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草的味道

有着绿色玻璃罩尖顶的赭褐色办公大楼在深圳街的南侧,在前前后后鳞次栉比的高层建筑之间,像一个灰头土脸的乡下人禹禹独行在华丽的城市的街路上,不太敢抬头,显得有些自卑和无奈。在这幢楼的四层靠近局长办公室旁边的那间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浑浊的阳光从门缝里透出来直直地闪现在暗色的走廊里,在清晨上班之前的这段时光里,它仿佛是最充满生命力的。


此时从虚掩的门里断断续续地传出说话声,你一句我一句的散乱地聊着。是钟霖和一大早从老家坐车到省城来的大哥,在办公室里见面,他坐在办公桌后面的老板椅上微扬着身体,黑色T恤穿在身上端庄得体,已见稀薄的头发向一侧梳理着,俊朗的面孔在晨曦中似乎闪着光芒,一双明亮的眼睛亲切地望着自己的哥哥。和他相貌很相似的大哥坐在他的对面,向他轻弯着腰探着头,黝黑的脸上堆满了笑容,大哥在弟弟面前完全没有了在玉米地前的自信,地里的千万株玉米是他的兵受他管理,他大喝一声谁敢言语。可是弟弟,他亲他疼他可最重要的是他现在是城里人了。

“大哥,这么早怎么不到家里去,非到办公室来?

“你家卫生太好,澄明瓦亮的哪敢迈步呀,再说你媳妇也瞧不上俺们这些人。”

“唉,穷他妈高傲有什么了不起的”钟霖厌恶的眼神瞥向窗外无可奈何地说。

“叶子,什么时候去北京念大学?那是个好孩子,见俺们都可亲了。我这次就是为这事来的,这不咱爹娘还有老妹子捎点钱给叶子上大学用。”大哥一边说着一边从脚旁的旧黑提包里谨小慎微地摸出一个褪了色的红包,然后两只手举到了弟弟眼前,还是笑着眼光里满是欣喜和慈爱。

“大哥呀,你们挣点钱不容易,快拿回去!”钟林连忙坐直了身体摆着手,眼前浮现着他们在田间挥汗如雨,在饭桌上清淡寡味的进食的情景,一时间如梗在喉声音变调。

“拿去,拿去,这些年你也没少帮家里,父子哥们的客气啥。”大哥将红包塞到了钟林的怀里后才放心坐下,像办完了一件大事似地抬起手抹了抹杂乱斑驳的头发。

钟林发现大哥的举止和神态越来越像父亲了,社会发展这么快,可是为什么老一代和新一代的农民却仍然没有改变,他们面对城市和城市里的人群还是有那么强的距离感即使亲近如他和哥哥之间。钟林一时无语,他转过头去看见窗外深圳街上已经是车水马龙,交通早高峰又开始了。

“二弟,家里知道你和你媳妇的关系也弄得不太好,凡事你就多忍着点吧,这城里的女人和乡下的女人是不一样的,何况人家爹以前还是局长。“大哥实实在在的有些心疼弟弟了,像似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下定了决心吞吞吐吐地说,

“咱村村长说,你老丈人退了之后不少人挤兑你,要不以你的才干当个副局长没问题,现在就不好说了。“

“村长还挺懂政治呢,他说的有道理。“钟林讪笑着答道。

“二弟,你说你当年大学毕业分到城里也没个靠山,后来给局长当上女婿了,不但咱家全村人都乐完了,可现在看看也不知道是好事坏事啦“大哥感慨地说。

“来的时候娘还特意嘱咐我,让你和你媳妇好好唠唠,叶子都这么大了,还得好好过,和我们近不近面都无所谓。”大哥的眼神躲闪着说。

“大哥你回去和娘说我会处理 好的,让她老人家放心。”

“那好、那好,你是有文化的人会处理好的,大哥知道。那我就回去了。”

