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直在追的热剧《人民的名义》，昨晚终于落下帷幕。
这部戏的故事情节折射出残酷现实和复杂人性，具有极强的感染力，演员也都全程演技和颜值双在线，老戏骨们飙戏飙的酣畅淋漓，相当过瘾。
所有人物中，我唯独同情祈同伟，和大高小高。
他们是小人物逆袭突破阶层界限的典型代表，也是突破失败自绝出路的典型案例。
中国是一个圈子社会、人情社会，大部分人只与和自己地位相当的人交往，稍有不对等，就做不成朋友。
所以，杂货铺老板的朋友，是卖早点的、开发廊的、卖菜的，他们每天聊的是家长里短、人情炎凉；大老板的朋友，都是开大公司、做大买卖的，他们追求资源共享、共创财富；文学家的朋友，则以诗人、画家、书法家居多，天天在一起谈论艺术、清高不凡。
阶层一旦形成，除非命运有特别大的转机，否则上下三代之内，难有突破。
二
祈同伟，是主动突破阶层的典型。
他从一个无根无基的小人物，攀权附贵，成为呼风唤雨的公安厅厅长。
出身贫寒的他，上学时饭都吃不饱。纵使名牌大学政法系研究生毕业，没有阶级这个天然的事业助推剂，他也无法为自己谋一个好前程。
大学毕业后，受到排挤的他被分配到偏远的乡镇司法所，美其名曰接受“锻炼”。而这所谓的锻炼，其实是当时大学团委书记梁璐追求他不成，与自己时任省政法委书记的父亲一起合谋的结果，说是打击报复也不为过。
他主动请缨，去了缉毒一线，出生入死，只为改变命运。可是，即使身中三弹，命悬一线，也不能使他实现阶层的跳转，他仍然只是个身处底层、以命相搏的小人物。
可以想象，多少个暗夜里，他辗转难眠，为改变处境绞尽脑汁。他把自己所拥有的东西从心底一个个掏出来审视，终于，他痛苦地发现他最大的也是唯一的法宝，是梁璐对他的爱。
难以想象他是怎样咬牙切齿下的决心，他跑去大学操场“惊天一跪”向梁璐求婚，这一跪，抛弃了真爱，放下了自我，舍弃了尊严，迎来了权势与声望。
“跪”，这是他实现阶层突破的最核心的动作。
心怀远大抱负的他，在那时有其他选择吗？根本没有！
他成功突破了圈层，打破了阶级的界限，在追逐权力和金钱的大道上一路狂奔。他一心要“胜天半子”，无法克制贪婪的欲望，一路行来的坎坷艰辛，早已扭曲了他的内心。
他如愿爬上公安厅厅长的高位，甚至开始觊觎副省长的官帽，然而细心观众看到了，在红二代黑心商人赵瑞龙手机上，祈同伟来电显示的是“祈驴”，这便是祈厅长最真实的处境，即使付出所有，最终他也只是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的走狗和家驴而已。
这就注定了，在好不容易爬进的这个阶层里，他仍然是孤苦一人、无依无靠的。即使是与他在政坛上相互扶搀的老师高育良，这个高明虚伪的政客，也看穿了他的不归路，与他早早切割了。
不可一世的祈厅长，最终无路可走，只好一死了之。
大势已去，在湖畔别墅，祈同伟与他的情人高小琴泪眼相望、深情相拥，他们之间既有勾结谋私的利益关系，又有一路艰辛行来的手足之情，更有英雄与美人间的彼此依恋、情深意长。这场戏使多少观众对祈同伟由憎恨到同情，又有多少观众为他们这段虐恋孽缘而唏嘘掬泪。
我一直觉得，孤鹰岭的那场自杀戏，是全剧的最高潮，祈同伟向劝降的侯亮平怒吼，“猴子，你，我，恩怨已清……没有人能够审判我，去TM的老天爷”。一声枪响，魂归云天。
祈厅长做过的惊天动地的事真不少，大学操场上的惊天一跪，被解读为埋葬灵魂；陪同领导吊唁亲人时哭坟一举，被解读为拍马屁到极致；而最后这一声枪响，却该如何解读呢？
我把这解读为阶层突破失败后的彻底绝望。
三
高小琴高小凤，是被动突破阶层的典型。
从大北湖的湖心岛上岸，这两个连一双鞋都没有的农家女，进了赵瑞龙的惠龙集团当礼仪小姐，从此在命运摧残中被裹挟着走向自己的人生轨迹。
高小琴只是个为祈同伟和赵家父子谋取利益的漂亮傀儡，她爱上了祈同伟，也就上了这条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处处都是致命风险的命运之轮。
