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阴郁的日子
这次，罗梅洛的肥皂泡破灭了。
id的人们于一个阴沉的下午抵达麦迪逊，但发现眼前的一切并不像罗梅洛和汤姆所描述的那么缤纷多彩。他们站在一片杂乱的建筑群中，周围每一幢房子看上去都差不多。和他们在什里夫波特的湖畔小屋比起来，这里简直是个垃圾场：没有院子、没有湖光、没有快艇。他们走向大厅时，路边不是绿树成荫的小道，而是两个面目狰狞的毒贩。
他们所谓的办公室是一套有三个房间的公寓，每个人还都另有一套公寓作为住处，唯独卡马克是最无所谓的，他就睡在办公室的阁楼里。最惨的要数艾德里安，在其他人只需要穿过一个停车场就可以回到住处的时候，本已很不情愿离开家乡的他，现在又只找到个在小区另一头的公寓，上下班都要开车。最开心的是罗梅洛，他有了个全新的开始：新的女朋友，新的游戏。汤姆也很高兴，他又回到了他长大的地方，他喜欢这里的学校环境。唯一让这两个家伙觉得别扭的就是詹森，他看起来完全不合群，但他是卡马克的好朋友，卡马克不想让他离开。
尽管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他们还是马上投入了《基恩》第二个三部曲的开发工作。经过几个月的共事，他们配合得越来越默契。卡马克和罗梅洛的步调完全一致，一个在改进游戏核心引擎，另一个忙于编辑器和辅助工具，没有任何事物可以让他们分心。某个晚上，他们正在忙碌的时候，贝丝带着几个女伴来到id的办公室，她施尽浑身解数想吸引罗梅洛的注意力，但罗梅洛却视她为无物，贝丝气急败坏地喊道：“你咋就不想和我回家做做爱呢？！”
“因为我们要工作。”罗梅洛坐怀不乱。卡马克在一旁大笑。
汤姆也无比专注。《基恩》的成功像是给他注入了一针强心剂，这把他的想像力激发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他创作的角色愈发姿态万千，譬如挎着枪的土豆人、结结巴巴的毒蘑菇，还有他最钟爱的小笨鱼——长着大门牙瞪着一双傻眼的绿色小家伙。
艾德里安仍和以前一样对这些可爱的角色毫不感冒，但他还是尽他所能地把这些无聊的角色画得栩栩如生。他的作品变得更加精细多彩，丝毫不比市面上最棒的游戏逊色。尽管他对汤姆、基恩、麦迪逊的怨气越积越多，但他现在找到了一个发泄手段，譬如把基恩画成眼珠凸出喉咙撕裂的样子，在把那可爱的基恩和这痛苦的基恩来回切换时，笑容浮现在了他的脸上。
《基恩》的工作在顺利进行，支票也在源源不断到账。卡马克得以抽空出来继续研究三维主视角射击游戏。最新的进展来自于他从罗梅洛口中听到的一项技术，这也是他和罗梅洛这对拍档互补互助的一个方面：卡马克精于图像编程，但他对游戏制作圈里发生的事情没有兴趣，他从来不算是一个真正的玩家，他只是制作游戏，就像他只做《龙与地下城》的城主，但从不参与探险一样；罗梅洛恰好相反，他关注所有的事情、所有的游戏、所有的制作者，而正是这其中的一个制作者，让他们了解到一项新技术：“材质贴图”（texture mapping）。
材质贴图是指把一幅精细的纹理图片应用到游戏中某个物体的表面上，这样就可以画出一面由砖块构成的砖墙，而不是一个毫无质感的棕色方块。罗梅洛从保罗•纽拉斯（Paul Neurath）那里听说了这个词，纽拉斯的公司“蓝天制作”（Blue Sky Productions）正在开发一个叫做《地下创世纪》（Ultima Underworld）的游戏，这款游戏将由创世纪系列原作者盖略特的维真公司发行。纽拉斯告诉罗梅洛，他们正把材质贴图应用于三维世界里的多边形上。罗梅洛的第一反应是：“酷！”他立刻挂掉电话，挪到卡马克旁边：“保罗跟我说，他们正在用材质贴图制作游戏。”
“材质贴图？”卡马克在脑海里琢磨了一下这个概念，几秒钟后，他告诉罗梅洛：“我也能办到。”
然后就诞生了《墓窖3D》，玩家以主视角穿行于灰色砖块砌成的甬道中，墙壁上布满绿色污迹，相比起《气垫坦克》里单调连续的色块，这是个很大的飞跃。而且，玩家可以通过绘制在屏幕正下方的一双手发射出火球，那就仿佛看到自己的手臂伸入到屏幕里一般，由此，id巧妙地给了玩家一个强烈的暗示：你不只是在玩游戏，你就在游戏里！
