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去挪威

苏致开始留意孔疏文是在一个社团活动日的下午。

那天是周五,下着小雨。摄影协会会长夏恒溪宣布散会以后,社员陆陆续续都走了。夏恒溪走到还在发愣的苏致面前,把手里的钥匙晃到她眼前。苏致回过神来。

“你的任务会用到的,别弄丢。”

“嗯,好。”苏致接过。

夏恒溪转身走向一个正在摆弄相机的安静的男生。苏致的目光随着夏恒溪的身影向男生看去,定格在男生身上。

衣服是普通的格子衬衫,很常见的配色,袖口挽到小臂上靠近胳膊肘的地方,牛仔裤,白色运动鞋。男生的注意力全在相机上,神情宁静,全然没发觉夏恒溪的靠近。

夏恒溪把另一把一样的钥匙轻轻放在男生面前的桌上。苏致又看了看夏恒溪,只看得到背影,不知道她脸上的表情。

夏恒溪说:“辛苦你了。”

男生闻言抬头,片刻后微笑地看着她,点头。

夏恒溪离开之后,会议室只剩下苏致和那个男生两个人。

苏致观察了他好久好久,不是偷窥,是明目张胆地看。反正他这么专注也不知道我的存在。苏致想着。她其实有些不满。夏恒溪对他和她简直是区别对待,不就因为他拍得好,对社团的贡献大吗,她也不是没有实力,为什么就没见夏恒溪来慰问她呢。

很久之后,男生抬起头来看表,发现已经很晚了。苏致收回目光,也发现已经很晚了。她起身收拾,弄出了点动静。男生听到声响。朝这边看过来,有些惊讶。

他大概没想到会议室里还有另一个人。

苏致背着包走出来的时候,听到了雷声。她仰头望天,浓云灰沉沉的离她很近。她翻包,找了一会儿,没找到伞,只能认栽地叹气。打算转身回去找熟人借伞时,她看到男生也走了出来,同时也看清了挂在他脖子上的社团牌。

孔疏文。

孔是孔子的孔,疏是疏忽的疏,文是文学的文。孔疏文。苏致心里默念着。

开始有雨点飘了下来。他撑开手里的伞往前走。苏致顾不上借伞,套起衣服上的帽子,双手护着包跟了上去。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突然要尾随一个人。

孔疏文走在苏致的前面,稳稳地踏过积水的路面,不紧不慢。至少这一段路是她每天也要走的,苏致心中窃喜,连雨越下越大了都没有发觉。

就这样安静地走了十几分钟,孔疏文在下一个路口左转,消失不见。苏致慢慢停下脚步。

接下来就不顺路了。

她淋着雨往相反的方向走,直到一个小公园出现在眼前。大门旁的路灯下站着一个撑着大伞却很不耐烦的男生,像在等着什么人。

苏致一哆嗦,打了个喷嚏。

男生抬眼看见苏致,眼中怒火顿起,表情有些扭曲地快速走到她身边,用伞覆上她的身影。

“没带伞就好好待着,一个人在那淋雨逞什么能啊!以为自己是五四青年吗?”苏致侧头看男生,白了他一眼,说:“我还没你想的那么弱吧。”

“今天怎么这么晚?”

“放学的时候社团开了个会,这周有任务了。”苏致叹道。

“下周我有球赛,你记得过来给我喊一嗓子。”

“又喊?”苏致瞪他,“那一大票的啦啦队是用来干嘛的?她们声音比我大多了。”

“她们哪有你那么强悍啊。再说了,我们球队个个都是帅哥,你不来白不来。”男生撑着伞带她走,遇到路上来往的车辆,把她往自己这边扯了扯。

“你看我像是外貌协会吗?”苏致没好气。

“像。”

道上的路灯渐渐亮了起来,路面的水反射出昏黄的光。苏致抬头望向前方,灯下的雨像被剪断的珍珠项链,落在地上溅起水花。

两人沉默一路。

到小区岔口的时候,苏致说了声“拜拜”,套上衣服的帽子打算冲进雨帘跑回家,却突然被男生按下动作,他揪着苏致往她家的方向走。苏致瞪大眼。

“你干嘛送我啊?你家不是在那边吗?”她伸手指了指男生家的方向。

男生挑眉道:“让你一个人回家你就会淋雨,把伞给你了我就会淋雨。我既不想淋雨又不想被人说成是虐待大婶。”说着叹了口气,“你说,我还能怎么办?”

苏致转头对上男生的目光,很想朝他脸上踹一脚。

走到苏致家门口,她迈进屋檐下,说:“满意了吧?”

“走了。”男生压低伞,转身走进雨帘里。

苏致站在屋檐下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无奈地笑。

余程啊余程,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苏致是在学走路的时候认识的余程。

那时候小区里的一家住户刚刚搬走,余程一家就搬了进来。余程还只有几个月大,刚来的时候因为不熟悉环境,总是哭。有一条漂亮的连衣裙刚上市,苏妈妈和余妈妈都各自买了一件。某天苏妈妈穿着连衣裙带苏致出来散步,余妈妈也穿了连衣裙带余程出门买日用品,两个妈妈在一个岔路口相遇,各自眼睛发亮,因为找到了一个和自己品味相同的女人。

苏妈妈先开口了:“哎?你也买了这条裙子?”

余妈妈兴奋道:“对啊对啊,你也买了?这裙子多漂亮啊!”

两个妈妈开始高兴地交谈起来,片刻后发现对方和自己用的化妆品和喜欢的衣服都是一个牌子的,越说越开心,一拍即合。

两个女人的友谊就是这样建立起来的。

大概聊了很久,久到婴儿车上的余程听得有些不耐烦了,余程开始哇哇大哭,哭声打断了妈妈们的对话,苏妈妈看向余程皱成一团的小脸,问:“这是你儿子?”