“大哥你吃完中午饭再走啊?”钟林急忙站起来挽留,手臂伸开向着大哥起身的方向拦着。

“不吃了、不吃了,你们城里的饭菜太贵,别浪费了,走了啊。”大哥拎起黑提包转身就走像在老家劳作时那样轻便灵巧,走到门口的时候用粗大的手掌拍了拍弟弟的肩头,讨好地笑着“回去吧,回去吧”,脸上深刻的皱纹灵活的扭动着曲线,有些滑稽又有些可爱。


钟霖回到办公室后,依旧仰躺在老板椅里,很自然随意的在桌面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衔在嘴边用火机点燃。他大大地吸了一口后将清烟吐出来,之后又迅速地被他的鼻孔深深地吸进去,浓烈的烟草的味道,在鼻腔和胸膛里让他有种麻麻舒舒的感觉,仿佛自己作为男人是如此饱经沧桑和坚强,陡然增长了豪气。烟草燃烧后辣辣而又香熟的味道总是绵绵长长的围绕弥散在钟霖的身旁,像浓重的无法化解的阳光和空气,吸引的隔壁财务室的卢晓乔在两个人独处的时候漂亮的脸蛋总紧紧地贴在他胸膛上并深深地吸着,太喜欢你身上这种烟草的味道了,卢晓乔每每痴迷地说。

上班的时间到了,办公室的门陆陆续续地敞开了,脚步声和说话的嗡嗡声凌厉迅速地驱赶了原先的寂静,也让陷入沉思中的办公室主任钟霖习惯性地起身踱步到旁边的局长办公室。在向局长简单地介绍了一下今天的日常工作安排后,钟霖看到局长光秃秃的脑袋抬也没抬的只淡淡地回应了一句知道了。真是小人得志,副局长刚扶正几天呀,这谱摆的!钟霖恨恨地想。

他回到办公室后一眼看到大赵坐在他的椅子上眯缝着眼睛晃呀晃的,自我陶醉的像一只懒猫。看见钟霖回来了他挺直了身板,笑眯眯地对钟霖说:“哎,主任向领导汇报工作去了?你昨晚上出去喝酒了么?”

“没有,看样子你喝了?”钟霖鄙夷道。

“那当然,我们和曼丽一起喝的可高兴了!“大赵的表情有点暧昧。

 “嘿嘿,曼丽总打听你,说你好长时间不联系她了,哎,哥怎么的了把人家给忘了?“大赵意犹未尽地接着说道:“哥,我看她对你是一片真情就替你承诺了 今晚领着你和她聚一聚”。

“得了,别扯了,以前的事就不要再提了!”钟霖向他一摆手表情淡淡不可抗拒地说。

“好,既然你如此绝情就别怪我和曼丽直说了!”大赵的憨劲上来了,竟然还有些生气了。

“呆子,你不绝情就替我接受曼丽的这份真情吧!”说完钟霖也忍不住笑了,拿起一份文件向隔壁财务处 走去。


刚走到财务处的门口,钟霖就看到里面男男女女的几个人围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的在评头论足,新穿着藕荷色连衣裙曲线曼妙的卢晓乔,被围在人群中在别人艳羡的眼光中有些羞赧,微低着头两只手交错在一起不知该放到何处。

刘姐快人快语地说:“晓乔三十多岁的大姑娘了,早该打扮打扮自己了,以后要对自己下手狠一点!“

黄老邪磕磕巴巴的问道:“你、你还没有男朋友吧?我、我让老伴尽快给介绍一个,多漂亮的姑娘,看谁有这个福气”。

“乔姐太顾家了,平时真不舍得买件衣服,都说她多少回了。”一个办公室的静静嘟囔着卢晓乔。

卢晓乔听到有人走进来后,一抬头看见一只手举着份文件,一只手插在笔挺的西裤兜里的钟霖正用爱恋的眼神注视着自己,心间一股暖流喷薄而出,不自禁地从人群中冲到钟霖的眼前。

“好看么,你说呀?”卢晓乔明亮的双眸中透出一丝渴望和自豪,饱满的红唇调皮的动了动,秀美的脸庞不管不顾地向前冲快触到了钟霖的鼻尖。钟霖下意识的向后退了退一时尴尬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带着慌乱的笑容重重地点了点头。