《墓窖3D》先于《地下创世纪》半年发布，尽管盖略特的名人效应使那款角色扮演游戏吸引了更多目光，但可以说是他们合力把三维游戏推到了一个更让人沉浸的高度。当斯科特•米勒看到《墓窖3D》时，他只有一个念头：“我们要做一款这样的共享游戏。”
※ ※ ※
1991年感恩节前后，id在麦迪逊的日子变得愈发难熬。警察破门而入，捕获了他们隔壁的两个毒贩；有人用管子吸走了他们车里的汽油；倒霉的艾德里安弄丢了水床的塞子，只好在地板上睡了几个月。同样睡地板的还有卡马克，但他是自己乐意，他没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罗梅洛实在看不下去，他给卡马克买了个床垫，并正色道：“哥们，你该睡个好觉了。”
麦迪逊进入了寒冬，真正的寒冬。大雪纷纷扬扬下个不停，停车场变成了溜冰场。每天下午艾德里安上班前，都要在车里坐二十分钟才能打着火。某天他们一起出去买比萨，车开到比萨店门口，但大家出去没两步就纷纷冲回车里——实在是太冷了，没人愿意再打开车门，他们决定放弃比萨，饿着肚子回家。
此后，他们只好成天呆在屋里，尽管在什里夫波特时他们也不经常出门，但在那里，只要他们愿意，就可以出去，譬如到湖边散散步，不像在这里，完全是无奈。他们越来越频繁地聚集到《龙与地下城》的世界里，为了使游戏玩起来更带劲，他们到街上张贴出招募新人的海报。海报顶部是id的玩家们在游戏里对应的人物素描——胡须满鬓的汤姆握着大斧，罗梅洛提着长剑，威武高大的艾德里安系着腰带，隐约中还能看出他衣服上的“死亡”二字，身披巫师套装的卡马克则握着规则手册静立一旁，最后是一个黑色的头像轮廓，上面画着一个大大的问号。海报正中是字样：“征求：牧师或（和）盗贼。我们的战斗是由角色和事件推动的，引人入胜……刚把生意搬到这里，希望能找到一至两个新玩家，你将在战斗中享受到：角色的交互、绝佳的平衡、意外的惊喜以及——免费比萨。你绝无可能在战斗中做到的事是：主宰世界。”
气氛变得越来越紧张——不过不是关于谁能主宰世界，而是谁能主宰办公室。艾德里安受够了汤姆和罗梅洛的胡闹，他们不光是用各种怪叫模仿外星人语言，他们甚至还动起手脚来模仿《基恩》里的角色，甚至连卡马克都嫌烦了。更棘手的还有詹森，虽然他已经完全是个多余的人，但卡马克仍罩着他，没有办法，大家只好让詹森随便糊弄个简陋的游戏给《软盘》，以履行他们的合同。
《基恩》的第二个三部曲行将完工，id把注意力集中到了下一个共享游戏上。这时，他们各自的角色更加清晰明确：卡马克是技术方面的头，负责制作新引擎；汤姆是主设计师，负责构思游戏情节等方方面面的内容；罗梅洛恰好介于他们两者之间，他既可以帮卡马克编写工具，又可以和汤姆一起讨论各种创意；艾德里安则把他们的想法付诸于图画，并不时在里面添几道血污。
而就在坐下来讨论新游戏的那个晚上，他们的角色发生了一点点变化。
首先是汤姆，他被《基恩》第一个三部曲的巨大成功所激励，正憧憬着第三个三部曲，就像他心目中的英雄乔治•卢卡斯制作《星球大战》一样。但卡马克的新技术却明显朝着另一个方向：快节奏的主视角游戏。《基恩》既不够快，也不是主视角，它只是一个马里奥式的卷轴冒险游戏，下一个游戏将和它截然不同。
汤姆很失望，但他接受了主视角这个现实，并立刻想出个点子：“嘿，记得电影《怪形》（The Thing）吗？那个家伙从异形肆虐的地方逃出来后，每个人都想知道他到底看到些什么东西，他只能回答，‘我说不上来，但那里真的很怪异，让我很不爽’，这就是个游戏啊，因为在游戏里，你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朝怪兽们开火，你只知道它们那绿汪汪的样子让你觉得很不爽，为什么不能做个这样的游戏呢？譬如，玩家要干掉从实验室里溜出来的突变异种，一个都不能放跑！”汤姆接着就开始给游戏起名字，并很大声地读出来：“地狱异种！”“去死吧，异种！”“三维恶魔！”“材质贴图的特伦斯和其他乌七八糟……”，“或者，”他总结道，可以抛开这些花哨的词藻，直接叫：“让人不爽的东西”。
