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云:‘伐柯,伐柯,其则不远。’执柯以伐柯,睨而视之,犹以为远。”
这是《中庸》关于“为道”的论述。子曰:“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道本来不是远离于人的,远离人则不可以为道。为此,《中庸》举了“伐柯”这个例子,拿着斧头去伐木,伐木做什么?做斧柄。斧柄怎么做?手里不是有现成的吗?照着样子做就行了。
儒家有个特点,就是给人树立一个榜样,让人们照这样子去做便可,这个榜样就是“君子”。一切按照君子的标准去做,是谓“执柯以伐柯”,依葫芦画瓢,那么离道就不远了。当然儒家的道,说的乃是中庸之道。儒家君子的标准究竟有哪些,还真不好一一列举。所谓“三纲八目”,所谓仁义礼智信,所谓“礼仪三百,威仪三千”等等,都是成为君子的标准。《大学》有云:“有斐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是君子应有的状态。“君子必慎其独也”,“君子贤其贤而亲其亲”,“君子无所不用其极”,“君子不出家,而成教于国”,“君子有絜矩之道”,“君子先慎乎德”......这些都是君子应该做到的。可见,成为儒家的君子,条件真是多得惊人,如果都一一做到了,绝对超过圣人。
《中庸》有云:“君子之道,费而隐。夫妇之愚,可以与知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知焉。夫妇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能焉。”就是说,君子之道,博大而精微。平常男女虽然愚昧,但也能略知一二;但到了极其精妙之处,即使圣人也有所不知。平常男女虽然不肖,也能依道而行,但到了极其高妙之处,即使圣人也有所不能。可见,儒家的君子比圣人更难做!
估计这一来二去,儒家把自家的君子说得神乎其神,难乎其难,把那些个书生两脚都吓软了,四书中的《大学》和《中庸》还没读完,干脆把书扔一边——老子不干了!所以《中庸》就举了个简单的例子——“执柯以伐柯”即可,你看,多简单!依葫芦画瓢,离君子就不远了。
但天下最难的事就是最简单的事!所谓“大道至简”,合道的一定是简单而质朴的,没那么多私心杂念,没那么多鸡零狗碎,其实就合乎道了!然而,“大道至简”是道家的精髓,而儒家虽也有道,但此道非彼道。儒家的道乃中庸之道,其君子之道也必须符合中庸之道。那么问题来了,什么才是中庸之道?《中庸》好像并没有直接给出答案。
《中庸》开篇云:“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这好像是给儒家之道下了个定义,天生的叫做性,率性而为的叫做道,依照道去修养的叫做“教”。那么,这个道是不是儒家的中庸之道呢?没明说。接着又说,君子是片刻不能离开道的,如果道可以离开,就不是道。然后下了个结论:“故君子慎其独也。”因为欲成为君子,道必须时刻不得离身。再然后,就解释什么是“中和”,只有“致中和”,才会达到“天地位焉,万物育焉”的境界。紧接着,“中庸”出现了——“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
所以,什么是“中庸”,还是非常令人费解的。“中庸”不仅费解,而且难——“中庸其至矣乎!民鲜能,久矣。”中庸大概是至高无上的,所以很久以来民众很少能做到。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子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过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孔子说,道不得施行,我知道了,是因为聪明人做得过头了,而愚蠢的人却又达不到。道不为世人所明了,我也知道了,是因为贤人理解过了头,而不肖之人又理解不了。所以,连孔子自己都明白,道难以施行,也难以明白。
好一个费解的“中庸”!难行的“中庸”!而且普通民众几乎是做不到的!如此不靠谱,不现实,孔夫子还是执意为之,他认为那些聪明的、愚蠢的,那些贤人、不肖人,不是过了就是不及,就像“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其味也。”是啊,就好像每个人都吃饭,但很少有人知道其中的真滋味!这个滋味就是“中庸”。
兜兜转转,由繁到简,再由简入繁,看似“执柯以伐柯”那么简单,实则有“执柯以伐己柯”之嫌,拿斧头削自己的斧头柄,用舌头品尝自己的舌头,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