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困在电梯里了。

当时我正低头看手机，忽然四周一片黑暗，电梯停止了上升，如同掉入时间缝隙中，一切都静止了，无声了。

“按那个铃。”一个男人的声音在我右后方响起。我马上用手机屏幕光源找到电梯上那个求救按钮，但得不到任何反馈信号。

“电梯上有维修电话，你拨打一下。”男人的声音又响起。

我按照他的指用手机灯光扫了一下按钮附近，发现一串被涂花，残缺不完整的电话号码。

“电话已经看不清了。”我遗憾地说道。

“我们等一下吧，也许他们正在抢修。”男人平静地说道。

我低头看了一下手机的剩余电量，红色的缺电状态。尝试拨打电话出去，电话一通，马上进入黑屏，最后一点电源都没有了。

“我手机没电了，你能用你手机拨打110吗？”我转身对着右后方的男人说道，一片漆黑。

“我没有带手机。”男人说道。

由于等候与进入电梯时，我就低头看手机，所以没有留意电梯进来了多少人，又走了多少人。我要到26楼，这栋建筑物总共27层。

“电梯只有我们两个人吗？”我问到。

大概沉默了几2秒钟，男人的声音缓缓传来。

“是的。”

真是倒霉，今天一早被领导安排来这栋旧公寓采访一户老人。可是我昨天晚上玩到凌晨，手机忘记充电。想着待会到了采访人家里，可以充电，结果被困电梯里。

“以前没有看见过你，我住在这里很久。”男人的声音响起。

“我是来采访的。”

“这栋老公寓有什么新闻价值？”

“采访一个孤寡老人。”

“是住在26楼那位吗？”

我好像闻到了八卦的味道。于是，赶紧问到。

“你也知道他吗？”

“估计住在这栋楼公寓的人都知道他。”男人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老人应该80多岁，身材干扁，衣衫褴褛像个乞丐，总是捡垃圾回家，去过他家的人，都说那里简直就是一个垃圾场，满屋子都是垃圾。他身上总是有一股难闻的臭味，没有人愿意跟他一起乘坐电梯。脾气古怪，如果你稍微看他几眼，被他发现后，就要被他指着鼻子骂。除了骂人，也没有听过他跟人说过一句好话，不过他也不愿意跟人说接触。反正，大家都尽量避开他。”

“听说他也挺可怜的，孩子，老婆一个个比他早死。”

“像他性格如此孤僻的人，不会觉得自己可怜。也许他什么都不想，只是单纯地生存着。”

“一个人长期孤独生活，变得古怪也是有的事情。”我解释到。

“对于他来说，死亡与活着没有区别，本是没有意义的生活，没有必要做出多余的反抗。只是如同畜生的本能一样，活着。”

男人高傲的语气让我不爽。

“对于一个已经80多岁的人，生活应该很简单。”

“对的，生存就够了。”

电梯里恢复了沉静。我站得有点累，就靠着电梯门坐下，对着那个漆黑的角落。其实，我以为习惯黑暗后，眼睛能看见一点轮廓。却发现四周如同黑洞一样，浓浓地黑，要把人吸进去一样。

对面又响起男人的声音。

“他是一个老战士，参加过战斗，后来受伤了，在医院住了大半年，无法再上战场，可是战争给他带来了很大的心理创伤，一开始人们都不懂什么战后创伤后遗症。那个时候没有人在乎这些东西，人人只想填饱肚子。后来，国家的日子越来越好的，可是他在生活上遇到的挫折也不曾减少。让他脾气越来越大，后来酗酒，生活更是一落千丈。随便找了一个女人结婚，生了一个男孩。却经常打女人与孩子。孩子成年后就离家出走，几年后，警察找上门，说他儿子在一次抢劫中，被警察射杀。从此，老人觉得一生都是耻辱。不愿意跟任何人来往，与老婆一起靠政府救助生活。”

“你为什么那么了解老人？”我好奇问道。

男人没有回应我的问题，继续说。

“后来，老婆得了末期大肠癌，住到医院一个多月就死了。老人一次都没有去医院看望过她。从此，老人就一个人生活了20多年。上天对他真够意思，死皮赖脸地活了那么多年还不死，真是一个老不死。”

我觉得他对于老人的评价有点过分，忍不住反驳。

“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没有资格评价另一个人。我想，你对老人的生活，也是道听途说，猜测加想象吧。”

“也许吧。”男人有点不削一顾地说。

“按照我得到的资料，老人年轻参加战争的时候，曾经被授予奖章，他在一次行动中冒着生命危险去营救自己的队友，才造成严重受伤的。证明，他曾经是一个很英勇的人。你说的战后创伤后遗症可能是真的，但是他打闹妻子老婆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他的儿子的确是因为进行抢劫，而被击毙。如果这一切都是老人咎由自取，我不赞同。”因为亢奋，我的声音有点高。

“英勇？如此漫长的一生，英勇还能有多重？他现在就像一只老鼠似的生活着。”

我无言以对，因为社会都把他们塑造成为英雄，而英雄是伟大的。

“结局就是如此，所有人都死了，这种悲剧找不到原因，也得不到解决。他的一生就是这样。”男人说。

“现在我们采访他，就是想把他的故事报道出来。”

“然后呢？”

“然后，大家都知道他，就会对他进行救助。”

“他那么老了，还需要什么救助？”

“金钱和爱心都会有，而且还能提醒人们要关爱老战士。”

“听起来，他好像只是一个古老的故事，被制作成标本，供你们年轻人消费。”

“我们杂志社出发点是好的。”我提出抗议。

“你们想如何，都无所谓了。反正，生活就是一团狗屎。”男人恶狠狠地说道。

我感觉眼皮越来越沉重，靠在电梯门上，想入睡。

“是不是开始缺氧了？我觉得想睡觉了。”我打了一个呵欠。

“你害怕死亡吗？小姑娘。”男人问我。

“当然不想死，我还很年轻。”

不行，我眼皮睁不开了，越来越困。

“生活，也就那么一回事。”

男人的声音缓缓响起，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这是我记忆中，听到男人说的最后一句话。

后来，被消防队员从电梯里就出来，他们说我缺氧睡过去了。幸好他们及时出现。我问，另外一个男人呢？

“男人？当时电梯里只有你一个人。”一位消防员回答。

听完后，我全身毛骨悚然。

“缺氧可能造成一些幻觉。”消防员说。

一个公寓大厦管理员过来，问我来这里干嘛。我说要去26楼采访那位独居老人。管理员却告诉我，昨天夜里，他们因为有人投诉26楼有恶臭，于是在老人的公寓找到了他腐烂的尸体，是上吊自杀，已经死去很多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