余妈妈笑着点头:“叫余程,才7个月。”

苏妈妈把怀中的苏致放到地上笑道:“这是我女儿,叫苏致,一岁半,现在在学走路呢。苏致,来,走到余弟弟那边去,跟余弟弟打个招呼。”

小苏致被放到地上后很不高兴,显然不想离开妈妈的怀抱。尽管如此,她还是顺着妈妈的指引朝小余程踉跄地走过去。

小余程原本还在哭闹,这时看到小苏致朝自己走过来,立马就不哭了,睁大眼睛,专注地盯着小苏致滑稽的步态。小苏致一点一点地行进着,在准备抓住婴儿车篮的边缘的时候,下一步没走稳。

啪。摔了一跤。

“哈哈!哈哈哈哈!”小余程被小苏致遭遇逗乐了,大笑起来,睫毛上沾着泪珠。

仿佛是察觉到自己被别人取笑了,小苏致顿时感到了屈辱,小脸一沉,大哭起来。

两岁的时候,苏妈妈带苏致去余程家做客,苏致抢余程的果汁喝,把余程惹哭了。

苏致上幼儿园大班的时候,余程上中班。苏致周末去余程家玩,两个孩子举着玩具剑激烈对战,余程把苏致打哭了。

苏致上学前班的时候,大班的余程去苏致家打电子游戏,两个人打赌谁输了谁是傻瓜。三局过后余程输了,苏致得意地笑着,叫他傻瓜。余程不肯承认,两个人打起来。最后两个人都哭了。还是苏妈妈带余程和苏致去了肯德基才化解了这件事。

苏致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市政府和教育局修改了学龄政策,规定六岁具备上小学的条件。余爸爸便让满了六岁的余程跳过学前班,直接去上小学,把他送去了苏致读的学校。于是,开学第一天的教室里,苏致走到自己的新座位旁,看到了同桌位置上的余程,两个人开心地笑起来。

从小学,到初中,到高中。因为一直同班,所以一直一起上下学。

高考那年苏致上了本地的大学,余程本来要去外省,后来不知怎么的也留在了本地。苏致笑余程:“外省多好啊,能去却不想去,你这是在鄙视我吗?”

余程皱着眉说:“我家在这儿我还往外跑,机票又这么贵,我傻啊我。”

所以现在还是一起上下学。

苏致在周六的早上醒来,发现自己的房间沐浴在暖暖的阳光之中。她看了看时钟,九点十五。缓缓坐起来,伸个懒腰,发了几分钟的呆,下床,洗漱,换衣服,出门。

苏致经过小区篮球场的时候,几个男生在球场里打球,挥汗如雨。余程就在其中。她匆匆看了一眼,便往小区门口走去。

“苏致——”余程叫住她。

她停住,回头看到余程站在篮球场边缘喘着气,额头上的汗反射着细碎的光。

“记得吃早餐。”余程大喊。

“知道了——”苏致抬手比喇叭,大声回答他,随后转头走了。

学校的周末还是有人上课的,所有的教室都亮着灯。人工湖旁的草地上坐着几对悠闲的情侣。捧着书低头走路的女生急忙赶往下一个活动室。图书馆里有人埋头攻克着四六级单词。田径场里穿着运动服的男生在慢跑。苏致穿过教学楼的走廊,用夏恒溪给她的钥匙打开了摄影协会器材室的门,从里面取了需要的相机镜头和三脚架,抱着器材出来锁上门。

要拍远景。苏致想。最高的楼应该是科技楼,所以要去那里取景。孔疏文已经开始拍了吧?他会去哪里拍呢?

苏致摇摇头。

等到苏致走上科技楼顶楼,打开天台的门的时候,太阳刚好被云遮住,从云的空隙里洒下带有轨迹的光,就好像从繁重的天城越过重重阻隔,最后到达世间。云是海浪的样子,被风缓慢地卷起又落下。地平线的晨辉是很鲜活的色调。

咔嚓——

苏致听到了快门声。不是自己的。她循声望去,看到一个男生站在天台的栏杆边,手里的相机凑近右眼,专注地捕捉和构建图片框架,不停地变换焦距。风吹起衣角,嘴边溢着很浅的笑。苏致轻轻倒吸一口气。

是孔疏文。

她愣了一会儿,然后打开相机,对着孔疏文的背影拍了一张。

咔嚓。孔疏文闻声回头。苏致赶紧把相机镜头移到了另一个角度,朝远处的天边也拍了一张,并笑着打招呼道:“嗨,孔疏文,你也选了这个地方取景吗?好巧!”

孔疏文看了苏致好一会儿,反应过来是同一个社团的同学,回答道:“是啊,好巧。”苏致听出他话里的笑意,目光从相机转移到他身上,他笑得很拘谨。

她鼓起勇气走到栏杆边距离他五六米的地方,想办法找话题。

“今天天气挺好的啊,要不然我都担心不能完成任务了。”她微笑。

孔疏文望天。“天气好不好其实无关紧要。好的天气可以拍得很阴郁,不好的天气也能拍出明朗的感觉。这都是要取决于拍摄者的心情的。心情可以改变拍摄角度,拍摄角度可以改变所要传达的信息,就要看拍摄者想倾诉什么了。”

苏致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当然,”孔疏文有些不好意思,“这些都是会长说的。”

好吧。轻笑一声。

苏致架起三脚架,固定好设备:“那你一般什么时候心情最好呢?”

