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

我坐在一条客船上，穿过一条山峦重叠的江面。上船时，天色已然黑沉下来，船上人很多。一路穿越座座大山，大家都忙着看风景，并没有过多的言语。

我坐在一把椅子上，岸边的青山仿佛穿上了一层雾气的轻纱，在天色越来越暗的时候，越发在我的视线里隐藏了起来。

我跟大刘坐在船上餐厅的一张桌子旁，我们是同班同学，毕业旅行也选了同一个地方，所以一同出发。

餐厅里人声鼎沸，我们相对而坐，点了一些点心和饮料，有一搭无一搭地侃大山，从入学聊到他第一次追女生，又调侃到我第一次旷课被抓到，在哈哈大笑之间，我们聊到江边这些大山，这些大山一望无垠，星星点点的民房点缀期间，但却没有人家亮着灯，看起来怪怪的。

“你说这山啊，看起来黑黢黢的，会不会就隐藏着什么秘密？”我说给大刘听。

不过我等了半天，也没听到大刘回话，我转头一看。刚才还在我身边吹牛的大刘不知去向，只留下了一张空荡荡的椅子。

这货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我向远处看了看，也没看到他的身影，我估摸着他可能去上厕所了，但居然都不和我说一声。

这一会儿，天色基本黑了下来，我已经看不清江岸的事物，只能大概分辨出江边的大山，黑漆漆的大山。我将目光向前看去，眼前的江水犹如被两岸黑色的大嘴吞噬，越看越觉得浑身发冷，此时夜风已起，可始终不见大刘的影子，这货不会是掉厕所里了吧？

不过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上完厕所就回房间了，我觉得这种可能性更大，于是起身返回客舱，躲避这初春的寒峭。

正当我返回客舱推开门，准备数落他一顿的时候，，发现客舱里没开灯，黑压压的环境中空无一人。我把客舱的灯打开，再次仔细打量着，果然一个人都没有。

这就怪了。

乙

我拿起手机，给他打了个电话，电话的提示音显示，对方无法接通。

我坐在客舱中等待，时间越来越晚，却一直等不到他的影子，我打了很多遍他的电话号码，都是无法接通的提示音。

我越发觉得不对劲，距离我最后见到他，已经过去一个半小时了，我找到客船的乘务人员，说明了大刘的情况。

那个乘务一开始表现得十分惊讶，但是随着我描述的持续，他逐渐表现得正常了。等我结束了长达五分钟的陈述后，他沉吟了片刻，对我说：

“你朋友应该还是在卫生间，我去帮你叫一下吧。”

他说的也有道理，于是我决定等着乘务带给我好消息，但余光中，我似乎看到他在转身离开的刹那间，嘴角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我心里咯噔一下，但也说不清问题出在哪里。

我在客舱里又等了十几分钟，现在，窗外连山都看不见了，船只行走在雾气缭绕的黑夜中，只听得见马达声和江水被搅动的声响。

那个乘务果然回来了，身边还跟着一个人，但看身材，并不是大刘。我仔细瞅了一眼，是个身材矮小的老头，年龄应该至少有八十几岁了，但双眼冒着精光。

“他是最后一个见到你朋友的人，他们就是在厕所门口相遇的，我估计你朋友是拉肚了。”

乘务说完，不顾我心中的疑惑，就立刻离开了船舱，留下我和这个老头。

我看了一眼这个老头，准备问一问他是何时遇见的大刘，可还没问出口，他却先跟我说起来：

“别信那个人，这船上的管理人员都别信。”他刻意压低声音跟我说。

“这船啊，每年到了这个时候，都是乘客失踪的高发期，我刚才就在你门口，听到你们的聊天后，假装见过你朋友，就跟他过来了。”

“老人家，您真的没见过我朋友吗？”我开口问他。

他摇了摇头，然后对我说：“在这艘船上，一定不要声张你丢了伙伴，要找也要悄悄的找，但目前还没有找到的先例。”

