们这里还缺杂役吗?”桂树姥姥接过茶杯,啜了口热茶道。

“家里干活的杂役够用了。”

跪在地上的荆杜南和慕容蛟一听,都瞪大眼睛望向李鬼,心中暗道“你家姥爷,你就是这么替人消灾的啊?”

“不过,还缺两个外出采货的。”

荆杜南和慕容蛟的眼神瞬间变得含情脉脉,又带着几分妩媚的哀怨,似乎在说:“死鬼,你好坏坏哦。”

“姥姥,上回派去东海捕七彩鱼的两批人,似乎都葬送在东海的海鬼手里啦。”

荆慕二人眼神变得惊恐,犹如在讲“我们花钱是找来工作的,不是来找死的,诶,不对,我们早特么死了,不是来找罪受的。”

“估计派这俩货过去,也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不如派他们去取那读书人的七魄玲珑心,任务也比较简单。”

荆慕二人的眼神瞬间变得温柔,好像在说“吓死人家了,死鬼,啪啪。哦,调子错了,怕怕啦。”然后默默地点了点头。

“还是你有良心,确实好久没吃过读书人的七魄玲珑心。”桂树姥姥望着李鬼笑道:“也罢,就让他二人去当采货的货郎吧。”

“还不谢过姥姥?”李鬼回头对二人道。

“多谢姥姥栽培。”慕容蛟伏身拜倒。

“多谢姥姥。”荆杜南随即跟上。

“去吧。”桂树姥姥摆手道:“小李子,你带他们出去,把取七魄玲珑心的方法告诉他们。我也好久没有开牙斋了。”

“是。”李鬼点头哈腰,挥手让慕荆二人随自己走出树洞。

出了树洞,荆杜南和慕容蛟对着李鬼拱手道:“李兄,方才多谢出手相助,不然,我俩估计跟那赛姑娘一样,已经灰飞烟灭了。”

“不客气。”李鬼呆呆望着漫天雨丝,过了一会,回头笑道:“相逢就是缘分,何况,方才我还拿了你们的好处。”

“对了,李兄,什么是七彩鱼,什么又是七魄玲珑心啊?”

“东海有鱼,名为飞虎。被捕后,鱼麟会变化各种颜色,分别是红色,橙色,黄色,绿色,蓝色,紫色,加上它本来的颜色银色,就像天上的七色彩虹一样,因此被称做七彩鱼。吃了此鱼可以延年益寿,增加修为。”

“那何为七魄玲珑心呢?”荆杜南道。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读书人心眼多,他们的心也被称做玲珑心。”李鬼轻轻叹了口气“人有三魂七魄,三魂是天魂,地魂和人魂。七魄乃阴魂,分别是伏矢,尸狗,臭肺,非毒,吞贼,雀阴,除秽。分管人的喜、怒、忧、思、悲、恐、惊七种情感。

所谓的七魄玲珑心,跟七彩鱼异曲同工,要让读书人在临死前的一个时辰内经历七种情感,然后开膛破肚,直接掏出他的心来,冰镇于冰盒之中,拿回树洞于姥姥吃。”

“这么残忍?”荆杜南苦着脸道:“如今养生观念推陈出新,最近更是宣传吃素才能养生,不如让我二人去偷些名贵瓜果,或者雪莲肚菌,用来孝敬姥姥如何。”

“胡闹。”李鬼斥责道:“植物生于天地之间,不曾与人为难,不曾害人性命,只取露水金乌之精华,独善其身,你吃它,不是更损阴德。何况姥姥乃桂树所变,你让她吃同类吗?”

“您说的这些话真是真知灼见,发人深省,充满了悲天悯人的哲学味道,让我无从反驳。”荆杜南躬身道:“只是该如何做,才能让一名读书人在一个时辰内经历七种情感呢?”

“先行诱惑,后而惊吓,最后杀之。一般流程都是这样的。”李鬼道:“人间最苦是相思,你们二人化成小姐丫鬟,去诱惑那书生,等到书生喜欢上你们,露出真面目,让他惊恐加悔恨,最后将他开肠破肚,取出他的玲珑心。”

慕容蛟从袖间取出阴阳镜,照照自己,又指着荆杜南,苦笑道:“李兄,我二人如此模样,您说该如何化妆,才能让书生喜欢上我们。”

“我去。”荆杜南抢过慕容蛟手中的阴阳镜,盯着镜中自己青面獠牙的样子,慢慢蹲下身,捂住脸,啜泣道:“我原本貌比谢霆封,颜胜金城舞,没想到在此方天地变成这般模样,以后没办法靠脸吃饭,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呜呼哀哉。”

慕容蛟拍着他的肩膀道:“哥们,你已经死了,是个鬼。既然是鬼,自然都是这般模样,你不用自惭形秽。”

“好了,别再自爱自怜了。”李鬼望着他二人道:“你们这般模样,想要骗过那装着玲珑心的读书人,自然只能画皮了。”

“画皮,如何画皮?”荆慕二人异口同声问道。

“想画皮,自然是先找到一张人皮,贴在自己脸上,才能画之。”李鬼道。

“人皮?”荆杜南和慕容蛟四目对视,转头望着李鬼:“李大哥,那要到何处去寻找人皮,又要如何画皮?”

李鬼听后,叹了口气,回首去望那漫天雨丝。细密的雨滴在翡翠色的树林间泛起淡淡水雾,映入眼睑的是晶莹剔透的春情。

“你二人生前以何为生?”李鬼问道。

“吟诗作对,焚香点茶,偶尔与红颜知己坐而论道清谈古今。”慕容蛟道:“小弟生前是一名读书人。”

“读书写字,弹琴作画,不时与知交好友把酒言欢推心置腹。”荆杜南想起前世自己在广告公司的工作,苦着脸道:“小弟生前应当也算是一名读书人。”

“真是冤孽。”李鬼回头道:“我生前也是一名读书人。真个是百无一用是书生。我如果懂得如何去找人皮,如何画皮,还要你俩干嘛。

你们是做事的,执行者,自然应该比我这个大哥要懂得更多才对。不然,我救你俩有何用处,收你们两个小弟有何价值。不懂,就自己去摸索,去尝试,去想办法。明白否?”

“明白明白。”慕容蛟见李鬼艴然不悦,赶忙点头道:“我俩唐突了。”

“你家姥姥,看来不管是什么世界,都有职场PUA。”荆杜南心里吐槽,默不作声,拱手点头。

李鬼又叹了口气,从袖间取出一根骨笛,递给慕容蛟。

慕容蛟见那骨笛小巧精致,润泽透明,问道:“李大哥,这枝骨笛有何神通?”

“这骨笛可以召唤蝴蝶和蜻蜓。”李鬼道:“我见你二人头上幽魂注释尚不清晰,时隐时现,八成是幽魂灵力不足。灵力不足脚力必当不济,吹起这枝骨笛,可唤來离你们最近的蝴蝶或蜻蜓,它们可充当你们的坐骑。取到七魄玲珑心后,在此处吹响骨笛,我也会知晓。”

“那我呢?”荆杜南腆着脸道。

“这冰盒交予你。”李鬼抛出一个做工精良的檀木盒子,道:“掏出玲珑心,切成片后,装进这冰盒之中。”

“是。”荆杜南毕恭毕敬接过冰盒,心里骂道:“同人不同命,人家分到的是飞行道具,我分到的是杀人凶器。”

“好了,你二人方才已见过姥姥,天魂已被姥姥用法力拘于这桂树的灯笼里面,若不想魂飞魄散,需于三个月内取来那七魄玲珑心,去吧。”李鬼说完,走进树洞门内,那树洞瞬间消失不见。

四 无厘法宝

荆杜南和慕容蛟点头称是,待李鬼进入树洞,才同时颓然坐于地上。

过了半晌,二人才缓过神来。

荆杜南道:“慕容兄,你以前干过杀人越货的勾当吗?”

