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我傻瓜的你,才是真正的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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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一次从那个梦魇般的地方逃出来,洗旧的白衬衫脏兮兮,头发狂野而嚣张,就像他眼里的光,似乎永远都不会被驯服,一直倔强着。可是再怎么不想回去,他还是要回去。即使那个女人就知道发疯了似的宠爱他所谓的弟弟,拼命似地讨好那个粗野的男人。“你他妈就是个傻女人,我要不回去替你挡那个男人醉酒的拳头,你他妈早死了”,他狠狠地想,忍不住啐了自己一口,“我也他妈是个傻瓜,当时怎么就答应了老爸的请求。”

此时太阳的光不再尖锐,橘黄色的光为这破落拥挤的街道染上了淡淡暖意。他双手插兜,漫无目的地走,迎着铁锈色的天空,任由他瘦削的影子在身后越拉越长。

“哐当”一声,他腿起脚落踢飞了一个罐子。此时街道两边的人家早已飘出了各色饭香,没有哪个乖孩子这个时间还在街上闲逛,而他就是那个街坊四邻家口里的那谁谁家的孩子,典型的反面教材。他不屑地摇摇头,又使劲地踢飞了一个罐子。只见可怜的罐子在空中划过一条漂亮的弧线,然后开始在地上骨碌碌地滚。突然他感到刘海间隙透过的的光线一暗,滚地的声音戛然而止,罐子似乎被什么人踩住。他慢慢抬起头,看见逆光下站着几个高大强壮的黑影。他不由眯起眼,这才看清这几个纹着俗气的纹身满脸横肉一身杀气的彪形大汉。不过即使这样,他也没有停住脚步。为救殉情的姑娘而溺死的父亲在他小时候就经常说他身上有一股倔强,“不撞死在南墙不回头”就是为形容他而生的,为一件事执着地像一个傻瓜……他就一直走直到撞到那些明显比他体格大很多也比他健壮很多的人的胸脯上,毫不畏惧的迎上站在第一个有着一头鲜艳黄毛的流氓的凶狠的目光。

“滚开。”他冷淡的说,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这危险的形势。

“就是你打跑了我在校门口派去收保护费的兄弟?”听语气黄毛气得不轻,“还做好事不留名是吧,啊?”黄毛使劲推了他一把,一下就把他推在了地上。

“是又怎么样?”他发狠地说,那些家伙早该收拾了。

那些和他同级的男孩子欺软怕硬,在那些流氓底下做事从中讨点好处,一次套住了他那同母异父的软弱的弟弟,被榨得身无分文的弟弟狼狈地逃回家哭诉。那个可恶的男人竟怪罪在那个可怜又可恨的女人身上。女人一夜的啜泣声让他一夜未眠。第二天就早早地翘课藏在校门口大理石柱后面,等那群小混混再度出现,他一跃而出,不要命了似的冲上去,直到打得他们求饶,才罢手。“不许再欺负我弟弟”,这是整个过程他说的唯一一句话。

等到傍晚,他才不再河边游荡,回到那个让他厌恶的地方。饭桌上,弟弟被他鼻青脸肿衣衫褴褛的样子惊呆到手里的筷子都掉了都不知道。男人轻蔑地说:“这就是你前夫养出来的儿子?就是个混混。喂,以后打架惹出什么事来别说是这家的儿子,我可惹不起这一身骚。”而女人默默不说话也不辩解,只是摆出来一副碗筷,却没抬眼看他一眼,好像他是什么不洁的……垃圾。

他平静而冷漠地看着这一家人,转身离开。可就在转身的时候,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碎了,就像七彩的肥皂泡“噗”地一声在耳边炸裂。如此微小,如此重要。

直到最后他都没有解释打架的原因,原因什么的不会有人想听的,况且解释什么的对他来说也太麻烦了。

他躺在冰冷的地上,地上满是烟蒂和空瓶。他茫然地看着这些垃圾,就像看着自己垃圾般的人生被随便的丢弃,没有人在乎。他茫然地忍受着雨点般落下的拳脚,不还手就像感觉不到痛。没人在乎的。那些冷漠的邻居不问由衷,只是一味地批评谴责他的行径。“我也不在乎”,他想到那个一心充当老好人的傻瓜老爸,“我只在乎对你的承诺。”

他勾勾嘴角,却咳出一缕血,就在他以为自己就要去见那个日夜思念的傻瓜老爸的时候,模糊的视线却瞥到了无数双腿外跑来一个肉乎乎的身影。

“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

他戴着一个高度近视眼镜,加上矮墩墩的身材,让他十分没有自信。他没有打过DOTA,撩妹技能因为从来没施展过所以还不确定是否存在。喜欢读书,看动漫,是一个标准的宅男。可连鬼都不知道他心里其实一直装着一个环球旅行的梦,只是他是个路痴,没有人陪所以一直没法实现。最爱的动漫是火影,700多集看过来,为伙伴之间的羁绊哭了不知多少次,那可真叫惊天地泣鬼神,每每此时隔壁邻居就会无不怜悯地感叹:“唉,真不知道这个孩子遇到了什么挫折,真可怜。”可是他又坚信着“人的本质是孤独的,终究要孤独地走完这一生”。没人知道他这种矛盾的心理,有时连他自己都会忽略自己无比矛盾的内心。只是每天趴在阳台上看华灯初上,感知到平凡的一天又要这样过去时,惆怅就像一只不断充气的气球,在心里慢慢膨胀。

