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凶”奶奶

奶奶去世的那天,天色是暗的,太阳躲着没有出来,风很大,吹的人瑟瑟地,有点发抖。上班路上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在地铁里懵了,转了好几圈才找到回家的方向。

奶奶今年刚好90岁,算是喜丧,可我心里五味杂陈,像是缺了个口,空空洞洞的,于是想写写奶奶,大抵只有回忆才能暂时把洞口填满。

父亲幼年没了父亲,母亲改嫁同村,所幸,不远。先前有爸爸和姑姑,嫁过去那边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后来相继又生了一儿一女,小时候去奶奶家拜年(奶奶的非生子我们来往不多),机械地叫着眼生的姑姑伯伯、哥哥姐姐、弟弟妹妹,颇有点《红灯记》里“我家的表叔数不清”的手足无措感。

直到奶奶去世了,儿女们来全了吊唁,我才知道原来她是八个孩子的母亲,她的母爱要分成八份,先不说是否偏倚,也不谈伟大,就孩子们多年来纷争极少,怨言无声来说,她无疑善良的、勤劳的、更是智慧明理的,而她的辛劳似乎很少外露,也少有人理解和感知。

我印象中她的孩子们都成家立业以后,奶奶来我家串门就成家常便饭了,那会我也才开始记事,所以我的记忆力里,奶奶并没有缺席我的成长,陪伴自然也是多的。

刻在脑海的是五十多岁的奶奶,1米7的大个子,40的脚码,齐耳的短发后梳,戴着老式的黑色钢齿发箍,蓝白色碎花小方领衬衫夹杂着淡淡的梳头油味,那是80出身的孩子奶奶们独有的味道。

(2016年83岁的奶奶与她的侄女的合影)

奶奶是典型农家女子,力气大,嗓门高亢,挑着担子的步伐沉重有力,小时候总有人对我说:你奶奶干活“凶”(高邮方言,意指厉害)呢,不挑担子的时候,走路脚下带风,扯上一嗓子:“我去儿子那里啰”,(父亲是方圆十里口碑好的村医,是奶奶心底的荣耀),那声“儿子”尾音拖得特别长,姚夏村(老家的村名)村东头到村西头都能听得见应响。

奶奶的“凶”和精神气,对弱小和在外求学的我(特殊原因本人9岁离家外出求学)来说是很大的慰藉,那会母亲因复杂原因(母亲故事见早年文字《母亲爱你如影随形》)刚从当老师转务农,奶奶常来串门到实则为帮衬,心性极其敏感的我心疼妈妈,担心她承受不来农民生活的负重辛劳,高大能干奶奶能挑大梁,也是干农活的好手,有奶奶陪着早出晚归,春种秋收,寒耕热耘,再多的难和苦,有奶奶在,妈妈必是能坚持下来,脑海中不断浮现的也是婆媳俩你挖坑来我点豆;你收割来我捆麦;你铺晒来我扬灰;重活累活一起扛;累了困了轮着睡;闲话八卦苦作乐的场景。当然结果也是好的,几年务农的生活非但没有压弯妈妈的肩膀,反而成了她人生的别样风景线,她更坚强、健康、乐观了,奶奶自然是功不可没的。

为啥我如此信赖奶奶,这当然是有典故的,也是奶奶从小在我耳边念叨的,这似乎是她这辈子最大的骄傲。

上个世纪的五六十年代,春耕的时候社区会集中搞农业“大会战”,专门趁着这个时候挖沟开渠,以方便灌溉。这种挖沟开渠的“会战”,又叫“挑大勤”,属于劳动强度极大的活动,一般都只征发男子。之所以叫“挑大勤”,是因为挖河时,泥土都是放在箩筐里,让汉子们挑着,爬上河堤的。所以,叫“挑”大勤。至于勤字,意思就是出勤的意思。因为,那个年代是工分制度,出勤计算工分。挖河属于出大力的事情,所以叫大勤。而泥土全是靠人力挑上河堤的,因此也叫“挑大勤,而奶奶是“挑大勤”队伍里少有的女汉子,靠“挑大勤”挣得的工分甚至比汉子们还多,奶奶的“凶”和我的信赖由此得来。现在想想我似乎自私了点,那会我总盼望快点长大,能承接母亲肩上沉重的单子,而奶奶却是不会卸下胆子的人,是一直挑着担子陪着我的人。

