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片场外的大雨下个没完没了，雨滴溅上玻璃窗发出一连串声响，就像有人轻舞架子鼓锤急促地敲打。

片场仿的是十年前的大学大礼堂，舞台是水泥浇筑的，上面的自流平地面被做出了斑驳感，舞台两旁的巨大红色柱子，漆面也恰如其分的脱落了一些。

舞台上方正中是美工依照某大学仿造出来的大学校徽，幕布上方和舞台背景墙上还挂有标语条幅，条幅的用语基于剧组的搜寻和整体回忆。十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与今天并没有太巨大的差异，所以每一处细节，都需要道具组十分用心，寻找那细若游丝的一点年代感，把观众代入到当年的场景里。

盛夏的雨下得酣，但是片场内所有人身上都被闷地汗水浸浸。

贾二在片场门口点燃了烟，对旁边的吴导说着话。

因为天气原因暂时停机，吴导放松地依在门框上。

“老吴，演员的服装有点过于老旧了，乐队成员看起来像八十年代的愤青，道具这帮人使劲儿过猛，把年代最少往回拉了十五年。”

吴导把身子从门框上移开，恢复了工作的姿态，这些日子和贾二接触下来，吴导对贾二的性格有了新的认识。

没有深入和贾二接触前，吴导对贾二的认知和常人一样，贾二是早年被星探从大学校园里挖掘出来的，那时候他还是一支校园乐队的成员，随后贾二以个人名义把当年的曲子打造成专辑，在乐坛引起不小的反响，那些曲子的歌词直率且诗意，能锤进年轻人的心里，曲调偏朋克，听起来就像一个倔强的年轻灵魂，在夜色的暴风中高声吟唱。

乐评人说贾二是夜啼莺，是撕开暮色的荧光，是击在心头的闪电。

出道五年后，贾二第二张专辑依然热销，贾二的专辑里的歌曲好像从来没有考虑过取悦耳朵这件事，总在肆意抒发表达自己，也少有流行歌曲的那种爱意绵绵你侬我侬。但听众很买账，喜欢贾二的人基本上可以称得上是乐坛最忠实的铁粉。

贾二很低调，尽量避开采访，也从不举行演唱会，途遇粉丝，也总是腼腆地和所有人都握手合影签名。一个孤单纯粹，谦虚，才华横溢的歌手形象。

一年前贾二毫无征兆地找到了那个知名的编剧，在确保编剧不会把谈话内容透漏给任何第三人的情况下，贾二说出了自己的计划，他要投资一个电影，名字叫《乐芒》，音乐的乐，光芒的芒。

贾二对着编剧讲述起自己在大学时候的故事，主要是关于乐队的故事，他时不时停顿追思，有时对于讲出来的细节，还会再度否定，重新解释。一个下午时间贾二把这些故事讲给了编剧，编剧明白了贾二的意思，是想拍一部电影，对自己的过往做个缅怀。

编剧也表达了自己的疑虑，贾二的故事从剧本结构和情节冲突方面，不足以支撑一个卖座的电影。贾二表示编剧可以主观加入一些电影情节，但是剧本出来后需要让贾二过目，至于卖不卖座，贾二表示顺其自然。

编剧接下了剧本。贾二的意思是，这部电影，虽然他找了电影公司来做，但是其中的所有费用，都由贾二投资，基本上算作是借壳发行。等编剧接下了剧本才发现，这是一次无比痛苦的剧本写作，所有的剧情细节都要由贾二过目，中间来来回回改了无数回，编剧焦头烂额，才最终成稿。

男主由贾二来演，女主由贾二的女朋友来演，剧本中乐队成员里，主唱是女主，而贾二是鼓手。

吴导因为这部电影才算见识到贾二对细节的执着，吴导对贾二说：“服装的事，我这就跟道具组开会，要不你来旁听吧。”

贾二点点头说：“好。”

吴导其实很不愿意听见这个答案，他知道贾二会在会上对道具组提出更苛刻的要求，贾二在电影的每处细节都要求很严，有时候让吴导很没有面子，因为毕竟片子的导演不是贾二。

但是贾二等于投资方。

细节这些，还有办法解决，而最令人头疼的是，贾二会对演员的表演提出质疑，特别是乐队成员的表演。贾二觉得他们没有表现出一个小乐队，在演出时的那种虔诚感，也没有表现出发现自己的作品和台下共鸣时，那种在心中喜极而涕的感觉，和终日苦练终于得到演出机会的那种肆意宣泄的欢快感。