“鸡都没杀过一只。”

“那我们无端端去害人性命,是否妥当?”

“是啊。那如果找的是害我性命的人,就不是无端端了吧。”慕容蛟望着自己手中的骨笛,将它轻轻放到嘴边,缓缓地吹奏。

那骨笛声轻盈空灵,好似白鹤展翅,遨游九天,又如淡淡烟雨,婉转悠扬。

荆杜南刚想拍手称赞,猛然发现不远处有一窝虎头蜂,此时正嗡嗡地成群结队地朝他们飞来。

“我去,这骨笛除了引蝶,还能招蜂,快跑。”

慕容蛟回头一望,大骂道:“我去,这特么什么破法宝。”

二人抱头鼠窜,往溪边跑去。

荆杜南和慕容蛟二人跳进溪中,潜入溪流底部,等那群虎头虎脑的虎头蜂往别处飞去,才偷偷浮出水面。

“慕容兄,你方才说,如果找到害你性命之人,取出他的玲珑心,就不算妄杀无辜,难道你是被奸人所害?”

慕容蛟不发一言,带着三天没有如厕的表情,望着天上的月亮,繁星和几缕浮云。

过了半刻,他默默举起手中骨笛,放到嘴边,轻轻吹奏。那笛声时而如泣如诉,好似海潮,时而又柔和清亮,宛如天籁。

荆杜南刚想拍手叫好,突然发现溪底好几条腰身粗壮的水蛇直奔他们而来。

“我去,这骨笛还能引蛇出洞。”荆杜南和慕容蛟见状,一个猛子扎入水中,迅速往岸边游去。

幸好二人如今已是幽魂,可漂浮于水流之中,随波逐流,二人好不容易摆脱水蛇,精疲力尽上了岸。

慕容蛟惨然道:“没想到变了鬼还要这么折腾。”说完带着三天没吃饭的表情,又去看那天上的浮云,繁星和孤月。

过了半刻,他再次默默举起骨笛,放到嘴边,刚想吹奏,“啪”一声,骨笛被荆杜南用手紧紧握住,笛孔被封,吹不出声音。

“慕容兄,慕容大哥,咱能消停会再吹吗,我确实受不了。我跟您实话实说吧,我不是您这片的人,对了,我现在是鬼,我不是您这片的鬼。

我初到此方天地,先是发现自己已成了一缕幽魂,万念俱灰。不曾想马上认识个漂亮姑娘,刚想和她来段刻骨铭心的人鬼情未了,下一秒,姑娘被秒了,你说我糟心不糟心。

想找个势力大点的妖怪靠山吧,还没当成妖怪的小弟,就被催眠到月球上喝西北风,进行精神摧残,你说倒霉不倒霉。

好不容易和您一起得了个外聘跑腿的工作,好家伙,您吹笛抒情,招蜂引蛇,跑得半条命都没了。我打小身子虚,被您这么折腾,不魂飞魄散也早晚灰飞烟灭。”荆杜南带着真挚地神情道:“我觉得咱们可以先休息一下,您先不吹这骨笛,聊一下过往,也好让我想办法帮您报仇啊。”

慕容蛟沉思片刻,带着三天没洗澡的表情道:“

好兄弟大哥我,原住城南的河边。

家中有屋又有田,生活乐无边。

还有那美娇娘,相濡以沫在身旁。

可恨有同窗,他单姓一个王。

爱我娇娘贪我田,骗我去爬山。

让我唱那小白船。我特么正唱得爽。

他一脚把我踢下山,摔死在那悬崖边。

之后骗我婆娘占我田,把那富家员外拿来当。

好兄弟,你说我冤不冤,冤不冤~~”

“靠!士可杀不可辱。居然在您唱歌唱到一半时踢您下山,这对读书人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光光这一条就不能放过他。慕容兄,血海深仇不可不报!”荆杜南痛骂道。

“好兄弟,你是真知己!”

“好大哥,您是真倒霉!”

“好兄弟,好大哥!”

慕容蛟和荆杜南二人握住双手,眼含热泪,真情流露。

“对了,我还没试过我那檀木冰盒。”荆杜南抽回手,掏出冰盒道:“慕容兄,让我打开这冰盒看看有何神奇?”

“也好,莫到了紧要关头不知如何使用。”

“这冰盒之上有个木制按钮,必是开盒机关。”荆杜南摁下按钮,只见那冰盒射出一道光,霎时冰盒上方流光溢彩,投射出一行一行的彩色文字——“七魄玲珑心冰盒,读书人方能使用,答对三题,才能开盒。”

“慕容兄,原来要开启这冰盒居然还要答题,”荆杜南笑道:“幸好我自小熟读诗书,答题应该不在话下。”

慕容蛟点头称是。

“第一题,对联,白毛浮绿水对啥?。”冰盒闪现出文字。

“这还不简单,红掌拨清波。”荆杜南摇着扇子摆出江南才子的气势道。

“错!”冰盒闪现出文字。

“什么,白毛浮绿水不是对红掌拨清波吗?”

黑脸包青天!”慕容蛟沉着答道。

“正确。”冰盒闪现出文字。

“我去,这好像,似乎,仿佛,特么还真的对得很工整。看来包大人在这一片很罩得住。”荆杜南只能默默吐槽。

“第二题,相见难时别亦难下一句?”

荆杜南望着冰盒上方的彩色文字,陷入苦思,轻声道:“这是李商隐的诗,三四句是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这第二句是啥来着?”

嫪毐榻上菊花残。”慕容蛟再次沉着答题。

“正确。”

“大哥,这次一定让我答一次,您不要再抢答了行不行。”荆杜南对慕容蛟吼道。

“行行行,你来你来。”

“第三题,白日衣裳尽,补齐后面三句。”

“衣裳尽?”荆杜南看到题目瞬间石化,冥思苦想了好一会,抱头对慕容蛟道:“还是您来吧,我确实想不出来。”

“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慕容蛟再一次沉着答题,力挽狂澜。他答完题,对荆杜南道:“兄弟,读书心要静,你连这几句都不懂,不应该啊。”

“白日依山尽特么是这几个字吗?”荆杜南终于没忍住,跳起来喊道。

“哦,不好意思,刚才出题有错别字,但不影响您的答题正确,开盒。”冰盒又闪现出一行文字。

“错别字!”荆杜南抱头痛哭道。

“正常,它就是个盒子,怎么可能每次都写对字啊。阿嚏,怎么这么冷,咦,下雪了。”慕容蛟话音未落,冰盒开启,三丈之内气温骤降,雪花漫天。

荆杜南抬头一望,只见雪花白如银,柔如絮,纷纷扬扬飘落下来,周围气温骤降,犹如坠入冰窖一般。

“阿嚏。”慕容蛟指着冰盒内那颗晶莹剔透流光溢彩的冰球道:“荆兄弟,不知这是什么宝贝,居然可以让大暑转寒,六月飞霜。”

“正宗广寒宫门前桂树雪花冰球。”那檀木冰盒上方显出一行五光十色的文字。

荆杜南望着那冰盒上的文字,浑身哆嗦,打着摆子,苦笑道:“慕容兄,我这冰盒比你那骨笛靠谱多了,莫说什么七魄玲珑心,若让这冰盒再开半个时辰,我俩必定都要变成幽灵冰棍。”说完,啪一声把冰盒关了起来。

“荆兄弟,我有个想法。”

“请说。”

“我那同窗名为王生,虽说是个好色之徒,对女子外貌却极为挑剔,普通女子入不了他的法眼。我在想,方才那位赛姑娘貌美如花,且已魂飞魄散,我们找到她的坟墓,借用她的人皮,去取我那王生的玲珑心,等事成后,我们再把人皮还回赛姑娘的坟墓,为她祭拜赎罪如何?”

