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大梦傀儡戏

 

                                        大梦傀儡戏

                                                  序

梦粱录》:凡傀儡,敷演烟粉、灵怪、铁骑、公案、史书历代君臣将相故事话本,或讲史,或作杂剧,或如崖词。有诗曰:“刻木牵丝作老翁,鸡皮鹤发与真同,须臾弄罢寂无事,还似人生一梦中。”

                                                  一

弦月冷冽的像把弓,挂在高高的树梢上,我坐在窗前的书案,细细地用手指临摹手中精致的木偶人。这是白天在不知名的小店里淘到的旧物,我想这一定是被赋予了情感雕琢的木偶。沉香从金兽炉里缕缕飘出,夜沉如水。

                                                  二

“放榜了,放榜了。”热闹的呼喊声还伴着锣鼓声,敲的人耳膜嗡嗡作响。可是这一切都与孟淮之无关,他神情恍惚,脚步踉跄,口中喃喃自语道:“又没有中,为什么呢?我又落榜了,第五次了第五次了。”只见周围有认出他的人眼中有鄙夷的,有同情的,有看热闹的,还有漠然的。

孟淮之一步步的拖沓着脚步,缓缓地走向市井里一户小门前停下。迟迟不推开。突然门开了,里面探出一颗鬓间染霜的头,只见他穿着灰扑扑的布衫,脸上有少许沟壑,他一笑就有法令纹。

他说“儿啊,回来了,今年怎么样?”

孟淮之垂下的眸子轻轻抬起,眉间尽是秋色,闭口不答只是摇头。

“这次不行,就等下一次吧,总会挣得个功名。”孟父叹口气,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他的手很是粗糙,拇指上都是常年拿刻刀的痕迹,手心的老茧都是岁月的痕迹。

“爹,我不想考了,我想跟你学傀儡戏的手艺。”孟淮之哑声道。

“胡说八道,不读书怎么能出息,当大官是最能光宗耀祖,享受荣华富贵的路子,必须走科举!”孟父正色道。

孟淮之没有出声,这是他第五次科举考试了,次次不中,年复一年,流光空把人抛。现在他就想继承父亲的制作木偶演绎傀儡戏的手艺,好将这手艺传承下来,更重要的是,有门手艺好陪着父亲养老。孟父见他不答话,也不多理会,拉着儿子往门里走。

边走边絮叨:“隔壁老李家狗又来我们家撵鸡”

“儿子啊,科举是大事啊,普通人哪那么容易一次过的,你看他鲤鱼跃龙门得跃多少次哩......”

“爹,我真的不想再试了。”孟淮之说。

“好了,此事休要再提”孟父不悦地甩袖而去了房内。

此后的一个月里,孟父每日制木偶于淮之窗前督促儿子念书,好通过科举平步青云。孟淮之心里早已下定决心不再科举,眼见父亲如此为他忙前忙后,想俩人商量却又不得机会,整日郁郁寡欢。这日,只见他谎称是同窗会面出了门,孟父乐呵呵的挥手准了,便进于房内。孟淮之见此,悲上面来,跪服在地叩了三头,复又夺门而出。

                                                三

一连好几日,不见孟淮之回家,孟父自是去寻。路过城郊湖边,正值夏季有柳树排排茂密成阴,且此处过于人烟稀少又无端添得几分阴森。却见有一人,浮于水上,待孟父打捞起来时,崩溃之极,嚎啕大哭。孟淮之的尸首浮肿,已失原本面目。良久,又止住了哭声,面容冷静下来。

“儿啊,为父不会教你有事的。,为父只是想让你过人上人体面的生活,你何苦想不开离我而去。”孟父喃喃道。

是夜,他将孟淮之尸首重新穿戴好,蜡烛昏黄的灯光在墙上投出俩个交叠着的长长的影子,孟父怀里抱着上好的木料在一刀一刀的雕刻着。太阳升起后又落下,几日后紧闭的房门才打开。孟父又来到山里的道观,着道观鲜为人知,这也是他无意中才遇见的。

“道长,鄙人有事相求。”孟父道。

“我已知晓,你亦知我救死人的规矩。老道一甩拂尘说道。

俩人来至家中,老道准备牲畜祭品开坛做法,孟父将早些日子制好的等人高的傀儡拿出来,赫然就是孟淮之的面容。只见其傀儡面容精致,神情栩栩如生,身着孟淮之素日所穿,手指根根分明,四肢也无异于常人模样。做法仪式到了最后一步时候,只见老道来到尸首前将那还没有散去的魂魄放入了傀儡人中,再取孟父的鲜血以点入眉心,傀儡人居然变得同活人无异。最特别的是,他的四肢,并没有用于拉扯的丝线。

复活后的孟淮之与常人无异,只是忘记了他最想忘记的那些年考科举屡试不中的事情。孟父也终是想通了似的,开始教儿子如何制作木偶人。每逢傀儡戏演出的日子,便带着他一起去集市的戏台子演傀儡戏,时间久了,孟父便让孟淮之自己操持傀儡戏事务,日子倒也过得顺遂舒心。

                                                四

台上的木偶在孟淮之的手中丝线牵引下,活灵活现的演绎着戏本里的故事。一步一个动作,没有停滞,熟练异常,可谓使是行动如行云流水般。台下爆出的掌声如潮水般,一浪接着一浪。隐约听见有人惊呼道:“好个郭秃,舞袖好郎当。”

台上演出方罢,台下的一小丫鬟问出方才的疑惑:“姑娘,什么郭秃,哪里来的?”

