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回程的火车上，你像一滩烂泥一样靠着我熟睡。窗外漆黑一片，我关掉手机里的电视剧，想伸个懒腰又怕给你惊醒，手臂就那么任由你枕着。

屏幕上显示已经是凌晨1点了。

预计明早8点钟到站。也就是说，祝司，从这一刻起只属于你我的时间还剩下7个小时。而7小时之后，我就会像那个魔法失效的灰姑娘一样，至此再也走不进你的故事。

我不想浪费掉这一分一秒，所以一直清醒着。

撇过头看向你的侧脸，我告诉自己，一定要记住此时此刻。

因为，此生都不会再有了。

一

高三16班的成绩是全年组出了名的差。

课堂上看小说的、玩手机的、睡觉的随处可见，另外还有我们一帮在后排天天斗地主的，其中玩儿的最欢的就要数我和祝司。

祝司的牌打得比我好。那时候我们规定输的人要给赢的人买冰棍儿，结果我倒是变成这一整个夏天的冰棍儿赞助商了。

每次看他那一脸嚣张样儿，我都恨不得上去踹他几脚。有时他也会装模作样地递过来，说让我也解解暑，我就会毫不留情地咬下一大口。

祝司看着面前露出的一截雪糕棍，又看看凉的合不上嘴的我，摇摇头说：

“贱人。”

天知道他才是贱人！

长了一张全宇宙超级无敌贱嘴不说，偏偏还长在这么一张斯文白皙的脸上。斗地主斗得比我好也就算了，更可气的是成绩单上的名字也比我靠前！

就连玩电脑游戏都是人人称赞的高手。难道我们班的其他男生都是猪吗？连祝司这个娘娘腔都玩不过？

不过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算祝司再挖苦我，再“欺负”我，面对他那张总是面带笑容的脸时，我的怒气也会瞬间烟消云散。

甚至我常常把他当成和隔壁班朋友的谈资。

“知道我们班祝司吗？对，就是我们班最帅的那个。你玩LOL吗？他打得很好哦。”

祝司你看，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养成了面对你时，如果心口合一就会死掉的坏毛病。

所以当你给我看“男女之间的友谊是越丑越纯”这句话时，我就很认真地对你说：“我之所以这么死心塌地跟着你，就是因为你丑爆了。”

二

我是祝司的外援、树洞和垃圾桶。

祝司是有女朋友的。也正因如此，从一开始我就对他刻意保持了几分距离。

高中毕业之后，我和祝司考取了异地的两所大学。偶尔我们会通微信，每次也都是骂来骂去吵得不可开交。

直到有一天我上网的时候，祝司发来QQ消息说：陆小早你快来救我，她要跟我分手，我怎么劝也没有用。接连着是好几个大哭的表情。

我心一紧，在我心里他们俩一直都是模范小夫妻啊！我忙点开宋姗的QQ，想也没想就直接打过去一串话：姗姗你们俩怎么了？就算闹别扭也不用分开啊。你也知道祝司多么喜欢你。

是，祝司喜欢宋姗的每个细节我都看在眼里。

也许别人眼里的他，都是一副吊儿郎当成天满口胡言的样子，可我知道他每天送宋姗回家风雨无阻；为了给宋姗买礼物，他一个月里每天两顿都只吃泡面；宋姗和他闹别扭，他就会闷闷不乐一整天，哪怕后来两人的大学相隔了大半个城市，只要宋姗一句“我饿了”，祝司就会立刻动身买她喜欢吃的送到她身边。

也许这些行为都还有些幼稚，可是当我看到祝司一脸严肃、信誓旦旦地说：“这辈子就是她了”时，我在他的眼睛里找到的除了认真没有其他。年少时的感情最纯粹，也最真挚。

别跟他分开好不好？我的眼眶一酸，难过的就像自己失恋了一样。

我们俩真的不合适。宋珊说，我喜欢上别人了。

当我看到这个理由时，便已知道是无力回天。

祝司的头像不知何时变成了灰色。我盯着屏幕上他最后留下的那句话发呆。

“都是我做的不好。”他说。

我猜他今夜一定无眠。

回想起高中时有一次我帮他送零食给宋姗，他还信誓旦旦地对我说：“陆小早，你现在所做的一切绝不是无用功。未来我和宋姗的婚礼会邀请你来做见证人，到时候你可得给我们包个大红包。”

