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爱他

 余轩在北京读研究生那段时间,我一个人在深圳工作,住在租来的小房里,每天心情空洞

初次见到尚溪是一个周末的晚上,公交车在离家还有两站路的地方抛了锚,我只好步行回去,天气很热,尘土在空中飞舞,整条街都很闷,让人难以忍受,我拖着疲惫的身体慢慢走,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心情沮丧,路两旁耸立着高楼大厦,但没一间属于我。

忽然有音乐声传来,和路边商店音响中嘈杂的歌声截然不同,清澈,明亮。我循着声音望去,见五十米外有一群人围成个小圈子,不知道在看什么。

走的越近,吉他的声音越发清晰,似乎还有架子鼓,是一个完整的乐队。我挤了进去,一个四人的小型乐队正在演奏,四个男人站成菱形,个子都挺高,看上去都非常年轻,后面的三个穿着随意的T恤和短裤,站在最前面唱歌的男孩却穿的十分正式,西装革履,显得颇为滑稽。他的头发很长,快遮住眼睛,略低下的头让浓浓的黑发遮住了半边脸,看不清他的样子。

男孩的声音很低,像薛之谦,但要稚气许多,感觉只有十八,九岁,非常年轻。

他的嘴几乎要咬住话筒,小心翼翼的唱出《绅士》,那是一首很难把握的歌,他的慌乱越发是错误明显,一首歌全程不在调上,估计薛之谦听了要吐血,但他还是坚持唱完了,我把十块钱放入旁边的一个盒子里,里面已有不少零钱。

再见他是一个月之后了。

与我同租的女孩辞职离开了这个城市,每月一千元的房租顿时落在我一个人头上,这让月收入并不高的我难以承受,于是赶紧张贴了一张征集合租对象的启示。

陆续有人上门,但都是些面目可疑的女人,不是火红的头发就是整个手臂的纹身,让人不寒而栗,虽然我知道在深圳生活不易,但还是不想和这些可能半夜沾满酒气的女人待在一块,还是避之大吉的好。

拒绝了好几个人之后,几天不再有人来,直到一个星期后,门才又被敲响。

一打开门,我便认出他是那个在路边卖唱的男孩,他帅气又独特的样子让人过目不忘,今天他穿着随意的白衬衫和牛仔裤,背着一把吉他,用拘谨的声音问我:“小姐你是找合租对象吗?”尽管我的启示里已经写了不欢迎男士,但出于对他的好奇,我还是点了点头,让他进了门。

他放下吉他,坐在客厅的小沙发上,羞涩的看着地面说看到了租房启示,也看到了上面不欢迎男士的字样,可是由于上面写的租金实在很吸引他,四百元是他可以接受的尺度,因此还是决定来试试。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他便结结巴巴地向我证明他是一个值得相信的好人,他说他的职业是在酒吧唱歌:“那些酒吧绝对是正规的,真的!末路狂花,你去过吗?那是很好的酒吧!”他认真的表情很有意思,让我专注的看着他,他却以为我更不信任他,于是更着急的向我解释,脸都憋红了。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他。

他立刻停止了解释,从口袋里摸出一张身份证给我,“我叫尚溪。”

     “你是内蒙的?”我好奇的看着身份证,上面写着他是蒙古族,十九岁。

    “我妈妈是蒙古人,爸爸是汉族,所以我是半个汉族人”他一停止解释,便又羞涩的看着地面了。

     “哦……我听过你唱歌,在路边”

他的脸更红了:“我们是在路边唱过几天,那时候刚来,带的钱不够了,又一时找不到工作,所以……”

      “你们是一起的?那其他人呢?”

“他们……他们”他可能没料到我会问这么多,一时语塞了。我再次打量了一下这个虽然高大强壮却只能被称做男孩的人,心里充满了犹豫,虽然对他有好感,但我明白,一个单身女人在这个城市生活,周围存在很多潜在的危险,更何况我没什么朋友,生活简单,一旦出了事都没有可以帮忙的人,想到这里我对他笑笑说:“对不起,我还是想找一个女孩合租,那样更方便些。”

尚溪咬了咬嘴唇,站起身背上吉他对我说“不好意思,打扰了。”便向门口走去,我送他出门,下了两级楼梯后,他突然停住了,一只手抓着楼梯的栏杆,回头看着我,欲言又止,似乎经过了内心挣扎,用一种带颤抖的声音对我说:“他们……他们一睡醒就吸毒,我,我害怕…”

        我震惊了,他那双颤抖的眼睛里投射出的无助与恐惧,迅速抓住了我的心,在那一刻我觉得我应该保护他,他还是个孩子呢!