荆杜南听后,沉思一会,点头道:“人死如灯灭,赛姑娘现在算是连灯芯都被毁了,万事已休,相逢即是缘份,我们借她的人皮替您报仇,想来她也不会怪罪。”

“好,既然你答应了,我这就吹笛招蝶,让那蝴蝶载我们去小河村。”

“慕容兄,您是此地人士,那小河村距此处有多远?”

“大约两里地吧。”

“路程不远,我们走着去吧。”荆杜南道:“你那骨笛古灵精怪,莫要再招出什么猛禽异兽出来,到时我们可顶不住。”

“也对,我们走着去。”

二鬼一拍即合,施施然往隔壁小河村的方向~~飘去。

到了小河村,二鬼找到赛令娘的坟墓,那是个用木板刻字做碑的新坟,二鬼从坟里挖出她的尸体,割走脸皮,再把尸体放回坟内。

在赛令娘坟墓不远处,他们又找到了一具刚死不久的年轻女子尸体,二人再次把脸皮割走。

临走前,二鬼在两座坟前指天发誓,报仇后一定会将脸皮归还到坟墓之内。

此时群山静寂,月影狭长,磷火重重,树木森森,听不见虫鸣鸟叫,望不到半点人烟,天地间只余二鬼提着两张人皮跪在坟前磕头,真个是阴森诡异,难以名状。

五 玉猫展朝

城南的街市倒也繁华,行人如织,摩肩接踵。勾栏瓦肆里人声鼎沸,秦楼楚馆间莺歌燕舞。

王生从一家挂着“刘伶不归”酒旗的酒肆里出来,拎着瓶神仙醉,哼着小曲,喝着佳酿,晃晃悠悠往家中走去。

自从半年前把慕容蛟踢下悬崖,又帮慕容蛟的遗孀打赢和慕容蛟叔伯争夺家产的官司,再和她喜结连理。这段时间,王生总算过上了家有娇妻,户有余粮,锦衣玉食,腰缠万贯的富家翁日子。

偶尔夜深人静,他也不是没有暗暗心悸过,可是后来安慰自己,无毒不丈夫,没有这般手段,何来千万家财。

跟慕容蛟遗孀做了夫妻后,他又找来城外白云观的道士帮慕容蛟做了几次水路道场的法事,渐渐也不再害怕。就像道观里的道士喝醉后说的,这世上冤死鬼多的是,也没见谁遭过报应。

本来自己也不是心狠手辣之人。只是慕容蛟的娘子确实太过美艳,又有一股端庄典雅的气质。自从见过一面后,自己真的是太喜欢了。

那些单相思的日子,真是食之无味,夜不能寐,那慕容蛟算什么东西,蠢驴般的家伙,头大如斗,不修边幅,不过占着家里有钱,就独占了这冰肌玉骨,闭月羞花的美人儿。冲这点,他就该死。

一路上胡思乱想,摇摇晃晃,快到家门口时,望见路边蹲着一位十七八岁的姑娘,怀里还抱着一位,走进一瞧,那位被抱的姑娘长得楚楚动人,不仅身材高挑,而且闭月羞花,最主要是那眉宇间的一丝媚态,真是勾人心魄。

“官人,救救我家小姐。”那蹲在路上的丫鬟朝他喊道。

“发生何事?”王生走到两位姑娘面前,露出关切的神情,体贴入微问道:“这位姑娘,你家小姐是不是中暑晕倒,小可曾读过医书,略懂医术,可为你家小姐把脉。”

那丫鬟点头哭道:“请官人帮帮我们。我家小姐命苦,自小就有心疾,主母又过逝得早,老爷娶了位姨娘,前些日子,家里姨娘逼婚,让她嫁给隔壁村李财主家从未见过的傻儿子,还要让我陪嫁。我家小姐与我连夜奔逃,一天没吃过东西了,到了此地,小姐终于撑不住,晕倒了。”

“这么可怜啊。”王生露出不忍的神情,蹲下身,右手握住丫鬟的小手,道了声“放心”。左手搭在那小姐的“关寸尺”三脉位置,闭着眼睛把了一会脉,笑道:“无妨,你家小姐是饿晕的,吃些东西就能好转。按说你们这么可怜,我应该把你们带回家中安置。可无缘无故带着两位姑娘回家,我怕招人非议,对二位姑娘的名声也不好。我在前边有座小屋,可让你们暂住,安顿一下,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那就多谢公子了。”丫鬟道:“请公子帮我扶住小姐。”

“让我来就行。”王生把那小姐拦腰抱起,仔细一瞧,见那小姐眉间一朵描金花钿,双腮还点了胭脂面靥,真如仙女下凡,腰肢柔软,抱在怀中,苗条身段窈窕玲珑,凹凸必现,更要命的是花蕊一般的体香扑面而来,差点让他站不住跟脚,往后踉跄了两步。

“如此美人,真是勾人心魄,让人垂涎。”王生紧紧咬住舌尖,硬生生吞回口水,稳住心神,露出谦谦君子漠然置之的神情,抱着美人往自家小屋走去。

三人刚走不远,一只体型圆润的黑猫轻轻走来,绿幽幽的目光盯着他们的背影,用鼻子嗅来嗅去,露出疑惑神情,十分妖异。

“喵!”黑猫冷不丁被一脚踹飞,发出惨叫。

“哪里来的黑猫,真不吉利。”一名手拿浮尘,尖嘴猴腮,目光轻浮的道士回头道:“不虚师弟,你有没有闻到妖气,我总觉得那些妖孽就在我们附近。”

“无量天尊,空虚师兄,那黑猫又没有碍着您,何苦踢他一脚。”一名穿着白袍,肥脸大耳,眼神庄重的道士道。

“挡我的道,自然要挨踢。走吧,师傅交代的活,还没干完呢?”空虚说完,领着不虚往前走去。

那黑猫一瘸一拐地走回原地,一边恶狠狠地盯着道士走去的方向,一边用舌头轻轻舔舐受伤的右腿。突然,它感觉身后传来一阵寒气,回头一瞧,弓起脊背发出刺耳尖叫,刚想夺路而逃,被一把拎起,吓得它浑身僵直,不敢动弹。

“慕容兄,我们煞气这么重吗?”戴着张死人皮的荆杜南拎着黑猫,回首道:“这黑猫似乎看得见咱们。”

那黑猫望着荆杜南脸上那张惨白的死人皮和头上的幽灵注释,吓得吐出舌头,双眼翻白,脑袋下垂,四肢拉耷,露出被吓死的样子。

“这黑猫颇有心机,还会装死。”慕容蛟取出骨笛,对着黑猫吹奏。

那黑猫听到笛声,举起双腿,捂住耳朵,愁眉苦脸,露出可怜神情,频频摇头,最后终于忍不住道:“大哥饶命。”

慕容蛟将骨笛收起,道:“口吐人言,眼见神鬼,你是修炼的妖?”

“大哥,妖啥妖啊,俺不过天生阴阳眼,经常见到你们这些英明神武的神鬼妖魔,又加天生耳尖,有些语言天赋,偶尔听你们聊些杀人放火的事情,听着听着,也变得会说了而已。”那黑猫嘟着嘴道。

“我方才给你下了咒。”慕容蛟道。

“大哥,我们往日无仇,近日无怨,不过萍水相逢,您为何要害我?”