奶奶在父亲,母亲面前是刚强的,为母则刚嘛,但从不影响她作为奶奶应有的慈爱,隔辈疼的宠一点都没少给我们这些孩子。

我对我的家族文化始终保持好奇敬畏之心,父母辈对孩子教育都是极其严苛的,一旦隔代,连大声讲话的习惯都没有,奶奶也不例外,孩子们也是对待祖父母辈天生没有反骨,异常乖巧听话,从童年到到不惑,滋养我的从来都是他们满满的爱和宠,阿德勒曾经说过:幸福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感恩奶奶和我的祖辈们,让我成为了幸运和幸福的孩子。

童年的我是极喜欢夏天的,在奶奶家过的暑假更是恣意快乐,姐姐、表哥还有时常来串门的奶奶的其他孙子辈们厮混在一起,可以激荡起整个夏天。

奶奶的家门口有条小河,那个季节的河道,浮萍和水草可劲儿占地盘,河面上是绿地毯,河岸上是绿被子,小树林正是枝繁叶茂的时候。午后,刘爷爷(奶奶的后来的丈夫)会把家里的老藤椅放在树荫下,闭着眼睛,摇着蒲扇,老藤椅咯吱咯吱地摇着,知了不停地叫着,河风轻轻的吹,树叶沙沙地响,孩子们在一旁闹腾着,或是捉鱼摸虾,或是上树抓虫,或是奔跑追赶,饿了,累了,小树林随意找块阴凉地,有奶奶事先洗净的地里的瓜果,可以吃到撑圆了小肚子,锅里永远放着我们最爱的蒸南瓜,几个大碗摞在旁边,可以一直吃,吃伤了,奶奶兜着。儿时的我们贪恋的似乎是在奶奶家可以释放的纵情和贪婪,甚至可以放大一百遍,对我们来说像是弥漫在整个夏日里的香和甜.....

过年的时候,我们自然也是土匪扫荡一样的扒拉奶奶房间的百宝箱,奶奶自然是乐意的,年前她总是早早炒好葵花,存放在密封的罐子里,然后看着我们上、下、左、右,还有裤子口袋都塞满,嘴里嚼着,手上不忘抓一把的贪心样,特别满足,年年都是一样的台词:奶奶炒的瓜子是不是最好吃的?当然年年我们也会抬举她一番,当然她也不忘用小袋子装上宝应大糕,果子之类的甜点,她总是想把她认为最好的留给她爱的孩子们。每年的那个时候她似乎也是她的高光时刻,年幼的时候诧异,东西都抢光了,她乐呵啥。现在一细想,她用大半辈子的辛劳换来了承欢膝下,乐享天伦,那是功果在眼前的欣慰。

奶奶和刘爷爷相濡以沫了接近半个世纪的时间,刘爷爷去世没几年,便搬来和父亲同住,父亲是出名的孝子,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都显得浅薄了,冬天中药电动泡脚盘,夏天空调室自动麻将机,餐餐配有机,顿顿有荤素,子孙膝边绕,她很惜福也懂福,乐得享受,孩子们的孝顺她都接着,没半点矫情。也从不掺和儿女的事情,闲话不多,眼里有活,就是各种惋惜干不动,我费了好大劲,来适应奶奶不再“凶”的时候,提醒自己她是到了享清福的时候了,一日三餐,看日出日落才是她当下岁月最静好的状态。

去年年中父亲身体不适,需在南京长期治疗,奶奶暂时寄住姑姑家,她年事已高,身体也大不如前,即便这样,我们回去时候,丫头脆脆地叫太太,我腻腻地叫奶,父亲依赖地叫妈,她还是朗朗的应着,中气十足。

还记得他最后一次送我们离家的样子,殷殷的目光,长久地驻足,重复地叮咛,这一刻我突然明白了我新生的洞口,那些灼灼地疼痛,原来是这世间,我又少了一份离别时的牵挂,少了一份亲人的疼爱,我没有奶奶疼了,父亲也没有妈妈疼了,父亲常炫耀:我都那么大了,我还有妈妈可以叫呢?是的,有妈妈叫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哪怕几近古稀,他依然是妈妈疼爱的孩子,希望天堂里,父亲以及其他7个孩子的妈妈,能保佑的你孩子们长久久,爱才能得以永久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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