大家都笑了，罗梅洛喊道：“对啊！以后就会有玩家到店里对售货员说，嗯，对不起，请问你这里有没有让人不爽的东西？”尽管大家在叫好，但汤姆立刻收回了这个念头，他也觉得这名字太过荒谬。
罗梅洛继续：“嗯，我也还没想好，但是，汤姆那个情节实在是太老套了，我们已经见过无数次：‘啊，怪物们布满整个实验室，然后如何如何……’这次，我们要做点新鲜的东西，譬如，弄个三维的《德军总部》，那他妈的该有多酷啊！”
《德军总部》！这个词立刻让卡马克和汤姆为之一振，它是传奇人物希拉斯•华纳在20世纪80年代早期的一款杰作。它是许多苹果机玩家心中不可磨灭的记忆。他们立刻领会了罗梅洛的意思，《德军总部》这个主题非常适合卡马克的新技术，因为它本质上就是一个迷宫射击游戏，玩家们在其中和纳粹搏斗，寻找财宝，最后面对希特勒本人。尽管原作的画面很粗糙，但它的世界很辽阔，这在那时是非常独特的。当时的计算机或街机游戏，譬如《乒乓》，都局限于屏幕大小的空间，但在《德军总部》中，屏幕上显现的只是巨大城堡里的一个房间，每个房间都是由墙壁组成的迷宫。当玩家穿过某个迷宫后，他就可以进入下一个房间，屏幕上的画面随之改变，尽管没有平滑卷动，但玩家的确能感受到自己是在一个巨大的世界里探索，而且，他不知道下一个房间里等待着他的将是什么：当然，通常是一个操着德语尖叫的纳粹士兵。
看到大家都很赞成，罗梅洛就继续发挥起他的想像力：“在原作里，玩家可以从敌人的尸体身上取得武器弹药，如果这发生在三维世界里该有多酷啊！你可以走过去，把尸体拖到墙角，然后挨个搜他身上的口袋。”罗梅洛嘴里还模仿着声音：“簌簌，簌簌……我们可以做一个完全不同以往的游戏，快节奏的，带材质贴图的，如果我们可以把图像做得漂亮，声音做得逼真，让它玩起来无比有趣，那我们肯定能大获成功，尤其是配上这个主题。”
当时的计算机游戏业还是一片宁静祥和的景象：玩家们在《模拟城市》（SimCity）里建造并管理着虚拟城镇，在《文明》（Civilization）里运用策略再现历史上的著名战役——但只是通过一些图标和数字，没有血色。《德军总部3D》将是他们从未见过的世界，“它会是震撼性的，极度震撼的游戏。”罗梅洛总结道。
卡马克再同意不过了，罗梅洛总能如有神助般地想出令人心悦诚服的点子。卡马克更加叹服于罗梅洛的天才：他能用卡马克的技术创造出美妙的新世界，而卡马克自己，永远也构思不出那样的世界。艾德里安对《德军总部》没什么了解，但他受够了可爱的《基恩》，他渴盼着制作任何新游戏，而且，他还对三维环境下的美工跃跃欲试。汤姆，尽管还惦记着《基恩》，但他觉得等做完这个游戏后再回头继续第三个三部曲也可以，毕竟，他还是公司的设计师，他不是那种非要坚持己见的人，这次就跟着大伙走吧。
《德军总部3D》将会令人无比沉醉——这得自于卡马克的技术；它还会给世界带来前所未有的冲击——因为，id的舵盘现在掌握在了罗梅洛手里。
※ ※ ※
冬夜，卡马克系好鞋带，披上外套，迎着刺骨的严寒独自走进麦迪逊的风雪中，他没有车，那辆美洲豹早被他卖掉了。外面的世界被大雪盖得严严实实，四下里白茫茫一片，树上悬着冰柱，路上空无人影。卡马克正要去圆一个小小的梦想，这种时候，他对恶劣的气候丝毫不以为然，就像在必要的时候，他可以对罗梅洛和汤姆的胡闹置若罔闻。
卡马克走进银行，请出纳员换了张一万一千美元的支票，他要用这些钱买台NeXT计算机，那是史蒂夫•乔布斯离开苹果公司后新研制的机型，它融合了NeXTSTEP操作系统的技术，远胜于史蒂夫以前的作品，它是专门给软件开发人员定制的。PC游戏的市场正在不断壮大，它就是用来给各种新兴游戏平台开发更多姿多彩游戏的完美工具。它，就是卡马克这个年轻程序员送给自己的圣诞礼物。
除了新的NeXT计算机，id的办公室里还发生着其他改变。詹森终于被解雇了，现在的id是一个只有四个人的公司。外面世界的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新鲜的味道，里根－布什时代走到了尽头，暗中涌动的新一代思潮正要破浪而出。首先是在西雅图，三人组合“涅槃”（Nirvana）乐队的唱片《无所谓》（Nevermind）赶下迈克尔•杰克逊，登上了排行榜首位，很快，grunge和hip-hop等音乐流派就以它们更严酷直白的主张席卷了世界。id就是游戏界的叛逆者，他们要做的事情也正是：打破传统。那时，《马里奥》和《吃豆子》仍然主宰着游戏界，在这个领域，还从来没有像《德军总部3D》般颠覆主流的作品。
