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是一个很平常的周六下午，风和日暖，大朵大朵的白云从头顶上空飘过，空气里有昨夜雨水清洗过的味道。

这样的天气，适合跟喜欢的人待在一起，哪怕只是坐着发呆，也是好的。

她和他并肩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眼睛望向不远处一帮在跳交际舞的人群。

“我们走吧！”他从椅子上站起来，面向她。

她说好，然后很自然地挽起他的手臂。

接下来他们计划去附近一家咖啡店，消磨掉剩下的午后时光，然后去她喜欢风格的西餐厅吃晚饭，再去看最近比较热的一部电影……一切会顺畅地进行，若不是在商场门口遇见那个男孩子的话。

“美女，先生，我们工作室今天周年庆，拍婚纱一律七折优惠，很合适……”一个年纪轻轻的男孩子拦在他们面前，一边拿宣传单给安悦看，一边滔滔地说个不停。

“不好意思，我们暂不需要。”安悦绕过男孩子，准备离开。

“去看一看吧！”纪尘猛然间拉住了她的手。

安悦回头，看到他的眼神，那是一种满含渴求与憧憬的眼神，安悦实在不忍心拒绝，便随他一起跟男孩子去了附近的婚纱摄影室。

男孩子把他们安排在在接待区，交给了另一个女孩子。女孩一头利落短发，青春靓丽，只是脸上妆容浓厚，让人判断不出年龄。

她手上拿着一本类似摄影集的册子，在对面落座，简单地寒暄几句，就直奔主题。

纪尘好像很感兴趣，认真地听女孩子说。安悦却有些坐立不安，是在这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和纪尘结婚，哪怕此时此刻坐在这里，她也没有这种想法。这令她自己也感到吃惊和困惑。为什么呢？为什么不想和纪尘结婚呢？

“安悦？”纪尘晃了晃她出神的眼睛，“怎么了，亲爱的，想什么呢？”

“没，没什么……”她扭过头，有些不安地望向纪尘。

“你不是喜欢海吗？我们可以去三亚，就在天涯海角，怎么样？”纪尘微笑地将册子递给安悦，“你看他们，拍得多美啊，我们一定也可以。”

“那是当然，你们的颜值可比他们高多了。”女孩也附和道。

纪尘和女孩都盯着安悦，等待着她的回应。安悦感到很为难，心下琢磨着该如何开口，最终她还是遵循了自己的内心，“纪尘，我们先不拍了……”

“不拍了？为什么……”纪尘眼睛里的光仿佛瞬间熄灭，流露出来的失望让安悦的心微微一恸。

她望着眼前的男人，他相貌英俊，家世良好，事业稳定，最重要的是对她一心一意，这样的男人，她实在找不到拒绝他的理由。。

可此刻，她的心清清楚楚地告诉她，她不想嫁给眼前这个男人。

“总之……先不拍了……”她回避他的目光，内心剧烈翻滚的情绪，让她无法再待在店里，“对不起……”她逃也似地跑出了店里。

“安悦……”纪尘追着她跑了出来，十多秒后，拦住了她的去路。

“老实说，你是不是不想嫁给我？”纪尘的眼睛里有闪闪的亮光，摇摇欲坠。在安悦的记忆里，纪尘一向是阳光大男孩的形象，从未见他有过愁容，更别说掉眼泪了，她不禁感到有些自责。

“不，不是，我只是……暂时不想……结婚。”她支支吾吾地回答。

“也许是我太唐突了，所以才会吓到你。”纪尘一向善解人意，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还是想着为她开脱。

“不拍就不拍吧，我带你去吃你喜欢的那家餐厅。”

他牵起安悦的手去了马克西姆餐厅，吃完后去看了《小Q》。像平常一样，他为她盛汤，喂她吃甜品，她感动落泪的时候，为她递上纸巾，揽住她的肩膀。外在的一切看似完好无损，内心深处芥蒂已经产生，尤其是安悦，她意识到身体里的某些东西正在苏醒。

2

晚上洗完澡，安悦和着睡衣躺在床的一侧，背对纪尘，而纪尘双手交叠在耳后，望着头上的天花板若有所思。

“安悦？”纪尘侧过身，从后面环抱住她，“睡了吗？”

