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记着

              这个故事,无关风月。

                                            —— 写在前面

                        <一> 再见

      十五年真的一晃就逝了,我感慨着,戴上李老头新送我的眼镜——确切说,应该是定位追踪器。镜片缩小就可以覆在眼球上,老头子这小玩意当真方便。

  “叶锦荣叶氏大宅。”

  我对着眼镜命令。片刻,镜片上便出现了一条路线。

  上一次去叶宅,是五年前。那次是Cookie和子阳的婚礼,豪华的婚宴,不愧是巨富之女。那一天的香槟似乎仍残留在嘴里,我记得自己一小口一小口地品着,看着聚光灯下王子公主的美好,微微笑起来,把最后一点酸涩抿出了嘴角。

  记忆里,Cookie总爱穿浅色的仙仙的裙子,像只白蝶一般轻盈。她家世不凡,却难得没有公主脾气,和善温暖得像朵洋甘菊。她是那么美好,美好到我根本找不到一个理由让子阳不爱她。尽管是转学到我们班,但因为不骄矜,她很快便融入了我们这个集体,也收获了我们这些朋友。是啊,我们是朋友,而我跟子阳,实际上什么都不是啊,他最多算我,朋友的丈夫。

  自从五年前的一面,我跟子阳就基本没再见过了。他在岳丈的叶氏集团任要职,忙的都是要死的节奏,而我,小小律师一枚,且只处理刑事案子,从不碰商事案,想想也不会有什么交集吧。这几年,跟Cookie这几个朋友虽然会不时三三两两地聚聚,但这样聚齐还是毕业以后的头一次,可惜我今天手头的案子紧,赶来赶去也没赶出来梳妆打扮的时间,只能这样匆匆去了。

   十五年,我们这几个朋友相识已有这么久了呢。

  “麻烦,你家太太的朋友。”

  “请把车给我,先生太太等您很久了。”

  “Hi,Kara,怎么才来,是不是不把我们这些老同学放在心上啊?”

  “而是只惦记着你的官司,你的案子,嗯?”

  是Dan和Sue。

  我堆起满脸假笑,

  “呵呵呵,不好意思啦!”

  顺势搭上她俩的肩。糟,忘了自己穿的是硬西装,差点扯了我忍着肉痛置办的行头!

  “喂喂,Kara,拜托你轻松一点好不好?聚会穿成这样?!”

  “是啊是啊,如果你的下属看到他们的Madam穿着长裙吊带的样子,才会大跌眼镜呢!”

  关键时刻,还是这张嘴帮了忙。

  “Kara,你来啦?”

  掐的不亦乐乎的时候听到身后一声唤——是Cookie。依然是浅浅的裙子,白蝶般轻盈的样子。阳光顺着她微卷的发尾荡进了酒窝,打了个旋,耀眼了起来。

  Cookie笑着奔过来,我迎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好久不见啊,Cookie!”

  “是啊,真的有一段日子了!”

  “喂,你俩你侬我侬够了没?再这样,我要吃醋了哦!”

  Sue挤眉弄眼地嘲笑,表情有够夸张。

  Cookie笑笑,突然像意识到什么似的,

  “Kara,你的衣服不方便吧?这样,你先换件我的吧?”

  我朝Sue扮个鬼脸,把公文包砸了过去。

  “还是Cookie好啊,你这个凶婆啊,没人要,哼!”

  是个玩笑啊,可Sue为什么一怔?余光瞄到她望着Cookie的背影发怔的样子,我蓦然意识到了什么,难道这么些年了,Sue仍然没放下么……也许,是我这个做律师的太敏感了吧。

  “哇,真漂亮,没想到这么合身啊!”

  我扯扯裙摆,毕竟整日穿着笔挺的衣服,不太习惯这柔软的丝质。

  “我觉得还是你比较适合这样的衣服……”

  我将头发散下,边梳边问,

  “最近怎么样?”

  Cookie托着腮,

  “很好啊,看书,画画,陪爸爸妈妈出去旅行。只是一直都不能跟子阳一起出去走走,很遗憾呢。”

  “子阳很忙吧?看来伯父是要把他培养成继承人吧?”

  “嗯,他很忙,其实我可以帮他的,但他不肯,不想我为公司的事烦心。”

  “我知道。你也是念经济的,不逊于子阳。”

  手放在她肩上,给她些安慰。

  “也许过阵子就好啦,你老公大人总不会永远这么忙吧,再不济,你可以找我们玩去。”

  我冲她眨眨眼,她终于展起了笑意,一扫阴霾。

  Cookie啊,永远这么天真烂漫,也许这正是子阳爱她的原因,也是我们成为朋友的原因吧。

                          <二> 子阳

      与Cookie说笑着走出卧室,不想刚踏出门口,就跟一个人撞了满怀。

  ——是子阳。

  我总想象着再见是怎样的场景,却怎么也没想到他竟是这么突兀地出现在我眼前,突兀到我来不及做好心理准备,来不及把他跟回忆重叠,也来不及扯出一抹完美的微笑。我看着他的脸在我面前一圈圈地晕了开来,好多的回忆瞬间在脑子里挤作了一团,理不出头绪。

  我想那一刻,我一定是很丢脸的呆住了吧。

  “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格外有磁性的声音像越过千山万水,敲响了我的耳膜,也叫醒了像傻子一样发愣的我。

  星目,剑眉,额前慵懒落下的刘海,温暖扬起的嘴角,还有,笑容里显而易见的宠溺。

  我终于看清了子阳,也看清了面前的一对璧人。如果画面定格,涂以清新的油彩,一定是一幅人人赞赏的好画。

  看着子阳拥着爱妻的样子,我笑笑,揶揄道,

  “拜托,宋总,能不能不要把恩爱秀的这么明显,我们这些单身的羡慕嫉妒啊!”

  “羡慕嫉妒恨才对!”

   Sue在身后补了一刀。

  我转过身,笑的贼贼的,

  “怎么,我们警界一枝花还单着么?所以我说,平时不要那么凶……喂喂,我开玩笑开玩笑,我可不是乌鸦,经不起你折腾!”

  “切,少提那家伙!到现在还没来!”

  正想说什么的时候突然发现Dan正蹲在地上,看着什么。

  “Dan,你看什么呢?”

  “我只是奇怪,怎么阳光到这儿就消失了?上面也没什么遮挡物啊!”