孔疏文想了想说:“看到田野和高速公路的时候。在那里取景效果很好。因为我喜欢那种辽阔的感觉。”顿了一下,问:“你呢?”

苏致看向远处。“我喜欢大海和天空,最喜欢的是天空。因为海面呈现的是天空的样子,而天空多变,有云,有光,还有星星。每一天都可以看到它,每一天都可以拍到不同的景色。”

“这样啊。”孔疏文恍然。

“既然你喜欢田野和高速公路,”苏致感到好奇,“为什么不申请去那里取景呢?”

孔疏文低头笑。“这期校刊的封面不是田野,也不是高速公路,是天空。而且这是会长交代的。”他想了想说,“对了,你说你喜欢天空,那对今天的拍摄一定很有心得。能让我看一下你刚才拍的吗?”

苏致脸红,有些慌地护住相机,语无伦次地说:“不不不,刚才拍的那些都是没对焦的,随手拍的罢了……而且我也不是特别厉害。”

孔疏文觉得苏致的举动很有趣,笑道:“没关系,给不给我看是你的权利,我不会去抢你的相机。”

“哦……”苏致有些发窘。

孔疏文举起相机继续拍。

“那个……不好意思。”苏致挠挠头,“我负责的不是校刊封面,所以不知道封面需要拍天空。”

孔疏文停住,看向苏致,好笑地说:“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对我怀有歉意呢?”想了一下,又故作严肃道:“难道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

“啊?没有没有。”苏致连忙摆手。

“那就不需要道歉啊。”

苏致低头扶额,暗骂自己愚蠢。



将近中午的时候,苏致完成任务,和孔疏文道了别。等到她将照片拷贝到手机上,放好设备从器材室出来,收到了一条信息。她翻开看。

余程爸妈和苏致爸妈相约去登山,今天早上五点多就出发了。然而现在还未登到山顶,所以中午回不来,最快要傍晚才能到家。所以要照顾不会做饭的余程。大致就是这样。

苏致走出校门,步速很慢,视线里人们的面孔变得模糊,她感到有些头晕,连步子都迈不稳。

肩膀被扶住。苏致转头,看到了余程。他用一种“让你不吃早餐”的眼神看着她,递给她一块巧克力。苏致接过,打开咬了几口。

“短信收到了吗?”苏致问。

“嗯。”

“中午吃什么?”

“肉。”

“好。”苏致点头,想了想说:“还有青菜。”

“我不要吃青菜。”

“不吃也得吃。”

“冰箱里没有土豆丝了。”余程歪头。

“是马铃薯,不是土豆丝。”苏致叹气,“拿着,回去把米洗了,我去趟菜市场。”她把身上的包给了余程。

苏致提着几袋子菜来到余程家门口的时候,还未敲门,门就已经被打开。余程抱着一锅加了水的生米,站在门口皱眉道:“我不会。”

苏致气结:“我来!”

苏致在厨房折腾良久,做了一桌子余程爱吃的菜。等到最后一道菜上桌时,余程已经坐在餐桌前用筷子敲了很久的碗。

吃饭的时候,余程狼吞虎咽。苏致舀着汤问他:“余程,你现在是一米八二吗?”

“一米八三。”

又长高了……“你希望自己女朋友的身高是多少?”

余程顿了顿,认真地想了一会儿说:“比我矮一个头吧。”又瞄了苏致一眼,补充道,“跟你差不多高。”埋头继续吃。

苏致寻思道:“这样啊。我们摄影协会有几个和我一样高的大一生,她们都是赶着学龄政策跳了级的,年纪轻轻,而且都很可爱,也特别喜欢打篮球的男生。”她看向余程,眼睛闪烁着光,“需要我给你介绍吗?”

余程停下,抬头,一双眼定定地看着苏致。

“我不要女朋友。”

“为什么?”

“不要就是不要。”

“也对。”苏致无奈,“都多大了还这么幼稚,会把别的女生气跑的。”

余程夹菜:“高三的时候你怎么不问我这个问题。”

“高三?”苏致瞪着他,义正言辞道:“高三怎么可以谈恋爱呢?暗恋可以,因为这是难免的。但高中还是要以学习为重。”

余程垂眼道:“我有暗恋的人。”

苏致凑上前去,问:“谁?”

余程闷头吃饭,没再搭理她。苏致盯着他很久,觉得他不会再回答她了,也继续喝汤。

最后两个人同时放下碗筷,指着对方异口同声道:“你洗碗。”

苏致挑眉。

“石头剪子布。”

第一局余程出剪刀,苏致出石头。第二局余程出石头,苏致出布。

苏致靠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余程脸黑地收拾碗筷端进厨房,心情很好。

……

“今天拍了什么,我看看。”从厨房出来的余程百无聊赖。

“这是什么?电线杆吗?”

“用这个角度会不会不太好?”

“好像有点曝光。”

“这张一般。”

“哇,好丑。”

……

“闭嘴。”苏致抓起身边的抱枕就向余程砸去,余程眼疾手快地接住。“有本事你去拍两张好看的来。”

“好奇怪。”余程叹气,“你当初是怎么进的摄影协会?”

苏致全身放松下来,斜倚着沙发,懒懒地瞥他一眼。“是夏恒溪会长网开一面,所以我才能勉强混进去充数的,满意了吧?”忙了大半天,这么一放松,倒真有点累了。

余程随即露出同情又宽慰般的神情,低下头继续看。

“你看,这张不就挺好的吗?”

