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
天色已晚，我一个人拖着松散的脚步，从 Soho 办公楼沉一步一步的蹭到了阜安西路。时间刚过8点，这条街上仍旧人头攒动，等待出租车回家的人，都在冷风中瑟瑟发抖。
虽然天气寒冷，但是能够感觉到麒麟社的圣诞气息如此浓厚，抬头就能够看到圣诞的装饰，彩铃，松树，红配绿，一切都有一种喧闹和热情，我深深的感觉这种气氛和我现在工作忙碌又疲惫的心境很不匹配。
我不想回家，并且饥肠辘辘。最近因为天气寒冷，孩子们都纷纷感冒。小孩子生病是一件让人头疼的事情，因此我也和妻子吵了不只一次架，以至于昨天看到一篇帖子的推送「你是因为什么理由离婚」，我把里面的每个人的故事一一对应，贴在自己的生活里，以便搞清楚如果我们真的离婚了，那么到底是谁的责任。
去吃什么？想起来香菜推荐的「鲸一食堂」，哦，那去吃拉面好了。
这家饭馆并不难找，推门，拨开门帘，站定环视。吧台和木桌坐满了人，只剩下窗边的长条桌没有人坐。身穿「深夜食堂」同款皂蓝日式厨师服装的服务员貌似也跟我的想法不谋而合，引导我去那里就坐。
我这个人就是这样，如果有人引导，那么就会懒惰到极致。顺势坐下，随口跟服务员说：「要香菜推荐的豚骨拉面。」
服务员愣了一下：「加了香菜的豚骨拉面？」
我才恍然，自己的思路完全是混乱的。
拉面很快就呈现在面前，香气弥漫在我的面前，窗外的萧瑟，在拉面的雾气下，貌似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积雪——北京还没有下雪，冬天就像秋天一样。
这时候，一个胡子茬很明显的老人进入到屋子里，他穿了一件厚厚的长领毛衣，头戴一顶红色线帽，带着褐色珐瑯材质的圆框眼镜，扭动着身体坐在我旁边。
老人低下头，穿过眼镜上沿，用神采奕奕的目光看了我一眼，微笑了一下，然后瓮声瓮气的说了句：「服务员，我也要一碗拉面。」
一
「小伙子，为什么不回家吃饭啊。」老人在等拉面的时候，忽然问我。
「哦，实在太饿了，下班太晚了。」
「如果晚下班的话，也应该回家跟孩子们一起吃饭啊，今天不是平安夜吗？」
我觉得他故意在戳破我特意回避的一些事情，所以不安的回答「不了，估计孩子们都睡了。」
「孩子们会睡得这么早吗？他们不应该偷偷等着圣诞老人送来礼物吗？哈哈哈~」
他的笑好像钟声在回荡，让我觉得瞬间听不到了鲸一食堂中其他喧闹的声音。
「孩子们生病了，估计没有心情想那么多吧。」
「孩子们生病了？是吗？」
「是的，两个孩子，频繁生病，基本上一个月要感冒一次，无论是夏天还是冬天，基本上都是一个突然咳嗽发烧，另一个马上就会被传染上。」
老人笑了笑，说：「孩子们都还比较小吧，所以比较爱生病。」
「一个马上三岁，另一个刚刚一岁。」
「那就是了，不过你有没有发现，他们生病后好的应该越来越快。」
我仔细回忆了一下，貌似三月份大女儿生病，很久才会痊愈，六月份大女儿和小儿子生病，也都是过了半个月才康复。最近的一次生病，好像不到一周，只有2-3天就痊愈了。
我一下来了精神，看着老人的眼镜悻悻的说「哎！好像真像您说的那样。」
「哈哈哈哈～」又是吓我一跳的笑声，他接着说「我们家的唐纳和闪电也是这样。」
「他们是您的孩子？您不是中国人吗？」
「哦，我是生活在国外的华人，所以孩子都是英文名字，没起中文名。」
原来在望京碰见了华侨，这跟平常碰到的看似国人的韩国友人是同样的道理。不过我觉得这些黄香蕉有些过分，我一个朋友的小孩一直是英文名，直到快上中学爸妈才给起了中文名，虽然是美国国籍，但是也不应该忘掉祖宗的传统啊。
「那您的孩子后来是不是很少得病？」
「还是会，但是他们的抵抗力变强了，心理还是很脆弱，其实生病的时候，需要我更多的陪伴。」
我心理忽然一震，想到我的两个孩子生病时候并不一定特别痛苦，但是他们有一种强烈的欲望，希望爸爸妈妈能够放下手机，来抱着他们。我和妻子因为谁来抱的问题，貌似都会吵架。