  子阳笑着走过去,

  “Dan,亏你还跟教授做研究呢,那楼上是Cookie的画室,上面有一层薄膜做的顶棚,可以虑进适量的阳光水分,防止画发霉或者边干。”

  “喔——”

   Dan拖长了音调,

  “原来是爱老婆啊!”

  “哈哈哈……”

  “大家都来了啊!”

  是伯母,Cookie的妈妈。

  到底是富贵人家,伯母保养得宜,身段样貌完全不像四十多岁的人。气质也娴静优雅,一件紫色长裙相得益彰,Cookie的恬静大抵就是遗传了伯母吧。听Sue说,伯母刚从荷兰飞回来,这时节,郁金香开的正好。

  “伯母好!”

  我们齐齐地做乖宝宝状。

  “好不容易聚一聚,尽兴玩儿吧!子阳啊,今天就别想公司的事了。”

  “知道了,妈。”

  真是模范好岳母啊,我们悄悄地调笑子阳。

  “哎,刚刚好,刚刚好,一秒不差,嘿!”

  只听得一个人嘟嘟囔囔地冲了过来,然后一阵风略过,一个人影就喘着气站定在我们跟前。

  一身酷黑、一头黄发、还有一对闪亮亮的铂金耳环,这人,不是乌鸦,还能有谁?

  Sue一个箭步上去揽住了乌鸦的脖子,

  “哼哼,怎么才来?”

  乌鸦还没回过神,可侦探脑子转的就是快,

  “班长,这不刚刚好么?”

  说着举起手表来让Sue看。

  Sue只得无奈放手,谁都知道这家伙贼得厉害,一身的功夫,狐狸一样的脑子,做侦探真是不屈才。小心掰开Sue的手,乌鸦忙跑到我身边求个庇护,

  “嘿嘿,不好意思大家哦,我刚把一尸——”

  意识到说错了话,乌鸦赶紧打住,

  “呵呵,怎么样,开始了吗?”

  说完作一脸无辜状地看着大家。

  “假惺惺!”

      一个个拂袖而去,晾下她一个在原地发愣。

                          <三> 欢聚

      “班长,你还记得有次两个同学打架,你劝了半天也没用,结果你一生气一脚就踹上去了,过后还叫大家不要说出去呢!”

  “对哦,我还记得!”

  Dan在一旁附和。

  “喂喂,那是无奈嘛……”

  子阳在沙发扶手上坐着,听到这,也弯起了嘴角。

  我笑笑,

  “子阳,你还记得么,咱班女生可是为你而战过呢!你这个‘红颜祸水’!”

  记得那是初三的时候,子阳身为校草赢得了不少女生的芳心,也招来了不少恶意。那时候隔壁班多美女,虽然人人心心念念着子阳这个大帅哥大才子,然这位校草却不予理睬,时而我们班的女生便时不时的招来了一些因嫉妒而生的挑衅。终于有一次,矛盾爆发,Sue就带领着我们班的女生跟隔壁班大吵了一架,震慑了全年级。

  抿了一口酒,我揶揄道,

  “Cookie,可要看好你老公哦,我最近可接了不少婚外情的案子哦!”

  乌鸦一把抓住了子阳的肩,

  “老实交代,你有么有对不起Cookie啊,嗯?”

  子阳一脸无奈,只是揽过Cookie。这就是证明吧,不然Cookie怎么会笑的这么甜。

  乌鸦还在跟Dan划拳,子阳跟Sue准备晚餐去了,这边,Cookie揽过我的胳膊,

  “Kara,要不要跟我去画室看看?”

  “好啊!”

  我跟Cookie一样,也很喜欢画画,水墨、油画、水粉、素描甚至漫画,各方面都有涉猎,不过,我从来都是临摹,不像Cookie一样,会背着板子出去写生。

  距离上一次来Cookie的画室,已经有好久了,我看墙上架子上添了不少画作,便知她这段日子灵感不错。一幅幅端详过去,突然觉得有点奇怪,

  “这是泰勒山吧?我记得这个花亭应该有六根柱子,怎么只有四根?”

  “噢,天哪,我大概是忘了戴眼镜吧,我近视又加重了!”

  我知道她不喜欢架着眼镜,可是……

  “那现在呢?不戴眼镜能看清么?”

  “我现在戴了李教授送我的一种超薄的隐形镜片,很方便。可是它有个麻烦的地方是戴上了就不能流眼泪,否则镜片就化了!”

  “是九斑虫的体液吧?我好像听Dan提过,那虫子好原始哦!”

  “对啊,而且融化后的汁液会很快渗入毛孔里,所以有种不舒服的感觉。但是,这个镜片有个很神奇的地方……”

  “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身后子阳的声音响起,我俩才从讨论虫子的话题中回过神来。

  “Cookie,爸爸快回来了,我们下去吧!”

  “好。”

  于是小两口甜蜜蜜地踱出去了,看着他们的背影,我不自觉地弯起了嘴角。

  如果一直都能这么幸福该有多好,即使远远看着,我也开心。

  “Kara,在发什么呆啊?”

  “只是不想做多余者而已啊!”

  边说边笑着跟上去。

此刻,全世界都这么美好。

  隔了几年再见叶伯父,果真苍老了些,不过看伯父慈眉善目的,该是没什么烦心事吧。也难怪,如今公司的事几乎全是子阳在打理,伯父只是在重要场合露个面而已,说白了,就是有意要子阳接班。

  其实伯父这人说来也传奇,年轻的时候跟朋友合伙做建筑生意,后来出了大事故,公司破产,朋友也锒铛入狱,在这么一片狼藉的情况下,伯父居然能够振奋起来,转行做生物科技,并且风生水起。想想他的经历也是让人钦佩。

  “伯父,您还好吧?”

  Dan一脸谄媚加狗腿。

  “废话,伯父怎么会不好?!”

  乌鸦顺势瞪了Dan一眼。

  “好好好,你们现在都忙得很吧?对了,前几天我还在新闻上看见Sue了,又破了一件大案!你们都加油吧,我老了哦!”

    “爸,你又来了……”

                          <四> 乌鸦 

      那次聚会后,便很少见大家了,倒是天天跟乌鸦粘在一块儿。没办法,这段时间世界太平,她这个私家侦探也无事可做,于是便缠着我讲她的种种“奇遇”。

  “你以为你是福尔摩斯吗大姐,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面对她的大肆渲染,我不得不反抗。

  “至少我崇拜他!”