“这个日光拍得不错。”

“这张好看。”

“那当然,姐是什么人物啊……”苏致合上眼,得意地笑,声音浅浅的,充满睡意。

“这张构图还行。”

“这张可以投去杂志社了吧。”

……

划到最后一张的时候,余程顿住。

那是一个男生的背影。照片里的男生,背对镜头,举着相机对天空进行拍摄。他和苏致是一个协会的。

余程望向苏致,目光里透着询问,却发现此时她已经靠着沙发睡着了。

他忍不住轻笑出声。

“吃饱就睡,你是猪啊。”

端详她的睡颜良久,他突然叹了一声,化作几乎听不见的低喃。

“苏致,不要回到过去。”



初三的时候,苏致喜欢上了同班的骆子舟。

骆子舟当时一米七二,爱打篮球,喜欢笑,是属于阳光型的那种男生。从初三开始,苏致就常常在下午放学后到篮球场看骆子舟打球。有几次,余程在一边很不耐烦地催苏致快点回家,苏致都看了很久之后才转身离开。

一路上余程都很不爽。苏致心中想着别的事,完全没注意到他。

沉默几分钟,苏致浅笑着开口。

“我喜欢骆子舟。”

“为什么。”

“不为什么,喜欢就是喜欢啊。”

余程皱眉。

“已经初三了,我劝你好好学习。”过了一会儿,余程冷冷地说。“我明天开始打篮球。”

“咦?”苏致瞪大眼,“你不是从来不打篮球的吗?”

“废话,难道我还得陪着你看骆子舟打球啊?与其看你犯花痴,还不如找个地方消磨时间。”

“放学你直接先走不就好了。”

“我也想这样。”余程挑眉,“不过阿姨叫我每天溜着你。”

溜着……苏致白眼一翻。

初三下学期,她终于在一场篮球赛之后鼓起勇气,缓步走到正在和队友交谈的骆子舟面前,唤他:“骆子舟。”

骆子舟转过头,略微惊讶地看着她。队友识趣地走远。他问:“有事?”又看到苏致手里的一瓶水。“是给我的吗?”

苏致点点头,把水递给他,有些拘谨。

她挣扎了半天,才说出口。

“我喜欢你。”

说这话时苏致微低着头,不敢看骆子舟的表情。周围有些安静。时间似乎停止。

骆子舟挑了挑眉。

半晌,他慢慢弯下腰,直视苏致的脸。苏致被他的举动惊到,慌忙中对上他的目光,呼吸一窒,有些心悸。

将她手足无措的反应尽收眼底,骆子舟勾起嘴角,一字一顿地轻声说:

“好啊,那你做我女朋友吧。”

苏致愣住。

从那以后,没有老师在的晚自习,骆子舟就坐到苏致旁边,挽着她的肩,让她给他辅导功课,苏致只能通红着脸讲题。余程的位置在斜后方,他看着骆子舟搭在她肩上的手,攥紧拳头,骨节泛白。

骆子舟的每一场球赛,苏致都会去;骆子舟不会的每一道题,苏致都会细心讲解;骆子舟让她去做每一件事,苏致都不会拒绝。骆子舟变成了苏致世界里的中心。

中考前三个月的月考,年级成绩排名公布在公告栏上。苏致从年级前一百掉到了三百以后,骆子舟却进步了两百多名,余程还保持在年级前五十。

放学路上,苏致一直愁眉不展。

余程说:“你被骆子舟拴住了。”

苏致没吭声,余程继续说:“全世界都明白骆子舟为什么在这种时候让你做他女朋友,只有你不明白。他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你难道不知道他的为人吗?你不知道他在利用你吗?”

“别说了。”苏致突然停下脚步,余程也跟着停下,望着她。

“再说我跟你翻脸。”

良久,她迈步欲朝前走,手腕却被他紧紧抓住。余程皱着眉,眯着眼睛看着她。

“我可是你哥们。”

第二天骆子舟打完篮球后,苏致去给他买饮料。余程从另一个球场径直穿过来,也不顾有人在场,来到骆子舟面前,猛然揪起他的衣领。

“哎,怎么了?”

“怎么回事?”

“嘿兄弟……”

周围的骆子舟的队友陆续围过来,想要将两人分开。

余程神情十分危险,以充满敌意的目光望进骆子舟的眼底,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

“别把你的城府用在她身上。”

随后一把推开他,在队友们都靠近之前大踏步离开。骆子舟抬眼看他的背影,眼里满是不屑和挑衅。

“刚才怎么了?”一个队友问他。

“没事。”骆子舟指了指脚下,笑道,“就是没经过他的同意,穿了他的鞋。”

捧着饮料小跑回来的苏致,就一直站在场外。

中考前两个月,骆子舟对苏致说:“你以后放学别再和余程一起回家了。”

“为什么?”苏致抬头看他。

“因为我不准。”

苏致眼神黯淡下来,喃喃道:“可是我们一直都一起回家的。”

骆子舟挑眉,抬起苏致的下巴让她直视他,说:“可是我不想看到你和别的男生走在一起。我会吃醋。”

苏致想起那天在篮球场外亲耳听到的从骆子舟口中说出的话,再望向眼前骄纵蛮横甚至有些霸道的骆子舟,往后退了一步,和他拉开距离。

“不行。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你不答应?好啊,那分手吧。在一起这么长时间我也累了。”

“你……早就想说这句话了吧,只是借今天的事说出来了而已。因为你知道我什么都不会拒绝。”苏致感觉有些头晕。

“噢,”骆子舟冷笑出声,“原来你还有那么点聪明啊。对不起,我真不想再玩下去了。不过多亏你的帮助,我才有今天。”