《德军总部3D》这个名字费了他们不少脑筋，一开始，他们觉得不能直接采用这个最早由希拉斯•华纳的缪斯软件使用的名字，汤姆想出一大串备用名单，从造作的《德意志第四帝国》或《德国深处》，到莫名其妙的《哈塞尔霍夫总部》（Castle Hasselhoff），搞笑的《用鲁格尔手枪射我吧》（Luger Me Now），他甚至想了些德文名字：《邪恶匕首》（Dolchteufel）、《异味》（Geruchschlecht）。出乎意料的是，他们后来发现缪斯软件已在80年代中期破产，那个商标已经失效，他们可以放心地用《德军总部3D》作为新游戏的名字。
斯科特非常喜欢他们的计划，他已经花了几个月来恳求他们做一个三维共享游戏，而且，他也玩过《德军总部》，他非常赞赏罗梅洛的想法：砰砰作响的枪声，快速地移动，把纳粹们一片一片地放倒。《基恩》第二个三部曲已在共享软件市场发布，但销量让人失望，只有原作的三分之一，斯科特以前就指出过，把其中一部通过零售渠道发售会影响共享市场的销量，他的担心变成了现实，因为现在他手上只有一部《基恩》供共享版的玩家们购买。但不管怎样，id仍是他的摇钱树，他对id的技术和创意没有丝毫怀疑。至于《德军总部3D》，他向id保证，至少会有十万美元的收入。
但id绝不会只满足于这个数字，他们的试用经理马克•瑞恩又和造型公司谈妥了两笔零售游戏的单子。id的人们既高兴又担心，他们上次交给造型公司发行的《基恩：异形吃了我妹妹》（Alien Ate My Babysitter）销量并不好，id认为是糟糕的封面造型毁了它，那家平面设计公司原本是给立顿红茶（Lipton）等产品做包装袋的。但id还是被诱人的商业前景所吸引：他们可以同时从零售和共享两个市场上盈利。没有任何公司采用过这种营销手段，甚至维真或雪乐山之类的大公司也没有。尽管瑞恩和造型公司的人对游戏主题满怀担忧，跟id不停念叨着“不要卷进二战相关题材”之类的话，但他们还是接受了《德军总部3D》的零售版。id再次得以按照自己的方式行事，他们越来越习惯于这样的感觉。
※ ※ ※
卡马克的NeXT成了咪子的新窝，她整天懒洋洋地趴在那黑色的大显示器上，两条小腿垂在屏幕前。卡马克、罗梅洛、汤姆以及艾德里安则坐在他们各自的机器旁，四周散落着空的比萨盒和可乐瓶，窗外静谧的世界和他们屏幕上呼之欲出的《德军总部3D》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这个游戏从在他们脑海中诞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是血腥的——像罗梅洛所期望的那样，而且是快速的——这就要靠卡马克来实现了。
得益于制作《墓窖3D》时射线追踪算法和材质贴图的结合，卡马克知道，游戏的速度已经足够让人沉浸其中。对于《德军总部3D》，他没有太大的改进可做，无非就是完善现有的代码：修补各种小问题，做一些优化，使它们更整洁优雅。为了保证程序的执行速度，游戏里的角色并不是三维的模型，而只是二维的图片，就像现实世界里纸板做的靶子。
照罗梅洛的构想，玩家将在游戏里：“如割草般消灭纳粹士兵”，为此，他尽情地发挥着想像力，不管多疯狂的念头都不算过分，他想让玩家感受到在一个布满党卫军的纳粹碉堡里战斗时的紧张、惊吓以及恐惧——那里面甚至有希特勒本人。艾德里安查阅起历史书籍，扫描下这个大独裁者的照片，他的头像将悬挂在游戏的各个关卡中。
这还不够，“我们是不是可以……”罗梅洛建议道：“放些军犬到游戏里，纯种德国牧羊犬！玩家可以用枪干掉它们。”艾德里安喜欢这个想法，他立刻勾画出军犬的图案，以及它死去时哀鸣着躺倒在地的各种样子。“游戏里还要有血，”罗梅洛补充道：“大量的血，比现在任何游戏都要多。武器可以简单一点，只要致命就行，譬如匕首、手枪，或者再加上个格林机关枪（Gatling）。”艾德里安把罗梅洛这些想法一一付诸笔端。
