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和茶水间隔得远，但不妨碍，那香味从办公区的一头轰轰烈烈出发，君王般逡巡一圈后，侵占了另一头的会议室。

下午两点的会议室，因为市场部和营销部的双方“缠绵”，导致他们从早上8点开始的会议，还没有一个结果。

我操！

老宋忍了又忍，忍了又忍，但实在是忍无可忍。他连早饭都没吃，就赶过来开会。直到现在，早就饿得连家门口都快不认识。

半小时前提出的“要不我们先去吃饭，再接着谈”的提议被驳回后，他在心里就把市场部总监骂了无数遍。

别以为他不知道，苏忱这孙子说的今天5点前一定要把今年的BP定下来，不然他没法向孟总汇报这一说法，就是一个借口。

全公司谁不知道，孟总刚得了女儿，正沉浸在娇妻爱女的包围中，美得不要不要的，哪里管BP的事了？！

昨天他有事打电话请示，结果被对方的一句“老宋啊，以后没大事别打电话，都几点了？你也别老是工作，考虑下个人大事嘛。好了，不说了，我要去泡奶粉了”直接回绝。

他一看时间，不才9点半嘛。顿觉以前那个工作狂孟予辉已死，现在留在人间的是老婆奴加女儿奴。

所以当两方关于BP争执不下时，苏忱轻飘飘一句，“这目标是孟总定的，有问题可以向孟总汇报”，老宋简直被噎死。

这哪是开会？分明是鸿门宴。人家鸿门宴还有烤肉呢，他呢，灌了一肚子水，可骗得了胃，骗不过小肠。

双方在唇枪舌剑几轮后，知道这目标是定不下来了。苏忱一步不让，几亿的目标连几百万都要算上，老宋觉得这目标谁扛谁完蛋，谁接谁是孙子。

好嘛，大家就拼耐力吧，看谁熬得住。

真是好死不死，那阵香味悠哉哉地从会议室的门缝飘进来，从你的左鼻子一股脑儿地钻进去，再从你的右鼻子钻出来。你的大脑接收到信号，且完全不受控制地发出指令。

老徐听到一屋子的人肚子响起交响乐，他觉得自己意志顽强，只是暗搓搓地咽了咽口水。

但下一秒，他就恶狠狠地盯着沈忱。这个王八蛋，为了让他们定下这一系列不平等条约，居然这种损招都想出来了。

殊不知沈忱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早已炸开锅。好你个徐鹏，平时看你三大五粗的，没想到为了这么个小小的BP，居然用这招来摧毁敌人的意志。你给我等着!

徐鹏可一秒都等不了了，他蹭地站起来，好似利箭一往无前。他倒要看看，哪个王八犊子敢用这样的阴招，搅得他五脏六腑都不快活。

也不管后面的人喊着“哎，老大，你这是干嘛去？老大老大，哎......”，徐鹏依着那嚣张的香味，直奔茶水间而去。

推开茶水间的门，他的意志终于崩盘，因为那香味真的太香了。老徐都不用猜，那是红烧排骨，清炒山药，猪肚鸡汤的香味。他的肚子叽里咕噜一阵乱叫。

不管了，他的所有火气在美食面前都溃不成军，只有一句，“快，给我来点儿。”

半个小时后，大部队在茶水间集合，人人手上一份盒饭，吃得气壮山河。

大家也不管形象了，反正都认识。原先窝在茶水间开小炤的不是别人，是秦衾。

拉美男打电话要她一起去吃饭的时候，她刚接待完一波客户，将近下午一点，饿得两眼放光。拉美男也是，原本约了客户一起吃饭，结果人家临时有约，吃过了，他只好饿陪。

秦衾有自己做的便当，手艺好的人总是不信任外面的餐馆。拉美男知道她的水平，二话不说，从公司的一头跑到另一头。

其实他们也不过刚热好，拉美男才捞起一块排骨塞进嘴里，一边忍烫一边死命嚼着，门就被推开了。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上司，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徐鹏就冲进来，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餐盒，往嘴里扔排骨。

拉美男是墨西哥人，黑乎乎的，中文也不好，情急之下西班牙语往外冒。徐鹏直接无视，秦衾一边护着自己的饭盒，一边默默地打开了手机订外卖。

徐鹏觉得这是缘分，他和美食的缘分，也是和秦衾的缘分。

但一想到她居然在沈忱的手下做事，他就不高兴了。原本秦衾在另外一个部门，机缘巧合下帮着总裁办的欧洲投资者带领参观公司后，整个公司的销售部和市场部都出动了，凡有客，必找秦衾。

