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8月的一天,(那段时间我借调到外单位工作半年)我接到法院同事的电话,说有一个女人到法院去找我,门卫打电话到我办公室,负责的同事帮我挡了驾,只是让对方留下了自己的联系电话。那个名字让我再三思索,最后总算想起,十几年前,我的确是有过这样一个叫做小玲的同事。
小玲是一个坚韧的上海女人,因为父母支边被带到四川生活,父母退休后回到了上海,她却回不去。最后以婚姻为跳板回到了吴江,总算离上海只有不到百公里之遥。以交换为代价的婚姻,可想而知是如何的结局。她的老公是一个孤儿,因为从小缺少管教,喝酒赌博无一不精通,脾气又极其暴躁古怪。在遇到小玲之前,同事们都认为他肯定要打一辈子光棍了。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充满了意外,他在30多岁的时候娶了老婆,而且还是这样一个能干勤快的上海老婆!
小玲要强,也怕父母担心,从来不在娘家人面前说一句丈夫的不是。只是生孩子的时候在上海做月子,丈夫去看望她,种种劣行全部暴露无遗,没几天就被岳父母赶了回来。至此小玲的父母才知道女儿过的是什么日子。从小把小玲带大的外婆劝她:种田不着一年苦,嫁男人不着一世苦。种田种坏了,不过是一年没有收成,苦熬个一年,来年又有盼头了。男人嫁坏了,就是一世没有收成,要苦熬一世没有盼头,还是早点离了吧!
朴实的小玲居然不肯,说我不能把他当跳板。小玲真心真意地想要和这个男人好好过日子的,只可惜一个人的努力毫无意义,小玲的生活过得千疮百孔。她把丈夫比喻为:卡西莫多。小玲在家里总是沉默无语,只有在我们这群同事面前,她才像活过来了一样鲜活生动。小玲是多么聪明能干的女人啊,会做各种好吃的菜,会打各色时新的毛衣,厨房里的砖地都用拖把拖得纤尘不染。当年我们这些女同事都对小玲充满了同情和钦佩。
想到这里,我马上打通了小玲的电话,多年没有联系,她居然一下子就听出了我的声音。奇怪的是无论我怎么问,小玲都不肯在电话里对我说一句正题,执意要和我面谈,于是我们约好明天下午来我单位见面。挂了电话我说:真是奇了怪了,小玲不是这样不爽利的人啊!倒是一旁的先生一语中的:她老公在旁边,有些话不方便当着他的面说!
第二天小玲来找我的时候,是下午一点半。小玲在一家公司食堂工作,一天里只有这段时间有空。虽然有着充分的思想准备,但我还是被小玲的苍老吓了一跳。十多年不见,小玲老得厉害,一张瘦削的脸上全都是皱纹。一头花白的长发在脑后盘一个髻,我发觉她的腰板也不再挺拔,已经有些佝偻。小玲告诉我现在拿着退休金,另外再打一份工,老公下岗后也在打工,女儿在上海上大学。我说你总算是苦尽甘来,老公年纪大点,脾气总归也好点了吧?
小玲叹了一口气说,我也不怕难为情,反正我在这里也没有一个人好讲,今天就讲给你听听。他现在越来越不像腔了,一天要喝一斤白酒,中午晚上各半斤,喝了酒就骂人。骂我,骂女儿。我们不睬他,他就一个人对着电视机骂,骂电视里的人。我怀疑他的脑子已经被酒精烧坏了。我们现在根本不搭界的,他吃他的,我吃我的,两室户的房子,他住一间,我和女儿住一间,水电费各付一半。女儿上大学以后就很少回来,这种日子,谁过得下去。
小玲说,我想和他离婚,我们家最值钱的家当就是这套房子,要离婚的话怎么分?我一口就断定说,这个婚你是离不成的,倒不是房子的问题,你老公的脾气我知道的,你一说离婚他不要和你拼命?小玲说,我就是担心这个。他说过的,如果和我闹僵了,我日里弄不死你,夜里也要弄死你。你说这样的日子,我怎么过啊!我现在想想真是后悔,当初为了要回上海,嫁给了这样的一个人。我娘家的兄弟姐妹都说,你就算一辈子不结婚,也比现在要幸福。好在女儿在上海读大学,找了一个上海男朋友,再过一两年,等女儿毕业了,在上海找到工作结了婚,我就到上海去和女儿一起过。我说,你老公不来找你?小玲诡异地笑笑说,娘家动迁以后,他就没有去过。我娘家人和他也从来不来往的,到时候我悄悄一走了之,他到哪里去找我们?算了,离不离婚,房子能不能拿得到,都算了,只要我们母女两个开开心心在一起,我还有后半生的好日子过。
小玲起身告辞的时候,我送她到电梯口,在电梯门合上的刹那,她还在使劲向我挥着手。看着这张挂满沧桑愁苦,却努力绽现着笑容的脸,我的心酸楚不已。这个要强的上海女人,她一生都想主宰自己的命运,却一生都在被命运捉弄,但愿她的后半生能够苦尽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