在早期的文本冒险游戏中，玩家的任务本质上就只是两件事情：杀敌和寻宝。为此，汤姆设计出散布在碉堡里的奇珍异宝。此外，还需要考虑补给物品，玩家在游戏开始时有一百点生命值，当他被敌人击中后，这个值就会减少，直到为零——游戏结束，那么，游戏中得有东西让玩家补充生命值，汤姆想在补给物品上也玩点花样：“譬如……鸡腿？”
“不错，”罗梅洛赞同道：“或者，更离谱的，狗食？”
既然游戏里已经有了军犬，用狗食做补给也说得过去，汤姆想像着主角啧啧吃下狗食的样子，不由得乐了，“或者，”他又提议道：“当玩家的生命值非常低的时候，譬如只有十点，他就可以走到纳粹士兵的尸体边，然后……”罗梅洛立刻领会了汤姆的意思，“吧唧，吧唧。”他模仿着那声音，还擦了擦嘴唇：“哇噢，你不光可以吃鸡杂碎，现在还可以吃到人杂碎！”
他们就这样工作到一个个深夜。卡马克和罗梅洛把他们各自的角色发挥到了极致，一个在精益求精地改进引擎，另一个则在不断地发掘引擎的能力。卡马克那做工考究的吉他只有到了罗梅洛手里，才能谱出动人的音色。但他们之间的友谊不同于常人，他们从不讨论他们的生活，也不讨论他们的希望，或是他们的梦想。在一些夜晚，他们会坐在一起静静地玩F-Zero赛车游戏，他们的友谊在很大程度上来说，是工作上的友谊，是他们对游戏的共同热爱，是他们为此不羁的追求。
他们对游戏的看法也不同于常人。汤姆，仍然惦记着他可爱的《基恩》，对暴力内容惴惴不安，怕引起外界的不满，怕它太过血腥。艾德里安则喜欢血腥，他笔下的纳粹士兵们在被击毙后都是躺在一汪一汪的血水中，他最钟爱的游戏是《鬼屋里的戴夫》，噢……那个哥特式的，让人毛骨悚然的世界。
而卡马克和罗梅洛在这一点上非常一致。只要有罗梅洛在热情十足地通过各种途径展示引擎的能力，卡马克就很满足了，他不在乎游戏的题材是什么。他写出流畅、简洁、快速的引擎，罗梅洛心目中的游戏也正是流畅、简洁、快速。罗梅洛甚至已经开始试玩起尚未成形的《德军总部3D》，只为了从一开始就贯彻这些原则。
最初，他们让玩家可以在游戏里拖动并搜剥纳粹士兵的尸体，就像《德军总部》原作一样，但他们随后改变了主意。当罗梅洛看到汤姆在屏幕上拖过一具尸体时，他叹息道：“呀……这其实没什么意思，它减慢了游戏的速度。本意是不错，但当你在四处跑动，穿过厅堂，放倒每一个出现在眼前的敌人时，你会有闲心去拖动尸体吗？我们最好把那些代码剔除掉，只要是减慢我们割草速度的东西——全去掉！”
凶残的感觉并不只关乎图像和设计，它还关乎音效。制作《基恩》的过程中，在斯科特•米勒的推荐下，id和一个名叫博比•普林斯（Bobby Prince）的游戏音效师建立了良好的合作关系，他也为天极公司工作，而且他就住在麦迪逊附近。这次做《德军总部》，id比以前更需要他的帮助。为了让武器的声音听起来威猛有力，他们首次采用了数码音效，博比提出不少建议，譬如从枪战片的录影带里截取机关枪发射的声音。
到音效制作结束时，《德军总部3D》已基本成型，而且，卡马克在斯科特的建议下，把原本只支持16色EGA图像卡的引擎，改进为支持256色的VGA卡，颜色数的提升使艾德里安得以大展一番拳脚，他给纳粹士兵们戴上钢盔，穿上皮靴，当他们被玩家击中时，还会有一段精细的动画，先是从胸腔里喷涌出大股鲜血，然后慢慢抽搐着倒下。
一天下午，罗梅洛坐到机器前调出测试关卡。他沉静地盯着机关枪的枪管，敏捷地穿梭于迷宫中，当纳粹士兵们朝他围过来时，他果断地按下开火键，机枪咆哮着射出一串子弹，剧烈的枪声从音箱里传出，纳粹士兵被打得四仰八叉。罗梅洛也双手离开键盘跳了起来，他大笑着在地上打滚。这又是让他难忘的一刻，就像他看到戴夫行走在马里奥世界里的那一刻。
终于，罗梅洛笑够了，他捂着肚子从地上站起来，喘着气说：“你们知道吗？没人见过这样的游戏。”
屏幕上，鲜血正从小纳粹士兵的身体里汩汩流出。
※ ※ ※
1992年2月的一个下午，罗伯塔•威廉姆斯和她的丈夫肯•威廉姆斯正坐在北卡城一间富丽堂皇的办公室里，他们的雪乐山娱乐已发展为一个庞大的游戏帝国，年销售额从1980年的一个亿增长到目前的十个亿，他们出版的作品也不再只是早期的图形角色扮演游戏。但不论这些游戏的类型是多么五花八门，它们都基于一个共同的企业文化：游戏设计师的品牌效应。但不论那些设计师是多么名动天下，他们都只是这对夫妇麾下的战将。这对夫妇就是游戏界的执牛耳者。