越是铤而走险，越是危机四伏。
自古以来，权力和金钱的交易中，少不了美色的调剂。这个漂亮女人，与其说是被漫长的岁月塑造成内外兼修的女企业家，不如说是被赵瑞龙和祈同伟玩弄于掌股之上，不得已而修练成八面玲珑的京州阿庆嫂。
高小琴是个不折不扣的棋子，如果没有她，也会出现李小琴、王小琴。在山水庄园的戏台上，她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漂亮，聪明，多情，善解人意。她周旋于政坛商界，往来皆达官贵人，苦心经营着虚妄的繁荣之下的丑陋交易。
高小琴本性里是善良的，以至于，赵瑞龙和祈同伟在山水庄园设下鸿门宴要取侯亮平性命时，不约而同提出不让她知道，怕她误了事。
她的命运所指向的方向，或许并不是她真心想去的。她想要的，无非是真实的情感和真正的家而已。
再说高小凤，为了给当时手握实权的高育食下套，赵瑞龙和祈同伟将她精心包装，当作礼物献给高官高育良。单纯的高小凤与风流政客的相逢，看似是才子佳人浪漫际会，实则是最不堪的权钱色交易。而她眼里所谓的和老高的爱情，于她来说，也是走投无路的无奈选择罢了。
她远远躲在香港，照顾着自己的孩子和姐姐的孩子，日复一日独守空闺，即使生活富足，却难掩精神的空虚与无聊。如果让她重新选择，她还会选择这样的生活吗？而命运本身，又怎么可能给她机会让她选择？
所以，这两个女人的命运根本不由她们掌握，她们看似突破了阶层，从农家女一跃变成贵妇，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实际上始终沉浸在无法掌控命运的无力感之中，本质上只是在命运的洪流中随波逐流而已。
最终祈厅长吞枪自杀，大小高被捕入狱，他们的小人物逆袭之路一度顺风顺水，最终却难逃命里注定的结局。
无论是主动的突破，还是被动的突破，阶层的固化和形成，哪有那么容易。
四
除了这两类典型之外，剧中关于阶层突破，还有其他的典型案例。
郑胜利，大风厂工会主席郑西坡的儿子，是受限于阶层界限而难以成事的典型。
他老妈推着三轮车卖了十年早点，辛苦攒下二十万给儿子结婚用。这个情节是整整一个阶层最真实的写照——什么资源都没有的老百姓，唯一能做的，只有下苦卖力气。
他老爸虽是大风厂工会主席，但也是辛苦一生，没什么积累，唯一指望就是手里的工厂股权能变现些钱。
郑胜利给自己改名叫郑乾，意为挣钱。他在命运的跑马场上左突右冲，四处寻找机会。然而在他的阶层里，根本没有天然的资源提供给他。
他现实，狡黠，爱玩小聪明，没什么大本事，没什么崇高使命，只要活着，再有些钱，就觉得非常好。
他的见识，他的学识，他的胆识，都是他突破阶层的限制。他就是现实中绝大部分人的代表。很多观众都很不屑这个人，殊不知，这种人我们身边有很多，甚至就是我们自己。
陈岩石，他代表了某些阶层形成的过程。
这个十五岁就扛炸药包上前线的苦孩子，经历了战争的洗礼，在和平年代从省检察院副检察长的位置上退了休。他的阶层的突破和形成，是在国家命运之下，历史和政治所造就的，人物命运的使然。
他是一个无欲无求的人，唯一的追求，就是奉献。这是一个非常理想化的人物，只有非常高尚和无私的内心，才可以支撑起这样的人生轨迹。
建国后的历史风云，形成了位居高位的政治家阶层，后来有了红二代，天生带着上一辈的光环和政治资源，比如剧中的陈海、梁璐等人。
八十年代后改革大潮，造就了很多下海弄潮儿的成功，奠定了富豪阶层和后来的富二代，比如王大路等人。
当然，李达康、高育良、沙瑞金、田国富、易学习等等这些人，也都有各自所属的阶层，就连那些拎公文包递茶杯的秘书，也都各自有着各自的阶层与轨迹。
所以，这部戏看似说的是官场争斗、政治现实、反腐反贪，实际上，说来说去，无非就是圈层的事情，就是阶层的事情，就是阶级的事情。
身处一个阶层，想要拥有另一个阶层的东西，就有了衡量与比较，就有了放弃与闪躲，就有了谋划与忤逆，就有了拼搏与奋斗。
就形成了命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