一众演员听得云里雾里。

电影里最重要的一场戏，是在演出高潮中礼堂突然停电，台下骚乱的同时，乐队成员纷纷错愕，这时贾二扮演的男主的鼓点再度响起，没有了音响放大器的加持，就好像黑暗中那一点点荧荧的光，于是乐队所有人开始继续演奏，女主唱扔掉话筒继续歌唱，礼堂里的同学在骚乱中纷纷驻足，慢慢地，整个礼堂只剩下音乐的声音，礼堂的会务组搬来了蜡烛和蓄电池灯筒，放在舞台上，那抹微光中传来的音乐，让台下一起跟着哼唱。

而关于这场戏最终和吴导的商议结果是，乐队成员除了男女主角之外，全部由专业乐手当替身。牺牲一些对于乐队成员的特描镜头，把音乐的现场感淋漓展现出来。

而整个片场里，贾二的女朋友黄灿灿，应该是最艰辛的，贾二对她的要求和修正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吴导好几次看到黄灿灿蹲在角落里抹泪。

二

一年前的黄灿灿还是一个戏剧学院的大学生，那天她身着简单的黑色连帽卫衣和牛仔裤走在校园里。风吹过她的时候，她的衣服随着风摇摆，从青春期开始发育，黄灿灿的体型就固定在了“清瘦”这个形容词上。

戏剧学院是一个青春荷尔蒙萌发的地方，黄灿灿大学三年已经拒绝了七八个追求者，仅仅因为妈妈告诉她，要认真完成学业。

那天黄灿灿带着耳机从学校体育馆缓步走过，被在体育馆门口抽烟的贾二看到，贾二烟头掉在了地上。

贾二问她：“同学，请问你今年大几了？”

直到贾二喊了她第三遍，黄灿灿才发觉旁边有人在喊自己，摘下耳机：“您好，我今年大三。”

贾二跟她说有一部电影想让黄灿灿试试镜，黄灿灿站在微风中手足无措。这时黄灿灿的系主任走了出来，刚好看到贾二和黄灿灿攀谈。

系主任有点诧异地问贾二：“这是你要的类型？”

贾二说：“外形像，气质的话还需要再打造一下。”

看到系主任的出现，黄灿灿的心里安稳了很多，因为妈妈告诉她出门在外，要小心坏人。当贾二问起黄灿灿要不要尝试一下的时候，黄灿灿说需要给另外一个城市的妈妈打电话询问一下。

虽然系主任在贾二旁边站着，黄灿灿还是多了个心眼，偷偷用手机拍了一张贾二的照片微信发给了妈妈。结果拨通电话的时候，电话那头妈妈激动的说：“那个人是一个歌星！这些年很红的！”

在妈妈的建议下，黄灿灿决定尝试一下，贾二对系主任说：“既然还有那么多同学在报名，就让里边先别撤，算是给这些同学的一些锻炼吧。”然后贾二指了指黄灿灿：“这个女孩儿，我就直接带走了。”

木木地跟着贾二走出校门口的时候，黄灿灿才看到学校主干道上的通知栏里，写着《乐芒》剧组招演员的通知，地点就在体育馆。

“会喝酒吗？”酒吧里贾二问黄灿灿，这里的灯光掺着鼓点，一波一波地冲击着黄灿灿的皮肤和心肺。

黄灿灿摇摇头，贾二说：“试着喝一些，能喝就不要停，让我看看你不绷着的时候是什么状态。”

从酒吧出来的黄灿灿果然开怀多了，摇摇晃晃地拽着贾二，讲着童年往事，贾二从黄灿灿的讲述中，听到了她家庭和睦，听到了每个家庭成员的个性，也听到了黄灿灿的生活圈范围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冲破家和学校围起来的防护林。

“妈妈，在你心里意味着什么？我觉得你很听妈妈的话。”

“妈妈是老母鸡，我是小鸡，妈妈每天护着我。其实我不喜欢，我不喜欢我的生活被妈妈笼罩着，我想……”

“你想挣脱？你想依自己的意活？”

黄灿灿醉眼朦胧地看着贾二：“我可以吗？”

