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黄刚出生，还是只小小黄的时候，便被农人抱回了家，拴在院子里的一棵老杏树下。

那是一棵不怎么强壮的杏树。

他斜倚着院墙，虽然每年春天，也努力地开出一些粉白的花，却只能结很少的几个杏子，干瘪，且酸得厉害。连村子里最调皮的孩子也不愿意摘一个吃。

1

小小黄三个月的时候，开始变得顽皮。

一只小蝴蝶、小蜜蜂飞进院子来，都让小小黄兴奋不已，上蹿下跳，嗷嗷叫着，希望引起蝴蝶、蜜蜂的注意，陪他玩耍一会儿。

有时候玩得高兴，他会忘记自己脖子上系着绳。猛得跳起来，却被绳子扯住，重重地摔回地面。

每当这个时候，小小黄都会臊眉耷眼，趴在地上，半天都一动不动。

这个时候，杏树就会借着风儿的力量把自己的枝条摆动，轻轻地拂在小小黄的头上、背上，拂在他被绳子勒红了的脖子上。

从小就离开了妈妈的小小黄，闭着眼睛，想像着这是妈妈温热的舌头，舔着自己的颈背，很快就睡着了。

2

小小黄长到一岁的时候，个头比以前大了好多，俨然是个英姿挺拔的少年了。

少年的心事总会多一些。当春风吹拂的时候，再听到墙外的声音，比如一群羊咩咩叫着出门上山，吃饱了傍晚回家，他便羡慕不已，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可是，小黄的任务是看家护院，农人不允许他离开，换了条更粗的绳子拴住他。

小黄急得又跳又叫又咬，可是百般武艺用尽，还是挣不脱绳子。他沮丧又懊恼，便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杏树以为小黄又像小时候那样害臊了，便又拂动枝条，希望能安慰他。

可是——

“都怪你！”小黄不再是只希望得到安慰的小奶狗了，他强壮了很多，脾气也大了很多。杏树的枝条让

他不耐烦，便冲着杏树大吼起来。

“如果不是你在这里碍事，我就可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你想看外面的世界?我可以讲给你听啊。”杏树说。

“谁要你讲?你病歪歪的，头都直不起来，能看到什么?”小黄扯过耳朵捂上眼睛，赌气不看不听不理杏树。

他好气啊，连一棵病歪歪的树都能看见的世界，自己却看不到。

杏树又难过又无奈。他都活了好久了。也年轻过，玉树临风，风华正茂也有过。他懂得小黄的渴望和躁动。但他也没有办法为小黄解开绳子。

于是他拜托蝴蝶：“请你，从远方来的时候，带一些远方的花香来，好吗?小黄也许会喜欢闻的。我可以把花粉都留给你采。”

他拜托小鸟：“请你，从远方来的时候，带一些远方的讯息来，讲给小黄听好吗?我的果子全部送给你吃。”

可是他太瘦弱了啊。既开不出很多花，更结不出很多果。就连蝴蝶和小鸟都不愿绕个弯到他这里来。

小黄越来越烦躁，叫得越来越大声，没日没夜的叫。

有时候农人被小黄的叫声吵到了，便走出屋子，从杏树的枝条上撇下一根来，狠狠地抽他一顿。

小黄更恨杏树了。他嘶咬杏树的皮，使劲往杏树的根部刨，把一腔愤怒都发泄在杏树身上。

杏树被他折腾得更虚弱了。但他一句抱怨的话都没有说过。

3

又过了几年，小黄变得沉默了，成了人们口中的大黄。

他曾经几次成功地咬断绳子，伺机跑出农人的小院，但都不怎么幸运。

有一次，他在田地里遇见了几条不怎么友好的流浪狗，以为他来抢地盘，一起扑了上来，把他的尾巴给咬掉了一截；

有一次，他遇到了大风雪，最初他在雪地里撒欢打滚，可是雪很快掩盖了一切气味和脚印，他在茫茫雪原里越走越远，又累又饿，差点冻死在雪地里。

幸好，他还是艰难地找回了农人的家。

免不了一顿胖揍，然后换条绳子，仍拴在杏树上。

“你还好吗?”杏树轻轻地问他。

他低低地呜了几声。像以前那样，扯过耳朵蒙上眼睛，睡觉。

杏树拼命抻长了自己干巴巴的枝条，小心翼翼地去拂大黄的短了一截的尾巴。大黄甩了一下尾巴，杏树便立刻缩了回去。

“真是棵笨得要命的树啊。”大黄心里想。

当杏树的枝条再一次拂过他的头时，大黄没再晃动。那微微的风，怯生生地抚摸，还挺舒服的。这样安详的生活，有时也挺好的。

4

十二岁的时候，大黄生病了。

他知道自己活不长了。因为他听到兽医和农人的对话。

“老伙计，我死了之后，你会很孤单吧。”大黄对杏树说。

杏树很忧伤。“我已经没有力气了，也许很快也会死的。谢谢你啊，这么多年陪伴我。”

“我也要感谢你啊。这些年，你一直在我身边，还替我遮挡风雨。我曾经那么浑，对你那么凶。”大黄把身体紧紧靠在杏树上。

他用头摩擦着树干。一下，两下……

大黄死了之后，农人把他埋在了杏树下面。

第二年春天，杏树感受到脚底下升起丝丝缕缕的温度和力量。他知道，大黄在他的根下面，已经渐渐失去原本的样子。但是，大黄没有离开。

那一年，杏树开了很多很多花，结了很多很多果。似乎，比他这一辈子开过的花结过的果加起来还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