无秦衾，不成行。

因为没有哪个客户，即使是最刁钻的，也不会对一个说话温柔，笑起来眼睛弯弯，一边一个酒窝的软妹子甩脸色。

用秦衾的话说，接待客户的本质，无非是听对方吹牛逼或听她吹牛逼。不论听谁吹，一定要真诚，用心。所以，不管客户什么脸色来，基本上都是满面春风而去。

沈忱觉得有意思，问她要不要换岗来做市场。他以为小姑娘肯定要犹豫一下，做市场非常辛苦，并不是很适合女孩子。尤其是秦衾这种看起来柔弱的。

结果秦衾非常直接地就答应下来。

他以为她没想明白，又问了一遍。秦衾的答复非常直接，好像她早已思考了很久，就等着这样的一个契机，不会迟疑，不会犹豫，只要你开口，她就会答应。

而这一次，是老徐开口了。他说，“做市场没什么劲，你应该来当销售。如果干得好，区域随你挑。”

仿佛时光倒回，回到了两年前。这次秦衾想了下，不过5秒钟，她就答应了下来。

沈忱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他并不是秦衾的上司，异动审批不需要经过他。于是尘埃落定，他是被告知的那个。

当然他也不高兴。比起徐鹏，他自觉高人一等，名校毕业，长得也帅气。关键是有能力，三年不到的时间，就坐到了总监的位置。

即使认识秦衾时，他还是个小人物。但莫欺少年穷，他有自信可以爬到高处。

所以这么些年，他没和秦衾断了联系，有时接待客户，有时开会，两人都能碰上。后来秦衾调来了市场部，好嘛，更近了。

沈忱不喜欢细水长流的感情，慢拖拖的，一点激情也没有。他更向往一见钟情。有人说，爱情来了，一个三秒的眼神都嫌迟。他觉得爱情是一瞬间的事情。

但很可惜，他对秦衾不是这种感觉。

因为第一眼，这个姑娘太普通了。虽然开口的英文发音标准，令人有小小的惊讶，但其它的，他找不出来。

当然，也没有耐心找。脸蛋不出色，已经让人失去一探究竟的好奇和耐心。

不过可以当做备胎，人人都有资格选择他人当储备，只要你有能力。沈忱觉得这并不罪恶。

反正大家都单身。

随着接触，他也渐渐发现秦衾的有趣来，比如能吃。对各个城区的美食如数家珍，两人经常开着车去，一家家吃过去，一个月不重复。

性格也好，耐心体贴。没见过她生过气。

很多时候沈忱也在犹疑，就这样吧。和秦衾在一起也不错，至少是开心和放松的。所谓贤妻良母，太漂亮的太优秀的，肯定不合适。

那层窗户纸，就握在沈忱的手里，就看他什么时候捅破。

可谁也没有料到，窗户后的那个人，说走就走了。

公司对办公室恋情，保持中立态度。只要不影响工作，随你谈。

老徐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自从孟予辉随口一句让他尽快完成人生大事的话后，他就将此奉为圭臬。

他觉得上天待他太好，饥饿难耐的时候有排骨吃，缺手下的时候有人加入。最令人开心的，是这两件事都和秦衾有关。

他在内心给秦衾的小别号是“小被子”。

说起来他比沈忱晚很多，认识秦衾也是因为客户接待。那次的国内大客户，他和沈忱都在。

在秦衾简单的自我介绍后，徐鹏问，你是哪个qin？

她笑得眉眼弯弯，是生未同衾死同穴的衾。

若是按着沈忱的性子，他一定会当面赞美，太有诗意了。让人想起昆曲的婉转软腻，想起月色溶溶夜，想起温柔玉有香。

可徐鹏是大老粗，想了半天，来一句，那不就是被子嘛。

是呀是呀。

两个人哈哈大笑，像傻子一样。

老徐这人直来直去，看着一股子的呆愣，实则也是对追妹子好好研究了一番。

拉美男爱好小众，他喜欢男人，是公司的妇女之友。老徐从他那边下手，摸清秦衾的爱好，脾性。他也没瞒着拉美男，拉美男一听，八卦心一上来，立马加入追妹子的阵营，成了狗头军师。

老徐说下手就下手。观察了一个月后，借着工作交流的机会留下秦衾，两个人在会议室沟通讨论“如何成为一个人见人爱的销售”。

假装忘记时间，忘记一切，老徐最后一看手表，啊呀，都这么晚了，来来来，请你吃饭呀。

地点随秦衾挑。秦衾提出来她请。

对美食的追求，也是可以让人抛却身外之物。

全程最贵最好的餐厅，俯瞰西湖夜景。

两个人，一个闷头胡吃海喝，一个心怀鬼胎。老徐觉得天时地利人和，再也没有更好的时机。

他也不怕吓到对方，直接来一句，“秦衾，我们认识也不短了，你是个好姑娘。我喜欢你，真的。你喜不喜欢我？作我女朋友！”

秦衾确实楞了一下，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看着老徐。老徐的一颗心直跳，不上不下的，像是凌迟。可偏偏什么都没等到，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因为服务员送上来最后的甜点，她的最爱。