“需要你帮我们办件事,事成后,自然帮你解咒。”慕容蛟道。

“那成,办啥事。咱可说好,我肥,比不得其他猫,逾墙越舍的事虽说也偶尔为之,但墙不能太高,檐不可太陡,万一掉下来您得付我抚恤金。”黑猫举起右爪道:“俺要求不高,每日三餐您得保证吧,至少三荤一素,瓜果蔬菜俺也不挑,随便凑合就行。

对了,每周得有两日带薪假期,前些日子隔壁老黄给安排了门亲事,您知道,这年头娶个媳妇有多难,更别说猫媳妇了,得花时间陪她谈情说爱。

您同意,咱就击掌为盟,不同意,您干脆现在就直接把我干掉,反正我想躺平很久了,不过求您别用那笛子,您那笛子能招魂,也能噬魂,您干掉我后,我还得去投胎,下辈子看能不能投个富贵人家,当个少爷啥的。”

“慕容兄,我喜欢这猫。”荆杜南笑道:“这是只有想法想躺平的肥猫。”

“这黑猫要求咋这么多,感觉咱俩遇见了只猫大爷。”慕容蛟道。

“二位爷,小弟姓景名长,字展朝,上边有个姐姐,排行老二,家中称做猫二。因面如墨玉,人送外号玉猫,江湖诨号“好景不长”,专指得罪我的猫狗一般都好景不长。

往前数,第三十六代远祖乃是楚国贵族景差大夫府中白玉狸猫,人称“白玉雪狮子”。唐朝开元年间,万国来朝,十三代玄祖黑金狸猫随押送昆仑奴的队伍进入长安,机缘巧合下入赘景家,嫁给玄祖母,自此,家中成员都变成了油光可鉴的黑猫。

如今家道中落,不得已混迹于市井,虽说流落草莽,但俺平日专做那“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之事,城南这片的野猫野狗给一声尊称“南侠儿”,平日也唤俺做“黑猫景长”或“玉猫展朝”,不知二位爷如何称呼?”那玉猫展朝抱着双爪点头哈腰道。

“得,没曾想抓到只七侠五义的南侠展朝,还是只祖上显赫的黑脸玉猫。”荆杜南心里暗暗吐槽。

“你是说你在这片的野猫野狗中还吃得开?”慕容蛟用食指摁住自己的太阳穴,摆出一副思考的样子。

“那必须的。”玉猫展朝回头对荆杜南道:“我说哥,您这么一直拎着我脖子也不是个事,毕竟我在这片还有点名气,被其他阿猫阿狗看见,传出去我的面子也不好看,都快成一家人了,咱能不能先把我放下来,好好聊,怎么样?”

荆杜南望着慕容蛟,慕容蛟朝他点点头,对着玉猫展朝道:“先把你放下来也行,反正你已中了我骨笛里的追魂咒,想跑也跑不了。”

荆杜南轻轻把展朝放到地上,那黑猫落地后用舌头舔舐背上的黑毛,舔完回首道:“不知二位爷如何称呼,来城南此地有何贵干,但凡小弟能帮得上忙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不过说好了的报酬不可不给,干完事得给咱解了那追魂咒。不知二位爷意下如何?”

慕容蛟对玉猫展朝道:“我姓慕容,单名一个蛟字,他姓荆唤做杜南。不怕你知道,我二人此次来城南,是奉了桂树姥姥的意思,要取那城南王生的七魄玲珑心。”

“桂树姥姥?”那展朝露出惊恐神情道:“您说的可是那从月亮之上掉落凡间令人闻风散胆的大妖怪桂树姥姥。”

二人严肃地点点头,荆杜南心中暗道“想来这桂树精在这一片这么罩得住啊。”

“这事我帮不了,你让我魂飞魄散吧。”玉猫展朝露出决绝的神情道:“我虽落魄草莽,但也不能污了先祖的声名,无故取人心,伤天害理,有伤阴德,我做不了。”

“那如果是报血海深仇呢?”慕容蛟将自己和王生的恩怨婉婉道来,听完后,玉猫展朝咬牙道:“慕容兄,没想到您和王生还有这么一茬爱恨情仇,俗话说,有仇不报非君子,既然王生不仁,您不义就有了道理。取他人心之事,兄弟帮定了。”

“多谢。”

“不过,呵呵,这报仇归报仇,帮忙归帮忙,一日三餐还得有啊,没力气咋干活,您说是不是。瞧您跟他这么大仇,大家又是兄弟,餐后水果就给您免了。”展朝道。

“我倒。”慕容蛟和荆杜南一时没忍住,一起跌倒。

“你说你有阴阳眼,那王生方才救的二位女子,是人是鬼。我俩躲在此处,观察二女颇久,总觉二人行事诡异,却又看不出半点门道。”荆杜南爬起来,抓了抓脸颊,盯着展朝道。

“非人非鬼。”玉猫展朝舔完右腿黑毛,又开始舔起胸前那几缕红毛,舔了片刻方才抬头,两只绿色眼睛幽幽发光,犹如晶莹剔透的琉璃珠儿,轻声道:“那是两头修炼成精的狐狸。”

“狐狸精?怪不得,可以这么妩媚妖艳。”荆杜南喃喃道,似乎想起什么开心的事情,脸上露出不可言语的微笑。

慕容蛟不经意地瞥了荆杜南一眼,摸着下巴,想起绮丽旖旎的往事,露出会心的笑容。

“得,碰上两个喜欢狐狸精的色鬼。”玉猫展朝用舌头舔舐右爪,低头回味那两位女子婀娜多姿的身段,想起廊檐朱墙上那些五花十色慵懒惬意的红颜知己们,嘴角不知不觉浮出微笑。

此时满目桃花,青烟紫霞,旧梦斑斓,不负春华。有道是月下吹箫,花前纵酒,飞尽楝花天不管,韶华难得春风又。

“轰隆隆!”

一猫二鬼正于自己花团景簇的美梦深处高悬横卧,一道惊雷从穹窿深渊直射而出,炸亮了整个云层叠嶂星光暗淡的夜空,也将三人惊醒。

“诶,我们方才聊到哪了?”荆杜南被那惊雷吓了一跳,悄悄用手擦去嘴角流出的口水,歪着脑袋想了想道:“对了,聊到她们是狐狸精。”

“对对对。”慕容蛟和玉猫展朝纷纷点头。

“你,认识那两头狐狸精?”慕容蛟回过神来,盯着展朝问道。

“不认识。”展朝舔着左腿的黑毛道:“不过听说过。”

“她们在此地很有名?”荆杜南带着感兴趣的口吻道。

“听欧阳说,她们姓涂山,在青丘犯了错,被国主赶了出来,住在城北郊外的乱葬岗。”

“《山海经》有言:青丘之国,其阳多玉,其阴多青雘。有兽,状如狐。九尾,妩媚多姿。音如婴,食人,食者不蛊。”慕容蛟道:“听你这么说,她们应当是青丘九尾狐涂山氏一族,怪不得千娇百媚,魅人心魄易如反掌。”

玉猫展朝眼睛一亮,滴流跑到慕容蛟身旁,用漆黑圆润的身子蹭着慕容蛟的裤腿道:“不曾想兄长竟如此博学广闻,以后多教教小弟,也让小弟长长见识。”

“好说好说。”慕容蛟苦笑道。

“你方才说的欧阳,又是什么人物?”荆杜南解下随身携带的葫芦,喝了口从坟地偷来的女儿红,轻声问道。

“它是我的天敌。”玉猫展朝懊恼道:“它复姓欧阳,名骄春,诨号“春光乍泄”,纯白雪狮子猫,城北野猫的老大,被它们唤做北侠。”

“噗~~叫啥,欧阳叫春,春光乍泄,还是北侠?”荆杜南正拿着葫芦喝酒,听展朝说完,一时没忍住,喷了慕容蛟一脸女儿红。

“有什么奇怪的吗?“慕容蛟把脸上的女儿红抹掉,和展朝一起问道。

“奇怪倒是不奇怪。“荆杜南义思考了一会,义正言辞道:“就是个人感觉,这名字非常非常的~~淫荡!”

