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强的一生

大家好,欢迎收听“小强的一生”,我是小强。

从出生起,我就和一种学名叫做蟑螂、小名叫做小强的不明生物待在一起,每天过着早归晚出、东躲西藏的生活。别看我这样,其实我也有着自己的烦恼,那就是——我觉得自己可能不是亲生的。

不像其他小强一出生就有着棕黄色的坚硬外壳,我是一只非常柔软且全身上下都金黄金黄的小强,而且和这些脑子只有芝麻大、整天想着找东西吃的的不明生物不同,我非常喜欢思考。

我认为,我的虫生不能除了吃就是睡,还应该要思考一下活着的意义。如果人没有活了意义,就会变得异常无趣,蟑螂同样如此,所以我也在积极思考自己虫生的意义,这让周围的蟑螂们非常无法理解,它们只觉得我太爱偷懒,我却觉得它们不懂虫生。

听起来就有这么多不同,那我为什么还要和他们生活在一起呢?很简单,因为我也有一个全天下一个样特别爱多管闲事的蟑螂妈妈,我们姑且叫做它小强妈吧。小强妈和其他的蟑螂没什么不同,身上都有着棕黄色的外壳以及笨重的体型、长而细的触角,每天脑瓜子除了怎么找吃的就是怎么找吃的,但最让我动容的一点就是,它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会真心对我好的生物。

每天晚上,它都会含辛茹苦背着我出去找吃的,找到吃的还总是不忘一个劲的往我的牙缝里塞,甚至偶尔还会把自己嚼碎东西分给我吃,我深受感动,并且非常果断地拒绝了它。但也多亏了小强妈,哪怕我曾经无聊绝望到想要放弃虫生,最终还是选择活了下来。

和大约百分之六十的蟑螂一样,我们也是一群家养的小强,我们寄居在人类的家庭中。我现在的宿主家不大,是个大约四五十平方米,两室一厅的小房子,房子的楼层较低,阳光少得可怜,再加上里面塞满了很多东西,就更显得狭小昏暗了,但这样的房子却相当受我们小强一族喜欢。

这房子小虽小,却住着一家五口,包括一对皮肤晒得黝黑脱皮的夫妻和三个整天吵吵闹闹的小屁孩。房子的女主人是一个典型的打工女子,个子矮小,头发凌乱地绑在脑后,操着一嘴不标准的普通话,说起话来非常尖利,不轻易哭,但真的哭的时候反而哭得很轻,且很快就会止住,不一会二又会变回那个嗓音尖利的女子。男主人是一个典型的大男子主义,平时很少说话,基本不干家务,看起来好吃懒做,在家中却地位很高,被惹恼了就会对孩子以及妻子施以暴力。除此之外,他也是个喜欢广交朋友的家伙,过一段时间,他就会请朋友带他家里吃点东西聊聊天,他们总说着一些我听不懂的方言,然后一边兴奋地喝着啤酒一边哈哈的大笑。也只有这时候,男主人的话才会多一些,脸上也充满了笑容,好像这些朋友才是真正懂他的人。一旦朋友离开,他又会变回成喜怒无常的男人。

不得不说,这真是一个让人又爱又恨的一家。爱是因为他们家比较凌乱,平时的活动和找食物都非常方便;恨则是他们一家对我们蟑螂太不友好了,男主人这个看起来非常大个头的家伙,竟然会怕我们,每天嚷嚷着要把我们消灭干净,真见了却总是装作视而不见,过一段时间就叫女主人洒一些蟑螂药,希望清除一下我们。

这让我非常相当不爽,那几个晚上我们总得绕一大段远路去避开毒药,简直浪费生命。但小强妈却不以为然,它常常告诉我说:谁没有遭遇滑铁卢的时候?就当饭前饭后增加锻炼。不过我就当它放屁,它肯定是没过过好日子才会这么说!每到这时候,我都非常羡慕那些在人类世界或者大自然流浪的蟑螂,他们的生活应该是有趣得多吧。

然而就如天有不测风云,这样安逸的生活没能持续很久。

那一天,我正待在衣柜里继续思考虫生的时候,突然闻到了一股很恶心的气味,便连忙爬出去一看,发现以往这个时间都在房里睡懒觉的男主人,今天不知道抽了什么风,不但起床了,还在房间里到处喷洒“毒药”,甚至未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关好门窗,捂着鼻子走了出去。

我发懵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今天是要命丧于此。于是我一边漫不经心地闻着周围令人难受的气味,一边冷静的思考我这短短的一生究竟干了些什么,然而还没等我思考出个所以然来,小强妈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它二话不说,背起我就往门口爬去。