老徐只见对面的人目光完全被甜点吸走了，两眼放光地抄起勺子往嘴里送。

老徐抓抓头发，知道自己没戏了。不过他并不气馁，追女孩子嘛，好比将领身先士卒，死了就死了。

可老徐最后被抢救了回来。秦衾吃完甜点，对着他来一句，“嗯，我喜欢直接的人。”

她最爱乔峰，而不是张无忌。

沈忱不太相信，这两个人在一起了。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总觉得下一秒，这两个人会分手。

他和老徐斗了这么多年，有胜有负。很多时候，他也佩服老徐，这个人苦出身，肯打肯拼，硬生生地磨砺出一身本事，从来也不肯停下脚步。

可他看不上老徐的，恰恰也是这一点。后天的努力，如何能比得上别人轻轻松松获得的。先天的贫瘠，总会呈现出后天的不良。

比如他不懂浪漫，不懂柔情，长得也是粗狂，一看他，让人想到李逵。

你说，李逵怎么配得上李师师？

可老徐版的李逵，偏偏真的找到了秦衾版的李师师。下手快狠准，得手了也不遗余力地全世界秀恩爱。

两人交往半年后，就同居了。老徐也大大方方，每天带着他的爱心饭盒，里面是一个星期不重样的爱心便当。

拉美男每当看到老徐午餐时间大快朵颐，就心痛不已。老徐的脱单，意味着他的胃彻底失宠。

销售部那群老光棍们，对老徐佩服得五体投地，纷纷来取经，但没有一个是成功的。拉美男吐槽，那是老徐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不对，是秦衾瞎了。

沈忱也半开玩笑地揶揄过，“老徐，你是怎么追到人家的？”

老徐哈哈笑，“请人家吃饭呀，最贵最好的，然后就告白，不带犹豫的。”

沈忱不信。

可不管信不信，那都不是他的事了。

老徐当上亚太区负责人的那年，沈忱成为了业务部的总经理。级别差不多，外人看来都是一派风光。

很多人来来去去，只有他俩还是一样。一样的单身。

是的，老徐被分手了。在秦衾被委派到欧洲的第二年。

外界猜测很多，有人说老徐就是为他人作嫁衣裳，以前两人在一起时，他总是给秦衾很多历练的机会。可人家一旦得势，就立马甩了他。

也有人说老徐不吃亏。感情的事情，各取所需，无可厚非。

不过秦衾的人生好像真的插上了一对翅膀，从香港到欧洲，再到北美。

沈忱最近一次听说，是她离职了。去另一个更高更远的地方。

他再见到她，是在一个国际论坛上。论坛结束的晚宴，形形色色的人，形形色色的热闹。

沈忱觉得有一丝丝的落寞和无聊。直到看到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人面桃花，可他不能确定。他印象中的秦衾，素面朝天，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可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位被时光雕刻的美人。

也许是，他终于懂得真正欣赏一个女性的美了。脸蛋不重要，那眉目间淡定从容的姿态，才最撩人。

或许是国外伙食不好，秦衾变瘦了。一袭长裙，身影窈窕。

她成了另外一个人。

沈忱要从记忆中找到曾经的影子，却发现其实自己一无所知。

他抚抚额头，半开玩笑地说，“秦衾，我以前有喜欢过你，可你选了老徐。”

秦衾也笑起来，眼角已有细细的纹路，“嗯，但我们不合适，我和老徐合适。”

他们都知道，那时的喜欢只是喜欢，是一时的心情，是消遣，也是孤寂时的慰藉。

“那你和老徐呢？怎么分了？”

“是我单方面提出的，但老徐不同意。我尊重他的意见，所以我们没有分手。我这次回来是来结婚的。”

沈忱点点头，想着原来爱情让他见证了，却没有让他经历。那是别人的事。

他想起“生未同衾死同穴”，想起老徐口中的“小被子”，想起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

又想起很久前老徐喝多了，说“谁说异地恋就要分手，我偏偏不分，我不同意。我就不同意。我的小被子，不能盖在别人的身上！”

那时大家都同情老徐。

但没有人知道，是老徐鼓励秦衾去申请的国外委派，让她去看外面更大更好的世界。

异地恋这样煎熬，秦衾提出分手。老徐在电话那头不以为意，不就是分开一下么，你又不是去嫁人。

“如果我喜欢上了别人呢？”

“那我就让你去喜欢......小被子，我就不等你了。你喜欢了别人，要第一时间告知我，我也要去喜欢别人。”

秦衾在电话那头又哭又笑。

老徐鼓励她，也鼓励自己，“秦衾，你不要怕，要勇敢地往前走。永远不要怀疑自己的路。”

于是，她走到了今天。

纵然千里相思难寄，可此心唯君可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