一时间喧闹的屋内竟没有了声音,大家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俩个人,刘姐偷摸的用脚踢了一下还没缓过神的黄老邪,两个人哼哼哈哈地转身走了,其他人没话找话的也聊起了别的事。卢晓乔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吐了吐舌头,伸手拿过来了钟霖手中的文件,自言自语地自我解嘲道,我是来拿文件的。



巷子里推车叫卖的商贩,下了班和放了学匆匆向家赶的大人孩子,里出外进高低错落的房屋前散乱堆放的杂物,斜阳金黄色的光芒色彩斑斓地辉映着城郊这片杂乱的场所。钟霖站在卢晓乔租住的二层楼的靠西一侧的窗前眼花缭乱地望着这一切,心里不禁升腾起了一种暖暖的倦鸟归巢的幸福感。卢晓乔穿着粉色的吊带和白灰色的棉纱短裤在窄小的厨房里叮叮当当地忙乎着,她丰满的胸前不停地抖动,翘臀尖挺而富有活力,恰到好处的丰腴的曲线,尽显着女人妖娆的风韵。

不一会儿的功夫,沙发前的小方桌上已经摆的满满当当的了,木须柿子微酸的气味和黄瓜拉皮清凉的气息在屋内不大的空间里飘荡,钟霖像抵不住诱惑似的早早便坐在了桌前赞扬起卢晓乔,“美女动作可真快呀”,“从小就做一大家子的饭,这还算个事么?”卢晓乔一边说一边从厨房里拿出一瓶白酒和两个玻璃杯,额前斜分的秀发和汗津津的小巧的鼻翼让她显得更加妩媚动人。

 “好了吃饭啦,那,把酒打开。”卢晓乔欢快地将酒瓶递到了钟霖面前,又将两只酒杯分别摆在了桌上。

“怎么今天要认真地喝呀?”

“不和你认真地喝,你又该出去和别的女人喝,把你喝倒得了。”卢晓乔娇嗔着,将一双筷子放到了钟霖的手中。

“那不都是应酬么。”钟霖嘿嘿地笑了笑。

“骗谁呀,都多长时间没来了,还知道想起我吗?”卢晓乔用嗔怪的眼神瞥了钟霖一眼。

吃了几口菜后,钟霖举起满满的酒杯对卢晓乔很坚决地说,晓乔,咱们好久没在一起举杯了,为了表达激动的心情,我们喝到杯中的一半吧。卢晓乔听话地点点头表示同意,然后将酒杯送到了唇边一口气喝掉了一半,可是放下杯子后却发现钟霖只抿了一小口,正眼睁睁地盯着自己笑呢,卢晓乔气的站起来一拧身倚到了钟霖的身边,一只手掐住了钟霖的一边脸蛋另一只手拿起他的酒杯按到了嘴边撒娇地说,喝,快喝,你真坏,你总坏我……

两杯酒过后,钟霖已有了些醉意,卢晓乔的眼神也变得迷茫起来,钟霖忽然想起了今天上午在办公室发生的事,有些不解地问:“晓乔,上午怎么冲动了,当着那么多的人面前问我你好不好看?”

卢晓乔表情变得落寞了,片刻没有了声音而后目光凝望着钟霖,缓慢且幽怨地说:“其实,单位很多人都知道了我们的事,只有你还在自欺欺人。”

钟霖没有勇气去迎接卢晓乔的目光,有些羞愧的低下了头,随手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了一只烟点燃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淡蓝色的烟雾笼罩着两个人,窗外市井的吵杂声不断地传进屋内,让钟霖的心情更加烦乱。

卢晓乔无语静默了一会儿,转过头去眼神漠然地飘向了窗外像是在自说自话:“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我们走到一起,但我真不知道我们之间什么时候会是尽头,有时候想早点结束,有时候又害怕那一天真的到来,心里总是放不下你。知道么,上班的时候看到你想起在一起的快乐时光,内心满满的幸福,可下班后看到你和他们去酗酒,心里又失落又担忧,到了晚上自己一个人傻傻地想啊,我们俩是一家的多好,一起上班一起下班,我会拉住你不让你去和他们喝酒,你一定会听我的话的,因为我是你的老婆呀……”


 “我知道你也很苦闷,仕途不顺婚姻又是名存实亡,真不知道你当初是怎么选择的?”