现在，他们面前放着一个邮包。
雪乐山一直都在接受游戏投稿，而今天的这个包裹让他们为之眼前一亮。里面的自我介绍是一个名叫罗梅洛的程序员撰写的，他听说威廉姆斯夫妇开始对少儿游戏感兴趣，于是寄来了他和伙伴们制作的一款游戏，它在共享软件市场里卖得很好，它叫《指挥官基恩：再见银河》。
它给威廉姆斯夫妇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们接着就请这个罗梅洛和他的伙伴们到雪乐山总部来面谈一下。id的人们听到这个消息后受宠若惊——他们是玩着雪乐山的游戏长大的，而现在，国王和王后在邀请他们去王宫面谈！而且，这时机也好得不能再好：《德军总部3D》已具雏形，如果雪乐山给他们开个好价钱，他们就可以拿下一笔大单子，于是他们决定做一个简短的演示给威廉姆斯夫妇看。
当他们到达雪乐山的办公楼时，任何人都可以一眼看出这帮家伙已经至少一个月没出过门：罗梅洛的头发蓬乱不堪，汤姆的胡子扭成了结，卡马克的衣服上到处是洞，他们还穿着清一色破破烂烂的牛仔裤。在和威廉姆斯夫妇见面前，他们被引领着参观雪乐山的办公室。对于罗梅洛和汤姆来说，这简直就是参观游戏名人堂。在一间烧录CD的房间里，他们遇到了沃伦•舒瓦德（Warren Schwader），罗梅洛和汤姆听到这个名字后，不由得面面相觑，然后充满敬意地弯下腰，深深地朝舒瓦德鞠了一躬，口里念道：“万岁，万岁。”舒瓦德——罗梅洛和汤姆知道，是苹果机游戏《极限》（Threshold）的设计者，他们非常喜欢那个游戏。罗梅洛兴奋地对舒瓦德说：“《极限》！你简直就是我们的长辈啊！”
新鲜感一会就没了，卡马克在墙角和一个程序员搭上了话，罗梅洛、汤姆、艾德里安在旁边看着卡马克轻而易举地替那个家伙解决了几个问题，当他起身离开时，那个雪乐山的程序员还没回过神来，他已经彻底被卡马克的非凡技艺所折服。走在路上时，罗梅洛轻轻拍了拍卡马克的背：“天哪，你把他们都镇住了。”卡马克不好意思地耸了耸肩，罗梅洛为有这样的伙伴而感到骄傲。
威廉姆斯夫妇见惯了这种年轻人，在他们眼里，这只不过是些非常聪明但又非常天真的孩子。当威廉姆斯夫妇带着他们来到一家名叫埃德娜的豪华饭店时，侍应生把威廉姆斯先生请到一旁，告诉他，那些穿得像流浪汉一样的人不能进来，威廉姆斯先生只好解释说，他们都是非常重要的客人。
大家围坐在一张巨大的橡木桌边，壁炉里火光熊熊，菜很快就上来了，谈话也开始了。威廉姆斯夫妇曾发现和培养了许多年轻的天才，他们对此很是得意，但眼前的这几个家伙，看上去不光是没有经验，而且还缺乏商业头脑。但当威廉姆斯夫妇得知id在共享软件市场上通过《基恩》赚到多少钱时，他们的脸色变了：“你是说，你们单凭一个共享软件就能每月挣到五万美元？”
id给威廉姆斯夫妇看了那些数字：斯科特已经把id的版税提高到45%，而且id基本上没有什么开支。他们向这两位游戏界的巨头解释道，通过共享模式，每收到一美元，天极公司就可以获利九十五美分，而且，罗梅洛自豪地告诉他们：“我们的作品是共享市场里最优秀的，所以我们才能赚到那么多钱，先别吃惊，你再看看这个……”汤姆取出一台便携式计算机，请威廉姆斯先生过来敲下键盘，《德军总部3D》出现在了屏幕上，威廉姆斯先生面无表情地玩了一会，id的人们在旁边紧张地看着他，最后他抬起头说：“啊，很漂亮。”游戏结束时，画面上是可爱的基恩和绿色的沃蒂冈怪物，中间一行大字：“id软件：雪乐山家族的一份子？”
“可以把最后那个问号去掉吗？”威廉姆斯先生说道，然后他给id开出250万美元的价钱。
※ ※ ※
回到冰天雪地的家中，id的人们兴奋地讨论起这笔交易，250万是个大数目，而且他们只有四个人。但他们并没有急于答应，他们不想做这种股票交易，他们要现金。于是，就像以前和斯科特做生意时一样，罗梅洛建议道：“我们可以让他们先汇十万美元过来，如果他们答应，那我们就卖，如果他们没兴趣，就拉倒。”
