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魄魄】一簪一珥

一弯新月挂在深深宫邸的一座偏静的角楼上。一位女子倚靠在窗边。后面侍女恭敬地取来外套,给女子披戴上。终于,还是忍不住很久的疑惑,侍女小心开口问道:”娘娘,您到底在等什么呀?“女子始终望着远方:”我呀,我在等一位蓝衣少侠,他会带我去集市玩。“ “ 今,将迎湖国公主为南国太子妃,愿两国从此…”吴映洁听到这,余下的话,便再也听不进去了,脑子这时只如同五雷轰顶般。行了礼接了旨,她缓缓起身。她从少女还尚未完全涉世之时,便已经嫁入东宫。因为母家掌握着兵权,太子殿下一直都很敬重她,她也一心一意把自己原先玩闹的性子收起来,在东宫安守自己作为太子妃的本分,哦不,想到这里吴映洁的嘴角无奈地弯起,她只是侧妃,鬼侧妃。于公,家族的支持与野心都让她想快速登上太子妃的位置,好让日后成为皇后之时,还能让母家继续权倾朝野。于私,她嫁与太子五年了,甜甜蜜蜜暂且谈不上,但是恩爱和睦是有的。她不明白她的丈夫为何始终把自己放于侧妃之位,几次欲提,却总被太子岔开,有时候她觉得他对她温柔的一面总是假的,却又不敢细想下去。 但事实证明,吴映洁起身看到接旨的太子殿下的嘴角不经意露出十分满意的笑容。她从未看到他露出过这样的笑容,虽有万般不愿意承认,但她知道太子并不喜欢自己,也忌惮着自己的母家。 回到屋里,侍女们都怕她听到刚刚的消息后有脾气,默默退到外面待命。她一个人在房里,走到出嫁前母亲送给她的一把弓前。弓上早已覆上一层薄薄的灰。她本是习武之人,生性好动,家里宠她,任由她天天乱窜,而入了这东宫之后,一切都变了,她开始小心翼翼,开始克制从前的种种。她希望找到一个疼爱自己的人,也希望能帮上自己的母家。而现在呢,她握紧拳头,心里愤慨。终于,她拿起弓,拾起箭,冲了出去。 湖国的公主将于今日抵达南国的驿站,不日便会与太子成亲。 站在某处房屋上,吴映洁眼神冷漠,看着华丽的轿子缓缓在街道上走着,老百姓们有些拥挤,恨不能一睹未来太子妃的面容。抬起手中的弓,从背后的箭筒里拿出一支箭,她瞄准了轿帘里隐隐约约的人影。“ 你想干什么。”此时,一道蓝色身影似乎是从天而降一般,一把夺过她手里的箭。她有一点恼羞成怒,盯着来人,那人身着蓝色长袍,额前一条蓝色抹额,眼角有一颗痣,气质清冷。男人看着她,笑了笑:“ 原来是我们鬼侧妃。”吴映洁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是谁,你怎么会认识我?”那人似笑非笑,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您这是要干什么?”吴映洁假装冷静:“ 我闲来无事,想练练把式不成吗?”她把脖子一仰,像是一个小女孩说谎后还自己硬撑一般,落在他人眼中,倒是十分可爱。那人扑哧一笑,吴映洁脸有些红,回头一看却发现湖国公主的轿子早已消失不见。她气急败坏地扭过头,瞪着眼前的人。“ 我说,您就算再嫉妒也不能不过脑子,提着弓箭就往这一站啊。”吴映洁听到这句话,顿时心中有火,嫉妒?她大吼了一句:“ 你什么都不知道!”接着扭头走开,准备飞身下屋时她扭头一瞪,鼻头红红的眼角湿润,她气鼓鼓地开口道:“ 你叫什么名字?”那人愣了一下,随即道:“ 白敬亭,江湖中人,来此凑凑热闹。”吴映洁点点头:“好,我记住你了。”白敬亭此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记得面前女子湿润的眼角。