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征伐四方（8）西夏覆宗
且说之前蒙古将要灭西夏时，成吉思汗忽觉身上寒热交替发作，咳喘不止，也遂皇后日夜侍奉，所有随军医官都前来诊视，怎奈寿数已尽，药石罔效。成吉思汗弥留之际见也遂皇后仍然站在一旁，便握住她的手道：“你侍我已有多年，处事甚恭，如今又随我远征灭西夏，我本望归国后，能与你等再聚数年，共享荣华，没想到已病入膏肓。我死后，你回去告知各位皇后和你姐姐需节哀，不必过于悲伤！”也遂不待成吉思汗说毕，早已哭成泪人。
成吉思汗忍住落泪，强说道：“人生譬如朝露，有什么可伤心的？你且替我唤大臣们都进帐来！”也遂传令集聚群臣，各至榻前问疾。
成吉思汗强笑道：“我这病是好不了了，可惜诸位皇子都未能随在我身边！哎，术赤已死在了西域，我让察合台前去视丧，至今未归。我又令窝阔台前去攻打金国，责其进贡岁币。拖雷在故都监守，不可远离。眼前也就只有你们随在我身边，算来大家都是亲戚故旧，我的后事就全仗你等了。窝阔台谨厚性平，我之前已命他嗣位（见前），只是他一时之间不能回都，你等替我传谕，让拖雷暂行监国罢！”又指了指也遂皇后道：“她随我远征西夏，又侍我疾病，劳苦极了，我无可报她，只有等攻灭西夏后的子女玉帛，你们可替我多分她一份，也不枉她辛劳一场！”群臣齐声遵嘱。
成吉思汗静养片刻，又对群臣道：“还有一桩大事，且替我传谕嗣君：金国的精兵大多在潼关固守，那里南据连山，北限大河，短时间内难以击破。但我们若向宋国借道的话，那宋金两国本就是世仇，必会答应我们。若如此，我们便可由唐、邓二州入境，直捣大梁（开封，金国已迁都开封，见前）。此时，金国必定会调潼关之兵回救都城，但千里赴援，人马俱疲，我们必会灭了他们！”言毕而逝。（见前回末尾）
至死不忘拓地，不愧为一代雄主！
成吉思汗享寿六十六，即大汗位二十二载，南征北讨，所向皆服，如今内外蒙古、辽东、西北并天山南北两路，中亚、阿富汗、波斯（伊朗）东部与高加索山附近等诸部皆为成吉思汗所有。史家称其用兵如神，所以灭国四十，遂平西夏。
其实这其中大半，皆因部族散居各处，没能结成能与蒙古相抗的形势，互相之间又彼此猜忌，互为仇敌，就算勉强联盟，最后的结果仍是吉凶难料。因此故，成吉思汗能趁时崛起，削平各部。武有四杰，文如耶律楚材，皆能任用得当。如其所立兵制，也与众不同，详见如下：
一、狩猎骑射：蒙古人自幼狩猎，习骑射，所以骑射之术尤为精湛。蒙古骑兵每人有马三四匹，可彼此互代，可终日驰骋不怠。
二、随行粮草：每遇紧急战事，只用马奶及干酪为食；或刺马出血，吞食充饥，这样可撑十数日，所以行军速度甚快。
三、军队编制：以十为制，每十人为一队，队长称十户；十户以上有百户，统十户共百人；百户以上有千户，统百户共千人；千户以上有万户，万户直属大汗。无论军官等级大小，对其部下，都有无限的权力，部下无论何事，都须禀命而后行事，一旦接到上级军官驱遣，不得迟诿，否则无论贵贱，必加刑罚。
四、从军纳税：蒙古兵虽经战阵，却仍须纳税，必令他等妻儿守家，每岁必须缴完税额，因之连年兴兵，军中军饷仍不匮乏。
成吉思汗逝世后，就借行在举丧。窝阔台夤夜奔至，察合台、拖雷等也陆续到来，三子毕集，便由蒙古诸王诸将等，大会于克鲁伦河附近的阔迭额阿剌勒（在今蒙古国肯特省），承认成吉思汗遗命，奉窝阔台为大汗。只因成吉思汗在世时立下法度～凡蒙古大汗，如当新旧绝续时，必须由蒙古诸王诸将及所属各部酋长，召开公会，议定嗣君，方可继登汗位，这会叫作库里尔泰大会。所以，窝阔台虽承遗命，也要经库里尔泰大会的表决通过。