“你想吗？”

黄灿灿突然往前奔跑了几步，张开双臂，然后回头向着贾二喊着：“那你能带我去海边吗？”

贾二站在原地愣住了，十年前，那个他心爱的人，在小酒馆里喝趴下之前，也是这样问贾二，当时贾二答应了，但是不久后，他们分手了。

贾二没有带黄灿灿去海边，从这个城市开车到海边还要四五个小时，贾二也喝了酒。而黄灿灿学校的宿舍已经关门，于是贾二把黄灿灿带到了自己买的一间二百多平的公寓里。

贾二把黄灿灿拖到沙发上放倒，给她倒了杯热水，然后打开了那套价值六十多万的hifi音响。

音符就像海浪一样向黄灿灿拍来，黄灿灿已经喝到失去用耳朵鉴赏音乐的能力，这倒给黄灿灿开了窍，音乐就顺着黄灿灿的全身毛孔，钻入她的体内。

那是贾二第一张专辑的歌曲，收录的全是当年贾二和乐队在大学里面创作的歌曲。当年的这一群人，就像方正世界里的钢钉一样，非要在世界的一处钻出一个孔洞，得以让自己欢畅的喘息和换气，而这个孔洞，就是当年的那些歌曲。

就像有一个人在你身边细语喃喃，时而嘶吼，引诱着你，让你卸下身上看不见的包裹，在夜色的沙滩脱光衣服肆意狂奔，黄灿灿趴在沙发上，眼神迷离着，从背面的起伏都能看到她重重的呼吸。

贾二说：“这次的女主角，唱的也是这些，怎么样？你感觉自己能唱吗？”

黄灿灿从沙发上站起，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跟着音乐唱出声来，很多黄灿灿不知道的歌词被含糊地略过。贾二看到黄灿灿唱歌时候的脖颈有些微微上扬，落地灯的余晖洒在她好看的脸庞上，当黄灿灿的声音传出，贾二感觉到他被这个景象和声音锤击回到了十年前……

四

“我喜欢你，喜欢到想把你做成标本。”

《乐芒》开机之前，贾二向黄灿灿表白，这句异样的表白，让黄灿灿愣了好久，少不经事的她哪里见过这么犀利的表白，黄灿灿看着贾二那张天生的明星脸，品着这段时日和贾二经历的点点滴滴。

贾二把黄灿灿硬生生地拉入了成年人的世界，教会了她很多东西，比如人情世故，娱乐产业链条概况，如何迅速摆脱学院的学术影子成为一个浑然天成的好演员等等；贾二也把黄灿灿硬生生地拽进了一个另类的音乐世界，他告诉黄灿灿，听这些的时候，不要想着着笔去做乐评，要去体会那些用逻辑所体会不到的感受；贾二还带着黄灿灿做了很多疯狂的事，在以前的黄灿灿看来很疯狂的事，一言不合买张机票就去旅行，连着三天体验每个游乐场最刺激的项目，一夜不睡坐在山坡上傻傻地等日出等等。

黄灿灿看不透贾二，就像读不懂一本厚厚的书，品不明白一杯醇酒，望着贾二热烈的眼神，黄灿灿点头同意了。

第一次和贾二上床的时候，黄灿灿被贾二散发出的虔诚般的野性给吓到了。那一夜黄灿灿几乎散架，看着旁边熟睡的男人，黄灿灿深信他是爱自己的，要不怎么会如此迷恋自己的身体。

然而等《乐芒》开机之后，黄灿灿才算见识到了贾二的另一面。

贾二对这部电影的每一处细节，都有着近乎疯狂的偏执。

在片场，黄灿灿听到贾二对自己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状态不对”。

比如说，贾二要求黄灿灿在演《乐芒》的每一天，无论是否在录制，都要以贾二告诉黄灿灿的步伐，动作，眼神，口气去生活，去演。

贾二告诉黄灿灿，这部片子，女主角就是片子的片魂，容不得半点马虎。

黄灿灿被逼着每天戴着耳机听着贾二的第一张专辑，贾二对黄灿灿说：“多听，多找找感觉，想象一下这些曲子都是你作的，每次在舞台上都是你来演唱，台下寂静也好，欢呼也好，你都是站在台上的精灵，自顾地在你的世界里倾心演唱。”