这个女子不是一般的倔强,他觉得。 “这是您要的东西。” 在昏暗的烛光下,白敬亭捏着信纸的一角,皱着眉。“ 行,我知道了,下去吧” 日子依旧要继续过下去,回到东宫,吴映洁冷静了下来,依旧换上无忧般的笑容,看着太子挽着新晋太子妃进进出出。只是这下她便得了许多空闲的时间,也只好在院子里拾回从前的功夫,一招一式,一板一眼,英姿飒爽,偶尔也找回了从前活泼的自己。一日,她坐在窗前,给自己的母亲写信。“ 孩儿在东宫一切安好,望父亲与母亲皆不要担心,孩儿会努力处理好这边的一切,定不让我家失脸面…”写到这里,吴映洁苦笑一声。 “ 在干什么?”突然屋檐上倒挂下一个人,笑嘻嘻地望着她。不是别人,正是那天那位蓝衣少侠,白敬亭。吴映洁明显吓了一跳,敛了表情问:“ 你在这干什么?擅闯东宫,不怕我叫人。”白敬亭跳下来,拍拍身上的灰尘:“ 别啊,那天不是有人说记住了我吗,这不,常来走动一下。”白敬亭一本正经地说道。鬼鬼像是被呛到一般,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话好。“ 走啊,跟我出去走走。”白敬亭说,“ 这东宫着实无聊了点,不如我们江湖人士混得市井好。” 热热闹闹的大街上,白敬亭和被骗来的吴映洁并排走着。“冰糖葫芦咧,好吃又大!“有人吆喝着。吴映洁瞬间飘到了卖葫芦的老大爷面前,盯着那一串串糖葫芦。白敬亭追上她:”说您还真是鬼呀,一眨眼就不见了。”吴映洁继续盯着:“ 可是我小名就叫鬼鬼呀。”“ 哎我说。”吴映洁用胳膊肘捅了捅白敬亭,“有铜板吗,我没带钱。”白敬亭扶住额头,不情愿地从袋里递给她,冰凉的铜板随着他的手一起触碰到她掌心的温度,少女弯弯的眼角,咧开嘴讨好般地看着他:“ 那日之事,我便不怪你了。“ 白敬亭好不容易忍住拿手摸一摸她头上细碎头发的冲动,却又发现吴映洁早已跑到另一处地方。他着实觉得她没什么心眼,这样的人却又实在难得。 他背着手,收起了笑容,眯起眼睛打量着四周。 “ 白白?白白!”等回过神来,吴映洁拿着手在她眼前晃悠,他缓缓看着她的眼睛:“ 你叫我什么?”吴映洁直起身来:“ 白白呀,怎么啦,我们家乡都喜欢叫叠字的。”“ 鬼鬼。”“ 嗯?”“ 那我叫你鬼鬼可好?”吴映洁第一次被家里以外的人直呼小名,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但还是脱口而出:“ 好。” “ 白白,我看你一个行走江湖的侠士为何有很标准的京音呀?”吴映洁不经意间问道。“ 本是京城中人,奈何不爱家里管束,很早就出去闯荡了。现在…有事回来了。”白敬亭低着头回答道。吴映洁也无多想,也自觉是人家中之事,不便多问,因此作罢。 那个日子后,白敬亭时常会偷偷带吴映洁出去。 “ 你家住遥远的南方,在京城倒还住的惯吧。”白敬亭背着手问道。吴映洁抿了抿唇:“ 我来这…已经很久了。”白敬亭心知她的恍然,他并没有说什么,背着的手拿着一个精美的盒子伸了出来。“ 这是什么?”吴映洁一边问一边打开盒子。那是一个点心盒子,里面装着的都是样式精美的点心,并非京城的各种酥,而是南方人爱吃软软糯糯的那种。吴映洁有些惊讶,她从未在这里看到过属于家乡的东西。“ 白白,我舍不得吃。”吴映洁可怜巴巴地看着白敬亭。白敬亭道:“ 你只管吃,我便再替你寻来。”吴映洁感激地点点头:“ 谢谢你。有你真好,白白。”她笑得开心,连眼角都是弯弯的。白敬亭身体变得十分的僵硬,不停地舔着自己的嘴唇,心里直呼要冷静。 