“确实。“慕容蛟和展朝点头道。

“那它名副其实吗?”

“唉,就是因为太过名副其实,才配当我的天敌啊。”玉猫展朝摇头叹气道。

“此话怎讲?”荆杜南和慕容蛟二人来了兴趣,掏出瓜子果仁,香药蜜饯,烧鸡白酒,蹲到地上,边嗑瓜子边道:“你和那欧阳叫春的有啥恩怨,说来听听。来来来,不要客气,一起吃。”

六 欧阳叫春

玉猫展朝瞥了二鬼一眼,叹口气,一屁股坐到地上,用胖乎乎的右腿上的利爪夹起果仁,放进口中,眼睛一亮道:“这果仁,干巴脆!”

“还有这蜜煎。”荆杜南拿了颗雕花蜜煎,放到展朝面前道:“我方才尝了,很是不错,是用杨梅、金桔、鲜姜、嫩笋雕成的花球儿,你瞧,上边还有朵荷花。”

展朝接过雕花蜜煎,放进口中,闭起眼睛,露出巴适的神情道:“酸酸甜甜,口感很棒。”

“对了,那欧阳叫春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说来听听?”

“那倒没有。我跟它自小相识,情同手足,年幼时当过一个游方道士的徒弟,学了半个月的武艺,还曾一起斗过蟒蛇。”展朝嚼着雕花蜜煎,叹口气,摸着圆滚滚的肚子道:“它是孤儿,无父无母,也无主人,生下来就是野猫。我虽家道中落,毕竟还有父母姐姐,有人饲养。平日有啥好吃的,都会分它一杯羹。

它天生鸳鸯眼,左青右黄,与我一样,能识鬼辨妖,辨别妖鬼的功夫甚至胜我一筹。也是平原城唯一与我打架时可以平分秋色的野猫。

野猫也分势力,城南城北各有一派,它是城北野猫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又无父母姐妹,拜了城北大哥孙老北做干爹,老北去世后,它成了城北野猫的扛把子。

做事果决,又讲义气,人气很足,城北野猫内部原本派系林立,后来在它手上渐渐拧成了一股绳。那段时间,城南野猫帮被压制得苦不堪言。

它是纯种雪狮子,仙姿玉貌,举止优雅,又是豪气干云的帮派大哥,自然受尽万千宠爱。知道为何叫它春光乍泄吗,传说只要它从哪家的廊檐朱墙上走过,附近的母猫一发现,就会跟在它身后,来场春光乍泄。当然,传说总比现实夸张一点,不过,也确实只是夸张一点而已。”

“就是说,妞都被它泡光啦是不是。”荆杜南骂道:“就冲这点,就该跟它恩断义绝。”

“母猫多的是,喜欢它又有什么关系。”展朝望着天上几缕快被风吹散的浮云,轻声道:“我俩自小的志向就是行侠仗义,惩强扶弱。可它当上城北的老大后,性情变了许多,为了所谓的地盘和兄弟,行事也不再光明磊落。只是没想到,它会变了那么多。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年纪越大,顾虑越多,总有一些该做的事,到了年纪,瞻前顾后,也就不敢做了。”

“后来又发生了何事?”慕容蛟嗑着瓜子道。

“城南城北的野猫们虽说属于不同帮派,但有一个墨守成文的规矩,决不会危害有人豢养的家猫。

因为大多野猫大都是从养尊处优的家猫变成无家可归的野猫,所以都很珍视那段当家猫的幸福时光。”

展朝用爪子抓了抓圆润的屁股,又拿了颗蜜饯塞进口中,嚼着蜜饯道:“孙老北有个儿子叫“孙小北”,诨号“坑爹靠北”。

平日里仗着父亲是城北老大,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城南城北的家猫野猫对它都敢怒不敢言。不过上头有个父亲压着,它也不敢太过分,至少,没有伤过半条猫命。

孙老北死后,没有把城北老大的位置传给它,它怒火中烧,又拿欧阳没有办法,为了发泄怒火,有日夜里,它带着一众小弟连夜作案,奸杀了城南三户人家的家猫。

其中被杀的一头母猫,不久前刚出嫁,还怀有身孕。在作案途中,因动静太大,它们一伙被城南的野猫帮撞个正着。”

慕容蛟神情阴沉,冷冷道:“这种大奸大恶之徒,早死早超生,留着过年吗?”

荆杜南咬牙道:“禽兽。”

展朝望了他一眼,笑道:“我们本来就是禽兽。”

“错了,禽兽不如。”荆杜南道:“那后来呢?”

“奸淫母猫,全城共诛,这本是平原城猫族的规矩。”展朝喝了口女儿红,苦笑道:“可惜,孙小北既是大奸大恶之徒,自然知道如何破局。它被擒之前,当场咬死了一名手下,然后声称自己整夜都在追踪那名手下,所有恶事都是那手下所为。它的其他小弟为了脱罪,自然也都愿意为它作证。这就让整件事变得复杂起来。”

“奸诈。”荆杜南把手中的酒杯摔个粉碎。

“欧阳叫春来救它了?”慕容蛟冷冷问道。

“孙家在城北根深蒂固,家族庞大,城北帮中好几个长老都姓孙,算是孙小北的叔父,而且或多或少都受过孙老北的照顾。

它们联合向欧阳施压,让它一定要救出被城南帮冤枉的孙小北。当时欧阳刚接城北老大位置不久,还不像后来那么一言九鼎,帮中长老的话总是要顾虑的。

而且,孙小北又是一手栽培它的孙老北的独子,不救也不行。”展朝苦笑道:“外姓人想成为自己人,而且又是扛把子,总要花些代价证明点什么,用这种指鹿为马纳投名状的方式最为合适。”

“后来呢?”荆杜南道。

“城南帮和城北帮的野猫之间有个约定,若是遇事不决,可以采用打擂比武的方式来决定输赢。城北的那些长老提出了这个要求,欧阳向城南帮提出两个解决问题的方式,一种是比武定罪,单挑解决。一种是城南帮承认孙小北无罪,它登门端茶赔罪,承认自己御下不严,而赔的自然是当场被孙小北咬死的那头手下的罪。。”

“欧阳叫春的功夫很高。”

“我不是说过,在平原城的猫里,能和他斗个平手的只有我了。”展朝笑眯眯道。

“看起来不像。“慕容蛟和荆杜南异口同声道。

“喂喂喂,能不能给个面子,还听不听啦。”

“继续说,继续说。”

“城南野猫帮的扛把子叫做老黑。”展朝舔着左腿上的利爪道:“算是我隔了好几代的堂兄,也是个仗义疏财的好汉。城南帮的好几个长老斗劝他它息事宁人。毕竟城北势大,欧阳武功又高。比武打擂输的机会极大,不如给个面子,而且欧阳要登门赔罪,也算是摆出了很大的诚意。毕竟那三户家猫也不算自己人。”

“形势比人强。”荆杜南叹道。

“当时老黑对着众长老说的那段话,我至今记得。”

“什么话?”

