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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再说毛锋是自己选的。再说与同学朋友相比，自己老早已算鹤立鸡群，自己的人生自己做主。而这一切，说到底都是拜毛锋所赐。如果当年毛锋不带自己来深圳，自己怎么会有今天。如果毛锋很强势，家里家外很可能是他说了算，那我小雅算什么，顶多算一个曾经共患难的黄脸婆，随时都有被甩，或者弃之不用的风险。如此想来，小雅的心里立即充满了阳光，觉得毛锋确实不错，每天按时睡在自己身边，按时起床去店里驻守，自己不让他动，他就不动；叫他动，又能动很久，比长大的毛仔听话多了。
经过十年发展，工厂已有一千多名员工，年销售额突破四亿。小雅成了名人，成功人士，女中豪杰，每天前呼后拥，众星捧月，闪耀在电视、报纸、网络上面。而毛锋依旧沉默，对工厂的事毫无兴趣。为了避免给媒体骚扰，毛锋提出去广州，或者老家安营扎寨。小雅当然不同意。折中的办法是俩人不一起公开露面，小雅不去店里，甚至不踏进店面所在的街道。
毛锋按时上下班，这么多年，除了和前店员小倩有点交往，几乎与世隔绝。意思不大，毛锋觉得，与人交往无非饭局、喝酒、抽烟、唱歌、赌博、桑拿洗脚、吹牛，顺便谈谈生意，算计怎么挣更多的钱。日日如此，年年如此，有意思吗。刚来深圳，跟台湾老板混，走遍了两岸三地甚至欧美的娱乐场所，可以说阅人无数。费力折财，没啥意思。尤其发福后的毛锋，缺的就是力量，更懒得动了。所以宁愿一个人呆着，想心事。其实也没啥心事想的，心中的电影，最初确实是电影，每次播放，都会加入新的想象元素，就像一个执着的新秀导演，对自己的处女作反复修改、剪辑，掉进艺术至美的无穷无尽的黑洞，在其中神游，日月无光，遗世孤立，永远没有尽头，永远不得超生。那种美，那种接近目标时的浑身颤栗，非亲临者不能领会。但是，随着时光流失，毛锋赋闲发福，精气神日渐散淡，想象力已大不如前。小电影几乎变成了几个静立不动的剪影，翻来翻去，找不到可以串起来的桥段，真是急煞个人。毛锋甚至怀疑自己大脑退化，开始局部失忆。什么都可以忘记，就是不能忘记你。但大脑不听指挥，似乎要减轻主人的负担，专拣他想的最多处遗忘。
自从过了四十二岁，眼前出现飞舞的黑蚊（当医生的同学说是飞蚊症），看书要伸胳膊放在远处，甚至在床上，面对小雅保养尤佳的身体，它也懒得跳动，毛锋麻木已久的神经突然一震，叹曰：老已至，事未成。哭出一腔老泪，洒在喷香的枕头上。小雅本想发怒，教育教育精神不集中的猫粪（毛锋），但见他泪眼婆娑的怂样子，心里一软，母性大发，变怒为喜，安慰毛锋道没事没事，它也应该有个不高兴的时候。
毛锋更加悲戚地说我老了，怎么这么快！
小雅说看你个德性，人家杨教授八十二岁宝刀不老，还可与二八姑娘幸福生活，你才几岁，老什么老！
毛锋转忧为喜，涎脸说那你帮帮我。
小雅说拉到。隧关灯睡觉，偷乐自语看你以后还凭什么花心。躲在暗处的毛锋想了很久，始终不敢下结论：如果魏雪出现，自己成了废人咋办。想想古装戏中的太监，他们正抹着粉白的脸子，涂着血红的嘴巴，排着长队，从远处走过来，唐宋元明清，一路走过来，直走到两米宽的西式大床跟前，要架着毛锋归去。毛锋吓得哇哇大叫，小雅开灯急看，毛锋趴在枕头上出气多于吸气。小雅扯几条纸巾，擦去毛锋额头的汗水，说什么情况。毛锋弱弱地说做了个噩梦。小雅小嘴一撇，说要不要来妈妈怀里。毛锋闭眼装睡不语。小雅拧身关灯，不再理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