  乌鸦这些年很努力,大案小案破的差点跟Sue抢起饭碗来了。她对“金主儿”们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警局那群笨蛋办不了的,您找我!”。后来名气大了,这话便传开了。Sue气的把乌鸦的身份晶片停用了一个月,乌鸦那个悔啊,抱着Sue的腿只差叫妈了。

  其实乌鸦的能力不错,别看我有机会便损她,可到了关键时候,还得靠她替我找证据,这才有这个“名律师”的虚名。

  记得有次一件传播HX病毒的案子,我去现场采集证据,不料那个制造病毒的变态也在。我当时慌得差点软下去,嘴上却还不忘义正言辞,

  “你以为你逃得了吗?你这样的手法也太低级了!”

  那人阴里阴气地怪笑,

  “呵呵,多像一只待宰的羔羊!哈哈,大律师,这瓶子里全是HX,你要不要试试,不疼的,只是会像有人掐着你的脖子一样,慢慢的,慢慢的,你会满脸通红,然后眼珠爆出来,然后,砰!你就炸开了!哈哈!哈哈哈!”

  在我退无可退的时候,一个人影从后面窜出,一脚踢飞了那瓶子,然后就是一阵红光对着那变态扫射。直到看到那变态身上冒起一缕缕烟的时候,我才神情一松,瘫倒在地上。

  “你丫的乌鸦,你就不能早一点来么,吓死我了……”

  “靠!救了你还特么抱怨,知不知道我费了多大劲才找到这儿?我拜托你林大律师,能不能别什么地儿都敢闯!”

  “呵呵,是,是,不敢了不敢了……”

  这件事情以后,乌鸦便强制我戴上一块特制手表,按下一个键,便能紧急联系她,并且把我的位置发送给她。

  “不用感激涕零哈,但是你想感谢我的心情我也理解,这样吧,这个月,你介绍十个客户给我啊,反正你的客户名单里多的是有权有势的,婚外情了财产纠纷了肯定少不了啊,就这样,我勉为其难接受了哈!”

  我明白她这是关心我,所以依约给她提供了十个客户,只是,这十个客户非彪悍即难缠。

我笑笑,摸摸手上那块表,物以类聚么,我俩都有够不要脸的。

  阳光斜下45度角的时候,乌鸦又准时地来找我蹭饭。

  “乌鸦,我拜托你,现在这么闲,能不能去找个男朋友,谈个恋爱啊?!你还记得你上一个男朋友长什么样子吗?”

  “哎,男人太烦了,我一个人多好!”

  我连忙抱住胸,

  “大姐,你不会喜欢女人吧?虽然法律已经准予同性结婚,但是我不喜欢女人啊!”

  “靠!喜欢女人也不会喜欢你好不好?身材还没我好呢!”

  乌鸦撩一撩头发,自带骚点地说道。突然像看到了什么似的,叫道,

  “哎你看你看,叶伯父哎,财经新闻大屏直播哎!”

  “叶伯父第一次上新闻么?用得着大惊小怪么?”

  转头望过去透过落地窗,能看到不远处的广场大屏上正播放着伯父前两天在一个慈善晚宴上的演讲,似乎说到了曾经的发迹史,还有那个犯错入狱的朋友。伯父中气十足,对行业道德的呼吁很动情。

  “听说叶伯父口中的那个朋友入狱不久就病死了呢!果然恶有恶报啊!”

  乌鸦难得安静地感慨一下。

  “哦,是么……”

  我应着,脑中却陡然闪过“日中正天,必将西沉”这句话。斜晖入窗,我心里竟泛起隐隐的不安。

摇摇头,这可恶的职业病。

                          <五> 案起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刚回到家,手机却咋呼起来。

  “烦人!”

  我不情愿地划开通话键。

  “Kara,你快过来吧,警局找你做法律援助!”

  乌鸦的表情既兴奋又贼兮兮。

  “国家设立了检控机关好不好?又找我?”

  “哎?你比他们能耐嘛!嘿嘿!”

  “你在警局干嘛?”

  看着她身后来来往往的警员,我好奇她怎么跑那儿去了。

  “当然是为了我的尸体喽!李老头在呢,我一听说有好玩儿的尸体就来喽!”

眉飞色舞的表情让我忍不住恶寒。

  解剖案子就像抽丝剥茧,这点在刑事案上更为明显,一点点地梳理,一点点地明朗,我一直很享受这个过程。跟警长和检控官商讨完案子之后,便直奔验尸房。

  真冷。

  我紧了紧外套,不意外地看到翘着二郎腿皱着眉的乌鸦还有低头研究的李老头跟Dan。几个人围着一具女尸,完整的,面容有些惨淡。

  死得真安静。

  这令我想起Sue破的第一件案子。Sue仓皇赶到时,女人已死去,很安静,嘴角还挂着一丝笑。男人跪在地上,他悔了,因为他骗了、杀了最爱他的人,只为了所谓的“前程”。

  “啪——”

  Sue那一巴掌打得生疼。

  “最恨这样利用感情的男人!”

  我还记得Sue当时的咬牙切齿。

  一只手在我面前晃了晃,

  “靠!尸体也会看呆啊!大姐,你能不能改改你这爱神游的毛病啊!”

  我打落那只戴满金灿灿奇形怪状戒指链子的手,

  “滚!这是怎么了?什么案子?要惊动李老头?”

  “这女人死的毫无破绽,法医也找不出死因,但是说自杀呢,又不太可能,所以找老头子来看看喽!老头儿怀疑是毒物。”

  “毒物?怎么会查不出?”

  “也许像‘蜘蛛’那样,跟酶结合致人死后,又随尸体僵冷而分解分泌蒸发,这样就查无所查了。”

  “如果损伤某个系统的话,利用苏酸追踪神经的残存记忆,还是可以……”

  “大律师,要不要这么专业!”

  乌鸦打趣道。

  正说着,只见李老头放下探灯,将一小瓶颜色暗暗的东西放进了Dan拿过来的低温箱里。

  “这个我拿回研究所,过几天答复。”

  老头子捋着胡子,不慌不忙。

  “好,好,李教授,这次真是谢谢您!”

  警长在一旁连忙道谢。

  “客气,客气,Dan,我们走吧!现在的人啊,真是越来越残忍了,虎啊蛇啊的都快没了,人啊还顾着自相残杀,真是不知所谓……”

  “教授!”

  我上前打招呼。

  “哦,林枫啊!你来这儿是?”

  “我来做法援的,教授。”

  “哦!对了,上次我送你的眼镜好用吗?”

  “好用,好用,谢谢教授!”