“用我女儿叶子的话说,我们的婚姻一开始就是功利性的,她妈妈身体里流淌的是城市的血脉而我的骨子里永远充满着泥土的气息。”

“叶子说的很深刻,这孩子挺有意思的,我们集体出去游玩的那几次,她好像明白什么似的,一双大眼睛总盯着我看,围我身前身后的转悠,阿姨长阿姨短的。”

“她们这代人一定不会像我们一样活得压抑,她最近总神神秘秘地劝我,‘爸爸,勇敢点再勇敢点,人生苦短别太委屈自己又害了别人’”



夜色如水一样无声地浸漫上来,卧室里凌乱的床在夜色里暗着,卢晓乔的脸和丝滑的秀发紧贴在钟霖汗津津的胸膛上,像是一直如此从未分开过,仰躺的钟霖搂抱着卢晓乔,手在她光滑圆润的肩头轻轻地拍着,这里仿佛没有了时间和空间,仿佛一切从未开始更不会结束。

“真想就这样下去,一直到老。”卢晓乔喃喃地轻语道.

“人生哪能尽如人意啊.”

“知道吗哥哥,我总感觉你心里藏着很深的世界我总是傻傻地看不明白,也许有一天等我看明白的时候你已不在我身边.”

“聚散苦匆匆,谁又能把握的住呢.”

 “真到了那一天,你还会怀念我们在一起的时光吗?”

“至死也不会忘记的,你给了我生命中最好的时光.”

“你这么有魅力的男人,身边是不会缺女人的,怕是到那时早已将我忘得一干二净了.”

“那你当年也是被我的魅力征服的了”钟霖嘿嘿坏笑起来.

“你真坏,那年大家聚会散了以后,你非得领人家去唱歌,结果我把自己唱进去了.”卢晓乔幸福地笑了笑后表情开始变得默然,不禁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之中。

“你不也是半推半就么.”钟霖还有了些自豪感.

“我确实是心甘情愿的,闻到你身上烟草的味道,看到你忧郁的眼神,我的心都醉了.这些年在单位你没少帮我,不然我真不知道自己在这样的环境里如何生存下去,小女子无以为报所以只有以身相许了.”卢晓乔抬起手来爱恋地轻抚着钟霖覆盖着坚硬胡茬的下颌,在卢晓乔的眼里那多像家乡山巅的一丛秀木。

“我们都是农村孩子出身,我知道在城市里的艰辛,帮帮你纯是道义上的,哥哥讲义气么?哎,你爸爸现在怎么样了?”钟霖忽然想起了卢晓乔患了前列腺癌的父亲.

“还能怎么样维持呗,爸爸倒挺乐观的.但是没有办法,这种病就是时间的问题,我现在都不敢想这些事太痛苦了.”卢晓乔的声音无奈又低沉.

“叔叔辛苦了一辈子,到老了又重病缠身,真不公平呀.”钟霖感叹道.

“他一来电话总问起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钟霖无言以对,卧室里静寂的只有两个人的鼻息声,丝丝缕缕若有若无.


“晓乔,我该回去了.”

“非得走么?我总想在清晨时能像你的老婆一样叫醒你.”

“叶子一个人在家,她妈妈几天没回家了,叶子提醒我,她的阿姨怎么这么多,妈妈总说到阿姨家去.”

“那就回去吧哥哥,记得拿走我今天一起给你买的那件白格半袖衬衫,你天天穿着深色的衣服多热啊.”


