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趁着开会回了趟娘家，视频里爸爸喜不自禁地跟我说，寒假弟弟会带着弟媳两个小侄儿回家过年。
如今弟媳又怀孕六个月了，这可把爸爸高兴坏了，赶紧收拾屋子院子，又把他那些废铜烂铁卖掉，生怕环境不好，会影响孕妇的情绪。
说到他那些废铜烂铁，可没少让我们伤心。爸爸从小没上过学，因为家里兄弟姊妹多，他想上学，可爷爷奶奶不让，让他在家抱叔叔。
爸爸没有文化，却偏偏对机械感兴趣，特别是维修农机具，他是无师自通。记得小时候经常有人去我家，找他帮忙修理拖拉机，这是唯一让他感到自豪的事情。
后来爸爸拖家带口去黄河滩承包土地，听妈妈说最多的时候包了300多亩吧，又置办了大型拖拉机、播种机和收割机，短短8年时间，他达到了人生最辉煌的顶点。
也许是因为成功与财富容易让人产生骄傲的情绪，在亲戚的鼓动下，他转出所有的土地卖掉所有的机器，去新疆承包砖厂干所谓的"大生意"。由于不懂技术、财务和管理，不到半年时间，他不光亏掉所有的本钱，还欠了几十万，我们的生活一下子倒退到解放前。
那些年，他带我们摘棉花打零工去还债。新疆的冬天给我的感觉特别寒冷，已经是十冬腊月了，大家都坐在稍有火墙的房子里嗑瓜子吃羊肉，而我们一家人在地里摘棉面花。雪后的棉花上有厚厚的冰，摘的时候手被冻得生疼，我被冻哭，可是爸爸骂我太脆弱，还不如弟弟妹妹耐冻。那时候是真恨他呀，却又无可奈何，我想这也成了后来我毫不犹豫选择远嫁的主要原因。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年，有一天，妈妈高兴地跟我说终于把帐还完了，我们抱头痛哭。
后来回到老家，爸爸又操起老本行，大量包地，种药材种青菜，又买了好几台卖花生摘果机，两位将近70岁的老人，雇了很多人在地里干活。我心里实在不忍，跟爸爸抗议了几次，不想让他们再这么拼。可是爸爸根本就不听我的，只是在我和弟弟妹妹需要用钱的时候，不声不响的把钱寄给我们。收到钱，遥望着家乡的方向，我默默地给爸妈跪下磕头。
现在爸爸终于愿意把这些机器卖掉了，我和妈妈都很高兴。吃饭的时候，爸爸随口说他冠心病已经很严重了，体力大不如从前，所以才决定卖掉所有的机器，褪掉所有的地，以后好好陪孙子玩……
他话没说完，我已泪崩。对于生死，他早已看透，他所有的拼搏都是为了孩子，也是对爷爷奶奶对命运无声的反抗。如果我处在爸爸的位置，也许早被命运打趴下，而不会像他这样顽强地奋斗，不会比他做得更好！瞬间对爸爸的怨恨消失无踪，我跟我的原生家庭和解了。
强势了一辈子的爸爸，忽然用那种平淡的语气跟我说话，我还真受不了。我想到海明威笔下那个打鱼的老人，在爸爸心里，也许那些机器就是他努力拼搏过的证明，后来虽然破旧了，不能再运转了，他也舍不得卖。而我和妈妈总是开玩笑，说那些是破铜烂铁，逼着他卖出去。
如今我再也不敢说破铜烂铁了，那是爸爸的希望与期冀，代表着他曾经的辉煌与尊严。也许他已经预感到什么，于是放下所有的追求，只想含饴弄孙，安度晚年，于是心也变得柔软，人也变得慈祥了。
鲁迅先生说，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我想现在爸爸一定也深有体会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