“它说:若受害的是你们的兄弟姐妹又当如何,也是息事宁人吗。我既是城南老大,就要有当老大的担当和觉悟。不论道义,只论得失,那是生意人,不是江湖人。我老黑是拔刀生死的汉子,不是称斤论两的货商。不比武,我此生难以心安。”

“好汉子。”

“那后来呢?”

“比武那天,老黑被欧阳打倒三次,吐着血爬起来三次,最后体力不支,晕倒在擂台上。欧阳赢了比武,孙小北被判无罪,逍遥法外。后来,欧阳三次登门,给老黑送药,老黑深为感动,二人就此化干戈为玉帛。”展朝说完,刚想去取那烧鸡腿,被荆杜南一掌拍开爪子。

荆杜南盯着它问:“那时你在哪里?”

“豢养我们的主人当时刚刚高中进士,要到外地当官,举家迁移,我们正忙着搬家。”展朝收回爪子道。

“那就没人管那孙小北了。”慕容蛟面露怒色道。

“总有几只不要命的年轻野猫,想替天行道。可惜,孙小北本身武功不低,那件事后,欧阳又在它身旁安排了好几个从城外请来的保镖,不过有交代,不可杀人,那几年里,为了杀孙小北,城南伤了十几头野猫。”

“那你为什么现在还在平原城?”慕容蛟轻轻拍了拍荆杜南,把鸡腿递给展朝。

“好吃。”展朝咬了一口鸡腿,笑道:“我在等一个机会,有些事也需要谋划。总有些猫,觉得自己是猫上之猫,可以为所欲为,不用付出代价。

我就是要在它们觉得自己已经安全的时候,再动手。而且我有父母姐姐,也得等到他们离开平原才好动手。

那天夜里,孙小北只带了两个保镖出来游玩。在它踏过城南地界时,我一爪把它的心掏了出来,顺便把它的两个手下干掉。

那一夜,我闯入城北,把那天夜里参与恶行的野猫屠了个干净,并用它们的血,在城北城墙上写下“杀猫偿命,天理昭昭”八字。”

“展兄,我敬你。”荆杜南举杯道。

“可惜,为了杀这些奸贼,我也受了重伤,欧阳赶到的时候,我已然不是对手。不过,看在往日情分上,他最后还是把我放了,令我终生不得踏入城北,一入城北必杀。”展朝喝了口酒道。

“刚才王生和那两头狐狸精似乎往城北去了。”慕容蛟道。

“对啊,但我去不了城北,一入必杀啊。”

“那你吃个屁鸡腿。“慕容蛟和荆杜南二人同时出腿,把展朝踢飞。

“喵~~”玉猫展朝一瘸一拐地走回来,舔着右腿,抱怨道:“二位兄长真是心急,俺说俺去不了城北,没说欧阳不能来城南啊?”

“你还能让欧阳叫春来城南?”荆杜南蹲到地上,盯着它道:“你不是跟它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了吗?”

展朝咧嘴笑了:“兄长有所不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欧阳不让我进城北,为的不过是堵住城北帮叔父们的嘴巴。

孙小北是老帮主的亲儿子,一日不死,就会一直被那群叔父摆在台面威胁欧阳的地位。它救孙小北,为的不过是不让人说他忘恩负义,人走茶凉而已。我杀孙小北,替它解决了这个难题,对它来说有利无害,它是聪明人,又怎会不知。”

“说的也是。孙小北不死,也是欧阳叫春的心腹大患。”慕容蛟点头道。

“你们有何联络手段?”

“二位兄长看好了。”玉猫展朝抬头,对着夜空中那轮皎洁的月亮狂吠,发出“嗷呜,嗷呜,嗷呜呜~~”狼嚎般的声音。

随着它的声音传出不久,远方也传来“嗷呜,嗷呜,嗷呜呜”的狼嚎声,那声音此起彼伏,犹如烽火台的烽火一般,快速向远方传去。

“你还会口技?”荆杜南露出惊奇的神情道:“这是你们之间的联络方式。”

“兄长好见识。”玉猫展朝得意道:“江湖人常说,一根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可惜,我们是猫族,哪里有穿云箭可用,只能用嚎叫代替,猫叫太过绵柔,声音也传的不远。

当年我那当游方道士的师傅精通各种动物叫声,我觉得狼嚎凄凉,可以月下独吼倾吐心声,就跟他学了这门本事,没想到一帮兄弟都觉得好玩,也跟我学了这狼嚎,现在用来呼唤同伴,也算没白学一门手艺。”

“看来外语在哪个世界都有用武之地啊。”荆杜南心中暗道。

七 合作计划

不到一刻,二鬼一猫见月下有一灵巧迅捷的身影在奋力奔跑,于朱墙廊檐间穿梭自如,速度极快,犹如鬼魅一般。

“死鬼,这么晚了叫我来见这两只大头鬼,所为何事?”随着声音传来,一只发如白雪,脖系铃铛,脚步轻盈,长着双鸳鸯眼的白猫立在墙头,俯视着二鬼一猫道:“怎么才几日不见,你又变肥了。”

“欧阳骄春,几日不见,你愈发苗条了。”展朝咧嘴笑道:“不要想着天天减肥,减肥餐吃多了对身体不好。这二位鬼大哥是我方才刚结拜的兄长,一位是海底龙王慕容蛟,一位是浪里白条荆杜南。”

“我啥时候成海底龙王了?”慕容蛟小声问道。

“同问,我啥时候成浪里白条了?”

“大哥,江湖中人,都要有名号的吗?”展朝细语道。

“奇怪了,我怎么感觉这欧阳叫春是头母猫,你瞧,它那猫屁股,是不是很翘。还有它在墙头走来走去的模样,总让人觉得花枝招展。”荆杜南摸着下巴道。

“它就是头母猫啊。”展朝道。

“那你刚才还说它叫春光乍泄,说什么母猫见到它都会被它吸引?”荆杜南狐疑道。

“它喜欢女扮男装,刚才我的讯号给的急,它来不及打扮而已。”玉猫展朝解释道。

“请问,你们猫族要怎么女扮男装?”荆杜南苦着脸问道。

“同问。”慕容蛟脸上露出好奇的神情。

“你们见到它脖子上那两颗铃铛了吧。”

“跟女扮男装有什么关系?”慕容蛟问道。

“把那两颗铃铛用红绳系在腰间,奔跑时在胯下叮铃铃作响不就女扮男装啦。”

“我去!”慕容蛟和荆杜南听完,纷纷再次向后跌倒。

“夜已深,叫我来城南,到底所为何事?”欧阳叫春舔舐身上的白毛,摇了摇头道:“你也知道我俩现在身份特殊,不宜会面太久,再不说,我可走了。”

“莫走,莫走。”玉猫展朝着急道:“叫你来,为的是城北那两头狐狸。前几日,你不也正在为它们头疼。”

“你说的是那两头吸人魂魄的狐狸精?”欧阳叫春从廊檐上一跃而下,脚步轻灵,走到展朝面前,用舌头舔着右爪道:“就凭我们俩个,对付不了它们。”

“这不是还有我的两个兄长吗。”展朝举起右爪,指着二鬼道:“海底龙王和浪里白条可不是浪得虚名。我这二位兄长身带法宝,刚好可以对付那两头狐狸。”

欧阳叫春抬头,带着狐疑的目光望着慕容蛟和荆杜南。

慕容蛟微微一笑,露出刚刚清空肠胃后放松的表情,掏出袖中骨笛,放在嘴边,轻轻吹奏。

那笛声一响,欧阳叫春立即炸毛,发出刺耳叫声,弯起脊背,转头向后跃去,几个起落,身子已在十米开外。

慕容蛟见状,放下骨笛,将骨笛放入袖中。

荆杜南对着欧阳叫春道:“现在信我们了吧。”

欧阳叫春审视二鬼半刻有余,才缓缓走到展朝身后,抬头对慕容蛟道:“你方才吹的是招魂骨笛,既可御兽控虫,又可招魂毁魄,我听师傅说过,不知尊驾是从何处取得的法宝。”

展朝回头道:“二位兄长是桂树姥姥座下头号和二号猛将。”

慕容蛟和荆杜心中暗暗吐槽道:“这肥猫真是张口就来。”但还是一起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欧阳叫春低头思索一会,抬头问道:“你俩找那两头狐狸所为何事?”