小巷昏黄的灯光在午夜十一点的时候将钟霖的身影拉的长长的并迟缓的在小巷里飘着,他手中的衣袋也随着脚步轻轻摇摆。夜已无声,钟霖的心里空落落的,是伤感还是愧疚就如这盛夏的暖风捉摸不定。




卢晓乔的家是在这个城市五百里之外的地方,去年初秋的时候钟霖和她乘了六个小时的长途汽车后,又坐了半个小时的出租车才到了那个山水相依的小村庄。高高的山岭逶迤起伏,三四十户的民舍静静地铺展在山脚下,溶溶流水在村边环绕流淌,九月时节和煦的阳光里田野的清香清冽绵长,卢晓乔和钟霖大包小包地拎在手里就这样在一个近黄昏的午后走进了卢晓乔的家乡和她过往的生活。

一拐进卢晓乔家的巷子时,她调皮的回过头来笑吟吟地望着钟霖,看到他喜气洋洋精神气十足的大步迈着,满意地说:”嗯,还真有点上门女婿的样子。”钟霖打趣地回道:”这可是你巧儿自己找的婆家呀.”两人说笑着来到了卢晓乔的家门口,一栋十几年前建的房子,房脊低矮瓦片灰白,水泥的墙面斑驳破旧,像一个迟暮的老人依然在风雨中坚守.方方正正的院落里却是干净利索.听到说话和脚步声,一个中等个头的老人从屋内急急地走了出来.老人背微弓,脸色有些灰黑,额上的皱纹细而长,一双和卢晓乔一样的大眼睛里盈满了笑意,见到钟霖忙郑重地点点头.

“钟霖,这是我爸爸.”卢晓乔在两个人中间介绍,”爸爸,这是我男朋友钟霖.”

“您好,叔叔.”钟霖伸出手来紧紧地握住了老人干瘦粗大的手掌.

老人笑眯眯地上下打量着钟霖,片刻竟忘了回话,醒悟过来后忙不迭地回道,慈祥的目光仍停留在钟霖的面孔上,”嗯,挺好的,挺好的.”不知道是回答钟霖的问候还是说钟霖挺好的.

“行了,行了老头子,看把你乐的,赶快让他们进屋吧。”卢晓乔的妈妈也从屋里赶了出来,身形消瘦的妈妈很亲切的一手拉一个人的衣袖将两人拉进了屋内。

屋内还是老式的结构,越过灶台,钟霖看到西屋堆放了几袋粮食和几个小样式的农具,东屋就是主人居住和待客的地方了,钟霖感到这样的环境熟悉又亲切,不禁多看了几眼。东屋炕沿前的圆桌上早已摆上了一盘还带着水珠的红艳艳的西红柿和一盘圆溜溜的粉红的李子,卢晓乔的爸爸一边盘腿坐到了炕沿上,一边拉着钟霖也坐了下来。妈妈拿起了一个西红柿一直递到了钟霖的手里,热情地招呼着。

“吃吧,都是自家产的,什么肥也没上。”

“城里人叫绿色食品。”爸爸将话接了过去,“小钟是当干部的吧?”

“什么干部,小把戏。”钟霖笑了笑。

“年轻人不着急慢慢干,我年轻时当过会计后来你婶不让干了,要不也能当个大队书记啥的。”

“大队书记就缺你这样的。”妈妈揶揄道.卢晓乔在一旁噗呲笑出了声.

“农村的环境不太适应吧?”

“叔叔我也是个农村孩子,我的父母和你们一样也都是农民,到农村来感到特别亲切”

“那就好,那就好,咱农村人都淳朴.”

卢晓乔一共七个兄弟姊妹,现在只有年纪大一些的大姐在家里留守,其他人都四处打工去了,做晚饭的时候大姐过来帮忙,盈盈满满地做了一桌子菜.桌子中间的大圆盘上盛满了鸡肉,大鸡头突兀地在上面挺立着.大姐一边卷起腰间的围裙擦手一边调侃,新姑爷上门小鸡吓掉魂.

碗筷摆放完大家落座后,卢晓乔的爸爸认真地伸出筷子小心翼翼地将鸡头夹放到钟霖的碗里,钟霖连忙站起来推让,爸爸不容置疑地又推了回去说,这个特权以前是我的,现在给你了.大家都哈哈笑起来,欢快的笑声在夜色中传出很远,在那一夜在这个朴实的农家幸福比夜色还要浓重.