       于是,尚溪当晚便拎着简单的行李和吉他搬过来住,我帮他收拾房间,收拾完之后,他说带我出去吃饭,他能有什么钱?我笑笑说不用了,如果我的厨艺可以将就的话,就随便吃点吧,他仍是那样低下头羞涩的笑了。

        我煮了两碗面,下了两个荷包蛋,尚溪帮忙盛面,仔细的把沾在锅边的蛋都盛进碗里,慢慢的端上桌。

        经过一天的接触,吃饭的时候我们已经可以轻松的聊天了,他告诉我,他的父母在很早就离婚了,高中一毕业他就在小镇的酒吧唱歌,认识了现在的几个朋友,今年他们听说大城市好赚钱,便带着尚溪出来闯荡。大城市的钱的确比较好赚,凭着长相和独特的少数民族风格,他们很快得到了好几家酒吧的邀约 情况稍微改善了一点后,他发现其他几个人居然开始吸毒!他们每天注射毒品,还不断怂恿他也尝一下滋味,他不敢和他们一起住,但又不得不跟他们一起去唱歌,否则无法养活自己。

       “除了他们我在这里不认识任何人,也没有其他本事……”

         尚溪的黑眼睛隔着热气忧郁的看着我,让我很难受“你离开他们是对的,工作可以慢慢来,但绝不能吸毒,你还小,将来还有大好前途……”

       “更好的工作我并不指望,将来……”他无奈的笑笑“我除了唱歌什么也不会,而且唱的也不好,你知道的。”他的眼神无比黯然。

        从那天起,我和尚溪就过起了“同居”生活,他每周除了星期一,每个晚上都要去九班唱歌,晚上两点多才回来,为了不吵到我睡觉,总是蹑手蹑脚的洗澡睡觉,他还给我做了好几次早餐,可总是笨手笨脚的把菜烧糊,房间里几处坏了的没人修的东西被他修好了,坏了的灯泡被他换了,堵了的下水道被他疏通了……看得出他是在努力的报答我,这让我过意不去,我并没帮他什么,而且房租的钱他每个月也准时交齐,我和他的相处在很长一段时间显得很客气。

         除了睡觉和唱歌外,他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写字上,我看过他的字,写的非常不错,看来这个没上过大学的孩子,其实有着不低的天分呢!

         尽管他仍旧拘谨客气,我们之间还是渐渐聊的多了起来。他甚至还带我去了一次他唱歌的酒吧,那种地方我几乎没去过,据说是单身男女寻欢的地方。尚溪一到酒吧便一切听从其他人的吩咐,只是总不放心的朝我坐的地方张望,用眼神照顾我一下。

         唱歌的间歇他拿了饮料来给我,而他自己一点也不喝,他乐队的其他几个人也过来跟我说话,我小心的观察他们,看到了他们身上的纹身和针眼。

         那天我喝了两瓶啤酒,和尚溪一起回家,尚溪一路大声唱着歌,看着我的脸一步一步倒退着走,像一个小精灵,他又唱又跳的使那天的一段夜路变得十分浪漫。

        有一天夜里他回来的格外晚,我担心他也睡不着,听到响声便走出房间,却吃惊的看到他的样子很狼狈,脸上青肿,袖子被撕烂,嘴角有血迹。我被吓了一跳,问他怎么了,他说酒吧里打起来了,他躲闪不及被连累。我帮他清理伤口,他却看着我笑,我一阵阵心疼。

        第二天我听经理说,公司要招几个新人,我心里一动,想起尚溪练了一手好字,于是问她有什么要求,她说也没什么高要求,只要年轻听话就行了。于是我赶紧说:“我有个表弟在找工作,明天带他来面试行不行?”经理笑着问长的怎么样?我说那肯定不是问题。

        第二天我就带了尚溪来面试,尚溪的到来让公司产生了不小的轰动,我把他带到人事部就去工作了,走到办公室就听说人事部在面试一位超级大帅哥,好多人去看了,我心里隐隐有些骄傲。

         尚溪很顺利的成为人事部的员工,不断有人来跟我打听他,问我怎么藏了一个这么出色的表弟现在才拿出来,每天他还是和我一起回家,买菜,做饭,他好像很开心,每天不停的唱歌。