“我俩不是要找那两头狐狸,我俩找的是被那狐狸看上的男人。”荆杜南义正言辞道。

“咦。”欧阳叫春露出鄙夷的眼神,瞪了展朝一眼,向后退了一步。

“莫误会,二位兄长找那王生是为了报仇。”

“报仇,报什么仇?”

“夺妻杀身之仇。”慕容蛟将他和王生的恩怨情仇又说了一遍。

欧阳叫春点点头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会让城北所有野猫帮你,等我消息,就此别过。”说完,跃上屋檐,往远处奔去。

见欧阳叫春跑远,荆杜南举着大拇指对展朝道:“兄弟品味不错,我虽不懂猫,但这欧阳叫春在你们同类里必定是个美人。”

展朝举起双腿抱拳道:“哈哈,好说好说,荆兄谬赞。”

八 终有一报

又过数日,夜间无风,繁星璀璨,月亮在天上拍着自己圆滚滚的肚皮高声歌唱,荆杜南和慕容蛟二人与玉猫展朝正饮酒作乐,突然远处传来猫叫的“狼嚎”之声,声音一声比一声凄厉,一声比一声急切。

“来了。”展朝炸毛弓身,跃上屋檐,准备往城北跑去。

“慢点。”慕容蛟喊道:“我二人又不会飞檐走壁,哪跟得上你,下来,在地上带路。”

展朝叹了口气,滚到地上,往前直冲,慕容蛟和荆杜南二人在后边追得气喘吁吁,连呼慢些。

一猫二鬼疾驰了一刻有余,来到城北郊外一座宅院前,只见欧阳叫春正威风凛凛地站在屋檐之上,双目幽幽,如临大敌。

展朝跃上屋檐,轻声道:“如何?”

“两只狐狸正在施法诱惑王生,估摸着再过半刻王生就会束手就擒,乖乖送上自己的三魂七魄。”欧阳叫春盯着屋内道。

慕容蛟艰难地爬上墙,将手伸向墙下更加不堪的荆杜南,荆杜南搭手后一用劲,自己没上墙,倒把头大如斗的慕容蛟拉下来,二人滚落在墙根处,抱作一团。

“你的两位兄长挺靠谱,连墙都爬不上来。”欧阳叫春瞥了一眼展朝。

“他们一个是海底龙王,一个叫浪里白条,上岸后自然会头晕,没事,过会就好了。”展朝讪讪赔笑道。

荆杜南和慕容蛟爬起身,二人在墙角上下折腾,始终无法让荆杜南爬上墙,展朝忍不住轻声道:“二位兄长,那庭院的大门似乎没关。”

荆杜南听后一愣,随即去推那大门,那大门应声而开,二人蹑手蹑脚往院内走去。欧阳叫春和展朝走在他们前头,小心谨慎,四处张望。

门内是条羊肠小道,道旁种满各色花草,香气扑鼻。尽头是座竹亭,凤尾森森。竹亭前有道曲栏,龙吟细细。曲栏不远是涓波光粼粼的湖水,湖前有座森秀刻削的假山。假山旁泊着一艘木船。远远望去,只见那王生和两位美娇娘正在那竹亭内吃喝嘻戏。

走在前头的荆杜南回头对慕容蛟道:“慕容兄,原来你家房子这么富丽堂皇啊?”

慕容蛟苦笑一声道:“这原是我爹名下一处别院,平日专门用来金屋藏娇眠花醉柳,我爹临死前交代,万不可将此处告诉发妻,当日王生与我交好,我时常与他呼朋唤友到此处饮酒作乐狎妓玩闹,如今想来,不过都是身外之物,何足挂齿。”

“有钱真好。”荆杜南羡慕道:“什么都玩过一遍,然后说句不过如此,不但潇洒,而且凡尔赛。”

“大哥,啥叫凡尔赛?”肥猫展朝抬头问道。

“就是你很肥,硬说自己不胖。它很美,却说自己很丑。慕容兄有钱,总说那是身外之物。而我博学多才英俊潇洒,老说自己一无所知不如潘安。”荆杜南轻声道。

“明白,就是正话反讲。”展朝点点头。

“小声些,快到竹亭了,莫让他们发现我们的行踪。”走在前头的欧阳叫春提醒道。

过了半刻,无人回应。它回头一瞧,只见一猫二鬼隐身与草丛之中,呆呆地望着竹亭,展朝和慕容蛟的鼻血已如泉水般留了下来,滴在地上。而荆杜南最为夸张,如果说展朝和慕容蛟的鼻血是泉水,那他的鼻血就如一股奔腾湍急的瀑布,直接冲刷染红了前胸。

幸好王生此时已被两头施法的狐狸精迷得神魂颠倒,没有半点察觉。只见他赤裸上身,闭着眼睛,舒服地躺在竹椅之上。衣冠不整的丫鬟,把一壶美酒倒在王生的胸口,用樱桃小嘴去轻轻舔舐。而那长发凌乱酥胸半露的小姐,正捧着王生的脑袋亲嘴,竹亭内春光乍泄,艳光四射,王生口鼻之间,隐隐有几缕白色魂魄正被那丫鬟和小姐吸进口中。

“喵,你们快醒醒,再不干点啥,那王生变成干尸,你们还如何取他的七窍玲珑心?”欧阳叫春吼道。

慕容蛟最先清醒,急忙掏出袖中的招魂骨笛,刚想放在嘴边吹奏,冷不防欧阳叫春突然往他脸上扑去,他连忙用手遮脸,右手被欧阳叫春的猫爪抓了一把,招魂骨笛也被它一口叼走。

荆杜南和展朝猝不及防,呆呆望着欧阳叫春叼着骨笛走到两只狐狸精身旁,把招魂骨笛交到那婀娜多姿楚楚动人的狐狸小姐手上。

“阿春,为什么?”展朝眼中满是悲伤。

“小野它们在两位狐仙娘娘的手上,我也是逼不得已。”欧阳叫春的眼中,也满是悲伤,哽咽道:“我们之间,虽有过命的交情,但似乎,老天爷只给了我们成为敌人的命运。”

“小野它们,是哪个?”荆杜南问。

“它收留的小野猫。”展朝低头道。

“招魂骨笛,闻名遐迩的法宝,我来试试。”狐狸小姐轻笑一声,将骨笛凑到嘴边,轻轻吹奏,那笛声如毒蛇般溜进欧阳叫春的耳朵,它猝不及防,躺在地上抽搐,痛苦地呻吟。

展朝弓身炸毛,一跃而起,扑到欧阳叫春身旁,用双掌捂住紧紧它的耳朵,面对笛声的侵袭,嘴角和鼻子都流下血来。

“你干什么,再这样下去,你会没命的。”

“没有你,我在这世上就是个行尸走肉般的肥猫,如果是这样,还不如替你死了。”

“倒是个痴情种。”狐狸丫鬟露出身后的尾巴,娇笑道:“姐姐,不如就成全它们吧。”

招魂骨笛的笛声愈发高亢,展朝的眼睛也流出鲜血。

“黑脸包青天,嫪毐榻上菊花残!”