这几日,就连陪嫁的侍女都说:“ 小姐,自打您嫁入东宫以来,便好久没见您如此这样开心了。”吴映洁扭过头,比着白敬亭那日给她的耳坠。是两颗小巧的珍珠耳坠,精致透白。 那日,他们稍稍在外面待得有些晚,夕阳西下,金色的光辉洒满了整座京城。吴映洁扭头看被夕阳余辉勾勒出清晰侧脸轮廓的白敬亭。“ 你看我?”白敬亭扭头道。吴映洁大大方方:“ 因为你好看。”白敬亭心下悸动,面上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装模作样:“ 我知道。”吴映洁伸出手,指尖停留在白敬亭眼角的泪痣上,“ 欸,你这里有颗痣诶。 ” 她一向不扭捏与他人接触,不似京城的小姐们,犹抱琵琶半遮面。“ 你以后,可千万别为某人伤心一辈子呀。“ 白敬亭心跳恍若静止,一动也不敢动,眼睛盯着吴映洁。吴映洁这时候才仿若触电般,把手抽回:“ 不好意思。改了多年动手动脚的习惯,竟然还没改过来。” “ 没事儿。”白敬亭笑笑,温柔说道,“ 我给你一样东西。”说着掏出一个囊袋。“ 这是我娘亲留给我的,一对耳坠。” “ 太子嫁到。”吴映洁听到门口的跪安声才从回忆中醒过来。在铜镜前随手摘掉耳坠,忙朝刚进屋的太子行礼。太子忙过来握住她的手:“ 好久没来看你了。”吴映洁也握住他的手,却有和往日不一样的感觉,许是太久不见了吧。太子环顾着四周,注意到妆台上的那对白色耳坠。他笑笑:“ 我记得,你一向不喜欢戴耳坠的。”吴映洁看了看,有些慌忙答道:“ 这几日想换换样,便差人买了。” 太子拿起那对耳坠:“ 古有先人吟:‘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一簪一珥,便可相伴一生,或许我应该送你一对。”脑子里仿若有雷电劈过,原来,耳坠竟有这样的含义吗?吴映洁勉强扯出微笑:“ 妾身承蒙太子爷厚爱。”太子道:“ 近日有人说你不常在东宫。”吴映洁低下头:“ 臣妾…出去散散心。”太子叹口气:“ 我知你跟我多年,可能怨我薄情寡义,但我心里始终是有你的,一切以大局为重,我不会辜负你的。”放在刚嫁过来的时候吴映洁可能会信,现在也只有表面感激了。等太子离开了,吴映洁坐回桌前,手里拿起耳坠,心不停地跳着。 是日,吴映洁收到一张字条:“ 午时,后山山坡见。”署名 白白。吴映洁叹了一口气。 山坡上,他俩站在草坪上,天空没有一丝云,头顶一轮烈日。吴映洁时不时抬手放在额前。 ‘ 唰’白敬亭打开手里的折扇,一面印着“凉风有信”另一面则是“ 秋月无边”他用扇子挡在吴映洁的头顶:“ 这样会不会好点。” 吴映洁恍若未闻,只是掏出那对耳坠道:“ 这个,还你。”白敬亭愣住:“ 为什么?”“ 思来想去,这是你娘亲的东西,还是太过贵重…”“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白敬亭严肃打断道。吴映洁有些慌乱:“ 啊不,那些莫须有的东西我是不太信啦,是真的不好意思收下。”她越说声音越低,白敬亭无奈想:“ 她真是不会撒谎啊。” 他叹口气:“ 鬼鬼,就是你想的那样。我就是这个意思。” 吴映洁有些不可置信。“ 一簪一珥,便可相伴一生,我是不是还差一簪子。”白敬亭专注地望着她道。吴映洁越来越慌张:“ 不…那个…我是鬼侧妃。太子的妃子。”“ 扪心自问,你喜欢他吗,你嫁予他多年,他可曾待你好过。”白敬亭有些生气。吴映洁想到当年,收到聘书后,她依在母亲膝上:“ 真希望我的夫君一生一世待我好。”她起身,不想再去想:“ 这事休要再提,还你。” 