黄灿灿从刚开始到片场的兴奋好奇，到现在心里只盼着赶紧录制结束，这种心态让她发挥屡屡时常。在表演的时候，她感到贾二的眼睛好像始终如影随形，在品味着，挑剔着。

片场的其他人，最近见到黄灿灿也会纷纷投以怜悯的目光，他们也觉得贾二对黄灿灿要求太苛刻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你要求有点狠了？”

黄灿灿在贾二面前像只听话的小白兔，低着头：“没有，是我自己没有演好。”

“你知道吗？从我看到你第一眼，就想把这部电影送给你。我也希望你能把这部电影当做送给自己的礼物。我承认我是苛刻了点，宝贝，我想让你快些成长，再快些。我明白这对于刚出校门的你，压力是很大的，但是，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机会，而且没有人可以不用付出就成功。”

黄灿灿抿着嘴，听到贾二的话，眼泪不争气地落下：“恩，我明白了。”

第二天，黄灿灿表演的时候，手上戴了一串发晶的珠子，等到整个节拍录制完成，才有人发现这一点，而发现的这个人，是贾二。

看到贾二怒气冲冲地走向自己的时候，黄灿灿感觉手足无措。

贾二粗鲁地摘下黄灿灿手上的珠子，奋力掷在地上：“你搞什么？！搞什么！状态好不容易对了一回，为什么要私自佩戴这种艳俗的首饰？重来！”

那串发晶珠子绳子断开，珠子向着四面八方四散开来，整个剧组没有人敢去帮黄灿灿捡起。

黄灿灿嘴里喃喃：“这是妈妈买给我的……”

“重来！”贾二向着剧组吼道。

然而黄灿灿再也进入不了状态，第三次拍摄的时候，贾二终于忍受不了冲上去，摇晃着黄灿灿的肩膀吼着：“你到底行不行？行不行？”

那是黄灿灿在片场哭得最痛的一次，最终贾二没有再强求，和导演定好第二天重拍的时间，转身拂袖而去。

黄灿灿是被剧组的司机送回到贾二公寓的，黄灿灿在楼下买了菜，在贾二回来之前做好了四菜一汤。

贾二回到家，黄灿灿迎了上来，贾二深情地拥吻住了黄灿灿：“宝贝对不起，在片场我心里有点急躁了，原谅我。”

贾二在片场和不在片场简直是两个人，这点黄灿灿深有感触。

片场，在黄灿灿心里如今就像一个魔窟，她的男人贾二一旦进入这个魔窟，就会变成一个刚硬执拗的人，像是浑身长满了刺。而一旦离开片场，贾二就会变回那个散发着别致气质的歌手。

贾二在那一桌饭菜面前和黄灿灿一番云雨，随着那一波波快感的袭来，黄灿灿心头拧成的疙瘩被阵阵冲开：“他还是这么痴迷我的身体，他还是爱我的。”

五

《乐芒》杀青了。

贾二邀请全剧组吃庆功宴。

贾二举着酒杯对大家说，这些天来，自己最对不起的是自己的女朋友黄灿灿，要借这个机会向黄灿灿女士道声辛苦，并表示感谢。

黄灿灿羞涩地举起酒杯，晚宴上所有人一阵欢腾。

剧组吃庆功宴的地方是租来的一栋别墅，大家吃完饭可以在里面尽情开派对。

贾二拉着黄灿灿的手在草坪上坐下，贾二问黄灿灿：“这次你参演的电影，你给影片打多少分？”

黄灿灿盯着星空，没有说话。

贾二自言自语道：“我打70分，我觉得还没有到完美的程度……”

黄灿灿还是盯着星空：“方鑫瞳是谁？”

六

在《乐芒》拍摄临近结束的时候，黄灿灿终于听清楚了贾二梦中喊的那个名字。

刚开始，贾二只是偶尔梦呓，含含糊糊听不清楚。随着拍摄临近尾声，贾二喊出这个名字次数越来越多，而且越来越清晰。

黄灿灿依照字音在网上搜索，终于看到一张照片和简介，照片是一个女孩儿，站在舞台上拿着话筒闭着眼在唱歌，那女孩儿消瘦，有一股莫名的气质，仿佛本来不应该生于这个世界的人，而在女孩儿背后的一个角落里，黄灿灿隐隐看到，架子鼓后面的长发鼓手，就是贾二。