哦,请不要误会,他的家庭除了有点清贫一切都很好,很健全。只是父母忙于干活,从未想过也没有精力去理解他,更不会懂他这种奇怪的想法。而这一点跟他们给他提供舒适的生活条件相比似乎微不足道。可他有时候托着下巴想,他宁愿成为那个保罗 柯艾略笔下的牧羊少年,放弃拥有的羊群和安稳的生活,去大千世界追寻自己的梦想。这种想法他自觉会遭到所有大人的嘲笑,所以他经常把自己一个人锁在房间里,不发表任何奇怪的想法,充当一个让人放心的乖孩子。

只有窝在那个寂静得就像一座世外小岛的房间里,他才放任自己在胡思乱想。胡思乱想自己终有一天成为拥有完美身材的超级英雄拯救世界,分分钟撩妹不在话下;胡思乱想自己终有一天也能拥有鸣佐似的羁绊,拥有整个村的可以随时交付生命的朋友;胡思乱想自己在某一天潇洒地转身告别一切,从亚洲玩到欧洲,再跨过大西洋去见屁股上能放高脚杯的南美姑娘……胡思乱想他的这些胡思乱想终有一天不再是胡思乱想。

可现实呢,一直独来独往,是同学眼中一个不苟言笑而无趣的胖子,甚至连心目中女神一样的存在的班长经常忘记他的存在,等想起他来,往往会说:“嘿,葛胖子,交作业了,哎你交来没?”。他默默接受了这个现实,独酌着孤独的苦酒。可鬼都不晓得他在对什么都冷淡的外表下埋藏了一个宏愿——冲破自己死水般平静的生活。

这是一个一如往常的下午,太阳终于不再那么热情了,他像往常苦闷地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游离在放学大潮之外。等他走入经常路过的破败拥挤的街巷时,发现了眼前暴力的一幕,竟不知如何动弹了。以往的这个时候他总是低头默默走过,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路人状。可他看到埋在拳脚中的那个男孩子毫不还手,琉璃般的双眼空茫地看着他的方向。他似乎放弃了整个世界,他这么想着,不由向前迈了一步,等看清倒在地上的鼻青脸肿的少年紧抿的嘴唇竟勾勒了一个微笑,一个如此寂寞的微笑时,他听见有什么东西开始在心里疯狂滋长,顶破了一层坚硬的外壳。

等葛胖子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已经冲向那群人,还看见自己手里拿着一块不知何时从哪里找来的的板砖。

“我天,”他在心里默默吐槽,并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思索对策。他绞尽脑汁搜刮着自己脑子的存货,可那里竟奇迹般地一片空白。他尴尬地站在那里,手里举着板砖,茫然无措,却不肯退后一步。黄毛正因为这个不知好歹得的小子不反抗也不求饶而兴味索然,心想正好借这个傻冒为自己找个台阶下。

“哟,你小子这么冷的一个人还有朋友啊。”黄毛挥了挥手,那些打手都停下。

“我…我…光天化日你们这么做是违法的!”看到黄毛看向自己,葛胖子喉头一紧,舌头都捋不直了。他从来都没有在这么多人面前讲过话,他不仅害怕,还有点小学生似的紧张,甚至还有些兴奋和激动。葛胖子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他像一个战士护在虚弱的少年面前。

黄毛虽不屑,却也不敢再纠缠,怕等会有人经过对自己不利,于是指着躺在地上的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的琉璃瞳男孩,“今天算你好运,下次别让我再看到你!”话音刚落,黄毛一伙人等就像一阵风似的消失在巷子里。“不愧是做过飞毛贼的人!”葛胖子在心里感叹道,松了一口气,却突然感觉有一只湿黏的而骨节分明的手用力地握住了他的脚腕,他又倒吸一口气,低下头,看到男孩又青又紫的没形了的脸,听到男孩清澈如水的声音:“我叫吴名,你叫什么?”但是葛胖子刚要张嘴,吴名就晕过去了。他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一时不知该怎么做。过了一会儿,他最终蹲下身,小心扛起昏迷的吴名,朝附近的诊所走去。

“吴名,无名,这是什么怪名字。”葛胖子侧过脸端详吴名的脸,他的神情看起来就像一只脆弱的雏鸟。葛胖子叹口气,“真不知道自己今天着了什么魔。不过吴名,我叫葛聂,葛优的葛,聂政的聂。我呀,不会抛下你的。”

“我呀,是不会抛下你的。”从来没有人和自己说过这样的话呢,就像从来不会有人在乎自己一样。“可,你真的,真的不会抛下我吗……那个女人在我那么小的时候就离开”,吴名模糊糊地想。他还记得那个女人离开时穿着一身俗气的连衣裙,妖艳的蔷薇开满全身。她带着大包小包走出门口时一张脸没有表情,他先怯生生地叫了声“妈妈”,可那个女人不为所动甚至加快了脚步。于是他跑去追,哭喊着一声一声地唤着她,可他的步伐是如此小,任凭他再怎么努力也追不上那个背影,无助的看着他原本最亲爱的人抛弃他越走越远。那天,两边的树花开绚烂,一阵风从不知道的地方吹来,然后树就开始沙沙地流泪。眼泪流进他张着的嘴里,未剪过的头发摆动着刺痛了眼睛,粉白的花瓣落了一身。他最后是被父亲抱回去的。刚做完工回来浑身木屑的父亲看到他晕在花树下,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过去把吴名抱在怀里,抱得那样紧,好像他会立刻变透明消失一样。从此这世上最爱自己的人就是父亲了吧。可是最后就连他也抛弃了他呢。“为什么你要去救那个无知的姑娘呢?我还不如她重要吗?”吴名痛苦地想,脑袋像炸裂似的,耳边一阵阵轰鸣。他最终在这世上孤身一人了,生活什么的没有了重量,可以随时离去,没有什么可在乎……那个女人后来把他接到那个家里,他彻底放任了自己……完全变成一个累赘了不是吗?“所以,所有的人都会走的!最后我还会使孤单一人。”一股温热的液体从他紧闭的眼里流出来,冲掉了脸上的药水。然后吴名感到一个温热柔软的东西落了上来,轻轻地抚动,“好温暖。”吴名努力睁开眼,想看看清楚。视线慢慢恢复,他看清了纯白的空间,看到一张又圆又胖的脸,以及一副厚眼镜片后的一双眼睛闪着莫名的光,吴名有点失望,等看到葛胖子那肥猪手还在自己脸上摸来摸去,不禁失控了:“喂,拿开你的咸猪手!你在干什么?我可是直男!”

