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陈

关于小陈的故事(化名),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写下来。他是学姐的邻家男孩,他深深地触动了我。


那是一个夏天的午后,我急忙逃离了火炉般的内室,背靠着一棵大槐树乘凉,知了叫一阵停一阵,昭示着时间还在蠕动。偶尔有几丝凉风吹过,太阳依旧毒辣,大团大团落在光秃秃的土地上,溅起了干燥的浮尘。很多只名叫“吊死鬼”的绿肉虫子从咬破的槐树叶子上拉出长长的细丝,悬在半空,肉身随风摇摆,我脑海里在那一瞬间竟然出现了幻觉,思维也变得模糊,眼睛像千斤巨石一般疲惫地挣扎着,渐入梦乡。

“羊水破了、羊水破了、羊水破了……估计是快生了……”我很快就被这急促有力的声音给拉回到现实。住在我隔壁的是一位孕妇,现在应该就是她要临盆了。那屋的男主人常年有病,身上时刻有一股难闻的中药味,脸色苍白、憔悴,在说话的时候会时不时咳嗽两声,莫名地就增添了一丝聒噪。那户人家有一个女儿,模样挺周正,比我大几岁,话不多,怯怯的。那户人家还有一个奶奶,她佝偻着腰,像骆驼,皱纹早已密密麻麻地爬满了脸庞,头上的“芦花”随风摇曳,看了让人格外揪心。在搬来的这两天里,进出门最多的,就是老奶奶和那个比我大的女孩了。在今天早上,匆匆地见过那个怀孕的阿姨,印象还算深刻,她跟所有平凡的孕妇一样,都挺着个大肚子,慢慢地挪动着步子,笨拙地像只袋鼠,只是她的脸色要比其她的孕妇苍白,身体也要比其她的孕妇削瘦,一看就是长时间的营养不良。

老奶奶蹒跚着腿,从里屋走了出来,她走得似乎有些急,路过我身旁时,还依稀能感受到她轻微的喘息声。头上的芦花随着她那不稳妥的步伐一颤一颤地,似乎要抖掉这个盛夏。不一会儿,她便领回了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妇人,她在前面讪讪地带着路,眼神悲怜,嘴里又在喋喋不休,说的大概是“很快到了”之类的,那妇人一边用破烂的太阳帽扇着,一边紧跟着,显得格外从容淡定。这个村子很闭塞,在郊区,距离市中心有很长一段路,不是什么特殊情况,大家都很少进城,因为经济上确实不允许,外加平时大家的事情也挺多的。“接生婆”这个很早就已经在发达国家消失的名词,在这里却一点也不陌生。一遇到要接生的情况,大家都会找自己本村的接生婆,一来互帮互助,显得邻里和谐;二来,顶多也就一篮子鸡蛋的事,毕竟人命关天。接生婆大抵都是中年以上的妇人,她们富有经验,能够对孕妇进行很有经验的指导,很快顺产。当然啦,也有个例。

很快,邻居家就忙成了一片,就连还不怎么熟识的我的妈妈也急急忙忙地跑了过去帮忙。女生痛苦的呻吟声、倒水的哗啦声、铁盆咚咚的碰撞声、嗞嗞撕布片的声音、急促的塔塔脚步声……彻底打破了原来所拥有的那份静谧。

太阳缓缓地下山了,月亮爬了上来,星光将夜空照亮。

“哇”的一声啼哭,把门外焦急等待的那少部分人活生生拽回了现实,我们一拥而上,急于看刚出生的那个小生命。内屋的那一大批人,她们则是长长地呼了一口大气,豆大的汗水也顺势从她们的额头上滚滚而下,仿佛刚刚进行了一场死亡搏斗。

很庆幸母子平安,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小陈(化名),他粉嫩嫩的,刚进行撕心裂肺的大哭后的他似乎累了,蜷缩在妈妈的怀里,微眯着眼。小陈(化名),欢迎来到这个世界,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几年后,我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离家很远的一所高中。这所高中在常德市都很有名,算是数一数二、重点中的重点。对于这样的结果很是满意,自然也是超乎以往的努力,一心幻想着能有个好的未来。班级的人和我的想法也大抵相同,她(他)们总是习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听着熟悉的旋律),埋首于题海,手上的笔不时飞舞着,发出了清脆而好听的沙沙声,只是偶尔也会有重金属咯吱的声音(在移动桌椅的时候)、风吹动落叶的嘀嗒声,亦或是窗户边大树上的两三声鸟鸣。

清明节如期而至,学校应国家要求,放了三天假。早在听到这个消息的前几天里,我就格外激动,掰了掰手指头,都已经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回家了,买了两份礼物,一份给弟弟,一份给小陈(小陈),幻想着他们收到礼物时的情形,我的嘴角不觉得浮现了一个弧度。

雨后的天空像是被水洗过一样,干净澄澈,远处的山谷里已经有一大股水湍湍地流着,震响着人的耳膜。空气格外的清新,带有点点湿意,在这湿意中又夹杂着泥土、鲜花和青草特有的香味。

吃过晚饭后,我拿着礼物进了小陈(化名)的家,他正坐在凳子上,眼睛呆滞地看着电视里播放的电视剧。我轻唤了一声,他见是我来了,显得尤为激动,一个劲地叫着姐姐,只是显得口齿不清、格外费力。还从凳子上摔了下来,他的衣服贴着泥地,奋力地挣扎着,我急忙跑过去,尝试着把他抱起来重新放在凳子上,开始总是因为他的手脚过分不协调而失败,再经过几番努力之后,也才终于达成所愿。