         公司里未婚的女孩很多,人事部又是个经常在外打交道的部门,尚溪很快便被许多女孩缠上了,其中缠的最狠的是杨菲。

         杨菲二十岁,大学刚毕业,很嗲,她长的并不是特别漂亮,但身材是真的好,而且皮肤很白。尚溪刚到人事部,经理安排他跟杨菲学点规矩,因此杨菲理所当然的以师傅的身份把尚溪牢牢抓在手里。我每天路过人事部门口的时候总是看到杨菲在跟尚溪说话,尚溪唯唯诺诺的点头。

         尚溪来公司才一个月,就被派去接待客户了,说是形象好,客户喜欢。我乍一听吃了一惊,尚溪哪干的了这样的事?光是那些难侍候的客户提出的刁钻古怪的问题就够他受的了!第二天我以“表姐”的身份去跟经理说,尚溪还小,打打杂还可以,独立办事肯定不行。她说:“你当我不知道啊!有杨菲帮他,那姑娘能干,你放心吧。”

         我离开人事部的时候正好碰到杨菲进来,后面跟着尚溪拎着一大袋芒果。杨菲见了我连招呼都不打,尚溪却喜滋滋的对我说:“姐,我给你带了些好大的芒果,正要给你送去呢!”说完便把袋子放在地上,从里面拿了一个最大的芒果出来,剥下皮给我尝。我瞥见杨菲正面无表情的望着我,便匆匆对尚溪说:“我那里还有,你自己留着吃吧。”说完我就走出人事部,余光看到尚溪愣在那里,手里还拿着剥开了的芒果。

          那天晚上我仍是和尚溪一起回家,他有些不高兴,一路上都没说话,我大概猜到他的心思,也没说什么,只是在吃饭的时候缓缓的说,公司有一些员工宿舍条件不错,听说还有电视和空调,如果他愿意就可以搬过去住,每个月也只要三百块钱,比我这里还便宜。

         他听了便把碗往桌上一放,黑着脸看我,我没看他,继续吃,过了好久他才慢慢说:“姐,你想赶我走了吗?”

       “不是的,你和我住在一起始终不方便,你以后会有女朋友,我男朋友毕业之后就会过来,我们这样一起住着不是长久之计。”

       “我就想和你这样住着,以后都这样,永远都这样!”他的眼泪已经在眼眶了打转了,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这时电话响了,八点,每周末的这个时间都是我和余轩约定的通话时间,于是走回房间关起门接电话。

        电话讲了很长时间,当我终于挂了之后,听到尚溪在外面弹着吉他唱歌,“我想摸你的头发只是简单的试探啊……我想给你个拥抱像朋友一样可以吗……”

        尚溪来公司两个月后,一向对我不搭理的杨菲态度突然转变,在公司常找我聊天,一来二去,有天晚上居然要到我家吃饭,我不好说什么,尚溪却不太高兴,要开口拒绝,被我使个眼色制止了,那晚我多做了几个菜,整个晚上杨菲谈笑风生,尚溪却一言不发。

         吃完饭杨菲坐在沙发上和尚溪说话,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我有点后悔让她来了,收拾完饭桌我便进了房间,故意把电视声音放的很大,大约一个多小时后,听到杨菲道别,我慌忙穿上鞋开门出去,却看到尚溪早已关上门,拿着毛巾去卫生间洗澡。

        等他洗完出来,我在客厅对他说:“你不该对她这么冷淡,毕竟她现在管着你,也教了你很多东西呢!”

        他用毛巾擦着滴水的头发,平淡的对我说:“我烦她。”

       “烦也得忍着,她要是在经理那不说你好话,你这份工作就保不住了!”

他擦完头发,眼神硬硬的看着我说:“大不了我再唱歌去!”说完走向自己的房间,“啪”的一声关上了门。

我心里一疼,是啊,也许我本来就是多管闲事,他爱干什么是他的自由。

半夜,我睡得半梦半醒的时候,忽然听到轻轻的敲门声,像是有些迟疑,我爬起身披了一件外套,开了灯走去开门,看到尚溪站在门外的黑暗里,眼神灼热的看着我 。

我被那眼神盯的心里莫名发慌,张开嘴想问他什么事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僵持了一分钟,他突然走上前抱住我,两只手紧紧地搂住我的腰。

我闻到他身上沐浴露的香味,很好闻,黑暗中他滚烫湿润的嘴唇压向我的嘴,被推上床的这一刻,我才猛的清醒了,使出最大力气推开他,迅速关上门。

那一夜,我好混乱,再也没睡着,做到了天亮。

第二天是星期天,不用上班,上午我睡了一会儿,醒来总觉得昨晚是在做梦,可这个梦为何如此真实?望着那扇关的很紧的门,我不知道该如何推开,想了很多,赶走他?骂他?还是冷淡他?