  “我就说么,我搞出来的东西怎么会不好用呢?过几天我送你个更好的,你这个做律师的一定用得着!叶晓已经在用了哦!”

  得意的样子快要上天了。我笑笑,

  “那我不客气了哦!Dan,过两天我去找你拿哦!”

  看着Dan翻白眼的表情,我顿觉好笑。没办法,虽然严格意义上李老头只是Dan的恩师,但是大学时候我们几个都一直旁听他老人家的课,得到他的喜欢也不足为奇啊。我抛了个眼刀过去,Dan,你就嫉妒吧哈。

看着他一阵恶寒,我想他一定是懂了。

                            <六> 事发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么平平静静的过,只是,变化从来都是猝不及防。

  两个星期之后,这天夜幕降临的时候,我难得提早结束了工作,便开开心心地提车回家了。不料,车流行至附近广场的时候便塞住了。

  依然是前几天看见的那块大屏,屏幕上也依然是叶伯父的影像,这次看上去是新产品的发布会。

  我饶有兴致地打开车窗,却看到伯父的精神似乎不大好,憔悴了许多。突然,镜头前的伯父好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连连后退,一边退一边自言自语,

  “你怎么又来了?!不,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我知道,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

  “是我,是我换了材料,是我骗你签了字……”

  “韶伟,我知道错了,真的,你……你放过我吧!”

  ……

  一瞬间的变化让我的脑子瞬间蒙掉,韶伟,宋韶伟,如果我没记错,那是伯父当年那个导致了生产事故的兄弟!那个在狱中早逝的朋友!

  难道……宋韶伟竟是替罪羊!

  脑袋嗡嗡炸开的同时,却见电光火石间,伯父已经捂着胸口倒向地上,表情痛苦至极。

  难道是心脏病发?我记得Cookie曾经说过,伯父的心脏不好……

  与此同时,广场上的人们也瞬间炸裂,惊呼声四起。

  这真的是爆炸性的新闻。名门富豪竟然在直播中爆出当年的冤案,也让自己身败名裂。

   Cookie和子阳的脸在我脑中瞬间闪过,也让我清醒了些许。在脑子还没有完全适应这突变的时候,手已经摸向了口袋。

  “喂?乌鸦,伯父出事了!”

  “什么?”

  “叶伯父,叶伯父出事了!好像是心脏病发,我刚在直播里看到!快,你快查查送到哪个医院去了?!”

  “什么情况?!好,我马上查!”

  两分钟后,乌鸦传回了医院地址。

  “去仁爱医院!”

  片刻,眼镜上便出现一条清晰的线路。

  飞车赶到医院时,大门口已经堵了好些人,闪光灯噼噼啪啪地闪着,也有穿警服的警员围成了人墙在维持治安。

  “叶太太,叶小姐,请问叶先生在刚刚的发布会上曝光的事件是真实的吗?”

  “叶太太,请问您了解当年这件事吗?”

  “叶太太,请问叶先生是否是因为过于愧疚才引发心脏病发呢?”

  ……

  人群喧闹起来,原来是伯母和Cookie赶到了医院,被保全护着,艰难前进。

  我抄起乌鸦留在车上的一打客户名片,匆匆赶过去,大声道,

  “对不起,现在叶太太叶小姐无暇回答各位的问题,有什么事,请稍后致电‘小林律师事务所’,这是联系方式。”

  趁着这些记者接名片的功夫,我护着她们加快脚步,进入了医院。

  来到急诊科,这里已经被警方封锁。意料之内,伯父出事,已经惊动了重案组。

  手术室的红灯还在亮着,我看到了对着手术室门口兀自站着的子阳,还有向上司汇报情况的Sue。

  “子阳,爸爸怎么样了?!”

   Cookie急忙上前,脸上尚有未来得及擦干的泪痕。

  “还在手术,没事,不要担心。”

  子阳握住Cookie的手,低声劝慰,细碎的额发后面,是一种我看不懂的眸光,闪着光亮,如钉似铁。也许是职业对细节的敏感,子阳今天的衣服样式跟平时不太一样,偏复古,头发也用发蜡齐齐地梳向后面,这不同以往落在我的眼里颇有些扎眼。我来不及思考,就见子阳拥着Cookie走了过来,

  “妈,医生们已经会诊过了,主刀的是最好的欧阳大夫,爸爸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您别担心。”

  伯母跟Cookie一听这话,却更是齐齐落泪。

  “Kara,帮我照顾她们。”

  说完便去一边打起电话。事发突然,公司定然有许多公关要做。

  焦急等待了许久,手术室门上那盏红灯终于灭了。

  “大夫,我先生……我先生怎么样了?!”

  欧阳医生摘下口罩,疲惫地摇摇头,

  “对不起,叶太太,我们……已经尽力了,叶先生已经走了……”

  “爸爸!”

  我感到臂上一沉,伯母晕倒在了地上。

  “妈妈!妈妈!”

   Cookie泪如雨下,我的腿也几乎站立不住。混乱中,我看到子阳的眸光沉了沉,晦暗不明。

                      <七> 弦断

        之后的几天我陪着Cookie,伯母她悲伤过度,葬礼当天就昏了两次,Cookie只能强装笑颜,尽力安慰,看她这个样子,我只觉鼻头发酸,心疼她不得已的成熟。

        伯父去世后,叶氏的股价大跌,子阳于是更忙。有几次,我甚至看到他额上细细的汗珠,他紧紧地抱着Cookie,像得到了唯一的宽慰一样地舒气。

中午,警局的走廊空空荡荡。

Sue正忙,忙到连我的脚步声都没有察觉。

“Madam,你大概忘了约了我吃饭了吧?”

“Sorry,Sorry,太忙了……”

“没关系,我带来了!”

两大包美食,想为这些时日的寡淡苦涩润润色。

“伯父的案子怎么样了?死因确定了吗?”

“确定了,突发心脏病,法医没有查出可疑点。这两天局里准备定案了。”

“哦,看伯父当天情绪那么激动,可能就是这个猝发了心脏病吧,可是,话说回来,那天伯父怎么会突然提起了往事呢?”

“是啊,是很奇怪……对了,Cookie怎么样?”

“嗯,还好,精神好些了,笑容也多了,今天刚送了伯母去日本,本来伯父答应了伯母等退休了就一起去旅行,弥补上年轻时候的遗憾,现在,只剩伯母一人带着伯父的骨灰上路了。”

热巧克力的雾气袅袅,我只希望在搅起的漩涡中看到平静,

“希望时间能冲淡悲伤。过阵子咱们再聚聚吧?”