“我…我在帮你擦眼泪而已,别想歪了,我也是直男。”葛胖子原本看到吴名突然流泪,好心地为他擦去泪水以免冲走了护士刚涂上的药水,却看到吴名突然睁开眼睛,还说了这一番雷人的话。葛胖子连忙伸回手,脸上起了火烧云,同时舒了一口气,既然他能神志清醒地如此吐槽就证明没事了。“那个你没事了就好,我叫葛聂。”葛胖子扭扭捏捏地,像个大姑娘。吴名好笑地看着他:“我什么时候问过你的名字。”“你你……”葛胖子窘迫地看着他,发现吴名琉璃般好看的眼睛里含着捉弄的光,心想他怎么纯良无害的人皮里竟有一颗腹黑的心,说出来的话太不中听,唉。

“那个,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医疗费…”

“我没钱。”

那个男人是绝不会给他出钱的,吴名看着葛胖子,黑粗的眉毛纠结在一起,白色被单下双手攥成拳。“

呃,没事。我是想说我帮你付了,你安心呆着,等会儿会有护士送饭来。你肚子刚才就开始叫了,特别响。”说完,葛胖子咧出一个“你安心吧”的笑,潇洒地走掉了。而吴名沉默地目送他离开,看他穿着同学校的校服,像企鹅般摇摆地走掉,才小声的说:“葛胖子,傻瓜。”他都没注意到自己的嘴角,竟拉到了一个自从傻瓜父亲去世后再没到过的高度。

等葛胖子回到家,已是不知比平时回来的时间晚了多少。父母一脸疲惫与担心。母亲责问他怎么这么晚回来,没有注意到葛胖子眼睛里兴奋与满足。“哦,我在学校帮老师批作业来着。”葛胖子撒了谎。以他的性格绝对不会和老师套近乎,可疲倦烦躁的母亲绝不会注意到这一点,而以母亲的性格是绝不会允许她的儿子跟“不正经”的人混在一起的。母亲接受了这个理由,看儿子直接要回房间,问道:“不吃饭了吗?”“不了,”葛胖子想起了什么,停住脚,“对了妈,再给我点钱。我们学校又要买辅导资料了,你知道的,快高三了嘛。”为了给吴名垫医药费葛胖子把自己的储蓄都花光了。“嗯,行。父母的钱挣来不容易,你要好好学。”话音刚落,门就“砰”地一声关上了,然后是插锁的声音。母亲把落下来的泛白的头发别在脑耳后,看着这扇想要隔绝一切的门,无声地叹息。

葛聂把自己圈在一个孤岛上。即使他想逃出去,也没有朋友能给他这样的慰藉,分享他的梦想。当他对谁怀抱希冀,他小时唯一的朋友背叛了他的记忆就会在梦中撕扯着他。心里破了洞,就再不敢轻易走出能给他带来安全感的孤岛。今天下午他脑子抽了风,当了一回英雄,虽然并没有起多大作用,但一个男孩就这样走进了他的生命。就像不知是谁说的话:“孤单不是与生俱来,而是由你不愿踏出第一步开始。”葛聂的人生总算多少有了不同。

“英雄救美”的这件事只有吴名与葛聂两个人知道。当两个人拥有了只属于两个人的秘密时,或许就有了所谓羁绊的苗头吧。对葛聂来说,他自是不会轻易放过这个苗头的。

日子依然平淡地滑过,世界照常运转。葛胖子的心里那疯长起来的东西却没有平息。放学路上,他不再低着头,眼睛在眼镜后滴溜溜地转,四处瞄着什么。那模样也着实猥琐,路过的女生都纷纷自动拉开自己与葛胖子的距离。不过葛胖子也毫不在意,只是这几天都没见到那个人,他不用上学的吗?

在回家的路上有一条不大不小的河流,还有一座年久失修的桥,所以很少有人去那座桥了,人们任由其破败下去。吴名看着那座桥,不禁想“你也被抛弃了吗?”桥没有回答,可从此以后桥底就成了他的秘密基地。在这里看斜阳染红河水,然后消失在地平线以下成了他最大的乐趣。不过这个基地真谈不上隐蔽,这不葛胖子就找来了。

“我天,终于找到你了,你怎么在这呆!不回家吗?”葛胖子笨拙的从河堤上滑下来,站到吴名身后。

“葛聂?你怎么找来了?怎么,急着找我还钱?”吴名的衬衫实在太旧太小了,他面朝河面蹲下来时,精瘦白皙的腰部就露在外面。

“呃,我没那么小气啦。就是现在回家也是一个人锁在房间,想着找个人说说话,”葛胖子很少在别人面前说明自己的真实想法,总是迁就别人。所以现在他摸摸鼻子,着实有些紧张,“哈哈。”

闻言,吴名起身,转身看向他。“我天,上次这小子被揍成猪头,着实不成样了,原来长得如此……美貌!”葛胖子在心里吐槽,却扛不住吴名直逼的眼光,向后撤了一步,同时咽了口唾沫。这一声在安静的桥底是如此的响亮。吴名无语地摇摇头,把手里吸到到一半的烟递过去。葛胖子想到要是大家一起吸烟了,就该算得上兄弟了吧。所以尽管没碰过,就这么想着他从吴名手里接过来,狠狠地吸上了一口。

“咳咳咳!”葛胖子弯下腰直捶胸。

“傻瓜,不会吸不要逞能。”看到葛聂这个样子,吴名体会到被在意的感觉,刚才郁闷的心情一扫而空。

“果真是乖学生啊。”心情大好,他决定逗逗这个憨憨的胖子。

“不不,我不再想成为大家眼里的样子了”没想到他这么认真,吴名挑起一边的眉毛,双手抱胸,一脸玩味,“你接近我,不怕我是个混蛋,带你走上不归路?”