照片主人的名字是方鑫瞳，现在是一名知名的网络作家。

照片上的方鑫瞳和看着照片的黄灿灿，从体型到样貌，十分相似，说是亲姐妹都有人相信。而方鑫瞳的发型和自己的几乎一模一样，黄灿灿记得，这个发型是贾二要求造型师给自己做的。而方鑫瞳在舞台上的演出服装，和黄灿灿出演的最后一场戏，也几乎一模一样。

方鑫瞳，是贾二在大学时乐队的主唱。

贾二组建乐队之后，第一次见到方鑫瞳时，她穿着简单的牛仔裤和黑色连帽卫衣，她说她要来当主唱。

那天的阳光洒在方鑫瞳的侧脸，贾二还不明白以后这个女孩儿会在自己的心里安营扎寨，深植根茎，贾二再也把这个人影拔不出来。贾二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从此贾二做了鼓手，蓄了长发。排练的时候，贾二的长发会随着节拍乱舞，而贾二透过头发缝隙看到那个清瘦的背影，一直都想不明白这个女孩儿为什么会有这种魔力，让自己答应把主唱拱手让出。

方鑫瞳和乐队成员关系很融洽，她喜欢喝啤酒，从来不扭捏，一众乐队成员也喜欢和她热闹。

她会在小夜市上把桌子上整只的鸡腿递给路边的流浪狗，也不嫌脏，用手去抚摸流浪狗的脑袋，贾二就在旁边看着方鑫瞳眼中露出的温柔。

这和舞台上那个方鑫瞳简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贾二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天生就是为演唱而生的，方鑫瞳微闭着眼睛，略微上扬着脖颈，将歌声唱出的时候，好像整个舞台上所有的音乐都是从她身上涌出来一样。

贾二控制不了自己时不时约方鑫瞳在操场上压跑道散步。

贾二问方鑫瞳，为什么那天要提出当主唱。方鑫瞳问贾二，为什么那天你会答应。

“不知道为什么，我感受到了一种毋容置疑地态度，而且我感觉你要当主唱的时候，并无恶意，就好像是孩子说我要吃糖一样，而且，我觉得，如果不让你当主唱，可能以后就见不到你了。”

方鑫瞳在跑道上开心的笑了：“我是真的想唱歌啊，我什么都没想啊。”

贾二的第一张专辑里，其实有六首是方鑫瞳写的，这个事情在这个世界上恐怕只有当年的乐队成员知道，因为现在所有的歌曲，署名都是贾二。

贾二比方鑫瞳大一届，在贾二将要毕业的那一年，他们争取到了在学校元旦晚会上演出的机会。

在演出的时候，学校礼堂突然断电，所有人都不知所措，台上台下乱成一团。

黑暗中，贾二听到了方鑫瞳的声音，是歌唱的声音，也许世界上只有她，能在无论什么局面下，都会专注自己的事吧。

那歌声响起，像流向乐队成员心扉的甘泉，长期形成的默契，让他们重新拿起手中的乐器，贾二也捕捉着同伴们的节奏，把鼓槌敲击在架子鼓上。

喧闹的礼堂渐渐安静了下来，工作人员拿来了烛光和电筒，黑暗的礼堂中唯一发出丝丝光亮的地方，就是音乐传出的地方。

音乐的声音不大，却比任何时候都抓人。等到演出结束，过了许久，台下才有人开始鼓掌，而且掌声一浪盖过一浪，再也不能停止。

那天晚上演出结束后，在操场上贾二对方鑫瞳说：“我喜欢你。”

方鑫瞳对贾二说：“我也喜欢你。”

“真的吗？我不敢相信，你有多喜欢我？”

“喜欢到想把你做成标本。”

温润的唇堵住了还想说些什么的贾二。

那段时光几乎是贾二一声最美好的时刻。

贾二经常拉着方鑫瞳的手，说着对未来的打算，而方鑫瞳却对贾二说，现在不是就很好么？

有一次贾二请假回到老家，老家有一个开酒吧的哥们儿，听闻贾二在大学搞乐队，非要让贾二到酒吧驻唱几天。

路过贾二老家城市的那个娱乐圈的前辈星探，刚好在贾二哥们儿酒吧里喝闲酒。

贾二唱的是方鑫瞳的曲子，一曲接着一曲，一共六曲。

星探在贾二走下唱台之后，端着酒杯走向贾二。

七

学校的操场上，贾二默默地对着方鑫瞳。

方鑫瞳笑着说：“决定了，就去吧。”