窝阔台即位后（即元太宗），重用耶律楚材，楚材以旧制过于粗简，未足以示大汗威严，更请窝阔台汗增修朝仪。窝阔台汗自然乐得允准，遂由楚材参于修订仪注，令皇族诸王尊长，皆列班罗拜，共效山呼。
却说窝阔台嗣位为汗，颁定法令，比成吉思汗在世时，体制益崇。复又承父遗志，以西域封察合台，令他坐镇，西境既无忧，便要一心一意攻打金国。当时正好金国遣使前来吊丧，并赠赗仪，窝阔台汗语对金使道：“汝主久不归降，今我父志向未竟而逝，我刚要出师向你们问罪，你那些区区赗仪，又算甚么？”随命发还赗仪，遣归金使。
毕竟是国丧之时，馈送赗仪是两国间的基本礼仪。窝阔台此举也只是日夜想着灭金，不想受他馈赠，太强词夺理了！
当时金主完颜珣（金宣宗）已经去世，其子完颜守绪（金哀宗）嗣位，得使者回报，心中不免恐惧。便又遣人赍送金帛前去蒙古去为新君庆贺。窝阔台还是不受。等金使回去后，窝阔台便召集诸王大臣议事，定计伐金。
以前成吉思汗连年出征，所得财物，立即分散于部众，并无丝毫储蓄。蒙古诸将曾觉得就算得了他国百姓，也毫无用处，还不若尽行诛杀，用他们的血肉去灌溉草木做为牧场。唯独耶律楚材不以为然，等这次伐金之事议定，便上奏立十路课税所，推行丁税、地税法以充军饷，每路设副使二员，全部任用士人。耶律楚材又向窝阔台举荐了陈周、孔道德等人，并道：“以马上得天下，断不可以马上治。”窝阔台深服其言，便从尚武稍稍偏向了尚文。
且说窝阔台汗既整兵储饷，秣马积刍，遂于即位的第二年春季，偕同皇弟拖雷及拖雷之子蒙哥，率众进入陕西，接连攻下金国六十余个军寨，进逼凤翔。金主完颜守绪遣平章政事完颜合达及移剌蒲阿引军赴援，两人行至途中听闻蒙古兵势甚强，料非敌手，竟逗留不进。金主屡次催促进兵，完颜合达与移剌蒲阿也只是借故推诿。之后听闻蒙古兵分攻潼关，便奏称潼关被攻，比凤翔更急，不如先救潼关，再援凤翔。金主无可奈何，只得随他们，完颜合达二人便引军赶赴潼关。潼关本为天险，且早有精兵屯驻，可以固守，完颜合达二人避难就易，所以改道出援。于是凤翔空虚，苦守了两三个月后终被蒙古兵攻陷，而那时的潼关却依然未被攻下，拖雷亲自前往督攻，亦是不克。
当时拖雷部下中有降将李国昌道：“金都迁往汴梁已近二十年，全仗潼关、黄河倚为天险，我军若从小道出宝鸡，绕过汉中，再沿汉江进发，直抵唐、邓二州，那时攻汴梁就不难了。”拖雷点头称善，便返报窝阔台汗。
窝阔台汗道：“从前父汗遗命，确实曾令我等借道南宋，出兵唐邓，我且遣使至宋邦，向彼借道，彼若同意，我们进取汴梁会尤为方便，否则再用你说的那条此计未迟。”于是命速不罕为行人，至宋国借道，等人刚到了沔州（南宋时的沔州，在今陕西汉中市略阳县），谒见了统制张宣，两人一语不合，竟被张宣杀死。
以上张宣这段有几个说法，暂时存疑，先用这说法。
窝阔台汗得着此信，便命拖雷率骑兵三万人，转攻南宋的宝鸡，克大散关，破凤州（今宝鸡市凤县凤州镇），屠洋州（今汉中市洋县），出武休（武休关，今汉中市留坝县中部）东南，围攻兴元军（南宋兴元府驻军）；另遣将取大安军路，开辟鱼鼈山（今汉中市宁强县东南），撤屋为筏，渡过嘉陵江，攻略至蜀地，宋制置使桂如渊闻讯逃跑，被蒙古兵进拔攻取城寨，共四百四十所。拖雷此时尚不欲绝宋，召令部队东还，合兵攻陷饶凤关，飞渡汉江，向东大掠。
警报如雪片一般，传到汴都，金主完颜守绪，急召宰执等大臣入议。众人都说北军远来，旷日需时，劳师已极，我军不如在河南等州郡，屯兵坚守，且由汴京周边备粮，分道供应。蒙古军欲攻不能，欲战不得，师老食尽，自然退去。