晚饭后钟霖和卢晓乔踱步到村东的河边,两人相拥坐在温软的河滩上,浓稠的暖风不停地吹拂着脸颊,水浪若隐若现地泛着光亮,哗哗的流淌声美妙惬意,钟霖情不自禁地将卢晓乔紧搂在怀里深情的长吻着.

“哥哥,你看我爸爸见到你多高兴,他最牵挂的就是我的婚姻,

“晓乔,我要真是你爸爸的上门女婿该有多好。”

“有这一次我也得谢谢你,难得你能这么做,给我爸爸这么大的安慰,这件事困扰了我很长时间,实在没有办法了才和你说的,没想到你这么爽快地答应了。”

“我也有自己的老人,太知道老人对儿女的那份心境,再说,能为你排忧解难的事也是我应该做的,只是为你做的太少了。”

“哥哥,你能做到这些就很不容易了,和你在一起我真的不图什么回报。”

听到这些话,钟霖内心无比酸楚,更加用力地紧紧搂着卢晓乔,眼睛里泛着的光亮不知是水浪还是泪花。

“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喜欢烟草的味道么?穷人的家里难事多,难的时候爸爸总是烟不离手,可是他从不退缩和抱怨,从小的时候我就想有爸爸在一切的困难都能战胜,仿佛烟草会给他带来力量和勇气,我是伴随着爸爸身上的烟草味长大的,虽然辛辣浓苦但在我的心里这意味着男人的坚毅和担当,让我充满了安全感,所以小的时候就梦想将来一定要找个吸烟的爱人。”

“吸烟的男人可能会有更多的思考,会激励自己要更像个男人。”

“可能你们吸烟的男人都有相同的感觉吧。”晓乔回过头来看了看家的方向对钟霖说:”回去吧,已经很晚了。”两个人站起身来向点点灯火的小村里走去。

“我今晚在哪住?”

“我们一起在西屋.”

“那好么?”

“爸爸知道我的性格,住在一起了就说明我们牢不可分了。”

那天晚上,卢晓乔前所未有地亢奋,欢快地像山林里的小野鹿奔腾跳跃不休不止不知疲倦.


第二天早早地吃完早饭后,卢晓乔的爸爸要到河南岸的庄稼地里去看看,卢晓乔心疼地劝阻他,没有农活就歇一歇吧。她的妈妈一旁说,让他去吧,一辈子的习惯了去看看心理踏实。钟霖也来了兴致,要和老人一起去。两个女人看到了两个男人的执拗,相视一笑随他们去了。

河的南岸是一大片平整的玉米地,层层叠叠的玉米茎叶浓绿苍翠,在清晨微风的吹拂下如轻摇曼妙的舞者欢快舒展,微风中浓稠的山野的气息也徐徐吹送。钟霖和老人趟过清澈见底的流水后来到靠西侧的卢晓乔家的地块,老人眯起眼睛望着绿油油的庄稼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神情,然后弯下腰动作麻利地将垄台上新长出来的蒿草连根拔掉,抖擞抖擞根上的土块后顺手用力地将它扔到了地头的杨树丛中。钟霖的眼前突然浮现了自己从小到大跟着父亲到田里劳作时,父亲也在千百遍的重复着这样的动作时的情景,眼里的泪花不禁如薄雾似的朦胧起来。

“这一辈子就围着这些地转了,从春到夏,从夏到秋就盼着它能给多出点钱。”老人感慨地说。

“叔叔养活这一大家子不容易呀。”

“农村人不都这么活着么,还好晓乔爬出这地垄沟,不再遭这份罪了。”老人意犹未尽的接着说,“这孩子从小就要强,干活也卖力读书也用功,还能理解人。前些年他弟弟结婚家里欠了不少债,她省吃俭用地帮家里,也真难为她了。孩子是好孩子,模样也行人品也不错,就是婚姻不顺,在大学里倒谈了一个,可临到毕业却各奔东西了。”老人在微弓的腰后背着手,若有所思的眼睛望着远山。

“叔叔,别担心了晓乔以后会好的。”

   “是啊,看到你我心里就踏实了,咱农村人有些骨子里的东西是变不了的。听晓乔说你以前的媳妇是城里人?”