星探给的条件是只签约贾二一人，且贾二在酒吧里唱的所有歌曲都要纳入首张专辑。贾二也试探着向星探介绍了自己的所有乐队成员，星探表示对其他人毫无兴趣，而且他所属的娱乐公司不准备再捧乐队，历史的经验告诉他，乐队成员之间往往并不稳定，从生意角度来讲，风险比单个艺人要大的多。

贾二对方鑫瞳说：“其实我是想让你们跟我一起签约的，但是那边不同意，我还没有想好怎么跟其他人说。”

方鑫瞳说：“直说就行，大家都会理解。”

“我还是不知道怎么跟他们说，我签约以后，应该就会有钱了，等你毕业了，我们结婚吧？”

方鑫瞳眼睛看着操场，久久没有说话：“我没有想过未来的事。”

贾二告诉方鑫瞳，星探要求所有的歌曲，都要用贾二的名义发行，方鑫瞳点点头，没有异议。

贾二组了局，邀请所有乐队成员一起喝酒，其中一个成员都快要喝醉了，贾二还是没有把想说的话说出来。

方鑫瞳对着所有人说：“贾二要被娱乐公司签约了。”然后方鑫瞳把事情的始末讲给所有人。

场面一阵沉默，有一个乐队成员心中不忿，抱怨贾二有好事没有想着大家伙。其他成员也开始就这酒意发挥。

方鑫瞳酒杯往桌子上一摔，呵道：“够了！我宣布，乐队解散了！”

这样的方鑫瞳贾二从来没有见过，那样清瘦的身体里，竟然还藏着如此的英气。

然而过了几日，方鑫瞳来找贾二，说自己想清楚了，要和贾二分手。方鑫瞳把自己这段时间新创作好的七首歌用邮件发给了贾二：“这些歌，就算留个纪念吧，乐队也解散了。谢谢你这些日子的陪伴，我爱过了，我很开心，也祝福你。”

起初贾二觉得方鑫瞳是在开玩笑，许久贾二的心开始隐隐生痛，那种痛感就像有人把他的心当成一条抹布在拧水。

“鑫瞳，我们难道不可以继续在一起吗？”

方鑫瞳捧着贾二的脸：“干吗非要留在过去里？我们已经爱过了不是吗？我已经决定不再做音乐了，放心，我真的不是因为伤心，我找到了更有意思的东西，有了更想要的生活而已。振作点，按照你的想法，对未来张开拥抱吧。”

八

咖啡厅里，贾二用咖啡勺搅着咖啡已经十几分钟了，叹了口气才打破沉默：“灿灿，我希望你回到我的身边，我是真的喜欢你。”

“谢谢你带我经历这一切，我爱过了，我不后悔，我不是她，我属于我自己。你给的那条路，并不适合我，在片场的时候，我感受到的压力比妈妈给我的还要大……”

“灿灿，你不要这么说……”

“真的谢谢你，我已经决定回去把落下的学业完成了，我，走了。”黄灿灿收拾好自己的包，站起身，她的手被贾二攥住。

黄灿灿的眼泪夺眶而出：“你还不明白吗？我已经决定要从我们的感情中走出来了！而你，到现在……还没有放下过去。”

贾二呆呆地坐在咖啡桌前，面前已经没有黄灿灿，许久，贾二把手中的咖啡勺扔到一旁，咖啡勺在咖啡桌上像溜冰一样，滑到桌角，坠落了下去。

贾二的心好像又碎裂了一块。

和方鑫瞳分手后，潇洒的方鑫瞳，再也没有在贾二的生活里出现过。

方鑫瞳变成了一种执念，把贾二的心捆绑了个结实。

贾二想不明白自己对黄灿灿到底爱不爱，只是看到黄灿灿离去，自己的心又深切的痛了一次。

贾二弯腰想去捡起勺子，却一不小心带翻了咖啡杯，一口未喝的咖啡铺满桌面。

贾二可以唤服务生过来再换一杯，但心里一股巨力钳制着他，让他死死盯着咖啡香的桌面。

仿佛桌子上没有进肚的咖啡，才是世界上最好的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