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的面具

工厂里进来了一只吊眼白虎。

没人知道它是怎么出现在这破旧的工厂里的,它来的悄无声息,我们眼睁睁的看着他迈着慵懒的步伐走了进来,厂里稀稀拉拉地穿出几声刺耳的尖叫。组长在对面的五楼探出身子对我叫到:“关上窗!关上窗——,门也要关!快!不要让它进来。”我慌乱的跑上前去关窗户。工厂一楼的窗户一个挨着一个,一排就就七八个,还都是两层推拉的,复杂又繁多,又因为长期没人打扫,拉起来十分困难。我一个一个去拉,着急地手都跟不上思维,还要提防着那只老虎,害怕它迎面扑来。

厂里的人少的可怜,而且大多都是女人。厂子却大的惊人,大到都没有安排人手来定时打扫,地上有厚厚的一层灰。这里离城市很远,放眼望去都是戈壁,树都不长几棵,要不是每个月厂长都会发一笔微薄的工资,我甚至都以为这里是个监狱,我们都是来劳改的犯人。

仔细回想,我都已经不记得当初是如何来到这里的了,这里的工人们也是,每天就只是干活,也没有什么追求和需要,就觉得人生就该这么过活。本来我在三分钟前也是这么想的,但是现在突然出现了一只老虎。我觉得现在珍爱生命才是我最应该做的。

一楼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人们也不知道逃到了哪里。地上凌乱的脚印仔细一看也是我一个人的,我拼了命的关窗,感觉这要命的窗户不知道为什么关都关不完。突然,我停了下来,我看到那只老虎从左边一楼拐角处进来了!那个地方离我很近,我吓得冷汗直冒。那只老虎停下来辨别了一下方向,朝着和我相反的方向走了。一层楼是通的,老虎不管怎么走,总是能遇到我的,到时候要逃比登天还难。

我一步步后退,准备逃到楼上。刚刚向我尖叫的组长也不见了踪影,或许是看到老虎已经进了楼,她觉得我死定了,就觉定要抛弃我了。我有着绝对的信念,我不能抛弃自己。我转身拔腿就跑在老虎追上之前,跑的越远越好。

脚下的楼梯飞快地后退,有一瞬间我甚至怀疑楼梯在倒转,好像是自己努力地往前挣扎,实际却是在疯狂地倒退。空气中的灰尘钻到了肺里,我强忍着不敢咳嗽,生怕惊动了不知身在哪里的老虎。楼梯前方越来越暗,四周灰蒙蒙的,只有每一层的楼梯拐弯处的窗口有微弱的光透进来。我停下来想休息一会儿,才觉得这两条腿有些不听使唤,腿上肌肉紧绷,仿佛腿上的血液都凝固在了一起。

“上来个谁?”楼道深处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我愣了好长时间才想起这是厂长的声音。“是我,厂长!是我!”我穿过灰尘弥漫的楼道,来到厂长面前。厂长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满身的肉,就算不走路,站在那里都喘。

她涂着鲜艳的口红,叼着一支烟,,烟头和嘴接触的地方沾着一圈的口红印。看见我随口说道:“你还没死,命真大。”

我愣了愣,不知道该怎么搭话,转口问道:“组长呢?”

“死了。”她不耐烦道,嘴里嘟嘟囔囔:“不中用的家伙,白养她这么多年了,他娘的。”说罢转身便走,也没管我。求生欲驱使着我跟在厂长身后,心想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安全。她也没赶我。

厂长从楼梯上往下走,我正想说楼下有老虎,咱们还是不要下去的好。她便已经停到了某一层。毫不犹豫地地打开一扇门走了进去,不一会儿便又出来了,还带出来一个人。我仔细一看吓了一跳,那是一位十三四的小男生,白白嫩嫩,穿着白衬衫牛仔裤,耷拉着脑袋。被厂长夹在胳膊下面,不知生死。

我盯着他看,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小声问:“死……死了吗?”声音从自己嘴里蹦出来,把自己都吓一跳。“没。”厂长更加不耐烦,抬腿朝我屁股踢一脚:“快走,他马上就要来了,别挡道。”说罢就开始麻利的下楼,我吓得也赶紧跟上。途中想起楼底下有老虎,但是看看脾气不好的厂长,觉得我这么说她很可能会赏我一巴掌,就谨慎地换了一种问法:“厂长,我们要去哪里啊?”