威廉姆斯夫妇拒绝了id的请求，尽管他们很是欣赏id，但他们可不想一下子拿出那么多现金。在id看来，威廉姆斯夫妇显然没有领会id在做的事情，他们根本没有意识到《德军总部3D》的潜力，如果他们懂的话，他们应该毫不犹豫地把钱汇过来。id很失望，丢掉了这笔大生意固然是个原因，但更主要的，是因为他们觉得没有受到赏识，尤其对方还是他们心目中的英雄人物。《德军总部3D》必将改变世界，id清楚地知道这一点，计算机上还从未有过这种游戏，去他妈的雪乐山和它的那些垃圾程序员，罗梅洛说，id要继续保持独立，独立地去赢得更大胜利。
※ ※ ※
尽管生意没做成，但雪乐山之行还是使他们更加自负，这自负也被带进了《龙与地下城》游戏——那个可以反映出他们内在个性的世界。罗梅洛在最近几轮游戏里不停地摆弄着从神兽手中抢来的《魔界全书》，这是个不祥的征兆，那书既可以让他们主宰世界，也可以让世界布满腥风血雨。卡马克对罗梅洛的鲁莽越来越担心，他不想看着这个倾注了他毕生心血的世界就这么毁于一旦，不得已，他拨通了还在什里夫波特的杰伊，请他飞到麦迪逊来继续他的游戏角色，以阻止罗梅洛不顾后果的举动。但杰伊抽不开身。卡马克决定放手探一探罗梅洛的野心，他想知道，他这个伙伴究竟要走多远。
一天深夜，城主卡马克告诉罗梅洛，游戏里的一个恶魔要跟他谈笔交易：用他想要的任何东西来换取《魔界全书》。罗梅洛的答复是：“如果我把书给它，那它一定得给我件非同寻常的宝贝。”卡马克向他保证，那个恶魔可以拿出大刀（Daikanata）。罗梅洛把持不住了，大刀是游戏里最强大的武器，罗梅洛不顾其他人的反对，他告诉卡马克，他愿意把书给那个恶魔。按照手册的规定，卡马克用骰子来决定恶魔下一步的举动——它用《魔界全书》召唤出了更多恶魔。卡马克告诉玩家们，一场空前的战役已无可避免。结果很快就揭晓了，“阳间已在魔鬼的蹂躏之下，”卡马克平静地说：“所有人都牺牲了，就这样，结束了，嗯。”
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人能接受这样的结果：这个游戏，这个在什里夫波特湖畔小屋里制造出无数欢声笑语的游戏，这个在麦迪逊陪伴他们度过一个个寒冷冬夜的游戏，就这么结束了？悲伤笼罩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最终，罗梅洛打破了沉默：“靠，那么好玩的游戏，就这么没了？有什么办法能继续吗？”他其实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卡马克是个实事求是的人，他的游戏也一样，他告诉罗梅洛：“没有，一切都结束了。”
事情的教训：罗梅洛走得太远了。
伴随着《龙与地下城》世界的终结，以及雪乐山的拒绝，再加上麦迪逊越来越冷的天气，id似乎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低潮。为了完成《德军总部3D》，他们需要帮助，而且他们清楚地知道从何去寻求帮助：凯文•克劳德（Kevin Cloud）。
凯文是《软盘》的编辑主任，在id离开什里夫波特后，他就是《软盘》和id的正式联络人，负责落实那份“补偿合同”。凯文是个有组织能力和艺术气质的人，他工作起来也异常勤奋，他看上去是id最完美的补充。凯文于1966年出生于一个电工和教师的家庭，他在什里夫波特看着漫画书玩着街机长大，攻读政治学学位期间，他还在《软盘》担任起美工，这份工作最终改变了他的人生。
《玩家之刃》成立之初，凯文就和他们成了朋友，尽管没有像汤姆和杰伊那样参与游戏制作，但在最后的离职风波中，凯文是他们为数不多的盟友之一。凯文操着慢吞吞的南方口音，喜欢穿成牛仔的样子，总是彬彬有礼，而有时也很有趣。与罗梅洛和汤姆一样，他也喜欢各种恶心的玩笑和胡闹，但和他们不一样的是，凯文不会由着性子乱来。在id离开《软盘》后，凯文展现出他老练的外交手腕——他既能让《软盘》心满意足，又能让id拥有最大限度的自由。
电话里，他们邀请凯文加盟id，只有一个条件，就是他必须搬到麦迪逊来。凯文没有丝毫犹豫，他已经在《软盘》呆够了，新婚燕尔的他，正想与过去挥挥手说再见。于是他收拾起细软，和妻子一起驱车十九个小时，于天亮时分赶到麦迪逊。
