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滑稽的菠萝
01
眼前是飞驰的公路，耳边是无休止的唠叨。柏油公路上不断升起的空气微微扭曲了视线，车里的空调冷气十足。但孙建明没有丝毫舒适感，依旧觉得燥热。
“你能不能住嘴？”孙建明的手在方向盘上狠拍了一下。
“你叫我住嘴？你心虚了吧？嘿，是不是被我说中了？你存那么多私房钱钱，是不是在外面养人了！”
女人尖锐的声音仿佛就要刺穿孙建明的耳膜，他烦躁无比，压下了开车窗的按钮。
风被穿越的汽车，从高速公路上护栏空挡处吸过来，形成有节奏的，强烈的“呜呜”声。
“开什么窗？这么吵？不想听我说话是吧？那你把我从车上扔下去啊，杀了我，你就可以去找你的狐狸精啊。”
孙建明瞥了身旁浓妆艳抹的女人一眼，他是真的想把这个女人扔下车，不顾一切后果。
可是他敢吗？
“你再吵一句，我就特么真的把你扔下去，你不信试试？”
孙建明的手臂被女人拍打了一下，带着哭腔说:“你真是个没良心的，孙建明。”
孙建明咬紧了牙齿，冷眼看向那哭花妆，丑陋到极点的女人，侧身就要去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可是驾驶位与副驾驶中间还隔着一个女人，他的手尚未拉到那扇门，就被女人推开。
“孙建明，你要死了，你真的想杀了我？你真是该死，该死！你别动，别动！”女人的尖叫声在车内响起，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挣扎。
从高处看，孙建明的汽车速度正在不断攀升，测速相机定格时，居然也拍出了一丝拖影。
“轰。”
孙建明的汽车装穿了高速公路的石护栏，不少碎石掉落山崖，而孙建明在头撞上安全气囊的同时，感受到了一阵失重感。
他看见副驾驶的安全气囊也弹了出来，女人满眼都是恐惧，可张大的嘴里，却似乎没有了声音。
时间仿佛无限放慢了，孙建明看见了远处下方连绵成片的绿色树丛，以及近在脚下的宽阔江面，天上有不知名的鸟儿在飞，江堤上有穿着不同颜色的工人在做事。
都说人死之前，记忆会闪回。
孙建明奋力扭过头来，看向目所能及的某处远方。
02
“爸，爸？”
孙建明感觉到有人推着自己，抬起头来，中午看的小说已经合上了，他也不记得自己看到第几页，索性把书先推到一边。他觉得口干，拿起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口茶，抬眼看向来人:“媛媛，今天怎么没去上学？”
即将上高中的女儿笑得很灿烂，双手背在身后，胸前朝前鼓出，衣服下摆翘了起来，隐约露出肚脐眼:“爸，今天是周末啊。”
孙建明皱了皱眉，把女儿的手拉到前面来，又给她整理了一下衣服，说:“女孩子，注意形象。”说着，摸了摸她的头，站起身来。
“爸，今天我想和朋友出去玩一下，那个，可不可以……”
“找妈妈去要，我没钱。”
“爸——”女儿搂住孙建明的手臂，娇声说:“你就没有一点儿，那啥？私房钱？”
“私房钱？”孙建明笑了，揉了揉女儿的头发，说:“在你妈眼皮子底下藏私房钱，我小命都要没有了，别闹，啊，去找她撒娇去。”
女儿嘟着嘴，一脸的不开心，说:“我要是找她要到了，就不来找你了，爸——”
孙建明没有说话，从桌上拿了个橙子，在手里边揉，边朝厨房走去:“吃橙子吗？爸爸给你切个橙子？”
女儿冲进厨房，恳求着说:“爸，就拿一百，不然同学说我不合群，以后都不和我玩了，爸。”
孙建明看了眼女儿，问:“就一百？”