小陈(化名)很小就有这种异乎于常人的症状,那时全家人都没有在意,外加家境也确实贫穷(年迈的奶奶、常年吃药的爸爸、还在读书的姐姐,家庭的重担都得妈妈一个人扛)。慢慢地,小陈(化名)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了,开始他还能清楚地喊爸爸、妈妈,到后来只能歪着脑袋,咬着舌头艰难地发着“妈、爸”的破音了,他的手脚也越来越不灵便,从开始的一大段路,到后来的一小段路,到现在不能行走,只能在地上翻滚。阿姨和叔叔都很心疼,曾多次偷偷地抹泪,也带小陈看过一两次医生,知道他得的是“脑瘫肢体变形”,却毫无经济能力进行治理。我曾百度过这个名词,被里面的解释给下了一跳,这种病不仅仅对人的身体进行摧残,更会造成思想智力上的极大迫害。春天刚刚盛开的鲜花,就这样遭遇了风霜,萎缩着,再也不能接触阳光。我的心难受着、煎熬着,不仅仅是对小陈,想想天下有多少这样因为物质条件无法得到救治的孩子啊。


冬季日短,又是雪天,夜色像一块巨大的幕布早已笼罩了全市镇。人们都在灯下匆忙,但仍显得很寂静。雪花落在积得厚厚的雪褥上面,听上去似乎瑟瑟有声,使人更加沉积与抑郁。想着母亲刚才不经意的提及,想起了那个我看着一起长大的男孩,从心底莫名地渐渐升起一缕悲凉。

一个月前,小陈(化名)的姐姐突然之间就嫁人了,嫁的不是很远,本以为亲家之间还可以彼此有个照应,但是她却执意和家里断了来往,估摸着是恐惧家里的拖累。小陈的母亲也突然就在某一天,带着身上仅有的几百块钱,含着泪悄悄离开了贫穷的家,家里独剩下爸爸和奶奶、小陈,迫于无奈,小陈(化名)被奶奶送去了离家还不是很远的那个养老院(这里面既有老年人、也有儿童),听说他没有哭,只是安静的像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无力挣扎,安于自己的命运,听之、随之。

在这个家家团聚的时间里,他却过早地被遗弃在了一旁,就像被乱扔在尘芥物中的垃圾。可他终究是孤独的、痛苦的,只是,那份孤独与痛苦,我们没有经历的人是无法理解的,也无力言说。


学姐讲完她的切身经历后,原本挺热闹的讲座,变得异常忧郁、压抑,大家似乎都在沉思着,都在竭尽脑汁地找寻着帮助像小陈(化名)这类弱势群体的方法。

去年的十月份,身为外国语志愿军中的一员,我们搭了两趟公交车(花了将近40几分钟),到了那个养老院。养老院并不像电视中所见的那样奢侈、豪华,那破败、摇摇欲坠的大门,似乎很容易就会被大风刮倒,这里的建筑物统统只有两三层,基础设施和寻常人家并没有什么两样,为数不多的房间里住满了人,容易过敏的人一走进去,很快就会被浓烈的异味呛得咳嗽出来。负责打理的只有几个阿姨(包括院长在内),她们大多四五十岁左右,手脚娴熟,为人热情,只是沉重的负担过早地催生了她们的白发,脸上的青葱毫不可见,倒是多了一份岁月的沉淀。春耕农忙时,她们要去田间地头,即使就在平时,也会捡起工厂里的活来做,挣一点小钱,来改善这里的条件,照顾人的任务大多在晚上进行,所以这里老的会照顾小的,残疾的会依助手脚健全的,倒也是一片和谐。

因为之前就有进行沟通,院长听说我们要来,早早地就等候在院子里了。这次来,我们带来了军训时所穿过的衣服,同时还有募捐所得到的一些钱。我们每个人的手里,还分发了一些纸啊、零食之类的小物件,来促进这次的交流。她(他)们坐满了整个院子,对我们的到来显得格外开心,可能平时很少会聚集这么多人吧。我们表演了好几个节目,有风靡全球的神曲《小苹果》、还有民族舞蹈等,之后和他们进行了很真诚友善的交流。她们的脸,像平静的湖面只是在聊天的那一刹那、在看节目的那一刹那……荡起了巨大涟漪;像盛开的鲜花,在明媚的阳光里荡漾;像干涸的大地久逢初下的雨露……能够让他们获得快乐,我们也格外开心。

小陈(化名)坐在轮椅上,手脚已经完全扭曲,他的头斜靠在椅背上,给人一种很开心、纯真的感觉。只是他见到学姐时,激动地都从轮椅上站了起来,原本还在跟他热切讨论电视剧的我们,马上就注意到了他的反常表现,紧紧抓住轮椅,制止它滑动,可是那里是陡坡,挣扎了一小会儿,它就溜出了好远,接着就是一个趔趄,轮椅和人纷纷倒地。跟老爷爷还在亲切交谈的学姐看到了一幕,鼻子发酸,很快就红了眼眶,我看到了两颗晶莹的泪珠顺着她美丽的脸庞流了下来,她毫不犹豫地飞跑过去。这一刻我看到了现实中平凡的爱,它却来自并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弟,小陈(化名)终于见到了他朝思暮想的姐姐,而姐姐一直都在,未曾离去。

像小陈(化名)这样的有千千万万个,他们都需要我们的关怀、帮助。

窗外是亘古不变的苍茫夜色,灯火明亮的大桥上有川流不息的车辆,脑海里总是会浮现出这样的话语:

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能不能不要离开我?

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能不能抱紧我,说你爱我?

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能不能夸夸我,说我是最美丽的那个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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