凯文敲响id的门，几分钟后，卡马克穿着睡衣，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出现在门后，他睡眼惺忪地朝外面瞟了一眼，嘟囔道：“晚点再来。”说完他就关上门回到被窝里继续睡觉，只留下凯文夫妇伫立在寒风中。
凯文只好对妻子说：“噢，我们先去喝杯咖啡吧。”晚些时候，他们回到id的办公室，并谈妥了加入id的具体事宜。凯文随即告诉大家，他已经找到一处不错的公寓，明天上午就可以签租房协议。凯文兴高采烈的样子感染了大家，他们发现自己也该挪个窝，换换环境了。于是，罗梅洛和汤姆接下来的一天都在外面寻找新房子，晚上他们回到家向卡马克和艾德里安汇报成果，他们找到了一处很漂亮的小区，但是，罗梅洛的比特显然又跳到了关，他说道：“没错，我们可以搬到城的另一头，但是，我跟你们说，我他妈的受够了！我讨厌这冰天雪地的鸟地方！”
“我也是！”艾德里安立刻附和道。
罗梅洛继续说道：“我真的，真的，不想再呆在这里了，我以前不知道威斯康星是这么糟糕，去加利福尼亚怎么样？那青山绿水的南方！在那里，就算一年到头都呆在室外，也可以活蹦乱跳，不像这里，呆在外面会被活活冻死，我决定了，炎热和寒冷比起来，我选择炎热，我宁可光着膀子大汗淋漓，也不要像这样穿得鼓鼓囊囊，缩手缩脚，走起路来像只企鹅滑来滑去！我们是做游戏的，游戏在哪儿都能做，我们可以四海为家！”他知道，无论去哪里，他的女朋友贝丝都会很开心地与他一同前往。
午夜时分，他们围聚在地图边讨论着下一站的方向，“牙买加！”汤姆整个不着边际，艾德里安建议道：“达拉斯怎么样？”——达拉斯？——达拉斯！
去达拉斯的理由太多了：那里有南方温暖的气候，他们的东家，天极公司也在那里，斯科特•米勒已经催促了无数次让他们搬过去。斯科特还告诉他们，那附近有个巨大的湖，就像什里夫波特一样，他们可以在湖畔找所房子，继续在湖面上飞驰。更棒的是，汤姆补充道，德克萨斯没有州一级的所得税，他们可以赚到更多的钱。就是达拉斯了！
只有一个麻烦：凯文。天亮之后他就要去签租房协议，一旦他敲定，id就要在这个鬼地方继续呆六个月。一定要赶快告诉凯文，现在是凌晨三点，id的人们手忙脚乱地给凯文下榻的旅馆留了一条消息。几个小时后，凯文梳洗完毕，正准备出门，侍应生递给他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不要签协议！马上给我们打电话！我们是风！我们是风！”
“噢，天哪，”凯文对妻子说：“那帮家伙肯定是发现预算不够，决定不雇我了。”等他拨通电话，他才放下心来，尽管刚开了十九个小时的车，他还是答应和id一起，继续前往达拉斯，那儿离他的家乡更近。“我们是风！我们是风！”电话那头还在重复着，这个词似乎蕴涵了他们的所有特质：他们的自发性、他们的速度、他们的无从琢磨。
几个星期后，一辆搬家大货车停到了id办公室的门口，他们站在一旁看着司机打开货厢，就在大门缓缓移开的时候，他们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下巴都快掉到了地上：像是幻觉，像是天意，车箱里孤零零地放着一台——《吃豆子》！这是伴随着他们长大的街机，这是罗梅洛在萨克拉曼多城里四处留下最高分的游戏，这是他们在什里夫波特仿造着它做出PC卷轴版的那个游戏！罗梅洛咽了咽口水，向司机问道：“那是你的机器吗？”
“是啊，”司机回答他：“有人搬家时把它留在了卡车上，算是送给我了。”
id的人们互相看了看，然后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罗梅洛开口对司机说：“嘿，伙计，可以把它卖给我们吗？”
司机打量了一番这些留着长发，穿着破牛仔的年轻人，他们看上去连理个发的钱都拿不出来，更别说是买下这么棒的街机，他傲慢地告诉罗梅洛：“当然！一百五十块。”
卡马克把手伸进口袋，“没问题，”他从一大把纸币里抽出几张，对司机说：“把它留在车上。”
游戏，即将在德克萨斯上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