身边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她不知道是不是没有听到我说话,一直都没有理我,留我一个人在后面胡思乱想,盯着前面那男生的两条摇晃的腿。忽而又开始怀疑,他是否还活着,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动静,也没感觉到有呼吸。恍惚间,前面走的风风火火的厂长突然停了下来,我没刹住,和厂长那宽阔的背来了个亲密接触,吓得我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只听哗的一声,厂长拉开了前面的铁门,大踏步走了出去。她好像一直都没有在意过我的存在……

我没再多想,也跟着厂长走了出去。厂长停下步子,站在门口一阵张望,好像在找什么东西,最后把目光停留在一处不高的台阶上。我现在才发现她喘的挺厉害的,头上也冒出了许多汗。

只见她把男生放在台阶上,摸出一包烟,并抖出一根夹在嘴上,然后双手又开始从身上摸着找什么东西。我脑袋有点宕机,可还不死心的努力地想,她在找什么。手机?枪?还是刀。我愣在那一动不动。忽然想起她嘴上的烟还没点着,就上去叫了声“厂长”,从自己上衣口袋里掏出了打火机,给她点上了烟。厂长深深吸了一口烟,才抬头看了我一眼。我断定她之前肯定都没正眼看过我,现在我帮她点了个烟,算是初次见面。心想这下该和她能说上话了,还没等我开口,她麻利地掏出手机,手指一阵噼里啪啦的按,打出去一个电话。没听几秒电话就被接了起来,只听厂长呜哩哇啦一顿说,我站在那里,一点都听不懂,她讲的话不像外语,也不是普通话,不过可能是南方哪里的话。我没去过南方,听别人说南方地少人稠,文化繁杂,方言也多,我听不懂也是正常的。

她还在那里打电话,似乎语气不善,甚至感觉出来有几句是骂人的。我费劲的听了好久,发现自己还是听不懂,便也就放弃了,转而研究起地上的男孩。

那是一个特别干净的男孩,皮肤白白的,睫毛很长,头发也很柔顺,和这个破旧的工厂一点也不搭。他这样的孩子,应该在大城市里读书、弹钢琴,周末和朋友出去打篮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回头心虚的看了一眼厂长,厂长背对着我,单手叉着腰,还在和电话那头的人‘对战’,我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飞快的蹲下来摸了摸他的头,异常冰凉,又迅速地把手蹭到他胸口,隐约好像有起伏,但是仔细去感受,又什么都没有。

“你干什么?”

厂长粗暴的拽着我的胳膊,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力气大到我都已经觉得她决心是想掰断我的胳膊。我顿时疼地叫了出来:“啊!厂长,对不起,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啊!姐,姐,我不敢了,我没别的意思,就觉得他生的挺好看想离近了看看,他……他真好看啊!”

厂长掐着我,我疼地眼泪直打转,怯生生地看着厂长。厂长一使力气把我推了出去:“骚贱货,都老成什么样了还惦记着后生,规矩点!”

“诶呦!是是是,我记住了,姐……”我龇牙咧嘴地捂着胳膊退开,点头哈腰地像一个低贱的下人。

厂长再没管我,伸手把男孩拽到台阶边缘,头耷拉到下边。我内心咯噔一声,下意识开口:“姐,那只老虎是不是要追来了。”厂长没管我,从腰后面摸去“姐,我好像听到有什么动静,咱们……咱们快跑吧。”厂长依旧不回话。“姐,你……”

“别吵!”厂长蹭地从腰后面抽出一把砍刀,抬眼瞪着我,我吓的一个哆嗦,差点坐在地上,张了张嘴,把那句“姐我不敢了”生生咽到了肚子里。她没再理我,左手拉起男孩的头发,右手比着刀在他脖子上,但是感觉总是不顺手,也许是之前没有做过这种事。我吓的动也不敢动,感觉自己的脖子也凉飕飕的,好像那把刀就在我的脖子上。

“喂,过来帮我,拉着他的头。”厂长对我说。

我咽了口口水。男孩的头发被厂长拉起,喉结若隐若现,脖子白的出奇,仿佛都泛起了白色的光。

“啊!”我吓的跳了起来,抬脚往旁边挪了几步:“姐,姐我不行的,我见不得血…何况,你为什么杀他啊,杀人犯法的。”

厂长放下手中的活,抬眼看我:“我杀人,你不管怎么说都是共犯,要是反抗我,我保证下一个就轮到你。”说罢把嘴边的烟使劲吸了一口,然后把烟倒在左手上。

我不敢看她的眼睛,强迫自己转移目光,不小心扫到她右手的砍刀,又一阵哆嗦,控制不住自己又开始求饶:“姐,我不行的,我害怕,我怂,你快饶了我吧……”我跪在地上,不敢看她。只听着“嘁”的一声,一只烟头扔到了我的眼前,红色的点忽明忽暗。不久,她那面又有了动作,我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看到她抓着男孩的头,一个用力,噗呲一声,刀戳到了肉里,顿了一下后,开始了漫长的拉锯战。