“不怕,因为我看得出来,你和我都是孤单的人,像两座在无边的大海上漂浮的孤岛,所以我们可以相互取暖。”

“混蛋,你凭什么这么说!我才不是你嘴里乞求温暖的可怜虫”吴名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冲上前揪起葛胖子的衣领,还冒着星火的烟蒂被他踩在脚底。

“我看得出来,因为我也是这样的人。”这次葛胖子毫不退缩地迎上少年凶狠的眼光,诚挚地说,“所以那天下午我没有走开。”

少年的怒气走得和来时的一样快,他松开葛胖子的衣领,“好吧,那就试试,看看我们能不能把整个世界都抛在脑后!”

漆黑的桥底,两个身影开始一前一后沿着泛着月光的河流奔跑,少年们爽朗放肆的笑声响彻这片天空……

他们两个疯到好晚,几乎忘了时间。愉快的时光总是过去的很快,男孩子的疯玩结束了,跑得没了力气。

“回家吧。”

“我没有家。”

“那明天见。”见吴名拉下脸,葛胖子知道他定有什么说不出口的隐痛,就不再过问。

吴名挥挥手,离去的背影凝重而沉滞。他一定背负了不属于他该背负的悲伤,葛胖子心思细腻,一眼便看到了底。

回到家,免不了是一通盘问。葛胖子搪塞到,“我在学校上晚自习了嘛,好不容易上一回自习。对了以后我可能晚上就不回来吃饭了,就留在学校上自习了。”说完,逃也似的窜回屋里。

这孩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学习了?不对!母亲这次终于察觉到了不同,儿子衣衫不整,而且步伐也比之前轻快很多。该不会交了什么不该交的朋友吧?

这天母亲一夜未好眠。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吴名和葛聂翘掉了每天的晚自习,做了许多在葛胖子看来十分疯狂而在吴名看来十分正常的事。

“没打过DOTA?”吴名哼哼到,“作为一个男人,你怎么能没打过DOTA?”

“呃呃。”葛胖子扯扯衣角,做羞愧状。

结果,吴名带葛胖子在如仙境般烟云缭绕的网吧里打了几小时的DOTA。打完后葛胖子大呼过瘾,但不得不在进家门前跑上俩圈去去衣服上的烟味。看着他气喘吁吁地狂奔,吴名心情好到不得了。

“都是兄弟,就不用谢我啦。”

“你你你,厚颜无耻!!!”

没撩过妹?”吴名又开始翻白眼。

“人家就是没有过嘛!要是我有你一半的美貌……”葛胖子愤懑地说,“现在的妹子都是颜控啊!”

“……说过了不要用“美貌”来形容我!”吴名抱胸,“不用这么没自信,把眼镜摘了,再瘦点,再高点,再白点,再眼睛大点……嗯,这样的话就……”葛胖子一脸生无可恋,“够了,你这个毒蛇男!”结果,为了证明自己身上还是有一定魅力的,葛胖子在课间拦住班长勇敢地告了白,结果吴名用脚趾头都猜得到。

“哦,你是?”班长大人美丽的眼睛无辜地眨着。

“我是和你一个班,作了一年同学的葛聂啊!”葛胖子额头上滑下三条黑线。

为了缓解葛胖子与班长相对无言的尴尬,吴名好心上前,“要不出去吃个饭吧,咱们聊聊。”结果葛胖子愤恨地看着班长顶着一双桃花眼并残忍地说:“真哒?就吴名你跟我两个人?”

太阳滑到西边的山头,吴名和葛聂呆坐在废桥下,小河边。

“抽吗?”吴名点燃一根烟,狠狠吸了一口,然后递给葛胖子。

“……”葛胖子不做声,只是一个劲地揪着面前的野草。

“可怜的小草啊!你干嘛要虐待他们?”吴名好笑地问。

“哼。”

……

欣赏完天边的血红变成铁青,再一切沉进暮色。葛聂还是一句话也没搭理吴名。

“我知道你喜欢你们班的班长,我不是故意的。”吴名看了看时间,快到上自习的时间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关你的事,是她主动约你的。”葛胖子终于憋不住了。

虽然这样说,可葛胖子还是一副别扭的样子。

“我不会答应的,我不喜欢她。”吴名无所谓地伸了个懒腰。

葛胖子惊讶地看着吴名,真的吗?班长大人可是个方圆五里难得的大美人,难道是为了自己放弃了美女的邀约吗?

“吴名!”葛胖子嚎叫着扑上去。

“喂喂,你干嘛!放开我!”

回学校的路上。

“吴名。”

“干嘛?”

“你的衬衫这么小了,都露腰了。不冷吗?”

“没钱换。”

“……”

教室门口。

“葛胖子,我走了。”两个人不同一个班级。

“等等。”

“怎么了?”