这是一段很长的距离,路上,小强妈一直一声不吭地向前爬,刚开始它的速度非常快,但渐渐的有点力不从心,它越来越虚弱,速度也放慢了许多,但哪怕这样了它还是继续往前爬,直到爬到了门口,它才微微动了动,示意我去我下来。我连忙爬了下来,抬头看了一眼门缝,这个距离对我来说没问题,但小强妈身躯庞大,显然无法通过。

它用长丝状的触角轻轻地碰碰我的触角,示意我赶快爬过去,我转身再看了一眼它肥大的身躯,竟一瞬间生气了不舍之情,但最终我还是默默地在它越来越无力的注视下离开,我知道,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我不得不逃。

别了,小强妈,还有谢谢,我一定会记住你一辈子的,把你当亲妈记住一辈子……

第二天,当我回去时,小强妈的尸体已经清理干净,我失去了自己唯一留下来的理由,于是决定去外面流浪。

我清楚地意识到,我不能死,不但因为我的命是小强妈救的,更是因为我至今仍未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于是那天上午,我悄悄的爬到了女主人的帽子中,跟着她一起出了门。

女主人手里提着一个布袋子,心不在焉的往楼下走去,而我则在透过衣服的缝隙望向天空。这不是我第一次看向天空,却是头一回这么震撼。

天空有些昏暗,乌云摇摇欲坠地飘着,仿佛下一刻就会无情的落下,橘黄的太阳此刻显得渺小无力,风中夹杂着雨露的气息,周围的一切都在沙沙作响,这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黄昏,却对我有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我呼吸着外面的新鲜空气,看着广阔的天空,不由对未来产生了期待。这里的小区虽然偏僻又破旧,但正好靠近一个车站,交通还算便利。很快,女主人就来到了车站,她决定乘坐11路公交车到附近一个菜市场去买菜。

我猜她平时是不愿意坐公交车的,但今天出发的有点晚,而且天气看起来也不太好,所以她还是选择平时不大乘坐的公交车,正好给了我机会。

我准备把公交车当作我的临时基地,展开一段时间的流浪生涯。这里的藏身点很多,而且食物也不缺,尽管人类明确规定公交车上不要吃东西,但总会有几个例外,再加上人流很多,方便我选择下一个寄主。

等女主人上了车后,我默默地沿着她的手爬到窗子边,透过车窗,我看到了外面不断来往的车辆。人类的世界真是大的出奇,我感叹道。因为是第一次瞧见这样的景象,所以我全神贯注地盯着看,也不知道女主人是何时下车的,等我回过神来,旁边早就换人了。

虽然分开了,但我想我会记得他们的,因为多亏了他们我才能长大,也因为他们我失去了这个世界唯一的小强妈。

很幸运的,在公交车上寄居的第五天,我找到了我的新的主人。

这是一个以人类的眼光看来相当帅气的少年,他有做如墨般的黑眸,干净利落的短发,精致的五官,但他的眉头总是轻轻地皱着,眼里也藏着一丝阴郁,浑身上下都带着一丝疲惫感,比较喜欢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也方便了我观察他。

我非常想知道,这个本该无忧无虑的少年,究竟是在为什么事情发愁?金钱还是学业?或者和我一样在为寻找人生的意义烦恼?想不出答案的我,决定自己亲自去探个究竟。

于是趁着某个停车的空隙,我爬到他的裤兜里,默默的等待着出来的时机。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油然而生的亲切感让我立刻选择他作为我的第二个主人,不过他应该不会是我最后一个主人,等我在他身边呆腻了,我会再换一个人……

当然目前我对他的兴趣远远大于乏味,所以我非常高兴地跟着他走了,还在他的裤兜里睡了一个美美的觉。当我再次爬出去时,我已经来到了一个明亮的房间里,白炽灯散发着温暖的光芒,周围的环境干净整洁,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饭菜香,不用看我都知道这是一个温馨美好的家庭。

于是一醒来,我就迫不及待的沿着他的裤子爬了出去,边爬边向少年望去——少年正在台灯下安静得写写画画着什么,视野比较狭窄,我没能看清。

可能再写作业吧!看样子就是个好学生,我不无骄傲地想。

话说学生这种身份,不应该是人类世界中最不会有烦恼的存在吗?那少年忧郁什么?管它呢,再说再说!