     “是啊,她是出身自干部家庭。”

  “不管什么情况,两个人好好相待就比什么都强,你看我和你婶不管世道再怎么变,这一生她对我我对她都问心无愧。用你们年轻人的话讲也叫幸福吧。”

暖风掠过广袤的黑土地,滑过河岸边杨树丛婆娑的枝叶,轻吻着流水的碧波。风儿无声流水淙淙,在初秋九月的河岸边,两个刚刚相识的男人却像老朋友一样谈了很久很久。



衣料轻薄的白格衬衫穿在身上舒适得体,新潮的小翻领更显得年轻有朝气,钟霖穿上昨天卢晓乔给买的衣服在卫生间的照衣镜前看看四下无人,前前后后地照了照,又正了正腰带,扯了扯袖口,向卢晓乔的办公室走去。

“钟主任有何贵干呀?”独自一人在屋内的卢晓乔笑脸相迎。

“来看看你呗.”

“是来让我看你穿的新衬衫吧?”

“也算是吧,当然看你是主要的.”

“哥哥,穿在你身上真挺帅气的.”卢晓乔压低了声音说,大眼睛调皮地盯着钟霖,像是要将他装进去一样。

“晓乔,你能把叔叔的电话号告诉我么?”

“谁的电话号?”

“你爸爸的.”

“你要干什么?”卢晓乔有些惊异.

“没什么,我有时间的时候想和叔叔聊聊天.”钟霖坚定又怜爱的目光望着卢晓乔.

卢晓乔的双眼一眨不眨地凝视着钟霖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视线里,她感觉今天的钟霖有些不一样,是他的目光还是他的话语,还是都和之前不一样,她也说不清楚,不过一丝欣慰和喜悦开始在心里充盈着,像初潮的水波漫溢翻滚在软的海滩上.


同一个办公室的静静这时快步从外面走了进来,冲着卢晓乔使劲地努努嘴,“局长的司机刘留又掐一堆票子,找局长签字去了。”文弱的静静不平地说。”哎,他报销的票据问题太多了提醒他多少次也不听.”卢晓乔的眼里有一丝隐忧。

”还不是仗着自己是局长身边的人么”。

”行了静静别说了.”


大冯进钟霖的办公室是从来不敲门的,今天更是边接电话边走了进来比到自己的办公室还随便自由,大嗓门不管不顾地嚷嚷着,”啊,是曼丽呀---啊,对呀,我上班呢---是这样的最近单位领导职数有了空缺,我不是想努努力争取争取么---啊,我今晚没有时间呐---你说钟主任呀他更没时间了 ---啊,他就是这样的人,以后你别搭理他了---那行吧,以后再联系吧.”大冯按断通话键后讨好地看着钟霖说:”哥,你看我够意思吧.”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呀”钟霖强忍着不笑对大冯说.

“哥,这些年我还不了解你么,兄弟虽然别的忙帮不上,但是也不能给你添乱呀.”大冯少有的一脸诚恳.

大冯的一席话说的钟霖心里很是感动,他突然愧疚地觉得自己这些年忽略了很多人对他的感情,他像一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孩子, 渴望而又害怕外面的阳光雨露.他觉得自己似乎不应该再这样下去了.

此时忽然从隔壁卢晓乔的办公室里传出了激烈的吵闹声,男人的吼声和女人的激辩声如火苗一样燃烧起来,钟霖和大冯对视了一眼后,都疾步地跨到了隔壁的办公室.当他看到粗壮的刘留伸直的手臂上指尖正指着卢晓乔嚷嚷时,一个箭步冲到刘留的面前将卢晓乔拉在了自己身后,同时迅速抬起手掌啪的将刘留伸直的手臂打了下去.

   “刘留,你是不是男人,有事说事和女人吼什么!”钟霖怒目圆睁气势凌人.

   “这住宿票据局长都签完字了,到她这就不给处理,什么意思?”