“那个,别抽烟了。对身体不好。”

吴名只是笑笑,转过身离去的时候,色气满满地挥了挥手。

到了周末,吴名要出去打工挣钱。葛胖子像一个等待自己丈夫归来的幽怨小媳妇似地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叹气,毕竟只有这一个朋友啊!他正闲得坐在桌子前咬笔头,突然想起自己攒了几个星期的零用钱应该足够给吴名买一件新的白衬衫了,他实在看不下去吴名一个美貌少年整天穿“露脐装”。于是他就摸索着去了挺远的一家衬衫店。因为他好几次跟着吴名来这里时都捕捉到了吴名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渴望的光。可是等他心满意足地从店里出来,却彻底地掉了向,迷路了。葛胖子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巴子,“我怎么忘了自己是路痴。”他不敢给母亲打电话,思来想去还是忍不住打给了吴名。这时的吴名刚下班,一身臭汗,顾不得休息就直接奔向了那家衬衣店,最后在附近拐角处的路灯下发现了落寞地提着袋子的葛聂。

喂,葛胖子!”

葛聂惊喜地抬起头:“你来了!怎么这么快?还这么喘,你跑来的?”两个人同时挪动脚步,向对方的方向走去。只见吴名白皙的脸上飘起两朵可疑的红云,而葛胖子则感动地微笑着。等走近,吴名满脸不自然地发问:“你怎么会迷路?难道你是个路痴?”两个人不知不觉混在一起两个月了,葛聂总共有多少裤子上衣,吃饭吃几碗吴名都一清二楚,却还不知道他成绩那么好方向感却那么差。

“是路痴还乱跑什么?”

“呃,这个……作为你哥们看你穿这么旧的衬衫,都不好意思走你旁边了。那,我赏你的!”葛胖子从袋子里拿出洁白的衬衫扔给吴名,一脸得意。吴名看见那件衣服就像一只给人带来希望的白鸽在昏暗的灯光下飞来,这是他有生以来看过的最美的风景,若干年后仍无法忘怀。他把衣服紧握在手里,想到自己的人生如此卑微轻薄,可现在似乎拥有了些重量。两个月前初遇葛聂的那个下午,在那个地狱般的家里,那在耳边“啪”地破碎的东西似乎又开始重在心底滋长。站在一旁的葛胖子看他眉头纠结地很,低着头咬紧了唇,就像快要哭出来的孩子,刚把手伸过去想说“不用客气啦”,吴名就猛地抬起头,眼神又重新变得坚毅,象是下了什么决心,“我们,聊聊吧。”葛胖子便把手伸回来,乖乖地点头。正要把袋子系上,却被吴名一个眼神看到了里面有什么东西。

“那里面是什么?”吴名好奇地问。

“哦,啊啊,是我寻思着你穿白衬衫这么好看,我也想试试呗,就多买了一件。”

“哦,你……”

“你什么你,大男人的,磨叽什么呢,快走快走。”

在天台上俯瞰,便能看到橘色光的海洋。那是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潜伏着一个巨大的恶魔,吞噬着人心,让每一个走在其中的人变得麻木没有了灵魂。而天台上则是一个黑暗而安全的世界,在这里恶魔是看不见的。少年们一双眼睛琉璃般清澈,倒映着月光,另一双则隐在眼镜片下使劲地眨着试图适应这黑暗。凉风吹得少年的衣角上下翻飞 ,只听见一只易拉罐的铝环被熟练而帅气地拉开,而另一只则拉得迟疑又笨拙。

“你为什么要接近我?”吴名一口口地灌着饮料。

“因为我,喜欢你。”葛胖子嘻嘻笑着,小口啜饮着。

“滚,说正经的。”吴名一个白眼,他早就发现了这个胖子腐男的潜质。

“这个嘛,原因我之前已经说过了。每一个人都是生命里的一座孤岛,没有谁能真正能理解谁。”葛胖子晃动着手里的易拉罐,液体发出寂寞的撞击声。“可即使如此人们也总想停靠,人们需要温暖,没有温情就无法生存。即使受到伤害。或许不被伤得伤痕累累,就无法找到生命里那个能温暖你的人。你说是吧?”说完他又看向天台外,那个盛大而复杂的世界。即使遭到生活巨轮的碾压,人心底对温情的渴望永不熄灭。

“那,我们能,互相温暖吗?”吴名的语气第一次在葛聂面前透露出寂寞。

“在遇到你之前我还是一个宅男,整天祈求上帝能赐我一段至死不渝的佐鸣之羁绊。而现在,我想我不用再去祈求那个老头子了,因为我想我已经找到了。”葛胖子定定地看着吴名。

“什么佐鸣,傻瓜。”吴名也定定地看着葛聂。

“那你现在想听我的秘密吗,我的……朋友。”

终于不用自己一个人背着这些他再也承受不来的悲伤了。吴名长舒一口气,把自己的全部悲伤全部秘密告诉了葛胖子。葛胖子听完,一时不知该怎么反应。原来他看到的他的悲伤是那么的浅,原来这个世界不仅无趣甚至残忍至极。

吴名看到胖子的神情如此凝重,好像遭受这苦难的是他而不是自己,不由得大笑。他一下子站起身,冲着天台外的世界大吼,“胖子,你有梦想吗?”葛聂也起身,冲着天空喊:“我有,那就是有一天能环游世界。可惜我是个路痴啊啊啊!”然后他转过脸,“你呢?”

“我啊,曾经什么也没有了,不过现在我又重新收获了,你的梦我来帮你实现。我来,做你的自动导航仪好不好?”

黑暗中,葛胖子流了泪。母亲在他成绩一落千丈时用笤帚在他背上抽出了一道道红印子他都没哭。现在只为这一句话,他觉得他有了可以战胜全世界的力量。

“只是,你绝对不能背叛我哦。”吴名在黑夜里轻轻地叹息,然后转身离开了天台。

风吹倒空空如也的易拉罐,发出轱辘轱辘的响声。葛聂站在原地,微笑着注视着那个渐渐消失的身影。

你现在还是寂寞的一个人吗?