白敬亭不接,吴映洁脾气上来了,把耳坠随意扔在草皮上,不顾一切地转身跑走。白敬亭拉住她的手,她反身一拳打到他脸上,白皙的脸上有红红的印子。吴映洁呆了一下:“ 对不起,我以为你会躲开…”不想再看白敬亭脸上奇怪的表情,只得转身飞速离去。一边跑,一边脑子里不断地重复白敬亭刚刚说过的种种话。她停下来,摸摸自己的脸,确保自己没有发烧,只是奇怪了为何脸一直在发烫。身后的白敬亭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拾起那对耳坠。我会待你好的,只要你给我这个机会,太子能给的,我一样能做到。一边想着,他一边攥起了拳头。 酷热的夏天,和那个短暂而不知是否难忘的回忆就随着秋天的过来悄悄过了。窗前院子的那棵树的叶子一夜之间也全变了金黄,风一吹就落满地。吴映洁特意嘱咐仆人不需要每日清扫,把叶子留在地上也是可以的。 秋天的到来,同时也意味着秋狩的到来。而这正是各皇子争先比拼的时候,也是后宫妃子,各皇子夫人出游的时机。吴映洁许久未见湖国公主,再次相见,她依然气质高贵,举手投足都别有一番韵味,更别说明眸皓齿,一颦一笑都充满着大家风范。她想起之前太子老嫌她太好动,整日舞刀弄枪。后来不都改了吗。“ 会武功的女孩子,也是挺好的。”脑内响起一句话,是白敬亭曾跟她说过的。 “ 洁儿,这匹马借你,可快去替我寻些野兔回来吧。你也好久没出来走动了,是时候好好玩一下了。”太子命人牵了马给吴映洁。吴映洁有些开心,谢过太子之后,一跃而上,追随着前面的大部队而去。 这时一只麋鹿闯入了围猎的树林里,吴映洁左右开弓,瞄准,一下便射中了麋鹿的心脏。众人看到都叫好。“ 鬼侧妃,是巾帼不让须眉啊。”吴映洁这时候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笑了笑。 后来,她玩得越来越开心,甚至打发了随行的仆从,一个人策马往更深的树林里走去。突然一条蛇钻了出来,马儿仿佛受到惊吓,一个不小心,吴映洁从马背上被甩到地上。吴映洁趴在地上,痛苦地捂住脚踝。她的脚扭了。尝试站起来走几步路,却发现做不到。她望了下四周,没有任何一个人,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双手抱膝,把头埋在膝盖上。“ 要是白…”连名字都没想全,吴映洁便打消了自己的念头,平日就罢了,只是没有想到连自己陷入危险第一个想到的还是他。坐等又等始终等不到人来后,吴映洁有些疲倦,靠着树休息,恍惚之间,天已经有些黑了,四周响起了豺狼虎豹的声音,这时,一抹蓝色出现在她面前。她眯起眼抬起头,来人正是白敬亭。吴映洁不可置信地揉了揉双眼,那人看着她,十分的温柔。“ 傻鬼,那把弓箭,又被我发现了。”吴映洁回头看到自己那把弓箭,可不就是那天她一时心急,想要射杀湖国公主的那把嘛。白敬亭蹲下来:“ 上来吧,我带你回去。”吴映洁很乖地趴到他宽厚的背上。“ 你怎么会来?又为什么会找到我?”吴映洁心里有太多想问的了。“ 路过。”白敬亭简短答道。吴映洁知道他肯定隐瞒了什么,知他不想答,也没有继续问下去。末了,她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我是不是在做梦?”她趴在他背上,明显感觉他叹了一口气:“ 不是,是真的,我就在这。” 后面,不知是吴映洁累了,还是白敬亭有心事,两人皆沉默无言。等到隐隐约约可以看到火把的亮光时,白敬亭把吴映洁放下来:“ 剩下的可以自己走吧?” 吴映洁乖巧地点点头。“ 对了。”