又躺了很久才起床,开门洗漱,我没有打算看他的房间,但眼睛的余光告诉我他的门开着,门上粘了一张字条,我心里一动,赶紧去看,上面只是简单地写着:“姐,我今天加班,要送客人去机场,中午不回了,晚饭回来吃。”

看着字条,我忽然怀疑昨晚是不是真的是个梦,尚溪怎么会那样做呢?他只是个乖巧的小弟弟,他叫我姐,还要吃我做的饭……我迷惑了。

那个下午我坐在椅子上一会笑一会沮丧,我跟尚溪是不可能的,我的道路已经定好,等着余轩毕业,工作,然后结婚生孩子,平淡的度过这一生,就像行驶的火车一样,我不可能,也没有勇气脱离轨道,即使内心再向往,但那绝对不属于我。

尚溪在吃晚饭的时候回来了,我们的目光相撞,空气中是尴尬的气息,他很快躲开了。我转过身,心里叹了一口气。

看来昨晚一切都是真的。

整个晚上我们没再说一句话,默默地等饭熟,默默地吃饭,默默的收拾,默默的各自回房。

他弹着吉他,低低地唱着歌,一只到很晚很晚,那歌声才停歇。

第二天我们一起下班,公交车上没有空位,他像个屏障般为我撑出一片空间,挡住那些散着汗臭的人靠近我,我能感受到他强壮身体的力量。我抑制住心中的思绪,死死的看着窗外,他却几乎一直盯着我,眼神没移开过。

下车后我感到要虚脱了,快步往家走。

尚溪从后面追上来,对我说:“我想让你做我女朋友!我想跟你结婚!”这是两天来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很认真,不像开玩笑的样子。他的表情就像第一次来我家说服我把房子租给他时那样,急切,又没有自信。

他的样子让我隐隐有些失望,现实如排山倒海般压来,严酷的现实,令人沮丧的现实。我什么也没说,尚溪,不肯能的。

回到家,他开了门,等我进去的时候,他突然关上门把我紧紧抱住,不容分说的吻了我,我没有挣扎,没有抗拒,甚至主动配合了他。他很惊讶,身体微微颤抖,那个吻长的仿佛没了时间。我觉得这将是一生中最美最接近梦想的一个吻,但当他的唇终于离开了我的嘴时,我还是用力甩了他一个耳光。

那一夜我失眠了  ,我想知道他在干什么,甚至想冲到他的房间,但想到余轩,他对我那么好,想到现实,是那样沉重。尚溪,这个十九岁的少年,他让我一度嘲笑自己,我是怎么了?

第二天尚溪破例没等我就上班去了,快到我中午时,我接到了余轩的电话,他说马上就能和我团聚了,电话里我能听的出他有多开心,那一瞬间我忘了尚溪,余轩对我真的好,我们谈恋爱已经三年了。

晚上尚溪带杨菲回家吃饭。这次不是杨菲主动来的,而是尚溪邀请的。我一眼就看出了他的用心,这个傻瓜,他不知道这样做只会让我心疼,而不是他想要的嫉妒。

这次杨菲文文静了许多,吃饭的时候话少了 ,到时尚溪话多起来,他结结巴巴的跟杨菲说工作中的事,不知道究竟是说给谁听。吃完饭杨菲抢着收拾 ,我也没坚持,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混混沉沉睡了不知道多久,我恍惚看到尚溪的脸逆着光俯视着我,他的手指轻轻触屏我的皮肤,一切飘飘然,他抱起我,在我耳边轻轻说爱我,不要拒绝我。我感觉一切都很舒服,呼吸都是绵长的,这个梦好舒服啊,我好累,别醒了好不好……

尚溪,我男朋友马上就要来了,我会结婚,我爱他,对不起。

我仿佛听见泪水滑落的声音。

第二天早上醒来尚溪不在,我以为他又去上班了,收拾好后我来到公司,杨菲拿着一份辞职报告气喘吁吁的来找我,问我他回去哪里,我看着纸上那清秀的字迹,无言以对,尚溪走了。

夜里回到家,尚溪的房门开着,里面空荡荡的,就像没搬来时一样,所有属于他的东西都不见了,这几乎是我预见的结果,可是为什么,心还是隐隐作痛。

时光过的很快,余轩来了,他很快找到工作,年薪不菲,我们买了新房子,婚礼就是在新房子里办的。

尚溪像人间蒸发一样没了影踪。

我经常去他以前唱歌的地方,尽管再也见不到那个长的很帅唱歌走调的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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