安悦瞬时闭上眼睛，不做言语。

“睡了？”他又问了一句，她依然没有回应。

若是在往日，一个月没见的他们会亲吻，拥抱，用身体上的亲密来表达对彼此的思念和爱意。可现在她毫无兴致，在明白了自己的心的那一刻，她无法再背叛自己。

那一夜，他们一人在床的一侧，安悦一夜未眠，而她知道纪尘是在天将亮的时候睡的，因为那个时候，他的鼾声此起彼伏地回响在空旷的房间里。

安悦突然就迷茫了，一直以来自己对纪尘的感情到底是什么？难道不是爱情吗？他们身处异地，但每个月都会见面，虽说多数情况是他来到她的城市，但她确确实实也会想他，想要见到他。

可为什么不想嫁给他呢？这种感觉太过强烈和坚定，以至于安悦无法忽略掉它。

她回想起和纪尘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想起以前相处时的种种细节……若是回过头来细细推敲，这份感情不是没有破绽。

人在自身匮乏的时候，容易丧失明辨是非的能力。若是深陷贫困泥潭，这时候有一个有钱又绅士的男士向你伸出援手，你会以为他是你的白马王子。若是情感脆弱和空虚，身边又恰好有一个人对你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你会以为他就是你一直苦苦寻觅的灵魂另一半。

而安悦遇见纪尘就是在她情感最脆弱的时候。

当时安悦的父亲突发脑淤血住进医院，一向遇事沉着冷静的她彻底慌了手脚，而纪尘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作为主治医生的纪尘，对他父亲的病况十分上心，也经常安慰安悦，还给了很多贴心的建议。

一个医生，对身患重病的人或其家属来说，就是神一样的存在。因为纪尘，安悦紧张不安的心终于安定下来，而对他也渐渐产生了依赖和信任。

父母很喜欢纪尘，而纪尘在人前也从不掩饰对安悦的喜欢，不知不觉地，他们就成为大家眼里默认的一对。

纪尘很绅士，很体贴，对安悦照顾得面面俱到。安悦对纪尘很敬重，一半是因为他的职业，另一半是因为他这个人，他不喜玩笑，总是一本正经。在一起后，他们从未吵过架，这让朋友们很羡慕。可安悦总觉得缺少了点儿什么，可具体是什么，她又说不上来。

关于爱情，我们并不是总能识别它。有时候，爱情就在眼前，却眼睁睁地错过，有时候，明明不是，却自以为那是爱情。

大多时候，我们会稀里糊涂地跟一个人在一起，因为孤独，脆弱，空虚，需要……但总有那么一个时刻，人生中为数不多的极为关键的时刻，会突然清醒过来，清清楚楚地明白自己的心。

3

在车站，安悦送别纪尘。

“对不起……”安悦红着眼睛低下头，这三个字，她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

“其实，该说对不起的是我。”纪尘疼惜地捧起安悦的脸颊，帮她擦掉眼泪。

“你每次都帮我开脱，你越是这样，我越觉得对不起你。”

“不，这次没有，”纪看向远处，叹了口气道，“是我太自私。当初你答应做我女朋友，我能感觉到你的困惑，你对我的依赖，父母朋友的期待，还有我带给你的压力，让你并不能清楚地判断对我的情感。我是应该让你好好考虑一下的，但是我没有。我害怕，害怕你一旦考虑清楚了，就不想跟我在一起了……”

“纪尘，我……”

“你听我说完，”纪尘把食指放在了安悦的唇前，“我以为只要我对你足够好，有一天你一定会爱上我的，是我太自负了……不过这样也好，毕竟感情的事情勉强不得……”他的眼睛充满悲伤，安悦看着，也随他一起跌进那片伤心的海洋。

这时，候车厅的的广播响起，“x开往x的高铁x次列车就要检票进站了……”

纪尘最后抱了安悦，将她飘散到额前的一缕头发掖到耳后，又温柔地对她笑了笑，然后拉着银灰色拉杆箱向检票口走去，一次也没有回头。

安悦抬头看了看玻璃墙外灰色的天空，突然间感觉到一阵冷。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很多时候，我们盔甲加身，仿佛坚强得无懈可击，但总有那么一瞬间，会露出破绽。我们并不能时刻抵制孤独，冰冷，脆弱和空虚。

安悦将大衣的领子在胸前裹了裹，汇入喧嚣拥挤的人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