「其实小孩子应该多出去运动，多去野外去玩，才会身体更好，我们家的朱庇特小时候身体也很不好，但是我那时候有计划的带着他去郊外去玩，一个月两次，基本上后来就很健康，很少生病。」
「哦？我年初也定了计划，这一年带着我的大女儿出去玩，每月一次呢。」
「那你实现了计划吗？」
「并没有。」我很惭愧。「我还计划带着妻子能够出去旅行四次，也是在去年一月份时候定的计划。」
「也没实现？」
「是的。」
「那你有总结过原因吗？为什么年初制定的计划都没有实现呢？」
「可能因为工作忙吧。」
老人听到这里，忽然沉默了，我此时觉得自己找的借口被戳穿了。本来在年初的时候信誓旦旦的希望多多带着孩子出去玩，去爬山，去海边，但是实际上只有在六月分短暂的带着家人去了一次海南，而且还很不愉快——因为孩子们并不喜欢海，长途的飞行同样又让他们生了病，感冒发烧闹了很久。
回想一下，是否是应该更多的带着他们多去郊外玩玩，这样的话他们会更加适应户外环境。也许应该把这个事情继续编排在我２０１８年的计划中。
二
沉默了一小会儿，老人忽然又低沉的问我：「你每天的工作都很忙吗？」
我顿了一下，回想这一年每天都是一种忙碌的状态，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而且总是拖延的感觉，长期处于一种挣扎的状态，跟我自己的选择有很大的关系。
这一年里，从原有做了十几年的设计领域，跨入了「新媒体运营」领域，未知的东西太多，而且逼迫自己多去学习，但是学习的效率并不高，每一件事情都欠缺总结，以至于成长要比预期的缓慢。
正当我犹豫的时候，老人吸了一口面汤，忽然又问到：「这一年觉得自己效率不高？」
他是怎么看透我想到的，难道我在自己心里嘀咕的时候，说出声音了？
「我的两个孩子，‘猛冲’和‘雌狐’，他们之前也会遇到跟你一样的问题，但是他们通过各种方法解决了工作上的困扰，基本上现在在职场中都是很精英的人才。」
天啊，这老头到底有多少个孩子。我虽然惊讶于他繁殖的效率，但还是很愿意洗耳恭听他的意见。
「你接下来可以试试提高效率的各种 GTD 的方法，这个是在下一年你要多多尝试的。」这老头真的懂得太多了。
「‘猛冲’总是最重要的事情马上去做，而‘雌狐’会在遇见一件事情以后，先去分析最关键的要素，进行拆解，然后再去寻找相应的解决方案，久而久之，形成了习惯，并且把工作的流程整理成为恰当的方法论，在每一件事情上复制下去，工作自然会游刃有余。」
是啊，我之前也是这样去想，但是实际上一直是思想的巨人，行动的矮子。回想起来，之前的这一年，团队的不稳定，经历了重大投标——不想出错但是还是有很多细节问题，再到设计项目的运作，运营活动的执行，都无法做到完美。我却并没有彻底总结每一个阶段的工作情况，以至于很多错误重复出现。
「谢谢您给我的建议，看来我应该在这几天做一次更全面的总结啦。」
「那你觉得这一年是否成功呢？」老人又微笑的问到。
「说实话，并不是很理想，同样给自己定的目标基本上都没有实现过。」
「嗯，工作一方面是自己的成长，另一方面，是要权衡好工作和生活，从你的眼神，我就能看到一种焦虑，要学会安排好自己的时间。」
我感觉到一种力量，在我的心底搅动。过去的一年，我确实不能够完美的权衡生活和工作，有太多的时间都浪费在无谓的事情上，比如说游戏。
「对哦，‘王者荣耀’和‘吃鸡’都少玩点，反正你的技术也提高不了，玩个什么劲儿。」
我靠，外国老头居然什么都知道，我今年三月开始入了游戏的坑，状况他都分析的很明确，这个人到底有多聪明啊。
「我的一个孩子‘乱舞’在年少的时候也是沉迷游戏，但是他后来凭借自己的意志和爱好，戒掉了各种主机游戏，所以我们后来都改叫他‘舞者’ ，不玩游戏的奥秘，可能还是在于要求自己多读书吧，你今年计划读多少本书，实现了吗？」
「我....」我年初的时候幻想着可以读一百本书，结果现在统计下来可能只有十几本，天啊，这怎么启齿。「我年初的时候没有计划读多少本书，不过我今年可能还行。」
