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对于我来说,并不陌生,这三十多年来也是住过几次病房的,每次都是匆匆的来又匆匆的去,而唯有那一次,匆匆的来却舍不得去。
那年,我的病友们深深地住进了我的回忆中,让我真切感受到了生活的另一种打开模式。
01
我左床的阿姨58岁,同时得了几种癌症,正在做放疗,本以为像她这样的癌症患者应该终日郁郁寡欢,卧床不起,没想到她竟十分乐观,非常健谈,每天天不亮就出去遛弯,串病房的聊天,病区里数她最活跃,她还跟我们戏言哪种死法比较好,最后我们一致认为她还是从现在开始攒安眠药得了。
这个阿姨是老北京人,没读过什么书,心眼不坏,为人爽直,喜不喜欢谁,高不高兴全体现在脸上。阿姨的儿媳妇经常来给她送饭,都是些面条,炒菜之类的家常便饭,很少见到大鱼大肉,更没有水果之类的饭后甜点。因此阿姨十分缺嘴,谁带点好吃的她就恨不得全帮你吃了,妈妈给我带的一把香蕉就是被她“帮忙”给解决了。那会我真挺反感她的,然而在后来的聊天当中我渐渐理解了她之所以这样的原因所在。
阿姨的丈夫十年前就患上了肠漏的病症,由于他们负担不起二三十万的医疗费,所以一直都是凑合活着,家里一个病人已经够折腾的了,她又不幸得了癌症,虽说有医保,这些年来也折腾了不少银两,老两口的那点积蓄基本上都挥霍一空了。
阿姨有个亲妹妹,早年去世了,留下一个女儿,偏赶上孩子的父亲又不愿拉扯这个孩子,于是阿姨义不容辞的就给接过来了,当亲闺女养着,直到那时,孩子才刚过10岁,她说“我就是放心不下这个老闺女,她要是长到18岁我也就该死死去了,无所顾忌了。”
阿姨家有独子,是公交车司机,儿媳妇是售票员,用她的话说“一个车的,不知怎么就勾搭上了”,结婚时儿媳妇觉得自己没有一件真金白银的首饰,吵着闹着的跟阿姨要聘礼,直到给她跪下了,阿姨才把她妹妹去世时留下的一副金耳环给了她。婚后没几年,夫妻俩双双下岗了,还要养活一个3岁的孩子,我到现在想起他们这家人的日子都头皮发麻。
02
我右床的病友,那是个年轻女孩,林妹妹似的娇小瘦弱,连说话声音都是细声细语的,我对她印象极好。那时她比我早住院几天,病情比我还严重,却急着出院,天天心急火燎的要出院,医生不让她走,她就哭。
晚上我发烧睡不着觉,她陪我聊天,聊天中得知她家里还有个五个月大的女儿等着喂奶,这是她急着走的原因之一,然而最主要的,还是她的自费医疗,住院花了几千块钱让她分外心疼,医生让她交两千她就交五百,然后医院再催,她再交几百,一提交钱就像割她肉一样令她寝食难安。
她和她老公都是外地来京打工的,她老公在一个公司做业务员,整天出差,一出差就半个月,辛辛苦苦也就赚两三千块钱,而她呢,实在令我佩服,她什么都能干,摆地摊,给人炒菜做饭,当酒水促销等等,只要能挣点钱她就干;她的公公在美廉美超市检塑料瓶卖钱,婆婆做保洁员,她的妈妈在市场打零工,什么刷房啦,刮墙皮啦统统不在话下,而她的唯一的小妹也是高危工种“蜘蛛人”,一家人拼死拼活的攒这么点钱真的很不容易,可一住院只能眼睁睁看着大把大把的钱就这么扔了,能不心疼吗。最终她带着病情转好(并未痊愈)的诊断,提前走了。
现在想起来,我还真切记得那个女孩向我讲述她家庭时细声细气,柔柔弱弱的语调,这样的女孩,承受着生活的不易,真的很让人心疼。
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那时那人是否都还安好?想起那个病痛缠身却依然豁达的阿姨,希望她坚挺的活着,不论生活如何艰辛,看到太阳升起就是最伟大的胜利。
那年住的病房,左边是挣扎着求生,右边是顽强的求存。而我,夹在中间,感受到人间生存来之不易。世上走一遭,只有命是自己的,不拼了它,何以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