白敬亭像是思考了很久似的,“ 这个,还是给你吧,送出去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他白净好看的手包裹着一样东西,然后缓缓展开。躺在手心里的正是那熟悉的珍珠耳坠。白敬亭看着吴映洁,见她沉默不语,忙补充:“ 你不要想太多了。”吴映洁这时嘴角一弯,一把拿过耳坠:“ 我不想太多,我想你! ”白敬亭像是不敢相信一般盯着她。吴映洁踮起脚尖,朝白敬亭脸上落下蜻蜓点水般的一吻。白敬亭的耳朵一下子红到像是要滴血。她接着凑到他的耳朵旁:“ 别忘了,你还欠我一支簪子。”说完,她转身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很快她被侍卫找到后,送回了营帐治疗。太子气急败坏地过来:“ 你知道父皇刚刚龙颜大怒,怪我没有看好你,还生这样一个闹剧。”吴映洁冷冷地道:“ 妾身知罪,请太子爷责罚。”太子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末了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秋狩过后,只听得皇上突然病倒了。太子代为监国,自然是忙前忙后的。吴映洁也是去宫里请安时得到的小道消息,皇上的病怕是不容乐观。吴映洁有些许感叹。母家那边也陆续派了很多人来,父亲也寄信说道,江南那边有了大的动作,各地实力蠢蠢欲动,吴映洁才感觉到可能天真的是要变了。早些年得知,皇上并非特别满意太子,只不过碍于他是嫡子才封作太子。至于之后这太子依旧当得稳稳的,吴映洁也便才嫁过来,不知原因。 春节过后,宫里却又传出皇上的病稍微好些,说是要摆家宴。东宫便又上下收拾一通,忙着进宫赴宴了。当轿子没走平常的路,而经过一个稍显废弃的寝殿时,吴映洁微微掀开帘子,注意到那荒废的院子里,有一簇簇的丁香。花色淡雅,枝叶繁茂。她低头问走在一旁的侍女:“ 为何这里不住人?”侍女四周看看,悄声道:“ 原是住了一位的。那位妃子可是有倾国倾城的容貌,脾气又向来好,待下人也友善。本来盛宠不衰,但后来听说是后宫陷害,皇上硬是不信任,许是绝望了,自己在宫里弄了一条白菱,悬梁自尽了。”听罢,吴映洁有些唏嘘。这丁香花如此淡雅高贵,想必主人也应是如此,只是年年岁岁花相似,人倒不在罢了。“ 都说那位妃子还诞下一位极优秀的皇子。”宫女又道。吴映洁好奇道:“ 我怎的没听说过。” 宫女又说:“ 唉您是有所不知啊…哎,到了,侧妃下来吧。”吴映洁只得把充满疑问的心放到一边,整理仪容之后下轿。进到大殿上,茶水瓜果皆以备好,有数位皇子携家眷也已到场。大家一一行了礼之后入座。太子妃今日抱恙,使得吴映洁坐在太子左侧,听到五皇子低声道:“ 你可知父皇今日为何要举办家宴。”太子面色不改:“ 父皇身体好转,享受一下天伦之乐也是应该的。” 五皇子笑笑:“ 唉,我说我这弟弟啊,知道了消息还能这么面不改色呢。”太子看着他:“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他回来咯。”五皇子说完这句话,便再悄然无言。 “ 皇上驾到。“ 还没来得及细想,皇上就到了。众人下跪请安。吴映洁瞧瞅着皇上气色依旧不好,不时有一些咳嗽,怕是真只是稍有好转。请了安之后,大家重新入座,酒水菜肴也上了桌。 皇上略微显得老态龙钟,坐在龙椅上,打量着他的孩子们。“ 咳…朕曾与多年前丢失一子,不曾想如今朕的身体每况愈下,竟还能寻得吾子。