孟淮之听此言,不禁也好奇地看向那位身着华美,面如皎月,明眸皓齿的女子。想知道她是否知道如此猎奇的知识。

“此名出自北齐颜之推颜氏家训·书证》。它是傀儡戏中最常见的角色,造型诙谐惹笑,演出滑稽风趣,对白或唱词讽刺幽默。《风俗通》云:‘诸郭皆讳秃。’当是前代人有姓郭而病秃者,滑稽戏调,故后人为其象,呼为郭秃。”这位大家闺秀说罢,用削葱管似的手指轻点丫鬟的额头。

“原来如此,我又不读书哪里知道。姑娘惯会欺负我。”

丫鬟忙道。二人打趣间,孟淮之已然收拾好演出的东西,来至他们身后。见此状,不禁轻笑出声。二女忙转头,诧异后又浮三分薄红略显羞色。

“是在下唐突了。”孟淮之赶忙拱手行礼道。

接着又道:“在下是方才演绎傀儡戏的,方才听见姑娘对傀儡戏甚懂,便多留意了一二,还望姑娘莫怪。”只见,孟淮之一身青衫长袍,眉飞入鬓,双目点星,身量八尺,面容俊秀,生的好样貌。说完孟淮之,怔愣的看着这姑娘。

那姑娘也并不答话,只是捏着手帕微微低头掩饰脸上的热意,对着孟淮之点了点头以示招呼,便带着丫鬟匆匆走了。

每逢傀儡戏开演的日子,都有那主仆二人在座,后来从他人口中得知,原来姑娘姓李名蘅芜,是县令家的千金,丫鬟叫小青杏。

孟淮之已经将傀儡戏成立了不小的戏班子,又扩大了戏台子,这一手傀儡戏也算是远近有名的了。自那一次与李蘅芜相见,便久久不能忘怀。每逢她来此观戏,总会演完自己的傀儡戏后,自后台悄悄看她。那李姑娘未必就是无意,每每在小青杏的提醒下于孟淮之的视线交织,兀自脸红。

这日戏罢,孟淮之见李蘅芜欲归,便鼓起勇气,拿起一盏花灯,喊道;”蘅芜姑娘,天色渐暗,恐多有不便,这盏花灯赠于姑娘,好伴姑娘无忧归家。”

“你......怎知我名字。”说完又觉得不妥便低头去拿花灯,俩人正好指尖相触,孟淮之温热的皮肤热的像烙印,烙着李蘅芜的心。眼见孟淮之又成了一只呆头鹅,小青杏“扑哧”一声娇笑,惊醒俩个心思百转千回的人儿。恰逢月上柳梢头时候,又有枝叶儿摇曳随风,摇落一地的心事。

俩人自这回起便心意相通,孟淮之便在有傀儡戏开演的时候,安排李蘅芜坐在最好的位置,台上他牵着木偶人跟着剧本走,台下人牵着他的心跟着感情走。演罢无人之际,便于戏班子后院处,俩人于花前把酒,调笑间簪花,相处时情浓。无会面时,也是鸿雁传书,鱼传尺素,红笺小字,说尽平生意。俩人日久后,便想着天长,已然私定终身。

而这边,孟父的案头出现了火漆封好的上等材质信封。

                                                    五

“淮之,你也到了娶妻的年纪,为父给你相看一二。”孟父道,他自将事业交与儿子后,便整日养花逗鸟,好不快活。

“孩儿不愿,我已与蘅芜约定终身,求父亲成全。”孟淮之神色异常坚定地说。

“罢了,后日街头粮铺的王伯伯来我们家做客,你陪我招待一二。”孟父深沉地说。

  “是。”孟淮之答道。

孟父望着儿子离去的背影,脑中又想起来了那晚夜里的信封,背过手,摇摇头后又是一阵叹息。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来小雨,一滴接着一滴敲打着窗前的芭蕉叶,敲击着缭乱的人心。

这天中午,孟父设宴请王老板家中做客,王老板携女儿瑜笙一同前来。孟淮之也并没有在意,左右不过是吃饭。席间开始是孟父与王老板推杯换盏好不热乎,不知不觉就变成了王老板劝酒孟淮之。长者赐,不敢辞。于是乎孟淮之已经酒醉的不省人事。