女儿见有戏，喜笑颜开，伸出纤细的手指说:“就一百！”
“那你先亲亲我。”孙建明把脸凑上去，用手指着自己的脸上。
女儿没有丝毫犹豫，搂着孙建明的脸，亲得“吧唧”作响。孙建明急忙推开女儿说:“好了好了，没个正形，一点也不像个女孩子。”
说完，孙建明来到床头，打开床垫，抽出一张十块，又翻开另一层，取出五块，一连翻找了七八个地方，才找出了102块五毛。
女儿捧着一大堆钱，有些发愣，说:“爸，你这也太……”
孙建明老脸一红，说:“太什么？不要就还给我。”说着，便伸手作势要把钱拿回来。
女儿却是身子灵巧地一闪身，躲了过去，还掉了两个硬币。
“爸，谢了，大恩不言谢啊。”
女儿说完，像一阵风一样，窜出了门。
03
女儿好似一转眼就从一个小宝宝长到了这么大，她快乐地成长着，她只知道她的妈妈比较抠门，不给她的爸爸零用钱，可她不知道的是，孙建明夫妇曾趁她不在家的时候，大吵过好几架。
孙建明是一个跑工程的，算是一个小老板，有点钱，但老婆是一个财迷，这件事在她年轻的时候，体现为精打细算，勤俭持家，算是个优点，但是随着年纪的增长，许是更年期的缘故，她的财迷性格完全凸显，竟然不准孙建明身边留有任何零花钱，说是到了孙建明这个年纪，最容易出轨养小三。
孙建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角都已经有了皱纹，脸上的皮肤也已经开始松垮，他摇摇头，觉得荒唐。
女儿上大学去的这天，孙建明开车送她去上学。600多公里，孙建明一口气没有休息便开了过去，然后帮女儿办入学，找宿舍楼。女儿的学校是一间不好也不坏的一本学校，报了环境工程专业，这是孙建明坚持的，说经济发展到了现在，透支了不少环境资源，未来一定是治理环境的专业比较吃香。女儿也没有什么主意，便听了他的。
全部安置好了，孙建明才开着油箱几乎快要空掉的车，从女儿的学校里出来。
他掏出手机，拨出自己老婆的电话：“喂，送到了。”
“噢，那你快回来。”
“车没油了。”说完这句，孙建明微微把电话拿得远了一些。
果然，下一刻，电话听筒中有尖利的声音传来：“孙建明，你别得寸进尺了，你出去的时候，我给了你600块钱，加油还不够吗？别以为我不知道，我都算过了，你想干嘛？多的钱就想存起来，给你在外面养狐狸精吗？”
孙建明等电话里的声音稍微轻了下来，说：“过路费245块，我没钱了，李月梅你不给钱也没事，我就不回去了。”说完，把电话挂掉了。
可没一会儿，电话又打了过来，李月梅的声音再次传来，不过这次稍微低声了一些：“噢，你跑高速去的，那你把过路费的票拍给我看，我马上给你转钱过去。”
孙建明一句话也没有说，挂了电话，给高速发票拍了张照片，发给李月梅，随后把手机扔在副驾驶座上，捏着眉心，闭上了眼睛。
好累。孙建明感觉到了一种深深的疲惫。
但是他不能垮下去，女儿还没有成家立业。
“叮。”
一笔微信转账到账，孙建明重新睁开眼睛，拿起手机点下了收款。
245元。
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孙建明坐在车里重新闭上眼睛。
好像就是从他兄弟发家之后抛弃发妻开始的。人类懂得借鉴的这个种族优势，有的时候，或许也不是什么好事。
04
女儿不在家的日子，过得有些平淡，孙建明想女儿了，打电话过去，女儿开口却是要钱。
可是他实在没有钱，便去找李月梅理论。
“不是上了大学吗？还要参加什么收费的培训？学校是黑店吗？而且学校不是有那什么，勤工俭学吗？她已经长大了，要参加培训，让她自己挣钱去。”