咳咳…敬儿,来吧,看看你的兄弟姊妹们。”大殿的阴暗处闪现出一人,他用白玉发冠束发,袍服雪白,气质淡然清冷。众人一时之间皆鸦雀无声。还是太子反应过来:“ 儿臣恭祝父皇找回爱子,也替儿臣找回弟弟。”说罢,他倒了酒:“ 来,哥哥敬你一杯。”太子示意吴映洁也跟他一起上去,吴映洁却直勾勾盯着这所谓丢失的皇子,这分明是那个曾潇洒不凡的少侠,白敬亭!她挪不开脚步,也张不开嘴,直到白敬亭主动过来:“ 鬼侧妃怕是身体不太好。”太子道:“ 想必是,我自会找人带她去休息。” 白敬亭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 宽儿啊(太子的名字),你独自一人处理这朝堂内外之事,累了吧。如今朕叫敬儿帮助你,你们兄弟二人齐心分担也挺好。敬儿自幼由朕亲自教导,定不会出差错。”太子虽有不情愿,但也只能跪地:“ 儿臣接旨。” 翌日,众幕僚来到东宫,商讨政事。吴映洁亲自给太子备了点心,准备送去,听到众人在大声商议,便遣退左右侍女,一个人悄悄在门外听着。原来,十年前,备受恩宠的白妃诞下一子。此子自幼聪敏伶俐,皇上对他母子二人皆是宠爱,此皇子的武功,学识都是皇上亲自教导授予,完全就是由储君的方向在培养。太子的生母皇后看不下去,利用朝中关系加以威逼,在后宫制造谣言,使得白妃承受不住压力,悬梁自尽。白妃的儿子看透了皇宫的人情凉薄,也表示再也不愿加入皇家斗争,从此离去到江湖之中,皇上几经派人去寻无果,只好作罢。如今他像是有备而来,就是冲着皇位去的一样。太子自知是当年的事情才换回了自己的位子,如今可不是慌了手脚。吴映洁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白敬亭骗了她。骗得一干二净。她如此信任他,把什么都跟他讲。或许他从接近她的目的就不纯,就是因为她是太子的侧妃。 冷静下来后,吴映洁调整好表情,拿着点心盒进去了。太子看到她,道:“ 正好,洁儿,让你也听听。”吴映洁略茫然,但还是福身端坐一旁。太子对手下的人说:“ 让他进来。” 不多一会,侍卫便驾着一个遍体鳞伤的下人进来。吴映洁吃惊地捂住嘴。太子不耐烦地转动扳指:“ 都快点招了。”那个人苟延残喘地趴在地上,不发一言。“ 你和九皇子的信件都搜到了,还不说实话。” 九皇子?不就是白敬亭吗。吴映洁想到此处,便说:“ 不知妾身可否看一下那些信件。”太子叫人递给她:“ 正好,里面可好多关于你的。”吴映洁拿着信,手止不住地发抖。可不止是好多,简直是详细。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的出生年月,喜好,以及…在东宫的情况写在上面。白敬亭从一开始就在调查她。 她苦笑了一下,她想起他们的初见,想起他主动在窗前倒挂下来邀请她去玩。想起他送她的耳坠…白敬亭,骗人原是这么好玩的。 里面太子还在继续审讯着通报者,这边吴映洁出来之后,便走到会客厅的旁廊里。正遇着侍女们带着一人去见太子。那人正是白敬亭。她面无表情地按照规矩礼数行了礼:“ 九皇子。”白敬亭看她表情不太对劲:“ 你没事吧。” 吴映洁朗声道:“ 没事,只不过今日知道了某些人背地里调查别人来着。”白敬亭顿住了。吴映洁倔强地抬起头,准备离开。就在即将要擦身而过的时候,白敬亭狠狠攥住她的手臂,低声道:“ 鬼鬼,你要信我,我从头到尾就没想过要害你。”吴映洁看着白敬亭的手,用力把他拉开:“ 麻烦九皇子记住,我是您的嫂子,是鬼侧妃。麻烦有点规矩礼数吧。”说完,吴映洁离开。