“那失踪的人都去哪里了？”

他谨慎地朝客舱门外张望了一下，然后拉紧客舱门，示意我坐在他身边。

“失踪的人没人知道去哪里了，不过这里有个秘密，关于那些大山。”他低声对我说。

丙

他清了清嗓子，接着说起大山的秘密。

“这些大山中，你见过有村落或者民房亮灯吗？”

我其实早就发现了这一点，现在听他这么一提醒，有点不寒而栗起来。

“嘿嘿嘿，”他突然奸笑起来，呲着黄黄的牙，“整个大山附近的人，就像这船上失踪的人一样，没人知道他们去哪了。但是失踪的人有个标志，就是在他最后出现的地方，会有一团暗红色的印记。”

听到他这么一说，我拉开舱门，拔腿跑向餐厅。

我又回到我和大刘刚刚坐过的地方，我仔细观详着这把椅子，发现屁股坐过的地方有一圈淡淡的红色！

椅子附近的地面也有两团小小的印记，看起来应该是鞋子，果然，这里就是他最后出现的地方。

我想象着：

当时我面向大山，侃侃而谈，而他却惊恐的发不出声音，整个人坍塌成为三团小小的血印。

这桥段让我不寒而栗。

不过感觉这一阵子，船上的人少了很多，不少之前人声鼎沸的桌子，都空了一些位置，这些人去哪儿了？船舷也不见人群聚集，难道都回去睡觉去了吗？

我感觉越来越不对劲，船上的人怎么越来越少，我目所能及的每个人，他们的眼中都散发着惊恐，难道还有人失踪吗？

有个女孩儿面对地上的两个红印捂着嘴流泪，我轻轻走到她身旁，她看了看我，哭着对我说：“他刚刚还站在这个地方，然后就突然不见了。”

我手看向她指的地方，正是那两个红印，这是那个人之前站立的地方，而现在，这是他在这个世界留下的唯一痕迹了。

这船上哭的人越来越多，地上的红印也越来越多，大家恐慌，但是并不逃跑。因为无处可跑。

此时我发现已经看不到任何船员的身影了，我跑向驾驶舱，发现门紧紧反锁，而里面却空无一人，但船只内所有机械设备却被空气操控运转，非常诡异。

船上有人大叫，有人制造扰乱，我不敢再回到甲板，因为我知道那里正在发生着什么。

我又看到了他——那个老头，我急匆匆跑过去，他见到我也不躲避，笑着等我走去。

此时恐慌无用，我已经冷静下来了，想逃命就得弄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如果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兴许还能有那么一线生机。现在船员是指望不上了，这个老头至少也是知晓秘密的人。

“我有两个疑惑。”我对他说，“第一，你到底是谁，为什么知道有人失踪的事。”

“第二，怎样才能活命。”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然后缓缓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是谁重要吗？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活命的方法。”

丁

“这船不论再饿，也有吃饱的时候，等甲板吃饱了，就不会再有人失踪，记住是加班哦，你见过在船舱里失踪的人吗？”

听他这么一说，我也发现了，除了甲板以外的地方，都没再见到这个红印。我得赶紧把消息告诉大家！

但当我即将走出楼梯准备迈上加班的那一刻，我停住了。我不敢再迈上那块会吃人的甲板。甲板上依然乱糟糟的，他们会听我的吗？他们都回到船舱，会不会把我认作始作俑者？会不会伤害我？想到这里，我原本想说出口的话此时也不敢说了。

但此刻，我反而期待这件事的后续，我听见不断有人因朋友消失而惊叫哭泣，我想看看甲板是如何吃人的。

我记得甲板正面依然光滑，那么大的人，被吞掉怎么也会占体积，于是我来到负一层，这里可以看到甲板的背面，我抬头看去，天花板鼓起一个一个大包，看得我心惊肉跳，大包还在动，我强忍住心中的恶心感，扭头躲进客舱。