苏致的眼中有泪在打转。

“我从来就没有把你当成过我女朋友,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但你成绩不错,我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在中考前找上你,我的目的可没那么单纯。和你说这些,是因为我现在已经不需要你了。你可以骂我,想怎么骂都可以。不过以后就不要再来找我了。”

……

那天骆子舟还说了什么,苏致都没听进去,连自己是怎么走出校门的都不知道。天已经慢慢黑了下来,苏致走进一条小小的巷子,靠着墙壁坐在地上,目光空洞,开始出神。

余程从学校里出来时,脸色阴沉。

“说了只是出教室几分钟,居然撇下我自己走了。”余程快步走在回家路上,有些恼怒,“有了男朋友倒真把我给忘了。”

那天下午的天空特别漂亮,太阳快要落山了,大片大片的火烧云灿烂又耀眼,整个城市都沉浸在令人窒息的美丽中。余程却无心去看。她不在身边的时候,他不管做什么都觉得没有意义。

余程经过那条小巷子口时,忽然听到巷子里传来微弱的哭声。他仍然毫不迟疑地往前走。走着走着,却停下了脚步。

声音听起来好像苏致。

余程转身回到巷子口。他看向里面,发现一个女孩蜷缩在巷子尽头的墙角,肩膀微微抖动,双眼通红,泪水流了满脸,止不住地小声抽泣。

余程进了巷子,慢慢走到苏致身边,蹲下来,阴沉的脸色缓和了许多,叹了口气。

他看着她,揉了揉她的头发:“你哥们我在这儿呢,肩膀借给你靠。”

苏致转头看向余程,眼睛红肿,突然扑到余程怀里,忍不住大哭起来。

“我觉得自己是个傻子……对不起……余程,对不起……”

“知道错了吗?”

“呜呜呜……我知道了……”

“知道错了就好。”余程软下心来,拍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没事了没事了。”没错,你就是傻子,傻到什么都不知道。

这之后的每天放学,余程都跟苏妈妈打过招呼,带苏致回家给她补课,连晚饭也在房间里吃,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中考。苏致的成绩终于提升了大半。

高一的时候她说:“我已经快忘掉骆子舟了。”

高二的时候她说:“我不会再谈恋爱了。”

高三的时候她说:“要好好学习,不能谈恋爱。”

余程的思绪回到现实,又看了看熟睡中的苏致,低下头自嘲地笑。



苏致揉着惺忪的眼睛醒过来的时候,只看到余程站在一旁很嫌弃地看着她。

“口水都流到我家沙发上了。”

苏致捂着嘴,四下寻找:“哪儿呢?”

余程有些看不下去了:“行了行了,赶紧走。”

苏致朝余程投去一记怨毒的目光。

C市的秋天暖暖的,黄昏的时候在一天当中最好看。苏致有个习惯,就是每天都要取一次景,作为自己的摄影合集。C市一年四季变换明显,所以苏致春天拍早晨,夏天拍夜空,秋天拍黄昏,冬天拍午后。

余程总是说:“你的摄影合集里连个人都见不着,全是景。有这么个大帅哥走在你身边你都不拍,真是浪费资源。”说完指指自己。

“在我看来,景就是人。”苏致懒懒答道,随后反应过来余程说的第二句话,有些想吐,“那你打篮球怎么光打球不打人啊?”

余程立马大手拍在苏致头上。“这可是你让我打的啊,不关我的事。”然后在苏致发作之前跑得远远的,苏致追都追不上。

周三早上的课结束后,苏致从教室里出来,听到身后有人唤她的名字,她回头,孔疏文正向她走来,神情宁静。

苏致诧异:“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孔疏文把手里苏致的社团牌递给她,“你那天落在器材室里了。”

苏致恍然,难怪自己怎么找都找不到,也太丢三落四了。她接过牌子:“对不起。”

孔疏文忍不住笑了:“你挺有趣的,总是跟人道歉。”

“毕竟总是在做麻烦你们的事。”

“也没有。”孔疏文看向远处。“今晚社团聚餐,你去吗?”

“聚餐?我……”苏致想说“我当然去”,却突然想起今天晚上余程的篮球赛,话到嘴边又转了回去。“我……我有点事,还是不去了。”该死的余程。

“这样啊,好吧。”孔疏文语气中带了点遗憾,然后和她道别,走远了。

苏致紧盯着他的背影,看到他走了一段路之后被一个长相甜美的女生叫住,他便停下等她,两个人又肩并肩继续走。那是夏恒溪。

林荫道上有火红的枫叶簌簌下落,飘过夏恒溪的长发。他们踩过一地斑驳的阳光,脚步轻快一致。孔疏文好像说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逗得夏恒溪笑出了声。苏致呆呆看着。

她突然觉得他们好般配,居然还想把这一幕拍进她的摄影合集里。

夜幕降临的时候,C市的体育馆灯火辉煌。苏致走进馆内,发现比赛已经开始几分钟了。她向上走,找了个比较靠后的空位坐下,就看到场内余程标志性的身影,篮球在他手里,就在此时他刚进了一个球,是个帅气的扣篮。

人群一阵欢呼。苏致朝余程大喊:“余程,干得好!”啦啦队中有女生兴奋地叫着余程的名字,余程听到苏致的声音,往这边看过来,做了个手势,惹得女生又是一阵尖叫。

苏致悠闲地扫了一眼人群,又看了看余程。

余程本来长得就挺帅,尤其是打篮球的时候,一米八三的大个子,虽然从初三才开始打球,几年内球技突飞猛进,力气又大,速度也快,再加上他的颜值,这样的人物在队里铁定是个当前锋的料。他也确实是前锋。不过除了余程爸妈和她,也没人见过余程小时候在夏天拿着弹弓大汗淋漓地跑回家甩掉鞋子大喊“妈我尿急”的样子。要不是从小和他玩到大,苏致估计也会像那群啦啦队女生一样被他迷得神魂颠倒。