“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慕容蛟和荆杜南先后吼出冰盒的开盒咒语,荆杜南一马当先,挡在展朝和欧阳叫春身前,承受招魂骨笛的招魂笛音,吐出一口血来,大喊道:“雪来,冰来,万物驱散!”

只见漫天飞雪挡在前面,招魂骨笛的笛声愈发高亢,但在风雪面前现出原形,无法再进一步。

慕容蛟脸色肃穆,踏前一步,挡在荆杜南前面,双指对准狐狸精小姐手中骨笛,冷哼一声:“骨笛,骨笛,速速归来!”

只见那招魂骨笛似乎有了灵智一般,自然旋转,在狐狸精手中挣脱束缚,瞬间飞回慕容蛟手中。

欧阳叫春回头展朝道:“没想到你二位兄长对你如此照顾,居然以命相助。”

展朝抹去鼻尖鲜血,笑道:“海底龙王和浪里白条二位兄长可不是浪得虚名。”

“哼哼,你们不会以为我们只有这些手段吧。”狐狸姐妹露出原形,二人十二条尾巴在身后飞速摆动,一阵无形罡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荆杜南和慕容蛟面前飞去。

七巧玲珑冰盒只能卸去部分罡风,荆杜南和慕容蛟被吹飞三丈,口吐鲜血。展朝和欧阳叫春再次陷入危险之中。

“无量天尊,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今日就将你等一网打尽。”众人耳边突然传来一句道法,一个胖道士和一个瘦道士施施然从天而降,漫天飞剑插在两只狐狸精的身旁,将二者团团围住。

“道长总算来了。”王生睁开眼睛,飞速闪到不虚和空虚身后,笑吟吟道:“二位道长若再晚些来,我可要被这些妖魔鬼怪吸髓吞精啦。”

两只狐狸精摇着尾巴,有些蒙圈,那狐狸小姐脸色煞白,咬牙道:“原来王公子早就看穿了我姐妹二人的身份,只是为何前几日还与我姐妹二人共渡欢好。”

“人人都说狐狸好,不试一下怎知妙不妙?”王生露出猥琐嘴脸,得意道:“遇见你二人后,我又遇上白云观的二位道长,用他们所赠的神符,看穿了你们的身份,不过我从来不曾尝过狐狸精的味道,想来逢场作戏一下也不吃亏,哈哈哈。”

荆杜南躺在地上,望着慕容蛟道:“你这同窗还真是淫贱极品,连畜牲都不放过。”

慕容蛟苦笑道:“他原来似乎也不这样,估计是婚后压力所致。”

“婚后压力?”

“荆兄可听过母老虎和河东狮之说?”

“自然听过,难道?”

“是的,二者与我那娘子相比,可谓是小巫见大巫。”

“懂了。“

“那边那两只大头鬼,要不要冰释前嫌联手对敌啊?”狐狸丫鬟在剑阵中喊道。

“等一下。”慕容蛟挣扎起身,握着骨笛,走到不虚和空虚面前,指着王生咬牙切齿道:“二位道长可知此人杀友霸妻,夺人家产。”

空虚抬头望天,打个哈哈。不虚笑道:“那是官府管的事情,我等方外之人,只管斩妖除魔,不管人间之事。”

“荆兄。”慕容蛟举起骨笛,大声吼道。

“来了。”荆杜南拾起冰盒,再次念出咒语,那风雪将狐狸精身前剑阵吹散。

狐狸姐妹跳出剑围,抱拳道:“多谢相救。”摆出联手对敌的姿势,然后,咻地一声,二者跑得无影无踪。

“我去,不是要联手对敌吗,女人心真是海底针啊。”荆杜南吐槽道。

“哈哈哈,慕容蛟,今日还不束手就擒。”王生裸露上身狂笑道。

“展朝,欧阳叫春受伤不轻,你带它速离此地。”荆杜南回头道:“记住,若我和慕容兄在此魂飞魄散,好好过你的日子,不要想着为我们报仇,你不过是被我二人挟持的走狗,不欠我们什么。”

展朝弓身点头,背起欧阳叫春,小声道:“二位兄长,我去了。”

慕容蛟走到荆杜南身旁道:“荆兄,连累你了。”

“说什么连累,你我虽萍水相逢,却也投契,待会我二人拼着不要这身魂魄,也要灭了那王生。”

“好”。

二人视死如归,把骨笛与冰盒一对法宝用到极致,往那王生方向冲去。

“无量天尊,自寻死路。”不虚与空虚再次祭起剑阵,只见那漫天飞剑如暴雨般从天而降,发出雷崩龙吟之声,冲破笛音和风雪大阵,往二人身上飞来。

时势比人强,荆杜南和慕容蛟闭起眼睛,压倒性的实力让人绝望,就在二人可以感受到那剑风直刺脸皮的灼热时,忽然听到“不遁乾坤中,跳出无形外。”

二人睁眼一瞧,漫天飞剑不知所踪,不虚和空虚被李鬼一拳一人击飞,哀嚎着飞向半空,只余王生哆嗦着趴在墙角。

李鬼掏出一把杀猪刀,递给慕容蛟,荆杜南抢身而上,按住王生,慕容蛟手起刀落,剖开王生胸膛,挖出王生的七魄玲珑心,放入冰盒之内。王生惨呼三声,一缕绿色幽魂从头顶徐徐升起,刚想逃走,李鬼吹起骨笛,一曲四面楚歌把王生魂魄吹散于风中。

“正义终于战胜了邪恶。”望着王生消散于风中的魂魄,荆杜南喃喃道。

李鬼听后笑了笑,对他道:“能够战胜邪恶的,从来就不是正义,而是正义背后的那股力量。如果没有力量,势移时易,也许所谓的正义就变成了邪恶。”说完,抬头去看那暗如深渊的穹窿,恰好一道闪电在穹窿深处炸开,响彻天地的雷鸣轰然落下,击得慕容蛟和荆杜南二人惴惴不安。

(全文完结)


PS:不负任何责任的名词注释

1、吴刚

西河人,爱好修道,游历天下。炎帝之孙伯陵,趁吴刚离家修道,和吴刚妻子私通,生下三子。

吴刚一夜碧头,盛怒之下杀了伯陵,被炎帝发配到月亮伐桂。

据传,吴刚修道时,曾到过闽南一带游历,师从左道妖人,学过污言秽语之术,不知真假。

2、幽魂注释

阳间的人死后,为了方便冥界阎罗殿拘押驱使,过了头七,死者的亡魂头上会出现“幽魂注释”,专门记载死者的姓名,生辰,死期,配偶,子女和有过几个情人等一些个人信息。

此处的“情人”,不含婚前恋爱,有缘无份,深埋心底的恋人,专指婚后偷情,无缘有份,偷吃成功的对象。

你问我这么统计不是会出现数据误差吗,为何如此规定呢?

我哪知道啊。

也许,纯情的恋爱就该像青春的记忆一样消逝在风中,无影无踪。而欲望的毒果需要如墓志铭一般被刻在灵魂上,如影随形吧。

“幽魂注释”一般只有阎罗殿从业人员才看得见,如阎王判官,黑白无常,牛头马面等鬼差。但阳间一些有特殊技能的妖怪,或者阎罗殿弃用人员也拥有这项技能,此处不一一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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