王老板见此,与孟父相视而笑。便挥手让一直默不作声地瑜笙伙同小丫鬟子将孟淮之送回厢房。今日无傀儡戏演出,又是午饭后,平常也是这个时候小青杏替李蘅芜送信给孟淮之的时候,正好那三人的背影被等在孟淮之院子后门的小青杏看见。这丫头,信也没有送了就径自回了李蘅芜。

这厢李蘅芜正有烦恼事暗自垂泪,又听了小青杏的禀告,便也索性咬了咬牙将原本的书信燃在了香炉内。又至案前提笔写下决绝书,此后与君别。

孟淮之醒来时候,已然是次日午后,恰好看见家里的小丫鬟子送来一封信,打开一看更是气血上涌,悲伤不已。原来是李蘅芜的决绝书,信中也写上了昨日看见与王瑜笙进了卧房之事,便惊觉其中有刻意的嫌疑,再联想父亲那日的话。又顾不得穿戴整齐去正厅寻孟父。

“爹,这是不是您有意为之。”孟淮之怒道。

“是,我昨日已与你王叔叔定为亲家。李县令的女儿三日后嫁入刺史府,你就死了心罢。”孟父喝道。

                                                  六

孟淮之颓然跌坐在地上,脸色灰白,继而放声大哭,倏尔放声大笑。此后几日,傀儡戏开演时候,手法依旧流畅,步骤无一差错,除了脸色面无表情,毫无生气。今日这上午一场演罢,只听见街上锣鼓喧嚣,一眼望去见十里红妆,众人议论说这是县令和刺史俩家新嫁娶。

“噗......”孟淮之一阵心绞,吐出一口心头血,他想起来了,他什么都想起来了。原来他早就是一个死人了,他还是个傀儡人。“哈哈哈......哈哈哈哈爹,为什么我又活了,爹......”

话说这孟淮之记起来了从前,又失了心爱之人。便疯疯癫癫,躲在房里时而拿菜刀砍自己,时而又用刻刀扎自己,还抱着木偶傀儡发呆。孟父见他如此,多番劝阻也无济于事,只见孟父的鬓间白发又添。是夜,只见孟淮之的院里大火冲天,惊醒孟父衣衫不整的便去救火,遍寻不见孟淮之,孟父不顾一切扎进火海,终于发现孟淮之靠坐在墙边手里提着木偶演绎着傀儡戏。

孟父一把抱住儿子,只管往外拖,火星点燃了他的的衣服,灼烧肌肤,浓烟呛得父亲眼泪纵横,孟淮之转动着眼珠看着父亲流下清泪,心里真切的感受到了这个半百老人的爱。孟淮之被拽出来后,半张脸和四肢都烧已经烧的显出了木头的质地,好在天黑,孟父又用衣服裹之。孟父也好不了多少,浑身都有些烧伤。


孟淮之被父亲请来的道士医治,还原了原本的面貌。也在父亲和王老板的执意撮合下和王姑娘成了亲,孟父却在他婚后的第四天仙逝了,他走的静悄悄地,也毫无征兆。孟淮之伤心大哭,哭的不能自已,夜里道士又来了。

孟淮之没有理会他,道士自顾自的说道:“复活你和医治烧坏的你,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你的父亲其实还有二十年的阳寿,他本该寿数未尽,可以颐养天年。”孟淮之的睫毛又沾上了水,想开口说什么,却见道士已经不见了,仿佛他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王老板也立刻赶了过来,看见他连连叹说:“其实老孟接到了县令的信,大概是李蘅芜在你们俩约定终身的第二天就已经被县令定下了与刺史公子的婚事,择日完婚,如果你再与她有瓜葛怕是要有欲加之罪啊。”王瑜笙自始至终没有发一言,她很温婉,也很贴心总是无言用行动的安慰。

傀儡戏还依旧在这集市间演绎着,我坐在这台下看着孟淮之精湛的技艺,不由得感叹这戏的魅力。看了他在台上将自己的故事写成剧本演绎出来,我待他结束,便去后台询问道:“先生现在过得幸福么?”他停下脚步转过头,黑黝黝的眼睛直直地看向我,给我一种怪异的感觉。

只听他开口道:“幸福与不幸福都是相对的,我扯着傀儡演傀儡戏,看不见的命数在牵着我走人生的戏啊。天亮了,你该回去了。”他说完拂袖离去。这声音空灵又飘渺,在我耳边又在很远。

我猛然惊醒,发现我手中攥着昨天不知名小店淘来的木偶人。天已大亮,金兽炉中香亦已燃尽


                                          写在结尾

其实,我想讲的不仅是爱情故事而已。其中孟淮之是真的傀儡身躯,王瑜笙与李蘅芜不也是提线傀儡。孟淮之想挣脱这根线,但是亲情也是真的。王瑜笙贤惠温柔,但这是男生心里所爱吗?不是,现实生活中,亲情与爱情间有时候像一团毛线。人生就像一场梦,醒来以后还是会痛。这就是为什么叫大梦傀儡戏了。

司马优选好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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