中场休息的时候苏致去了趟厕所,在厕所外给夏恒溪发了信息道歉,自己未能到场。片刻后她收到回信。

“我知道,疏文已经和我说了,没事的。”

疏文……苏致有些恍惚。如果自己也能这样称呼他就好了,今晚明明可以见到他的。

苏致回到观众席已经是下半场了。球赛的比分悬殊,有余程他们队在的比赛就几乎从未失败过。苏致又喊了几次,到最后十几分钟觉得完全不需要喊了,就安静地看比赛。

哨声响起,比赛结束。苏致站起身,拎着瓶矿泉水慢悠悠地朝被啦啦队包围的余程走去。女生们拿着水和饮料,还有毛巾,殷勤地递给余程,他笑着拒绝,转头看到龟速走来的苏致,大步流星地走向她,皱眉问:“中场的时候你去哪儿了?找你半天。”

“厕所。”苏致简短地答道。余程伸手去拿苏致手里的矿泉水,她躲过不让他拿。余程见状一脸不爽:“我刚打完球,我好渴。”

苏致心里还想着聚餐的事,正愁没处发气,拧开瓶盖:“我刚刚喊了那么久,我也好渴。”说完就把水往自己嘴里灌。

余程瞪大眼睛看着她。

啦啦队的女生走到他们面前。一个女生问:“余程,她是谁啊?”望向苏致的眼里充满了羡慕和嫉妒。

余程转头看向她们,突然邪气一笑,挽过苏致的肩,指了指她,说:“我女朋友。”

苏致忍着将水喷出来的冲动,缓缓吞尽了口中的水,把瓶子放在一边,嘴角一抽,用臂弯猛地扣下余程的脖子,另一只手揪起他的耳朵,余程吃疼地“嘶”了一声。苏致对她们微笑道:“这臭小子和你们开玩笑呢,我是他姐。”然后用一种“再这么说你就死定了”的目光瞪着余程。余程只好服软:“姐,我错了。”

“尽给我招敌。”回家路上,苏致斜眼瞥着余程。余程嘚瑟道:“能成为我粉丝的公敌可是你莫大的荣幸。”“荣你妹。都怪你,害我今晚去不了社团的聚餐。”“那补偿你,去我们家吃饭吧,我下厨。”“得了吧,吃你的手艺我会减寿的。”

余程立刻停下,掏出手机。苏致纳闷:“走啊,怎么不走了?”她看到他打了个电话:“喂,阿姨,苏致今天上我们家吃饭,好的,你们先吃吧。”又打了第二个电话:“喂妈,今天比赛赢了,有庆功宴,我就不回去吃了。”然后拉着苏致往另一个方向走。“走走走,我们下馆子去,我请客。”苏致乐了,不坑白不坑:“好啊,我要点最贵的。”“你敢。”

烧烤店里只有几桌客人,无一例外,都在闹哄哄地猜拳罚酒。余程和苏致在店外找了个空桌坐下等菜,不出十分钟,菜就上来了。老板替他们开了酒瓶盖,余程拿起一瓶就喝。

苏致突然问他:“待在这么个小地方,你甘心吗。”

“甘心。”

“为什么,你不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余程扭头看着路边独自过马路的一只流浪猫,“外面千篇一律都是一个样子。灯红酒绿,尔虞我诈。那不是我想待的地方。待久了,心会变。”

苏致道:“可是机遇与风险并存啊。”

“但风险太大,我宁愿不要这机遇。”

“尽管这样,你还是可以找到一个很好的人和你一起承担。”苏致边吃边说。

“我才不信这套,我有自己的标准。”余程转眼喝到底,又拿了一瓶,“再说了,我也没有无能到需要找个女人和我一起承担风险的地步。”

“你啊,总是逞能会吃亏的。”苏致无奈地看着他教育道。

余程“啪”地放下酒瓶,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苏致咂咂嘴:“别拿那种奇怪的眼神看我。”

余程指指自己的嘴角,嫌弃道:“那么大个人了,吃饭都吃不干净。”

苏致用筷子往嘴角一划,发现上面有米。她不屑地“哼”了声,学着余程的口吻说:“那么大个人了,吃完饭还不擦嘴。”

“那么大个人了,睡觉还抱个娃娃。”

“那么大个人了,房间还贴变形金刚的海报。”

“那么大个人了,还怕蟑螂。”

“那么大个人了,连菜都不会洗。”

“那么大个人了连个男朋友都没有。”

“你好意思说我?”苏致瞪着余程,“你那么大个人了你连个女朋友都没有。”

“有啊。”余程咧开嘴笑,露出可爱的虎牙,“这不正坐在我面前呢吗。”

苏致夹起一筷子菜丢到余程碗里:“你就继续嘴贫吧,菜都凉了。”

余程低头看,瞬间皱起眉头:“怎么又是青菜?”