  “政策规定是三百元,你票据的额度是五百元,超出标准了怎么处理!”站在桌子对面的静静反驳道,卢晓乔早已气的说不出话来,泪花盈盈的站在钟霖的身后.

“局长都签字同意了,你们算老几呀!”刘留仰着脸傲慢嚣张.

钟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稍微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而后将身体向刘留的面前移了移,一只手掐在腰间,另一只手掌推了推刘留的前胸,眼睛懔然地盯着他说:“刘留你别在这无理取闹,标准都是政策规定的,就是局长也得遵守,要不咱俩马上去问问局长?”

刘留歪着头咬着牙,仇恨的目光扫过钟霖无所畏惧的脸,又扫过紧紧站在钟霖身边的大冯挑衅的双眼,嘴边的肉抖动了几下,轻蔑地说:“钟霖你别以为别人不知道你和卢晓乔的破事!我看你这办公室主任还能当几天!”

“知道就好,我们不怕!”钟霖毫不迟疑地答道。

“行,钟霖咱们走着瞧!”刘留扭过头拿着票据讪讪地从门口围拢过来的人群中挤了出去。

透过人群的间隙钟霖看到斜对面局长的办公室门虚掩着,无声无息的像没有人存在。然后回过头来,伸手轻轻地拍了拍卢晓乔的肩头后将她扶到了椅子上坐下,大家纷纷走进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劝慰着她。卢晓乔坚强地抹了抹眼角,感激而又因担忧而忐忑的目光投向钟霖。钟霖坦坦荡荡地站在卢晓乔的身边一只手扶着她的椅背,另一只手接过大冯递过来的已经点燃的烟,他放在自己的嘴里深深地吸了一大口。卢晓乔不由自主地将头微微侧向了钟霖,似乎是烟草的味道将她有力地吸引了过去。

这时,卢晓乔的电话响了起来,她接通后表情忧伤沉重的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大滴大滴的眼泪滴落在藕荷色的衣裙上,而后抬起婆娑的泪眼望着钟霖说:“爸爸的病情严重了,我得马上赶回去。”钟霖的心一下绷得紧紧的,连忙回答卢晓乔:“你等一下,我和你一起去。”说完转身匆匆地走了出去。

钟霖没敲就推开了局长虚掩的办公室门,局长惊讶地仰起脸来盯着钟霖,忘记了晃动手中电脑的鼠标.他走到局长办公桌前不经意地瞥见了电脑屏幕上,一个坦胸露乳的美女搔首弄姿的画面.

 “局长,我要请几天假.”

“请什么假?什么事?”局长表情冰冷的严肃地问.

“卢晓乔的父亲病重,我要陪她回家.”

“钟霖,我早想找你谈谈了,你要注意影响呀,一定要严于律己,不犯工作纪律上的错误,也不要犯思想道德方面的错误,像你这样的干部组织上怎么使用 !”局长声高八度的教训起钟霖,说完后又似乎义愤填膺地用手掌啪的拍了一下桌面, 然后忽然看见自己忘记关掉的电脑屏幕上的画面,慌忙又用手抓住鼠标挪动.

“局长,你的道德远比我高尚,组织上使用你这样的干部算对了!”钟霖气愤难当也啪的拍了一下局长的桌面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听到消息后赶来劝慰卢晓乔的快要退休的黄老邪,在局长的办公室门口听得一清二楚,看到钟霖在他面前匆忙过去之后,一转身站在敞开的门前抬起手对着屋内的局长指指点点的有些着急地大声说:”你、你、你真多事!"

和局长争吵闹后的钟霖,径直来到卢晓乔的办公室,紧紧牵住卢晓乔的手在前来劝慰卢晓乔的众人的目光前义无反顾地走过,紧紧牵住卢晓乔的手从四楼的办公室走出来,从有着绿色玻璃罩尖顶的赭褐色办公大楼走出来.在这个城市鳞次栉比的高层建筑之间,秋日的阳光淡淡的,可远方湛碧的高天上却有两团绚丽相依的云朵在自由自在地飘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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