“嗯。”

下午,回到律师楼里办公。看着电脑屏幕,眼睛却不觉转向旁边的照片,是我们这群狐朋狗友,中间是李老头,头发胡子一把花白了还要打“V”。

拿起相片踱到窗边,想起几个月前的聚会,再想想现在……

“砰——”

门突然被撞开,是乌鸦。

“Kara,Cookie出事了!她自杀了!”

“咣——”

照片掉在地上,碎了。

一秒之后,我夺门而出,脑子像被撕裂了般,只剩下一句话在里面横冲直撞——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跌跌撞撞地从楼里冲了出来,阳光一照,几欲晕眩。

“上我的车!”

乌鸦一把将我扯了过去。在这种麻木的冷静中,我拨通了Sue的电话,

“Sue,Cookie出事了……”

“我知道,我正往那儿赶,Kara,你……”

“我也正赶去,待会儿见!”

“有原因吗?Share,你说这有原因吗?我真是糊涂了,你看,我真是糊涂了……”

“Kara……”

医院。那幢白色高楼在漫天的警灯和闪光灯之中,显得格外苍凉。这该是多好的新闻——呵,叶氏千金继其父后神秘亡故!无边的揣测,无边的恶意。

我看见一个花枝招展的女记者站在镜头前兀自评述,

“那么原因是什么呢?是仇杀还是情杀呢?还是跟叶氏的企业有关呢……”

我走上去,一巴掌扇断了那个花枝的推测。

“滚!”

有警察抬了黑色的裹尸袋出来,闪耀的灯光交织着咔嚓咔嚓的快门声,让我的眼睛一瞬间失焦。我分明看到Cookie穿着白裙,像她一直那样,纯纯静静,笑着朝我走过来……

十五年前,初进中学。那时,我们都小,乌鸦坐在我旁边。那时,她还没有“乌鸦”这个名字,叫“Share”。

“Kara,来新生了哎!”

我从书里抬起头,见老师的旁边站着一个穿白裙的女孩,头发黑黑地垂下来,好看地对着我们笑。乌鸦低低地打了声口哨,

“漂亮嘿!”

“大家好,我叫叶彤,希望能和大家成为好朋友!”

然后,她走过来,坐在了我的前面。

这是我和Cookie的第一面。

之后,也许是性格互补,我、乌鸦和Cookie慢慢走到了一起。Sue是我们的班长,走路生风,有着我羡慕的组织和领导能力。因为Sue和乌鸦都是拳馆的学员,日子久了,我们三个也成了好朋友。

往日的情景一幕幕在我面前闪过,Cookie的笑脸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我看着警员们把Cookie抬进警车,车门关上的刹那,所有的画面都像玻璃一样倏然碎裂。

“Cookie——”

眼泪再也止不住地一泄而下。

                          <八> 怀疑

深夜,刚刚安顿伯母睡下,便听见了大门轻启的声音。是子阳回来了。

卧室的门没关,子阳靠在沙发上揉着额头,悲伤,颓唐。

将杯子轻轻放下,

“这是李妈刚热的牛奶。”

“辛苦你了,Kara。”

“哪儿的话。”

合上门,转身看着晕黄灯光下的一室孤寂,顿觉悲凉。几个月前,这个家还盈满欢乐,就在这客厅中,我们才刚刚聚过,那时的欢声笑语犹在耳边,而如今……

踱到落地窗前,我轻拭去眼眶的湿润,光可鉴人的窗子清晰地映出了后方墙壁上Cookie的一幅画作。是了,Cookie的笔调跟她的人一样,阳光而温暖,她前两天还重新拿起搁置下的一幅画,准备继续……等等!突然,我的脑中灵光一闪,像被电击了一般——没错,Cookie那时脸上漾着温暖的笑,她说,她不想让爸爸不放心,也不想让妈妈和子阳再担心,她会好好的——是啊,她说她会好好的啊,她还准备完成未竟的画作,她怎么会,自杀?!我也是被这一而再的变故弄昏了脑子,只想到Cookie也许是承受不住打击,却忘了这个细节。那么,如果不是自杀,难道是谋杀?Cookie与人为善,生活的范围又很窄,从不曾开罪过什么人,又怎么会被谋杀?

我怎么也想不通这是怎么回事,于是转身回卧室,想告诉子阳我这个疑问。

轻启门,却见到子阳已经在沙发上斜倚着睡着了,手里,还拿着他与Cookie的合照。这场景,刺得我又一阵心酸。轻轻给他盖上毯子,拿掉他手中的相片,正欲起身把相片放好时,手却被子阳抓住了。

“Cookie……”

在想Cookie了吧?子阳,你要好起来。手覆上他的手,给了他些许温暖。

相识十几年,这是我第一次这么靠近你。子阳,你应该不知道,我时至今日仍记得初次见你的样子,你穿着小格子的红衬衫,朝气蓬勃的颜色却裹不住你淡淡的忧郁,酷酷的样子很扎眼。嘴角漾开一丝笑,我想抚平他紧蹙的眉头,却在就要触碰上时,止住了。

我跟Cookie是好朋友,所以,跟你,也只能是朋友。

十几年了,我们相识已有十几年了,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我的目光仿佛总是追随着你,我看着你酷酷地从初中高中直至大学都是整个年级追捧的校草,看着你在晚会上携着淡淡的忧伤唱着周杰伦的歌,看着你在图书馆的窗前看着书任凭阳光西斜时光流逝,看着你直到大学还清心寡欲的样子想着你不会谈恋爱,也看着你最终和Cookie走在了一起,走出了我可以在你身后看着你的,整个学生时代,整个青葱年华。

是了,一切都是这么美好,我从未遗憾过,我为你找到所爱而高兴,你看着Cookie宠溺的样子,落到我的眼里也是幸福。可是,是谁打破了这美好?是谁毁了这幸福?是谁让已经开始笑的你又变得这么忧伤?攥紧拳头,我一定要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合上房门,跟李妈告了别,我匆匆赶往警局。Cookie的案子尚没有理清楚,Sue那个工作狂人一定还在警局。

                        <九> 调查

“Sue,你在警局吧?快下来,我有事找你!”车子还未熄火,我就急匆匆地拨出电话。

“Kara?这么晚你怎么来了?你等等,我这就下去。”

Sue一出大门,我便急忙迎了上去,

“Sue,Cookie的事查得怎么样了?死……死因是什么?”