我吓地又叫了一声,跪着把头埋到膝盖里,想逃却站不起来。

“别吵。”厂长呵斥道,像是在对待另一只待宰的羔羊。我两眼冒金光,头疼欲裂,张着嘴发不出声,偏偏耳朵却灵敏到不行,听觉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

厂长割着头,一下又一下,蹭,蹭,咔。卡到骨头了,刀子退了出来,左右试探,想找到绝佳的部位下手……那一刀刀的声音传到我耳朵里,我鸡皮疙瘩起来一层又一层,每一刀下去都会有血喷出来的声音。我都不敢咽口水,生怕咽的口水从脖子那里流出来。

“你怕成这样”厂长突然开口,我条件反射地抬头去看她,余光瞟到那男孩的头已经有大半被割下来了,他的脸对着我,血流了一地,脖子的骨头也裸露在外面,骨头处有几处刻痕。我感觉自己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想我刚刚还摸着他那光洁的额头,感受着他的心跳,现在他的头被割下了,被一个爱抽烟的胖女人用拙劣的刀法割下了。我很想知道他现在还有心跳吗?应该是死了吧。可看他表情一只很安静,像是从始至终都只是在睡觉一样,可是也像是一开始就死了一般……

我匆忙低下头,抱住脑袋,血快流到我面前了,我拼命往后蹭,生怕沾着。

“呵,你这样的人,怎么活到最后的,真不知道你走了哪门子狗屎运。”厂长发自内心地表达出了对我深深的鄙夷,然后向我吐了口痰。回去继续把那个男生的头割完。

刺耳的手机铃声想起,厂长接了起来,边接电话边朝我走来,然后踢了踢我:“给我打火机。”

我慌忙抬头,正对上厂长手上拿着的袋子,袋子里是刚刚割下的头,血渗了出来,我吓地都快晕过去了。忽然觉得有人在疯狂的翻我的兜,我吓了一大跳,从地上蹦了起来。自己一看才发现是自己的手在翻,还没反应过来,双手已经攥着打火机,颤巍巍地给厂长点上了。

厂长吸了一口烟,嘲笑我:“这么不经事,吓成这样。”

我带着哭腔求饶:“姐,我就是一厂工,胆子小,你,你快饶了我吧,我还不想死……”我听到自己的声音,都觉得自真他妈没骨气,软骨头。厂长抬手揉了揉我的头,我满脑子都是她刚刚割头的场景,我吓得头皮发麻,浓烈的血腥味闻得作呕。只听她说:“要不你和我走吧,你留下肯定活不过今晚,那个东西马上就要来了。”

我一愣,立马抓住厂长的衣襟:“姐,姐你是好人啊,让我跟着你吧,带我离开这,我做牛做马都会报答你的!”

“哈哈哈!”厂长笑的满身的肉都在颤:“还真以为我会带你走?你这个没用的蠢东西。”说罢一把推开我,大踏步往前走去,不远处来了一辆车停在了厂长面前,厂长头也没回就上车去了,我看车上人满为患,确实,哪还有我的位置,我绝望地哀嚎,跌跌撞撞地追着车:“姐,求求你,救我一命吧。求你了……”汽车里传来笑声,司机一脚油门,绝尘而去,留我跪在尘土里嚎叫。好不凄惨。

待到车越来越远,最后都见不到影子了,地上瘦小的身影突然止住了颤抖,哭声戛然而止。

我缓缓站立起来。不慌不忙的走到男孩的尸体旁边,开始检查,手法纯熟。然后从胸口摸出一部手机,打了电话。声音沉稳镇定,哪还有半分先前被吓傻的怂样。

“我是三号卧底,任务已经完成,目标厂长已经离开了这里,她带走了一颗人头,和她一起的人有四个,我都记住了长相和特征。嗯,嗯。请下达新的命令。”

电话里传来细碎的声音。

凉风吹过,不远处传来老虎的叫声。

“是,保证完成任务。”

我看着上级发下来的新身份资料,脑子里开始构筑新的自我性格。

第二天,新闻上报道出某偏僻乡下的水泥厂里有七位女工被老虎咬死的新闻。而奇怪的是那只老虎在不远处的路边被刀捅死,一刀致命。杀死老虎歹徒也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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