擦身而过的瞬间,那个蓝衣少年白白也湮灭了。 吴映洁眼瞅着太子越来越忙。每日皆是焦头烂额。如今摄政的是太子与白敬亭,再不是一家独大。那边湖国又与木兰国打仗,没有心思插手他国政治。鲜少到吴映洁这来的太子妃都来抱怨道:“ 那日我送汤水进去书房,只看到他砸东西呢。”吴映洁笑笑,想起母家寄来的信:“ 天气不好,静观其变,带好雨具,保护自己。”寥寥几笔。自从白敬亭回来之后,这天变得很。连她们深院里的人都察觉到了,朝堂之上肯定尔虞我诈的吧。吴映洁知道,白敬亭有这个能力,也有那个把握,他这些年做了什么,又有谁会知道呢。 终于,那一天,绵绵地下着小雨。空气着实闷得慌,吴映洁刚打开窗子,便听见宫里人过来哀报——南国皇帝去世。彼时太子已经好多天没回府邸,怕是在宫里早已经有什么风云变幻吧。府里上上下下皆换了素服。吴映洁与太子妃也皆应祖训进宫守灵。 在灵堂。吴映洁看到了好久没见的白敬亭。他消瘦了许多,眉头皱着。他也看到了吴映洁,那一眼仿佛要看穿她一样,怎么看也看不够。吴映洁忙低下头,站在别的地方了。这几日的守灵可谓是安静,但吴映洁眼见着排在前面几位的皇子心神不宁。 隆重的国丧之后,便是新帝登基问题了。至于新帝是谁,本是太子顺位,可是如今竟无人吱声。先皇身边最贴心的太监拿着圣旨走了过来。众人皆俯首。“ 朕年迈之人,今虽以寿终,朕亦愉悦至。九皇子,人品贵重,久远国计,深得朕真传,乃朕失而复得之子。着即日继皇帝位。”白敬亭面色没有丝毫变化,冷静地领了旨。不知人群里谁先起头:“ 恭贺新皇登基。”众人皆跪下恭贺。吴映洁也随着大家一起跪下,如今,他真的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太子一夜之间变为了亲王。奇怪的是白敬亭并没有把他发配到别的地方,而是依旧在京城,供个闲职,无所事事。只是把些许仆从撤了,府邸给了小一点的,但依然有一间是有着小院子和大窗户的,看样子就是给吴映洁专门准备的。亲王终日在府,不发一言,偶尔背着手只会逗鸟。吴映洁知他郁闷直至,如今被圈在京城,仿佛散养一般。曾经他一度要登上宝座,可是在短时间之内就重重跌落。有时候他也会唤一声“ 洁儿”最后却也只是重重地叹一口气。到了冬天的时候,亲王突然患了重病,卧床不起。 吴映洁端着汤药进去的时候,亲王躺在床上,两眼无神。吴映洁道:“ 可还想吃什么?” 他没有回答反问道:“ 你嫁给我有多少个年头了。”“ 六年。”吴映洁答道。亲王扭头看着她:“ 洁儿,我记得那时候你还小。这些年,我对你不起哇。” 说完一阵咳嗽,吴映洁上前去擦,却发现他的嘴边全是血。她急得去叫大夫了。那日晚上,先太子,便去世了。 先太子去世后,府里便彻底散了。宫里念着王妃还是湖国的公主,自还没有亏待。吴映洁没了去处,也不知道要被打发到哪里,准备连夜偷偷离开。宫里却来了人把她接进去了。 她被安排在一座角楼里,角楼里依然有一个大大的窗户。几天过去,风平浪静。但吴映洁知道将会发生什么。那晚,白敬亭便来了。他背着手,多了一番威严。侍女们早不知去处,周围安静地很。白敬亭轻轻道:“ 鬼鬼。”吴映洁行礼:“ 皇上。”白敬亭皱眉:“ 你我不必如此生疏。”吴映洁冷冷地看着他:“ 我们本应如此。”白敬亭勉强笑道:“ 你看,这是什么。”他掏出一把羊脂簪,成色温润。“ 我给你戴上。” 一簪一珥便可相伴一生,他想,这下齐了。吴映洁向后退了一步:“ 不需要,改日戴便好,谢皇上美意。” 白敬亭由不得她,只把簪子放在桌上。“ 以后你就住这里了。” 吴映洁道:“ 皇上尚未娶后,便留我一个寡妇在宫中怕是不太好吧。”