完颜守绪叹道：“南渡（指金人南迁都汴梁）二十年来，各处人民，破田宅，卖妻儿，豢养军士，只望他杀敌御侮，保卫家国（金狗也有这天么），而今敌至不能迎战，望风披靡，直到京城告急，尚欲以守为战，如此怯弱，何以为国？朕已焦思竭虑，必需先一战，然后才能守。存亡各有天命，不负吾民，朕心才能稍安！”接着，便诏诸将出屯襄、邓，并促完颜合达、移剌蒲阿两帅，急速还援汴都。完颜合达两人驰归，至邓州，杨沃衍、完颜陈和尚及之前被史天泽杀败的武仙，相继率兵来会。完颜合达胆气稍壮，麾诸军出屯顺阳（今河南南阳市淅川县），探悉蒙古兵刚渡过汉江，金军将领急欲前往堵截，却被移剌蒲阿所阻。等蒙古兵全部渡江后，金兵进屯至禹山（今河南邓州市西南），分据险要地势，列阵以待。蒙古兵到了阵前，不发一矢，就骤然退兵，完颜合达也下令收军。
金国诸将请令追击蒙古军，完颜合达道：“蒙古不战自退，定有诡谋，我军若追，正中他人诡计！”遂勒马南归，刚返行里许，忽觉身后尘土蔽天，呼啸声不绝。完颜合达忙找了一座小山，登顶了望，只见蒙古军骑、步相隔，分作三队，急速追来，叹道：“绕到我军背后，潜踪袭我，正是变生不测，我见他军伍严肃，行列整齐，定不可轻敌！”说罢急忙下山麾兵，准备从旁边山道躲避，怎奈蒙古军已经杀到，无奈对阵，两相厮杀，蒙古军稍微退后，移剌蒲阿驱兵去追，谁知蒙古军复又回马驰突，十荡十决，金兵队形已被蒙古冲散，亏得部将富察鼎珠奋力截杀，蒙古兵才退去。
完颜合达下令沿山扎营，对移剌蒲阿道：“这次的蒙古兵号称三万，辎重部队要占其一成，如今双方已相持二、三日，若乘他退兵，我军出兵奋击，不患不胜！”
移剌蒲阿道：“江路已绝，黄河不冰，彼入重地，已无归路，我等可待他自毙，何用追击？”
第二天，游骑回报蒙古兵突然不见踪影，谓已往他处而去，完颜合达、移剌蒲阿遂欲返回邓州。正往前行，突然就在队伍斜前方出现了蒙古兵正来冲阵，竟将金军冲做了两截。完颜合达和移剌蒲阿只能忙着分兵接战，等将敌军杀退，金兵后队的辎重已是不见。完颜合达顿足叹息不已，而移剌蒲阿却谈笑自若，与完颜合达并入邓州，收集残兵，伪称大捷。金廷百官，上表庆贺。将兵民都散还乡社，满眼望去境内烽烟不起，鸡犬不惊。而哪晓得此时的拖雷军尚未归去，窝阔台汗也已从河清县的白坡镇（今洛阳市孟津区白鹤镇）渡过黄河，进至郑州，并遣速不台急攻汴都。城中兵民，未料到蒙古兵突然攻至，惊愕万分，金主完颜守绪也是惶急异常，忙命翰林学士赵秉文草拟罪己诏，说得声情并茂，凄楚动人，闻者为之泣下。
……都打到眼皮底下了，罪己诏能退兵否？
当时汴都附近所有的金军加起来都不满四万（咦？不是女真不满万，满万无人敌么，这都快四万了，杀呀）城周百里内都不能完全守住，只能又飞召完颜合达与移剌蒲阿还援汴都。完颜合达两人率军刚一动身，拖雷即用铁骑三千，追击金军；金军还击，蒙古又退去，金军只要启行，蒙古必来袭击，弄得金军休也不是、行也不是、战也不是，只得且行且战。等到了黄榆店（今河南禹州市南），路遇大雨雪天气，不能前行。
此时，负责攻打汴都的蒙将速不台，也已派兵阻金兵援师，于是完颜合达与移剌蒲阿军的前后道路都被蒙古军切断。等雪稍停，又得汴都危急的消息，不得已再次引军前行。途中又遇到大树阻塞道路，费去无数兵力，方才将道路清理干净。等到了三峰山（今禹州市南），蒙古兵已两路齐集，四面围堵金兵。两军相持数日，蒙古军料知金军已经疲惫不堪，故意撤去一面围兵，纵金兵奔逃（围师必缺），金军果然中计，就等金兵冲出包围圈时，蒙古军夹道奋击，金兵顿时大溃，声如山崩。武仙率三十骑先冲出重围，杨沃衍等人战死，完颜合达知大势已去，忙要找移剌蒲阿商议，准备下马死战，谁知这移剌蒲阿早已遁走，不知去向！只有完颜陈和尚等人，此时还跟随着他，数人便相偕突围，逃入了钧州城（今禹州市）。