Sue把额前的长发拢到耳后,露出一对微蹙的眉头,

“失血过多,你当时看到的,Cookie她……割腕,是自杀,查无可疑。”

“不,不会,Cookie不会自杀。Sue,你听我说,我刚才突然想起来,就在几天前,Cookie她还跟我说她已经没事了,她要让伯父跟子阳放心,她会好好的,又怎么会突然自杀呢?”

“这……可是法医证实的确是自杀,伯父走后,Cookie的精神一直不好,也许她只是一时没想开……”

“没有谋杀的可能吗?”

“从尸检结果看,的确没有。”

我有些烦躁地推了推眼镜,

“Sue,可以再调查一下吗?你不觉得有些不对劲吗?”

“好,我再从外围调查一下,也会再去子阳家里取证。”

Sue转过视线看着我,

“Kara,我知道你接受不了Cookie的死,我何尝不是?我这两天忙着案子,没有去看子阳,子阳他……还好吧?”

我摇摇头,

“不好。刚才见到他,虽然没说什么,但看得出来这一连串的打击对他而言实在很难承受。”

“对,毕竟他俩那么恩爱……”

Sue的眼神黯了黯,继而转过头去望向远处,

“……可是,逝者已矣,子阳他也要看开点,生活还要继续。”

握住Sue的手,我和她并肩站在栏杆前,夜风吹过,发丝凌乱了起来,遮住了我看向远处的眼。

Sue一直喜欢着子阳,我知道。

我也许是出于内向的性格、些许女生的自尊加上多年来已经习惯在他身后望着他,所以不敢、到后来也就不想向子阳开口。而Sue又是因为什么一直隐忍我就不得而知了。或许,女生总是期待在暗暗的等待中被心上人发现而不愿主动吧,精明干练如Sue在感情上也不过是小女子一名。

因为一向敏感,所以Sue的情思纳入了我的眼底,那我呢?她是否也发现了我心底的想法?大概是不会的,我从未表露。

摇摇头,呼出一口气,这都什么时候了,我竟然还在想这些?!

“Sue,那么杨伯父呢?他的死因确定了吗?”

“确定了,突发心肌梗死,法医并没有查出可疑点。这两天局里准备定案了。”

“哦,是吗……”

伯父心脏不好我是知道的,看来果然是横祸,可是Cookie呢?Cookie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紧了紧抓着栏杆的手,

“Sue,可不可以请李博士来复验Cookie的遗体?他是化学毒物方面的专家,或许会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你怀疑Cookie有中毒?”

“不,我倒没这么想,毕竟已经验出了致命伤,但我就是觉得奇怪,让李博士验一验或许会有发现也说不定。”

“好吧,我会向上头申请,李老头给我们做过多次援助,相信申请不会有难度。”

我握住Sue的手,漾开一丝笑意,

“案子没了结你就要一直这样熬下去吗,拼命三娘?很晚了,收工吧,Miss Sue。”

Sue扭扭脖子伸伸胳膊,

“熬几个通宵算什么,习惯了!我还有报告没打完,打完就走。”

说完拍拍我的肩,

“你先回吧!”

知道劝不了她,只好道,

“好吧。”

                        <十> 启发

勉强集中精神处理完了文件,我的心思又兀自飘到了Cookie的事情上。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呢……

落日余晖,将我交叠的双手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忽然,一只葱白修长却戴满了奇形怪状戒指的手在我眼前晃了晃,一道熟悉的声音也从头顶传来——

“喂喂,大律师,发什么呆,啊?”

我头都没抬便将那只手挥下,

“这几天跑哪儿去了?怎么不见人影?”

乌鸦扒了扒头发,

“唉,别提了,出了趟国,这次的委托人真是难伺候,我跟她说能不能缓缓,我这儿有事儿呢,她丫非不行,真是……”

乌鸦看了看我的脸色,不好意思道,

“怎么样?Co……Cookie的事情有结论了没?怎么回事?真是……自杀?”

我站起身,呼出一口浊气,

“还没有,现在看起来确实是……自杀。”

乌鸦倒是一副少有的深沉模样,

“怎么可能呢?难道真是伯父的事打击太大?可是还有子阳啊……”

我拍了拍她的肩,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拜托Sue请李博士复验Cookie的遗体了,看看有什么新发现。”

“李老头?那帮法医不行的话,也只能这样了……”

说起来,我方才想起自从跟Sue见过面后,已经有两天了,不知道李博士验的怎么样了。想到这里,便急忙拿过电话拨了Dan的号码。

“喂,Dan,Cookie的身上有没有验到什么?”

“其他的倒没什么,只是Cookie脸上有一些不明的物质,博士正在看是什么。”

脸上?

我脑中一个机灵,猛然想起几个月前那次聚会上,Cookie跟我提过,她最近一直在戴博士做给她的一种特制眼镜,那种眼镜遇到泪水的话,会……融化?!

Cookie脸上的,是不是那种眼镜融化以后的物质?

想到这儿,我赶忙跟Dan说,

“Dan,Cookie最近在戴博士给她的一种眼镜,那种镜片如果流泪的话会融化,你让博士看看,Cookie脸上的,是不是就是那眼镜?”

由于太激动,我的声音竟有些微微颤抖。

——我记得Cookie说过,那种眼镜会记录影像,如果Cookie脸上的真是那眼镜融化以后的物质,那么,如果能提取影像,不就可以看到Cookie生前最后发生了什么吗?不就可以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吗?

我抑制不住心中沸腾一般的焦灼,匆匆跟Dan道了声“我这就过去”,便挂了电话,拉上乌鸦奔向博士的研究所。

                      <十一> 真相

如我所愿,Cookie脸上的,果然是那眼镜融化以后的物质。

真的感谢李博士这发明。也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让真相不被掩藏。

此刻,李博士正小心翼翼地将从Cookie脸上溶解下来的物质重新整形、固化,以便提取其上储存的信息。

十几分钟前博士的话犹在耳边——

“镜片融化以后就不再完整,即使重新固化,上面储存的影像也会有所缺失……”

不要紧,即使只有一点点也好,总会多少告诉我们究竟发生了什么。我站在实验室门外,看着李博士的动作,暗自稳了稳心神,手,不自觉地攥紧。

“影像可以提取出来,Dan,通知Sue过来一趟吧。”

紧张时刻,听见博士这一声吩咐,我竟一时忘了呼吸。

“别担心。”