白敬亭认真地看着她道:“ 没有什么不好的,要不我的一切努力有何意义。” 吴映洁没有答话。白敬亭出门扭头道:“ 有什么就吩咐别人吧,在我这,这辈子都不会有人委屈你。” 朝上的人这几日催立后的事。白敬亭皆摆手:“ 容后再议。朕无心此事,只想理好国事。” 私下里,他批着奏折,心里有点烦心。他的好友,也是大将军魏大勋禀报公事的时候看他这般模样,便道:“ 你就和她说清楚吧。” 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白敬亭背着手,在湖心亭里眺望远方。“ 皇上。人来了。”侍女在背后轻唤。白敬亭回过头,见鬼鬼身着浅蓝色织锦长裙,乌黑的秀发绾成简单的一个髻,斜插着白敬亭送的羊脂簪。双耳也佩戴着熟悉的珍珠耳坠。吴映洁见他盯着:“ 别想多了,你吩咐下来的,我怕底下的人难做。”白敬亭点点头,她能这样他已经很满足了。“ 你们都下去吧。”白敬亭挥手道。贴身的太监小心问道:“ 桥上的侍卫呢。”白敬亭道:“ 一并撤走。” “ 鬼鬼你这身很好看。“ 白敬亭道。吴映洁没有说话。 “ 嫁给我吧,做皇后。” 吴映洁瞪大眼睛:“ 白敬亭你疯了?”白敬亭笑了一下:“ 你看我在开玩笑吗。”顿了一下他接着道:“ 我会待你很好很好。”吴映洁刚想开口,白敬亭便打断:“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跟你解释…”还没说完,却见吴映洁飞扑过来,白敬亭被狠狠的撞到了地上,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见到一堆侍卫冲了过来大喊着“ 有刺客!护驾”白敬亭回过神来看着怀里的吴映洁,她衣服早已一片血红。“ 鬼鬼?”他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对方则是无力地看着他,想努力地抬手却发现做不到。白敬亭无力,茫然,他如今已是一国之君,万人之上,却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爱的人,甚至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他疯狂的叫“ 御医!快!快!救她!”白敬亭发现她的嘴唇在动,于是凑过去听,只听到吴映洁微弱的声音唤他:“ 白白…“ 接着怀里的人就再也没有动过了。他的脑子一片空白,心里像是堵着什么东西一样,一时之间喘不过气来,什么声音都听不到。脑袋里前只有那个爱笑的姑娘在集市上开心的吃着糖葫芦,嘻嘻哈哈大叫他:“ 白白!” 还有那个会恼羞成怒,倔强得像个小女孩的她,那个拿着耳坠害羞的她,那个说着“ 不想太多,想我”的她。 他明明…还没跟她解释啊。 他从来没有算计过她。或者说,他怎么可能算计她。遇见她是因为他也在屋顶上观察,调查她也只是想要了解。他是要跟太子作对,但是绝不会利用她。他对她一切一切的好,只不过因为她是他心中的欢喜罢了。他想要回来,除了是早有的打算之外,一方面也是不管用什么原因,他都想要她伴自己身边啊。他孤身一人闯荡江湖如此之久,再没人能似她一样带给他快乐温暖的感觉了。 只是,如今这一切没有了她,又有什么意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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