天花板每吞噬一个人，都会鼓起一个大包，我能看到大包里面有人在挣扎，但过了几分钟就停止不动了。

甲板上的声音越来越小，很显然剩余的人越来越少。我只能闭紧眼睛，各种思绪都在不断涌现。我是在纵容罪恶吗？我不知道，如果刚才我能告诉大家，肯定不会枉死这么多人。

正当我为此而内疚的时候，那个老头又出现在我面前。

“我……”我刚一开口，就被他制止。

“主上不喜欢泄露秘密的人，我告诉你秘密，也是为了能引你上路，跟我来。”

说完也不等我是否同意，就朝着甲板的方向走去，我也紧跟上来，倒不是因为信任他，而是只有这么一颗看起来还可靠的救命稻草。

我跟随他来到甲板上，战战兢兢。因为很害怕自己也被甲板吞噬，变成两团红血印。就在我胆战心惊走着的时候，甲板上的血印慢慢出现了变化，甲板现在缓慢地把吞噬的人又吐了出来，只不过每个人都变成了血红色，看起来极其恐怖。

他们的头发不断滴着红色的液体，缓慢朝前走，行走的方向，是船的出口。

客船晃荡了一下，看起来是靠岸了，红色的人群有序地前行，我朝前方看了一眼，他们义无反顾走进大山，那里有个隘口，人们都从那里进山。在我看来，它更像一个黑洞。

老头拍了拍我的肩，“走吧，没什么可看的了。”

我回头，却发现船员们又出现在了船里，他们有说有笑的清理着船上的红色血迹，似乎是司空见惯的场面一样。

“你们的主上是谁啊？”我问那个老头。

“它无所不能，保佑我们衣食无忧。你看！”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远处运来了一批物资。这些物资是一堆堆红红的方块，还冒着热气。

船员们一阵欢呼，领到方块之后，张口便吃，看起来吃得很香，但我却突然联想起那些红红的人，难道说……

老头打断了我的思路，他马上一个方块对我说：“吃一个吧，都是主上的恩赐。”

我看着这个方块，却直反胃，我想拒绝，但这老头却把它硬塞进我嘴里。他看起来年老色衰，但力气却无比的大。我尝到了一股香味，突然控制不住自己的嘴了，它贪婪地吞食着红红的方块，这感觉入口即化，极端美味，我根本无法拒绝。

就在我吞食着这“美味”的时候，我也逐渐失去了意识，我隐约听到那老头自言自语：“这个破躯体终于可以换一换了，年轻真好。”

戊

一盏昏黄的夜灯下，五个人围坐在一张木质桌子旁。

一个戴眼镜的男子，讲述完了他的那一段，在讲完老人逼迫主人公吃了方块后，终于可以交差了，也让他长出了一口气。

而他旁边的人，正在抓耳挠腮，其他四个人面露轻松之色。

这人紧紧盯着桌子中间的沙漏，按规定，他要在沙子漏完之前讲完该他接龙的故事，但他却迟迟没有发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眼看着沙漏里的沙子越来越少了，他无比愤恨地握紧双拳敲击桌面。

“你们都结尾了，让我怎么接，有什么大不了，认输。”

说完，他整个人都瘫在桌子上，好像被抽掉了全部力气。

“桌子，吃了他吧。”其中一人对着桌子说。

木质桌子露出一张血盆大口，把那个人吞食，桌子上只留下了一个颜色浅淡的殷红血迹。

“这船是不是快到站了？”戴眼镜的男子说着拉来客舱的窗帘，此时刚刚天亮，江面泛起轻轻的晨雾，客船行驶在江水里，两岸高耸着连绵起伏的大山。

甲板上站着不少人，在清晨的阳光下，观赏着四周的景致。

“你说这山啊，看起来黑黢黢的，会不会就隐藏着什么秘密？”

有个人凭栏远望，发出感叹，当他说完这句话一回身时，却发现他的同伴悄无声息的消失了，他没有发现的是，地上留下了两个淡红色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