那时我嘴上说着不愿意，心里面笃定了你们俩会天长地久。

只是没想到人心会变得比日子过得还快。

我也是一夜无眠。

三

以祝司失恋为缘由，我们相约着一起去另一个城市散心。

来的路上将近二十个小时，我没抢到卧铺的票，只好买了两张硬座。祝司倒是比我还坦然，提前备好了一大包零食，还买了一副扑克，挑衅地看着我说：“让我看看你这几年功力长进了没有？”

我也和他斗嘴：“你别走，今儿我们就要决战到天亮。”

祝司看着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知道吗？我本不是个争强好胜的人，但是高中那会儿就特想赢你。”

我洗着牌，顺嘴回他：“你皮痒是吧？”

他从我手中接过牌，想了一下说：“可能是觉得你输的样子特别可爱吧。”

像是一支箭戳中了我的心。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问道：“你觉得我可爱怎么就没想过和我在一起呢？”

他挠挠头，用朗读名言警句一样的语气说：“祝司曰，喜欢是觉得她漂亮，喜欢是打牌时心甘情愿地输给她。”

我死死踩了他一脚，也模仿着他的语气，“陆小早曰，祝司一辈子孤独终老。”却在心里嘀咕着：所以我那时才输得那么开心啊。

四

陌生的城市里，祝司扯扯衣角递给我，“陆小早，你拽住了阿，走丢了可没人救你。”

我瞧瞧他手机上标注的密密麻麻的攻略，又看看他一脸茫然四处张望的样子，笑他是个路痴。

他干脆像个无赖的小孩儿一样，把手机塞在我手里，眨眨眼睛说：“好呀，小早姐姐，那我接下来就跟着你喽。”

我们按照他的行程，在每个标注的地方“打了卡”。那几天连续艳阳高照，吹在脸颊的风都觉得好温柔。

我仿佛重新认识了祝司一次，他会在排队买票时做鬼脸逗身后的小孩子；会把包里的香肠分给路边偶遇的流浪狗吃；去参观博物馆的时候，他对古今中外的历史侃侃而谈又适可而止。

只是在傍晚的时候，他的眉头又会扭成一个结。

我看着他被夕阳映照下的侧脸，心也跟着紧巴巴的，好似一拧都能挤出水来。

后来走得累了，他干脆坐在栏杆上，两条无辜的长腿晃来晃去，问我：“你说忘掉过去有多难？”

我只知道没那么容易。我给不了答案。

“好想赶快都忘记啊！”他打了个哈欠，含糊不清地说。

“全都忘掉？”我问他。

“对，全部忘掉。”他站起来，示意我继续往前走。

那一刻我想到了那句歌词：我站在你左侧，却像隔着银河。

没问出口的话是：所以......你连我也不想再记得了吗？

五

这三天里，我变成了祝司的专属摄影师。

“不是吧？陆小早，把我拍得这么丑！”瓷房子前，祝司愤愤不平地看着我抱怨：“又不给我黑你的机会。”

祝司知道我不喜欢被拍照。高中三年，我们俩只有一张合影。

那是快高考的时候，整个年级弥漫着离别的伤感气息，同班同学带来了自己的相机，为每个人都记录下了珍贵的瞬间。

拍到祝司时他说：“我和陆小早一起照吧，能凸显我帅一点。”

这一次我没再追着他打，点点头同意了。

祝司朝着我挑挑眉毛，说要和我比赛谁的眼睛睁得大。

结果最后定格的是一张，他努力地瞪着眼睛，而我则把目光瞟向他的照片。

这一次离开T市之前，我主动请路人帮我们在火车站的地标那里拍了一张照片，也是我在这里唯一的一张。

祝司将胳膊搭在我肩上，问我还要不要再比一次。我说好。

然后在喊到“三”的瞬间，他闭紧了眼，说：“这一次就让你赢好了。”

五

回程的火车上。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如果此刻祝司并没有睡着，他就会看到我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很想叫醒他，告诉他我这次回去以后就要出国了，可能再也不会回来。

我好想借着这个理由抱一下他，和他讲好多我心底的矫情话。

比如，祝司我不喜欢你皱眉头的样子。

比如，祝司请你一定要幸福。

比如，祝司，就算你哪天不再留恋过去，也希望你能在心里给我留一个位置。

“哐当哐当哐当……”

飞速行驶的火车此时就像一个时空隧道，窗外一闪而过的是我脑海中有关于祝司的记忆片段。

而隧道的出口，就是路的分岔口。

“罢了。”我揉了揉酸掉的胳膊。

“还是让他多睡一会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