不,不是了,有一个人他愿意跟我做着一个共同的梦,很棒是吧!

是啊,真的很棒,这样世界上又少了两个孤单的可怜人呢。

葛胖子开始每天晨跑,不再胡吃海塞。他发誓不再做葛胖子,要练就坚实的身材这样将来才可以和吴名浪迹江湖。而吴名开始戒烟,因为葛胖子给他形容吸烟后肺的模样的时候恶心着他了,而且他不想早死,他还要陪葛胖子环游世界。

两个人不再翘课,可是放学后一定要一起沿着波光粼粼的河流跑一跑才说再见。

周六,葛胖子约了吴名下午篮球场见。可中午,葛聂家的饭桌上气氛却压抑得很。母亲严肃地吃着菜,一言不发。没吃两口,葛聂就受不了了。他放下碗筷,起身刚要出门,就听见母亲一声呵责:“你去哪?”

“打篮球。我累了,要放松放松。”

“跟谁,那个叫吴名的混混?”母亲十分痛心,“你跟谁玩不好非跟他走得这么近。你怎么变得这么不听话了呢?”

葛聂知道肯定是那些街巷里闲得发慌的碎嘴老太太通风报信的,他攥紧了拳头,“他不是个混混,你们不了解他。”

母亲拿出上次期中考试的成绩单,”啪“地拍在他面前,“他不是个混混,他没把你拉下水,你怎么会考成这样?你也太不懂事了,我这么辛苦地供养你,你怎么……”

“你只关心成绩单成绩单,我不仅是你儿子,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有权利追寻我想要的。”葛聂再也忍受不来了,像一头发狂的狮子朝母亲怒吼。说完,他不再去看母亲失望的眼神和颤抖的嘴角,而是跑回房间,插上锁,又一次缩回了自己的孤岛上。

星期一回到学校,吴名问葛胖子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没去打球。葛胖子顶着一双肿得像核桃似的眼睛,嘻嘻哈哈地说:“没事没事,看火影来着,忘了时间。实在是太感人了,sorry。”吴名直视葛胖子的眼睛,却发现他目光躲闪,还老是摸鼻头。

“你不该瞒着我,到底怎么了?”

“唉,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和老妈吵了一架,别担心。”葛聂避重就轻地说,却还是发现吴名沉默了下来。敏感如他,吴名知道自己在邻居里的臭名声,要是谁家的父母发现自己的孩子跟他做朋友,定会狠狠地挨骂或挨打。“对不起。”吴名闷闷地说。“你才是个傻子呐,只有你理解我,是我的朋友,我们靠近取暖,任谁都不能干涉。”葛胖子急躁地说,拉起吴名的胳臂,“走走,我们去补上那场球赛。”

生活这个东西啊,似乎总是不会让人好过。

上一场风波刚刚平静下来,葛聂却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吴名每天来上学的时候脸上总是会多些伤痕,洁白的衬衣新添了些磨痕。葛聂知道肯定是吴名口中那个野蛮的继父。

操场上,两个人一个运球,一个防守。

“吴名,最近家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

葛胖子停下来,将吴名拉到旁边的长条凳子上,然后买回来两瓶汽水。

“给你。还有什么不能跟我说的呢?”

“那个男人他,最近又开始酗酒了。”吴名用外套蒙住脸,闷闷地说。

“他打算搬到乡下去,但是不想带着我。我倒是无所谓,只是那个女人……我答应过老爸,要保护她。”

“吴名你……”

还没等葛聂继续说下去,吴名就打断了他:“没事的,过两天就好了。毕竟我和那个女人还要靠他吃饭生活。”吴名看着远方,葛聂则看着他脸上隐藏着的无助与无奈,暗暗着急起来。

情况并没有如吴名说的那样有所好转,吴名身上的伤越来越严重。

“怎么能一直这样下去?报警吧?”,一天放学后,两个人一起去了荒废的桥底,葛胖子再也沉不住气了,嚷嚷着要反抗。

“不行,那个女人不让,她说‘不能让弟弟没有爸爸’。”吴名嘲讽地笑笑,眼底却是一片冰凉。

葛聂感觉到自己的心像被一只手狠狠地攥住,他难受地呼吸,在心里拼命忍耐着什么。

难道这个时候的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吗?

最后,他终于下定决心,抓住吴名的肩膀,狠狠地说:“吴名,咱们逃走吧。咱们去环游世界。一边走一边打工赚钱,实在不行你就出卖你的美色。”看着葛胖子脸上从未有过的严肃与认真,吴名有些哭笑不得,他拿掉葛聂的手:“傻瓜,你知道出去讨生活有多么难吗?”

“我不管,我不管那有多么难,只要我们两个一起,我们就可以征服全世界!”

“你说的是真的?”

“千真万确!趁着我现在还有满腔热血,我要去做以前不敢做的事情。我要反抗,如果任凭现实摧残,我们最终都会沦落为像我们父母那样平庸而可悲的大人。”

“那么,我们就走。”

一切就这么发生了,他和吴名一起环游世界的梦想实现的时机突然近在咫尺。那天下午回来后,他躺在床上,回想起刚才,好象在做梦一样,于是他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看看自己到底是不是在做梦。真心痛啊!这一晚,他睡得从未有过的踏实和香甜。

葛聂和吴名开始着手准备。离开时间定在下周周六,第一站去南京。

两个人约在一个下午,在秘密基地里仔细商量起逃跑的计划。

在两个人中间铺开了一张中国地图。

看着那张崭新的明显是新买的,色彩缤纷的地图,吴名不禁扶额:“太夸张了吧。”

“一点都不夸张,我还买了张世界地图,只不过现在不用拿出来。我们先把中国走个遍。”

“……”

“那个啥,我们先给我们的行动起个名字吧。就像那些谍战片每次采取行动之前那样做的,像什么雄鹰计划啊、猎豹计划啊。”

“幼稚。”

“嘻嘻,就叫美少年梦幻逃亡计划,怎么样?”