「哈哈哈~」他貌似是在嘲笑的感觉。「以后要定计划的话，记得切合实际，上来就成百上千，肯定只是个笑话。」
这个老人是个巫师，他会读心术，一定的。
三
我把一碗面已经吃得见底，眼看着就要连汤都喝光了。
「你不觉得你很胖吗？」老人又狡黠的笑着问我。
「是的，年初我定的计划是瘦到180斤。」我笃定的回答。
「那你现在的体重是多少呢?」他笑得更坏了，这种问题我觉得是禁忌。
「240斤！」我泱泱的回答。「今年健身三个月，本来瘦下来，可是中间暂停了，就还多长回来10斤。」
「你应该坚持，我觉得这还是2018年的首要目标。」
我现在觉得这老头过去应该是教导主任。
「我的孩子‘彗星’过去也是大胖子，上班的时候连车都快开不了，我协助他进行节食，后来终于瘦得正常啦。所以你还是要有毅力，这也是你对于家人负责任的关键。」他以一副长着的姿态在说教，说实话，我有些不耐烦了。
「你知道你现在最应该干的是什么吗？」他扶了扶眼镜，表情变得更加严肃。
「我~」当我正要回答，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是我妻子使用微信发来的一条语音。
我贴在耳朵旁边，听到里面两个孩子在争相恐后的喊着，「爸爸，爸爸～」姐姐明显还在推弟弟，因为我听到了一句「你走开～」。
「爸爸，你什么时候回家啊，我们在等你过圣诞节～」，这应该是姐姐；「 Ang~ Ang~ 」，这应该是还不会说话的弟弟。
「孩子们的声音多甜美啊。」老爷爷这次笑得很慈祥，「在这样的一个夜晚，你应该回去陪伴他们，知道圣诞节的真谛是什么吗？‘爱与陪伴’，这是我最懂事的孩子‘鲁道夫’，在很小的时候，就跟我常说的，希望我对于他和弟弟们给予更多的‘爱与陪伴’，你不觉得这应该是2018年新的计划，2017年最应该总结的做得不到位的地方吗。」
他的眼神释放着光芒，本来「鲸一食堂」昏暗的灯光，经过他瞳孔的折射，变得似乎无比明亮。从他的眼神中，我好想获取到一种莫名的力量，忽然逐渐将我的灵魂由外至内逐渐浸润，本来寒冷和悲伤的感觉，全部消逝。
此刻的我，只想赶快回到家中，抱起我的两个好宝贝，咬一咬他们的胖脸蛋儿，然后再给我的妻子一个吻，对她说声「这一年，你辛苦啦。」
「快回去吧，快回去吧。」老人向我微笑，摆摆手。
我嗯了一声，披上外套，迅速结帐，冲出了这家小饭馆。
四
我快速奔跑到阜安西路，希望能够马上叫一辆出租车，忽然想起来，我应该留下来这位老人的联系方式。
折返回「鲸一食堂」，看到刚刚坐的位置早已空空如也，连面碗都已经被收走了。
我问服务员：「刚才坐在我旁边的胖老头往哪个方向走了？」
「什么胖老头，刚才不是你自己在吃饭吗？你身边没有坐过人啊。」
我很纳闷，刚刚明明跟我对话一个小时之久的大活人，忽然就消失了。我看了看表，惊讶的张大了嘴巴，现在还不到9点，也就是说，我刚刚明明跟那位老人对话了很久，实际的时间只经过半个小时左右。并且，微信中并没有任何发来的语音消息，着实让我整个浑身上下一阵凉意。
当我快步的冲出食堂，想赶快确认是否还在现实世界。此时，远处传来一阵叮当的铜铃声，然后我又听到了那爽朗而又浑厚的笑声：「哈哈哈~快回家吧，记得，‘爱和陪伴’才是你2017年最该关注的。」
声音那么遥远，但是异常真实。
我一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我要赶快回家，告诉我的孩子们和我的爱人，刚刚他们的爸爸得到了一份最美好的圣诞礼物，并且还见到了真正的圣诞老人。
后记
本来是要正常的写一篇年终总结，忽然觉得可以换一种风格，配合圣诞节的祥和气氛来总结过去的一年都发生了什么。本文的形式，来源于少年时代在杂志上读到的一个故事，具体细节早已记不清楚，唯一记得是当时读完那种惊艳的感觉。多年来一直想写一篇文章向它致敬，今天也算是达成夙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