沿着他的裤腿爬了出去,我仔细打量起新家来,这个新家非常整洁,一点也不像过去那个臃肿的破房子,空气也相当清新,一点也不脏乱,甚至找不到同类(其他小强)活动的气息,这让我纠结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往哪儿藏。

想了想,我决定还是到处看看,然而还没等我找到藏身之处,少年突然转过身,疑惑地往我的方向看了一眼,这让我瞬间僵立在原地,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我,当然我的个头还不算特别大,但在白得透明的瓷砖上,我不确定自己的存在感是怎样的……正当我忐忑不安时,我听到他清晰地说了声:“金色的虫子?”

他蹲起身来,抱着胸好奇地打量着我,这让我更加害怕了,整只虫都僵硬地不敢动,虽然在小强妈以及一大堆朋友面前又酷炫又叛逆,但其实我是个内向的孩子,不太喜欢将自己暴露于其他物种的目光之下,我只想做一只默默无闻的小强,然而现在,这个希望非常残酷的被打破了,少年已经发现我了,我可能马上就要去见上帝了……

就这样,我们各自发起呆来。

出乎意料的是,在观察了我五分钟之久,少年突然从桌上拿出一张白纸,轻轻地放在了地上,然后再次蹲着不动了。

是希望我爬上去吗?我有些惊讶,不好除了试试,似乎也没有其他选择,于是我大方地满足了他。似乎从来没见过像我这样炫酷的小强,他又拖起纸瞧了好一会儿,才将我小心翼翼地放了回去,便不再管我了。

这是默许我的存在了?我顿时有点受宠若惊,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待遇,人类不是对我们能灭则灭吗?天下竟还有喜欢虫子的人类存在,还真是后生可畏。

不过多亏了这次的碰面,那之后我就在他家正式定居了下来,每天还会分到一点他为我准备的零食,味道很不错,每天有吃有喝,让我再次回想起了小强妈的“爱意”。

我相当喜欢他,偶尔还会爬到他的身上到处探索,有时他瞧见了就会浑身一僵,直到我再次来到地面才会放松下来,但他从来没有因此责骂我,也未曾克扣我的零食,这让我更加为所欲为。

在我看来,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类,没有人会比他更温柔,但他的眼底的忧郁却始终像墨一样浓得化不开来,这让我很担心。

究竟是什么能让这样一个看起来相当善良的少年如此难过?难道他也和一样,失去了小强妈?也有可能是失去了其他?人类还有比小强妈的对我的感情更重要的东西吗?

后来,随着接触的增多,我慢慢地发现,原来少年竟想要当漫画家。

他经常会一个人在房间自言自语,构思一些故事情节,然后再拿起笔来,缓缓地画了起来,他画得很慢,往往过了好几个晚上,他才只能画好一面。但每当完成一面的时候,他就会露出非常高兴的表情,好像人类中了五百万彩票时所拥有的喜悦。有什么值得惊喜吗?这种喜悦,是作为小强出生的我完全无法理解的。

难道这就是人生的意义吗?我似懂非懂。

这样的好景不长,他的行为很快就被她的妈妈发现了,并且得到了严厉的批评。

他妈妈严厉地警告他:“如果这两个月再让我发现你在画画,你这一辈子就别想再碰画笔。”

他身上灰暗的气息更加浓了,但他还是没有完全放弃,他经常对着我喃喃自语道:“小金,你说是不是高考结束后,我就能自由地画画了,然后再努力一下,当个画漫画的……”

小金就是他给我取的名字,但我觉得没有小强好,听说小强表示非常强大,所以我更喜欢小强这个名字。

不过对于他的问题,我常常不知所措,我觉得他选择的路太难,本身就需要面对一大堆困难,而且他妈妈又有着极强的控制欲,经常趁他不在检查房间里的东西,有时也会拿起他的画作看,没翻两眼就皱着眉头地扔了回去,可见他基本是不可能得到亲人支持的。

还好因为物种不同,我无法回答他也不奇怪,他也没有在意我会不会回答,每天都把我当做倾诉对象,然后一个人自言自语起来。唯一可惜的是自那以后,他再也没有画画,也再也没有毫无顾忌地笑过。

正在我无聊到寻思着要不要换个地方流浪的时候,有一天,还没等他进门,我就听到激烈的争吵声,他正在和他的他妈妈吵架。

“你为什么要我画画的事告诉老师?”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所谓的梦想有多么不现实!你看看,我把你的画作拿给老师看,没有一个认为你能成功,你绘画一点天赋都没有,小时候报名画画班也从来没有拿过优!你这样我怎么忍心看你走歧路?”