“我看你是被次元门夹坏了脑袋吧!”

葛聂委屈地瘪了瘪嘴,熊熊燃烧的热情一下子减小了一半。

“我看,咱们先去南京好了。”吴名沉思了一阵,在地图上点了点江苏的版图。

“为什么?”

“我有个哥们在那里已经扎下了根,应该能帮我们一把,介绍工作不成问题,这才是最关键的。”

“好啊。六朝古都,文化名城。确实符合我的气质!”

“……”

临走前,吴名心事重重地看着葛胖子鼓舞雀跃地离开,最终还是忍不住叫住了他。

“你真的想好了?说实话,我四处流浪到是无所谓。但是你跟我不同,如果逃走的话,你的家人肯定会伤心的。”

“吴名。”葛聂走回去,按住哥们的肩膀。

“嗯?”

“所有人,当然包括我的家人,他们都以为我还是个孩子,就忽视了我的意志,更以为我很幼稚,从来不听我的心声。我厌倦了现在的生活,我想要过自己想要的人生,而且我有信心能自己开辟一个新的生活。况且我不想妈妈只为我而活,那样太可悲了,为了用微薄收入养活我操劳一生,每次看到她疲倦的脸我就会产生深深的负罪感,还有束缚感。我会联系她的,在我们成功逃亡之后。别担心了。”葛聂最后轻轻拍了拍吴名的肩。

互相确定了心意后,两个人都满怀希望迎着夕阳走出桥底,都没有发现在桥上停留的沉默的身影。

回来后葛聂又去专门买了一个南京的地图,画好路线图,把自己要跟吴名去玩的地方全都标注出来。然后把他自从有了这个梦想就开始存的钱从银行里取出来,缝在贴身衣服里。但是这时时间似乎开始走慢下来,这时的一分一秒在葛聂眼里都显得如此漫长。一秒一秒,一分一分,一天一天,终于捱到了临行前的一晚。他亢奋地吃不下任何东西,早早的上了床。

那一晚,他没有发现以前从不晚上出门的母亲神色凝重地出了门,也没有发现自己的手机也不见了踪影。

凌晨4点钟, 葛聂蹑手蹑脚地提着行李包走出家门,人们还沉浸在香甜的梦中。街道上静悄悄的,只有叽喳的鸟儿目送他离开。他喘着粗气赶到了火车站,慌里慌张地完成一系列程序,终于在5点半之前进入候车厅。

“还好,还有5分钟。好险好险。”葛聂看了看时间,长吁一口气。

小城市的火车站向来不会太大,而且坐落在比较偏僻的地方。周围有哪几座建筑,连接着哪几条道路几乎一目了然。但是吴名还不放心,他想了又想,还是拉着葛聂翘了一个晚自习,偷偷溜到火车站,仔细观察了一下地形。

两个人步行围着火车站走了一圈。

“老天,累死我了!”葛聂气喘吁吁。

“嗯,还好不是太大。”吴名摸了摸下巴:“不过我们最好约定一个具体的碰面地点,出发前一晚都不要联系了,免得暴露。”

“有必要吗?”葛胖子感觉好麻烦啊,哀怨地瞥了一眼吴名。

叫葛聂这样一看,吴名觉得自己的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别那样看我。就你这张脸根本藏不住自己的心情好吗。如果前一晚上还跟你讨论这件事,你肯定特兴奋吧。到时候是个人看到你的样子都会觉得你肯定有什么阴谋诡计。”

“呃,好吧。那就火车站大门左手边第三个路灯下的第二张椅子,怎么样?”

吴名伸长了脖子看了看:“OK。到时候不见不散。”

葛聂怀着忐忑的心情,走向他和吴名约定好的那个长椅。远远地,葛聂没有看到人影,是还没有到吗?难道吴名睡过头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腾地在心中升起,葛聂觉得自己的腿肚子都不受控制地颤抖了。

离那条长椅还有几步远的时候,葛聂忽然发现在椅子的下面有一个扁扁的黄颜色的东西。他走过去,从底下掏出来,看清原来是一封信,没有署名,但不好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把包扔在地上,颤抖地打开那封信。

是熟悉的字迹。

“葛胖子,你的票我拿走了……你和我不同,你还有你的父母。不管怎么样至少他们爱你。我孤身一个,才是要流浪的人。我会带着两个人的心情去旅行……”

捏住信纸的手几乎要攥成了拳,淡黄色的纸面上落下了几滴透明的液体。葛聂连忙抬起头,防止鼻涕掉下来。

“你要好好生活,不要丢我的脸,毕竟你是吴名的兄弟嘛。最后的话,我不太会说话,但是谢谢你,原来有人陪伴的感觉是这么的好。我知道你爱火影爱得深沉。我不太清楚鸣佐羁绊是一份怎样的感情,但是你对我来说,真的非常非常重要。我必须为你考虑,对不起。”

“为什么?”葛聂哽咽着,抽泣着:“一直喊我是傻瓜的你,才是真正的傻瓜啊!为什么要让自己这么孤单?为什么要放逐自己?是你说的,不能背叛,可是你却先背叛了我们的羁绊!为什么?”他大吼着,路上三三两两的行人被他吓了一跳,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纷纷猜测估计是被女朋友甩了啊,私奔不成啊之类的。