乌鸦拍拍我的手背,难得低柔的说。

我只是太紧张也太迫切了,这几个月来发生的变故太大,以至于我的脑子如今仍不甚清明。究竟是什么让一个和美的家庭一下子支离破碎?Cookie苍白的笑靥,子阳难掩的疲态,总是在我眼前挥之不去。如今这一切,似乎就要有个答案了。

研究所离警局有些距离,四十分钟以后,Sue才赶了过来。

鞋跟撞击地板的哒哒声传来之时,博士的影像提取也告完成。

“Sue,你来的刚好,影像刚好提取完,Dan,放出来看看。”

脚像有了意识,一步步走向Dan操作的电脑,眼睛也死死地盯住了屏幕。

究竟发生了什么,Cookie,你终于能告诉我们了。

几个小时断断续续的影像,我终于看到了真相,也看到了,地裂山崩。

我宁愿,我从没起过什么疑心,从没坚持过什么追查;我宁愿,我什么都没有看到;我宁愿,子阳仍是那个疼爱妻子、孝敬岳丈的青年才俊;我宁愿,我依然在角落背后看着他的幸福;我宁愿,他是真的幸福。

可是,我终究是看到了,终究是明白了。我明白了发生过什么,也明白了,这么多年,子阳眉间那抹淡淡的郁结究竟缘何。

——

“子阳,这是……爸爸么?我不小心把你的本子碰到地上,里面掉出了这张照片,这个人看起来好像爸爸,这是……怎么回事?”

Cookie手中拿着一张泛黄的照片,那是两个青年的合照,只是其中一人赫然被人用红笔打了一个大大的叉,凌厉的笔触,凝满了仇恨。那人,依稀可辨是伯父年轻时的样子。

窗前的子阳闻言回头,在看到照片的瞬间,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与慌乱,继而默了默,答道,

“Cookie,陪我去一个地方,到了我再答你。”

画面继而在照片和子阳的侧脸之间转换,我能想象Cookie轻蹙着眉疑惑的样子。

而后,触目所及,是一片墓地,一方合葬的墓碑。碑前的花瓶里尚插着一束鲜花,可见近期有人拜祭过。

那照片里男女的样貌,似乎有子阳的影子。

“Cookie,这是我的父母。”

“你的父母?不是因为飞机失事没有找到遗体因而也没有下葬吗?这是……”

子阳抿了抿唇,低眸道,

    “不,我骗了你。我十岁那年,爸爸抑郁成疾去世了,妈妈因为心脏向来不好加上这件事的打击,来年也病发去世了。

“那……为什么骗我?”

Cookie疑惑地看向手里的照片,

“这……跟爸爸又关系吗?”

子阳笑了笑,眼神却变得冰冷,

“有关系。我爸爸的去世,是你爸爸害的。”

“什么?子阳你说什么?是爸爸害了公公吗?这是怎么回事?”

“你爸爸年轻时候有位大哥式的好友,他们一起做建筑公司,白手起家,做的很红火,但是随着事业蒸蒸日上,你爸爸变得浮躁起来,加上不良居心的供应商挑拨他们二人的关系,使得你爸爸对自己的收入跟权力越来越不满,终于在收了供应商的贿赂之后,趁着我爸爸酒醉骗到了签字从而给工程用上了劣等的建材。”

子阳始终看着墓碑,面色沉静,像是讲一个年代久远的故事。

“后来,工程因为这些劣等建材出了事故,死了人。因为我爸爸是负责人,因为供应合同上有我爸爸的签字同意,所以我爸爸担了责任,判了刑。而你爸爸却像个缩头乌龟一样躲了起来,没有澄清一句,没有帮忙一分,只是把好兄弟推到了前面,当了替罪羔羊。兄弟的背叛离心跟事业的崩塌对我爸爸打击很重,当年,他便在监狱里抑郁成疾,郁郁而终了。而你爸爸,却靠着敛来的不义之财和公司原有的人脉,另起了炉灶。”

“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爸爸是好人,他不会做这样的事的!”

画面变得模糊且摇晃不稳,彼时的Cookie,一定流着泪 ,满脸的彷徨。

子阳仍旧望着墓碑,嘴角牵起一抹冷笑,

“他的确这么做了,他害了我爸爸,并且,时至今日不曾忏悔。这么多年来,我试着去原谅他,可是,不久前,在他提起这段往事的时候,竟然一脸惋惜的说我爸爸走错了路,不该贪便宜,不该置工程质量和人命于不顾。他不曾忏悔,不管是对死去的工人还是我爸妈。他应该,付出代价。所以Cookie,我替我爸妈,惩罚了他。”

子阳转过头,一字一字说道,

“我杀了他。”

在我如五雷轰顶之状时,Cookie定也承受着剜心之痛。

“子阳你……你说什么?爸爸他……是你……”

“我在他每天都喝的茶里加了一种有致幻作用的生物碱,然后穿着爸爸当年常穿的衣服,梳着爸爸的发式在他面前出现,久了,他便受不住惊吓了。”

画面倏然一黑,Cookie定是晕倒了。

画面再次亮起时,出现的是子阳俯视的脸。眉眼里,依旧是淡淡地郁结,只是此时多了抹关切。

“好点了吗?”

“子阳……我做了一个梦,你说你杀了爸爸,多可笑……”

“Cookie,我说的……是真的。”

画面模糊了起来,

“那么,我们的婚姻,我们的爱情,是你复仇的工具么?你是为了报仇才跟我在一起么?”

子阳的眸子黯了黯,

“当初我的确是有意选择了与你同一所学校,因为接近你是接近你爸爸的最好途径,后来发现你对我有好感,于是我顺水推舟地跟你在一起,这样,离你爸爸便更近了,我也更容易报仇。”

“那么,子阳,你……爱过我吗?”

子阳默默了良久,却始终没有回答。

Cookie轻笑了一声,道,

“我累了,想睡会儿。”

“好。”

画面暗了下去,却在关门声后又再度亮起。晃动的画面中,我看到Cookie打开抽屉拿出一把精致的小刀——那是他们去俄罗斯时,子阳买来送她的礼物。Cookie走向浴室,在画面变得模糊之际,一道鲜红刺痛了我的眼。

泪,终于滑下。

                      <十二> 疯魔

乌鸦被雇主Call了回去,我只得搭Sue的车。

“Sue,先不要把证物送回警局,我们先去劝子阳自首吧。”

我按住Sue正要开车门的手,恳求道。

Sue的脸笼在阴影里,我看不清她的神情,只听到她应了声,

“好。”

一路默然,在经过一段环山路时,Sue倏地停了车。

“Kara,你说,这件证物消失了会怎样?”