“可是妈我真的很喜欢画画,我就想当个漫画家,画不好没关系,这是我的梦想,我会付出努力的,我会对自己负责!”

“你醒醒!梦想是不能当饭吃的,你的梦想毫无前途可言,何必在这里苦苦挣扎坚持?”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为什么就我不行?”

“你是小孩子什么都不懂!我是在为你的未来考虑,你就听妈的!”

“如果连喜欢的事都不能做,我为什么要活着?”

“啪!”一声清脆的声音传来,我猜少年是被打了,“这种喜欢不会对你有任何好处,你看它甚至还让你学会胡思乱想了。画画只是不务正业,你一个人快乐有什么用,你要是好好学习,你爸爸和我都会很快乐,你也会很快乐,这样才是真的好。再说现在多关键的时候啊,它这么影响你的学习,如果你考不上曲优大学,画画再好都没有任何意义!”

“我不能失去……”

“没什么不能失去的!总之我不会再同意你画画,如果你还想画画,除非你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接下来又传来“呯”的一声,少年狠狠地关上了门,疲惫地坐在地上。

我不喜欢他现在的表情,因为和大声说话小声痛哭的前女主人一样,有着我无法理解的绝望和颓废。

少年的双眼很空洞,像是蒙上了雾,眼泪顺着他的眼角缓缓落下,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落泪。

我默默思考了一下,如果我失去了我的梦想,是不是也相当于失去了人生的意义?那以后我只能天天为了吃饭忙忙碌碌,等哪天回过神来,早已命不久矣,那是就算有时间,也没精力去完成自己的虫生梦想了……

果然很惨!如果我有了梦想,我一定会好好对待它的,而不是任由其他事情糟蹋它。

暗自下定决心,我又看了看还在哭的少年,默默鼓励道:千万别放弃,人生还有无限可能,只有你不放弃,没有人能决定你的未来,崛起吧,少年!证明给你妈看……

然而我的心灵鸡汤还没完,少年已经慢慢地擦干了眼泪,回到了课桌上。

经过一番寻找,他拿起了最后一张藏的很好的画纸,默默地写写画画起来。

干的漂亮,这么快就振作了吗?我非常高兴,连忙沿着他的裤腿往上爬,好不容易到了他的肩膀处,凑近一看,却发现画纸上画了一大堆方块状的东西,密密麻麻让我看得晕眩。

画这些东西时,他的表情也很凝重,浓浓的灰色,不但体现在他的脸上,更体现在他身上。懵懵懂懂中,我感觉似乎要发生了发生些什么。

就这样,我默默地陪着他完成最后一幅‘画’,看他奋笔疾书,以一种很快的速度写着,明明很绝望,却又带着一丝快意和解脱,人类还真是矛盾的生物啊……

似乎过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会这样呆一天,他才将笔轻轻的放下,打开门走了出去。

一出门,我就闻到了熟悉的饭菜香,香的立刻勾起了我的食欲,但他却好像什么都没有闻到,直接走向玄关穿起了鞋子。

“你要出去干什么?”

“透透气,怎么,连透气都不允许了吗?”他的语气近乎冷漠。

“……早点回来,很快就吃晚饭了。”

他没接话,穿好鞋就走了出去,坐着电梯上了阳台。外面的风很大很冷,让待在他肩上的我恨不得躲到他裤兜里去,但我终究没去,因为我舍不得这片天空。

和上次看到的阴森森的天空不同,这次是美好的夕阳。

橘红色的阳光照在云彩上,给白色的云添上了暖色的红,风中夹杂着凛冽的雨露,寒风刮的浑身上下不对劲,却尤其适合,美好的让人心碎。

我抬头仰望着,感受着狂躁的风,突然明白了自己的梦想——守着这片天空。

我喜欢它,我想守着它。

就在我沉浸在找到梦想的喜悦中,少年正逐渐向天台边缘靠近,一步又一步,除了呼啸的风,我又感到了一丝忐忑,这片天空是如此的广袤如此的博大,我真的能守得住它吗?

就像少年,他在梦想面前彷徨了,每个人的梦想都不是这么轻易能得到的,如果是我,接下来要面对的究竟是什么?

……

大家好,我是小强,我突然觉得跟少年一样为了梦想烦恼很愚蠢,其实当我望向天空的时候,梦想就在我的手中,有空考虑守不守得住它,还不如多多抬头看它。就像现在,尽管我正在以一种不寻常的速度下落,但我还是想用每一分每一秒望向天空。

天空,无论何时都很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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