“阿姨让我监督你不许挑食。”



“本期校刊办得很成功,有很大一部分归功于校刊的封面,也就是孔疏文同学的作品。由此可见,封面对于期刊销售效果还是有一定影响的。另外,校刊中我们协会负责的栏目的拍摄,本次是由苏致同学完成的。因达到竞争要求,苏致同学获得出境取景的竞争资格。”会议室里,夏恒溪坐在主座上冷静地发言。苏致听后心跳加速,在一片掌声中致以谢意。

苏致所在的摄影协会是她就读的T大中“十大优秀社团”前三的社团。由于社团的团风很好,作品出产率和审美水平都非常高,有不少社员都曾在各大杂志社出过影集,学校便每年给摄影协会提供两个出境取景名额,由社内公平竞争。每年的地点都有改动,这一次的境外地点是挪威。往返机票和食宿由学校报销,时长是两个星期,不布置摄影任务,有点像公费旅游。

苏致从高一迷上的摄影,刚进T大的时候就听说了这个社团。她好不容易从社团招新竞赛中脱颖而出,靠自己的实力挤进去,要到了普通社员的牌子。得到社团牌那天苏致高兴得请余程吃了顿大餐。余程从苏致口中听说了摄影协会的性质和福利,看到她提起“出境取景”时脸上陶醉的表情,撇撇嘴,怀疑她是用不正当手段进的社团。苏致听后立马抢光了余程最爱吃的那盘菜。

挪威取景的其中一个名额已经被孔疏文拿到了。苏致想。看来为了抢到剩下的名额,必须要作出点成绩才行。想到如果能和孔疏文一起去挪威,她的脸就有些发热。

“想什么呢,这么专注。”一个声音响起。苏致回过神来,发现孔疏文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自己身边的位置,此时已经散会了。

“没什么。”苏致笑了笑。

孔疏文翻开桌上的校刊,在苏致拍的影集处停下:“你拍的真的很好看。不过其中有一张我琢磨不出来,想请教你。”他指着她众多作品中的最后一张照片,“这张你是怎么拍的?”

苏致顺着孔疏文指的照片看去,略一回想,缓缓说:“那天阳光特别大对吧。”

“对。”

“因为要防曝光,就把镜头侧对太阳光的方向,对近距离的焦……”她缓缓讲着,孔疏文也专注地听着。

等她讲完,孔疏文眼中有什么东西亮了起来。“原来是这样。我倒还没尝试过这种方法。”他转头看苏致笑道,“你很厉害。希望能在境外取景的时候看到你。”

“谢谢。”

孔疏文离开的几分钟后,苏致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果然还是烫的。

夕阳把余程和苏致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余程低头踢着地上的石子,边踢边走。苏致一手拍在余程肩上,他抬头,看到她一副“我已得道成仙”的嘚瑟表情,满脸不屑道:“你今天没吃药啊?”

“嘿嘿,我离挪威又近了一步。”苏致乐道。看余程没理她,她又说,“唉,俗话说得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今后就跟着我吧,让你沾点光。”

“感激不尽,感激不尽。”余程揶揄。

沉默一阵,余程突然问:“不是说另一个名额已经定下来了么?是谁?”

“我男神。”

“就是你那天偷拍的那个人?”

“是啊。”苏致顺口接道,过了好一会儿才瞪大眼睛反应过来,朝余程恨声道,“你偷看我手机!”

“那是你影集里的最后一张,手滑。”余程面无表情,在苏致看不见的身侧却将手紧握成拳。

之后的日子就这么过着。余程还是每月都有两三场球赛,苏致还是每周都出任务争取名额,两人还是每天一起上下学。秋天过去,冬天就来了。第一场雪降临C市的那一天,恰好是平安夜。苏致一大早走出家门,就看到余程满头雪花立在雪地里,脸色铁青。

“吃早餐吃了一个世纪。”余程怒道。

苏致心情大好,走到余程面前伸手拂去他头上的雪花,把手中的针织帽熟练地给他戴了上去,笑着哄道:“好啦,奖励你的。”迟到是因为在家准备了很久的礼物。

余程瞟了一眼苏致手上提着的礼品袋,哼了一声,转身就朝前走。苏致快步跟上。

“送人啊?不会又是那个人吧?”余程懒懒地问。

苏致用一种“你真聪明”的眼光看他。余程又问:“送的什么?”“巧克力。我今天要告白。”她也毫不隐瞒,直接说了出来,语气却不自觉变得温柔了很多。

他听后没说什么,只是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苏致问:“怎么了?”

“牙疼。”

今年C市的第一场雪就是一场大雪。白色的雪霜将沿途树上光秃秃的树枝压得低低的,汽车早就上了防滑链,地上的雪很厚,一脚踩下去,可以踏入二十多厘米。两人一路走,在雪地上留下一路深深浅浅的脚印。走着走着,苏致却不小心一个踉跄,在准备跌倒之前被余程一手扶稳,抬起头时看到他抽搐的嘴角。

“走个路都能摔,真替那个人悲哀,他要是接受了你这个白痴,岂不亏本了。”说完叹了一声,背过身继续走,说,“你跟着我的痕迹走。”

苏致望着他的背影,又低头迈步踏上身前的脚印里,跟着余程一步一步走,感觉平稳多了,又突然觉得自己的脚和他的比起来好小,忍不住“哈哈”笑了两声。

“干嘛?”余程回头问。

“你的脚好大。”

“……”

平安夜是T大的告白节,第二天就是T大的情人节了。所以这个星期,T大校园内充满了恋爱的气氛,在这种时候告白的成功率会很高。苏致花了一个晚上亲手熬制巧克力,又在第二天早上冒着被余程的怒火烧焦的危险包装了很久,最后在平安夜那天下午提着袋子兴冲冲地朝社团活动室走去。

只是她从没想过她会看到这样一幕。



冬天黑得早,加上下着雪,下午三四点的时候天就已经很阴沉了。苏致坐在巷子里的雪地上打了个喷嚏,抱着腿靠着墙壁,身旁礼品袋里的巧克力包装上已经落了薄薄一层雪。社团活动室里,夏恒溪勾着孔疏文的脖子,站在他面前,踮起脚吻上他的唇,眼角带笑。窗外有雪在落,整个世界都因为他们安静下来。那美好的一幕,直到现在还印在苏致的脑子里。她忽然觉得好冷。