我愕然,

“什么?”

Sue像是没听我说话,自顾自地答道,

“这是关键证物,如果没有了,那子阳的罪名根本成立不了,你说是吧,Kara?”

“没错。可是,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Sue转过头来看着我,眼睛亮的吓人,却没再说什么,只是拿起手边的证物,开门下了车。

看着Sue的举动,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于是连忙追下了车,同时,拨通了乌鸦的电话。

“你要干什么,Sue?”

公路边便是山谷,Sue站在路边,那背影竟有些决绝。

“Kara,事情已经这样了,逝者已矣,我们给子阳一个重来的机会好吗?况且,伯父不也是罪有应得么?”

我似乎已经猜到了Sue心中所想,

“所以,你要毁了证物吗?”

“没错,就当证物不小心毁了,就当我们什么都没有调查到,让这件案子就这样了结,不好么?”

“你疯了吗?Sue,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是警察!”

Sue转过头,发丝飞舞起来,表情狠厉。

“我当然知道!没错,我是警察,我要惩奸除恶,可是子阳他情有可原不是么?他也是受害者不是么?他已经报了仇,他已经解脱了,给他一个重生的机会不好吗?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不,Sue,他没有解脱,如果解脱了,我们看到的子阳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他在忧伤,在自责,他还没有从仇恨的漩涡里出来,只有让他面对,让他承担应该承担的代价,他才能真正解脱!”

“我不管!”

Sue用力摇了摇头,略带哀伤地看着我,

“你知道吗,Kara,我喜欢子阳,我爱他!我喜欢他喜欢了那么多年,我曾经跟他表白过,可是他拒绝了,说他有喜欢的人了!我看着他跟Cookie在一起,我的心里有多难受!现在好了,他仇也报了,Cookie也不在了,而且他并不是真正爱Cookie不是吗?我终于有机会能跟他在一起了,我们放他一马不好吗?”

    Sue的表情有些疯狂,我知道,情这一字有时也像毒,你有多恋,便有多伤。我试着平复Sue的情绪,

    “Sue,冷静一点,如果真的就这样敷衍过去,那子阳一辈子都会活在内疚之中,不会放下,你希望他这样吗?即使他不欠伯父,难道他也不欠Cookie一个交代吗?即使法律放过他,他自己能放过自己吗?你不希望他真正开心起来吗?”

    Sue的表情有些迟疑,就在我要松一口气时,倏然又坚定了起来,

    “不,不可以,我不能让子阳去坐牢!”

    说着,就要把锁着证物的箱子往山谷里丢。见状,我连忙上前想拦住她。

    “Sue,冷静一点!”

    可是我怎么也不会是Sue的对手,抓住箱子的同时,一个不稳便向山谷倒去。千钧一发之时,Sue抓住了我的手,恳求道,

    “Kara,求你了,扔掉箱子,我拉你上来!”

    “Sue,这样帮不了子阳!”

    Sue皱眉,眼里闪过寒光,我明白,她动了杀意,为了她偏执的爱,她要放弃我这个朋友,她要不惜代价。

    Sue在紧握了一下我的手之后,便倏然放开,就在我心脏漏拍闭上眼睛准备粉身碎骨的时候,一条绳子缠上了我的腰,一股力道把我又拽了回去。

    乌鸦终于即使赶到。

    “你俩在干嘛?疯了不成?打架?!Sue,你干什么?!疯了吗?!”

    刚一落地,便听到她的大叫。

    “怎么回事?你俩干嘛了?电话里听你俩一直在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我无力地摆摆手,走向颓然站在一边的Sue。

    “承担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解脱。”

    “也许你说的对。”

      Sue抬起头,眼神恢复了清明。

      “对不起,Kara,差点害了你。只是我……”

    “我明白。”

    明白你隐忍的爱,明白你的不甘和不忍。

    我何尝不想“放他一马”,但我更想的,是他能真正放自己一马。

                      <十三> 尾声

    子阳自首了,法院最终给予了轻判。

    会面室里,玻璃后的他看上去果然轻松了许多,他对我笑了笑,露出那对久违的酒窝。

    “谢谢你,Kara,找那么好的律师替我辩护。”

    我笑笑,

    “没什么。我们是朋友,应该做的。”

    “伯父伯母跟Cookie,我会代你去看他们,你放心。”

    “也替我去看看岳父吧,始终是我害了他。”

      我点点头,

    “子阳,你要想开,逝者已矣,这段恩怨也已经了了,不要再纠缠这件事情了。”

    “恩,放心。Cookie曾经问我,爱不爱她,我没有回答她,也许就是我当时的沉默推她走了不归路,”

    子阳顿了顿,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爱过她,这么多年,我习惯了浸淫在仇恨中,所有事情都是从报仇的角度出发去做。你知道吗,Kara,”

    笑了笑,他继续说道,

    “我原本计划先搞垮他的公司再让他声名狼藉,然后再取他的性命,因为我觉得只有这样才能偿还我爸妈一二。但是,Cookie对我的爱我是真真切切感受到的,也一再地让我迟疑,可是最终也敌不过心中那团压抑了十几年又喷薄而出的怒火,痛下杀手,也害了Cookie。”

    “你知道吗?杀了他我并没有感到想象中的轻松。我去看了我爸妈,我想他们应该也希望我轻松正常的生活,所以我决定试着放下。但也许这就是天意,那一天我回到家,从密龛里拿出那张照片,想要毁了它就此放下,可是恰好那时候助理打来电话,我便顺手把照片夹在了记事本里,后来,偏偏让Cookie看到了。”

    我的心揪痛着,想握住他的手,却只能堪堪握拳。

    “没事的,一切都会好的,你已经重新开始了。我……们永远在你身边。”

      我永远在你身边。

      从监狱出来,白花花的阳光晃了我的眼。鞋跟撞击地面的声音一下下回荡,空旷寂寥的感觉一如我的心情。

      爱同恨有时是一样的,让人不理智,让人疯狂。你对杨伯父的恨淹没了你,Sue对你的爱也淹没了她。爱过恨过,都会在时间里留下记录,笔笔不差。即使有心掩藏,也终有一日会大白天下;即使我们忘了,时间也会记得。

        当你从监狱的大门中跨出时,我希望,你的眸中再也没有那种淡淡地忧郁,尽管彼时你我都已垂垂老矣,但在我眼中,你依然是那个穿着小红格子衬衫的,酷酷少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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