“唉,现在的小青年阿。”一个站在不远处清理垃圾的清洁工大妈,看透世事般地摇了摇头。

葛聂颓然地跌坐在椅子上,仿佛失了魂魄。坐了不知多久,突然口袋里的手机开始震动。葛胖子哆哆嗦嗦地摸索出来,是妈妈来电。拒接后,手指偶然碰到了短信键。看到短信界面后,葛聂本来无神的眼睛猛地睁大,他咬紧嘴唇,一下子站起来,突然发了疯似地奔跑起来。

火车站内,吴名一直坐在候车室内。他沉默地低着头,完全感知不到了外面的世界。这一天的吴名头发一如以前那般狂野与张扬,眼睛里的坚硬却融化了许多。风从不知道的地方吹过来,把刘海吹进眼睛,眼睛被刺痛,有了想流泪的冲动。在葛聂开始狂奔的时候,提醒乘客登车的声音响起。吴名紧抿嘴唇,最后看了一眼手机上的那条短信,然后像一座行走的雕像僵硬地走向铁皮火车的车门,最终带着这个他们俩共同的梦想,孤身一人登上了去往南京的火车。

火车上,谁都没注意到,这个穿着白得耀眼的新衬衫的男孩,好像丢失了什么珍贵的东西似的,在角落的座位里默默地痛哭着,而他身边的那个位置,直到南京,都一直空着。

十一

“你去了哪里?”葛聂一冲进家门,就看到母亲坐在客厅沙发上。他发现,即使看到自己拿着行李包,她也没有流露出太惊讶的表情。

“妈,是你!你还问我去了哪里!”葛聂一下子似乎明白了一切,一下子把手机摔到了母亲面前。

“是我,但是我没有逼他。这是他自己的选择……看来他还是要比你成熟啊。”

“不过我该谢谢他。”

昨天晚上,葛聂的母亲用葛聂的手机约出了吴名。

“晚上9点,到废桥底下来。”正在偷偷收拾行李的吴名收到了这样一条短信,虽然感觉有些奇怪,但还是去了。

“喂,葛胖子,不是说明天碰面前别联系吗,你果然还是忍不住啊。”来到那个秘密基地,吴名冲着那个黑暗中的身影喊道。

“你是,吴名?”那个人转过身来,却不是葛聂。

吴名不由得退后了一步:“你是谁,葛聂的手机怎么在你这?”

“我是他的母亲。请你,明天不要带走他!”

听到这样的话,吴名转身就想逃走。     “求你了,我只有他这一个儿子,求你不要带走他!”黑暗中只听得“咚”的一声,那是膝盖碰到地面的声音。

吴名停下脚步,僵硬地缓缓转身,然后是一阵沉默。终于,他开口道:“那是他自己的选择,他在这里生活得不快乐。您虽然爱他,但是您却束缚了他,他一直有种很深的负重感。您难道没有看到您的儿子的痛苦吗?”

“可是我一直,都努力想让他过一个更好的生活。我在努力,为他提供一个更好的生活,难道这都不够吗?”

“哼,大人都这样。”吴名发出一阵冷笑,这就是悲哀所在吧。虽然比世界上任何人都要亲密,却也是最不能相互了解的人。

“一直在拼命给予的您,却也在深深地伤害着葛聂。他想要的不是这些。对他来说最痛苦的时候,是他明明很孤单,您却看不出来,还以为他在闹别扭,连一个拥抱都忘了给予。”

“那孩子好像确实越来越孤僻,在家里的话越来越少。我确实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了。”听到这些话,葛聂的母亲觉得心像刀刺般疼痛,原来自己确实忽略了儿子的心吗?

吴名听到葛聂母亲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发觉自己说的似乎严厉了些,他走过去,扶起了葛聂的母亲,说道:“其实,也不能怪您一个人。说真的,我真的很羡慕他,有一个用自己的全部来爱自己的母亲。但是现在的葛聂,真的很想逃离这里。”

“孩子,我真的不能失去他。”葛聂的母亲抱住了吴名。吴名感受着手掌下传来的她脊背的微微颤抖,闭上了眼睛。

“除非您能不再像以前那样对待他,否则无论有没有我,他都会离开的。”

……

“说完这句话,那孩子就离开了。”

“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葛聂嘶吼起来。

母亲从未见过儿子的这种模样,她害怕地抱住他,低声恳求:“我会改的,那个孩子是个好孩子。他也是为你好呀。听话,我会改的,不会再像以前了。”

……

生活总会步上正轨,但思念永远不会停止。

葛聂没再主动联系过吴名,可是他每天都会不由自主的关注南京那边的天气以及新闻;吴名在那边的城市里旅行,寂静的夜晚里也总是会盯着手机屏幕上葛聂的号码发呆。

两个人都是彼此生命中唯一的朋友,却总是下不了决心主动联系对方,任凭回味过两个人快乐的记忆后寂寞汹涌而来将自己淹没。

两个人都没有后悔过共同拉开了那场荒唐的青春闹剧,正是那场闹剧,才使得在寂寞汪洋中扑腾挣扎的两人获得勇气,改变自己的人生。

只是真正的傻瓜到底是谁呢?其实是吴名吧!葛聂后来想,一直想要保护自己的母亲的吴名为什么突然答应和自己离开去旅行呢?大概是认为母亲挨打的原因是他吧,认为只要离开了那个家,那个男人就不会再嫌弃母亲了。

傻瓜,那个明明脆弱得要命却强装坚硬认真保护别人的少年,那个独自去流浪成全别人的幸福的少年才使真正的傻瓜呀。

但是,吴名,没有了你,我怎么会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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