没法子，孙建明只好去和女儿做工作。
“爸，这次培训机会真的很难得，如果成绩优异，能获得奖学金的，如果我得了奖学金，我立即就把钱还给你们，爸，我求你了。”
孙建明紧紧地抿着嘴，泪水在眼睛里打滚，他自己可以忍，可女儿呢？
为了女儿，他怎么忍？
“行，多少钱，爸给你想办法。”
“谢谢爸爸，培训费是12800块。”
一万两千八，孙建明眼前黑了黑，他根本不可能藏这么多私房钱，他的牙齿打着架，试探着问:“媛媛，能不能不报了？”
“爸爸……”电话里的声音有些哽咽，“同学都说你是大老板，有很多钱，可是我从小就是穿妈妈的裙布改的裙子，颜色永远都是黯淡无光，我用的铅笔盒、书包，永远都是最便宜的。
你们存了许多钱，我知道。妈妈给我看过存折，好多个零，她说这些钱以后都是我的，但是我不想成为一个等遗产的废物。
爸爸，这次培训，我必须参加，你们不给我钱，我就自己想办法。”
说完，女儿挂了电话。
“喂，喂？”
孙建明还想解释一下，可是再打过去，女儿却没有再接电话。
她自己想办法挣，怎么挣？
这么一大笔钱，去找人借他一时半会儿也还不上来。
他一个接一个的打着女儿的电话，可是女儿就是不接，从前那个听话的女儿，似乎变了，变得不乖了。
05
孙建明为了女儿和李月梅大吵了一架，仍然没要到钱。
他想了个办法:变卖公司的资产。
即使公司的会计就是李月梅，也总有办法能够跳过她。
他办公室里的那张红木桌子，当时买来花了三万多，是他办公室里最值钱的一套办公用具。这天下了班，他找到当初买这桌子的店。
“啧，这桌子啊，当时买都要三万多，现在嘛，折旧下来，算上现价，也能卖个一万七八。”
孙建明当即拍板，卖了。
拿到钱，便要给媛媛汇过去，可他所有的银行卡信息提醒都绑在李月梅手机上，只要他把钱存进银行卡，李月梅第一时间就能知道。
叹了口气。
孙建明给女儿发了条微信:“女儿，发个银行卡号过来，我给你汇钱过去。爸爸瞒着妈妈弄到了钱，你不要和妈妈说。”
微信发过去，也如同石沉大海，到了第二天早晨，也没有消息回过来。
没有媛媛的消息，孙建明却是接到了警察局的电话:“是孙媛媛的家属吗？”
“是，我是她爸爸。”
“你女儿现在在警察局，请来办理一下手续。”
“哪？”
电话那头说了女儿大学城附近警察局的地址，原因是她在不正当的ktv做公主陪酒，与客人发生了冲突，误伤了人。
孙建明头皮发麻。随意把钱装进了公文包里，提着就朝停车场跑去。
谁知他卖桌子的事东窗事发，李月梅风尘仆仆正赶回家，碰上了要上车的孙建明。
“你办公室里那张桌子呢？”李月梅拉住孙建明的包，不让他上车，一拉一扯间，李月梅打开了包上的拉链。
里面是两沓厚厚的红色钞票。
“滚。”
孙建明根本不想和她解释，眼前的这个人，是罪魁祸首，却还在纠缠不清。
“你要死了，你敢推我。”
孙建明根本不搭理，关上了驾驶室的车门，发动了汽车。
李月梅不甘心，来到副驾驶，拉开门就坐了上去，门还没关好，汽车已经如同离弦之箭开了出去。
吓得李月梅脸色苍白。
06
孙建明和李月梅死了，汽车栽到了江里。
孙媛媛接到消息的时候，先是一愣，然后突然捂住了自己的嘴。
车里搜上来一万七千九百元钱，虽然湿透了，但依旧交到了孙媛媛的手里。
孙媛媛从警局出来，看到了一天前父亲发来的信息:“女儿，发个银行卡号过来，我给你汇钱过去。爸爸瞒着妈妈弄到了钱，你不要和妈妈说。”
孙媛媛到了这个时候，才捂住嘴痛哭出声。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