窝阔台汗身在郑州，听说拖雷与金兵相持，特遣琨布哈、齐拉衮（赤老温，但未查到赤老温的生卒年，存疑）等，作为援军。至金军溃败，遂在钧州城下合兵攻城，不久城陷，完颜合达匿窟于屋中，被蒙古军寻到，牵出杀死。
窝阔台下令招降余下金军道：“汝国所能凭借的，地理上惟有黄河，将帅只有完颜合达，如今完颜合达被我杀了，黄河也被我夺了，此时不降，更待何时？”金军降、死各一半，唯独完颜陈和尚先是在隐密处躲藏，等蒙古军杀掠稍定后，竟然独自赶至蒙古军前，大声喊道：“我乃金国大将，现欲进见贵国统帅，有话要说。”蒙古兵将他绑住，带去见拖雷。拖雷问他姓名，完颜陈和尚道：“我就是在大昌原用四百骑兵大败你们的完颜彝（完颜陈和尚），吾乃金国忠孝军的统领，今日战败，愿即刻殉国。只是我若死在乱军中，世人都会觉得我有负国家，今日让我死的明白，也算是轰轰烈烈一场，不愧忠臣之名！”
拖雷劝完颜陈和尚投降，他却眦裂发指，痛口怒骂。惹得拖雷性起，命左右将他小腿以下砍去，又用刀尖戳烂他的面目，完颜陈和尚还在吐血大呼，至死不屈。蒙古将领怜他为国死义，用马奶为奠，对他的尸身祷祝道：“好男儿，他日若再生，还请与我们为伴！”奠毕，便将其尸身掩埋。
之前移剌蒲阿已经遁走，却又被蒙古兵追获，将其押见拖雷。拖雷也逼他投诚，对其反复说了数百言，移剌蒲阿慨然道：“我是金国大臣，只宜死在金国境内！”更无他言，亦被拖雷下令杀死。到了这地步，金国的健将锐卒，已算死伤殆尽，汴京孤城已无可作为。
潼关守将纳哈塔赫伸，听闻完颜合达等已经战殁，非常惊慌，竟与金将完颜重喜等率军东逃。裨将李平则举潼关降蒙古。蒙古兵长驱直入，追金军于卢氏县（今三门峡市卢氏县）。金军已无斗志，又因山路积雪，行路艰难异常，随军又多妇女，哀号遍野，之后很快便被蒙古兵追上，还未曾接仗，完颜重喜先下马乞降。蒙古以完颜重喜不忠，将他斩首示众。乌登赫伸引数十骑走山谷间，亦被追骑搜获，一概祭刀。蒙古兵进围洛阳，留守萨哈连背上生疽，无力出战，投濠水自尽。兵民共推警巡使强伸，登城死守，历经三月有余，无懈可击，蒙古军这才退去。
金主完颜守绪因汴都被围甚急，没奈何遣使请和。蒙将速不台道：“我只知受命攻城，不知他事。”（这让我想起了五代刘守光向周德威请降的那一幕）当时的蒙古已可制作石炮，运至城下，每城一角皆置石炮百余座，交替弹击，昼夜不休。还亏得汴梁城墙坚固，这城墙相传为五季时周世宗柴荣下令修筑，用虎牢土叠墙，坚密如铁，虽受炮石，不过外层略损，未曾洞穿。完颜守绪又募死士千人掘土出城，潜过河流去烧蒙古炮座。蒙古兵虽也曾防着这一着，却始终百密一疏，因此这次攻城历经十六个昼夜，双方死伤约数十万名，这汴梁城仍旧坚固，未被攻陷。
当时窝阔台汗已欲自郑州还国，便遣使晓谕金主出降，并令速不台暂缓攻城。速不台便对汴梁城守道：“你主既欲讲和，可出城前来犒军！”完颜守绪遣户部侍郎杨居仁出城，带着牛羊酒品，并金帛奇珍，犒给蒙古军，并愿遣子入质蒙古。于是速不台许诺立即退兵，将兵将散屯于河洛之间，金主封荆王完颜守纯之子完颜鄂和为曹王，遣他入蒙古为质。完颜鄂和不好违慢，涕泣辞去。
金国参政喀齐喀以守城为己功，欲率百官入贺。金宗室完颜思烈道：“城下乞盟，春秋所耻，何足言贺！”喀齐喀反怒道：“社稷不亡，君臣免难，这难道不是喜事么？”后因金主完颜守绪也不愿受贺，因而罢议。汴京一带这才算暂时解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