他们本来就很般配,对吧。那我去凑什么热闹。

骆子舟也是,孔疏文也是。喜欢的人永远都不会喜欢自己。真狼狈。

苏致又打了个喷嚏。好冷。

“干嘛把自己搞得这么凄惨。”一个声音响起。苏致抬头,看到了余程无奈的表情。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很多年前被骆子舟甩了的时候,也是这条巷子,时间都是下午,在面前安慰自己的还是同一个人。

“我还好啊,我不凄惨。”苏致缓慢地回道。“你骗得了自己,骗不了我。”余程蹲下来,从礼品袋里取出一块巧克力,打开,自顾自吃了起来。

“余程,”苏致眼神空洞地望着地上的雪,“你说得对。像我这样的白痴,谁接受我都会亏本。绝对不会有人喜欢我。”

余程吞下巧克力,紧盯着她,沉声说:“谁说的。”

“我说的。”

余程抬头望了望天,就快天黑了。雪还没停,天气越来越冷。他解下自己的围巾给微微发抖的苏致系上。“你不是问我暗恋谁么。”

苏致抬起头看他,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我暗恋的人,叫苏致。”余程看着她。

苏致也看着余程,一动不动,愣了很久,眼里充满震惊。她终于反应过来,生气地朝他吼道:“这是安慰人的话吗,这种话怎么可以乱说?你开什么玩……”话还没说完,余程就把她拽进了怀里紧紧抱着。

“你别去挪威了。”余程说。

“为什么?”

余程深吸了口气,缓缓说:“那你好好听着。”

“我初三的时候开始打篮球,是因为你那时喜欢爱打篮球的骆子舟。

“我每天送你回家,是怕别的男生接近你,你会被别人抢了去。

“我留在这里上大学,不是因为我家在这里,而只因为你在这里。我要守着你。

“我讨厌吃青菜,但是你和我妈做的我都会吃。

“高中的时候你想专心学习,所以我没有说。本来以为到了大学就能顺理成章,可是那个人出现了。

“我等了这么多年,等了这么久。可是你实在太蠢,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我那么大个人了,确实没有女朋友。如果是你,那就有。如果不是你,那就没有。你懂吗?”

苏致耳里听着,心脏狂跳,沉默了很久,却也深吸了口气。

“余程。”

“嗯。”

“我比你大,我可是你姐。”

“你不是我姐。”

“你是我哥们。”

“我不是。”

“你为什么要喜欢我?我很白痴。”

“没办法,我就喜欢白痴。”

“我方向感很差。”

“我带着你走。”

“我走路会摔跤。”

“我看着你。”

“我有很多缺点的。”

“我也有。你还有什么别的理由吗?没了吧?”

“……”

“苏致,”余程把她抱得更紧,止住了她的颤抖。“我没有开玩笑,我是认真的。你不要去挪威。”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这种感情。

从最开始他们认识的时候,总是互相抢东西。玩具,糖果,牛奶,什么都抢。那个时候恨不得对方从自己眼前消失。到了大一点,就经常吵架,不是你哭就是我闹。再大一点,总算达成了“共识”,能在一起玩,直到小学一年级成了对方的同桌,一起学习,一起写作业,一起上下学,对彼此的了解越来越深。虽然还是时不时地拌嘴怄气,但两个人都在成长,也学会了包容和体谅,逐渐成了很好的朋友。和余程的相处很自然,从来都不用掩饰什么,有什么话都可以直接说,大部分的时间都很开心。到后来,苏致开始照顾余程,余程开始保护苏致。余程对她的好,她不是不知道,只是那时理所当然地把这归结于朋友之间的感情,却也没发觉,两个人的一举一动,所做的事,早就超出了朋友之间的行为。也许她已经察觉出什么,但却不愿意承认,选择了逃避。

她一直都在装傻。

“你怎么会喜欢我呢。”苏致在余程怀里闷闷地说。

“是啊,我也想知道。可能是因为你照顾我,因为你做的菜很好吃,因为你弱弱的很容易受欺负,因为我偷溜出去玩的时候你帮我打掩护,因为你其实比我还幼稚,完全没有个姐姐的样子,因为你很好,对我比对你自己好,因为……我说不完。”余程笑了笑,声音低低的,又说,“反正我就是喜欢你。”

原来是这样啊。原来他们早就习惯了有对方的生活,相互依赖,直到现在。只是苏致这个人,从小到大都缺乏安全感,所以渴望被保护,渴望被爱。所以在被骆子舟甩了的时候,在准备向孔疏文告白却发现他和夏恒溪早就在一起了的时候,会这么难过,却都没发现,其实身边一直都有余程的保护,因为习惯而忽略掉了的,他的保护。

终于,苏致呵了口白气,叹了一声,伸出手回抱余程。

“好,我不去挪威了。”

也许在接下来的年岁里,会有很多困难和挫折,很多失意和别人对自己的攻击,可是余程会一直保护她,爱着她,让她不受任何欺负,她也可以好好照顾余程,做饭给他吃,监督他吃青菜,这样多好。

那这接下来的一生,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就这样吧,挺好的。

就这样吧。

“苏致。”很久之后,余程突然开口。

“嗯?”

“我们能换个姿势吗?我脚蹲麻了。”余程捏了捏她的脸,很欠揍地说道。

苏致听着一愣,翻了个白眼,然后很幸福地笑了起来,笑到泪都流了满脸。

“嗯。”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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