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世界

有些真相,还是不知道的好,就像每一个对父亲提出生死问题的孩子,当他真正明白死亡的意思后,他就会变得和大多数人一样,渐渐地丢掉了原来的自己。


我问了老徐一个问题,无关生死,也非风月,就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问题——小蚂蚁健康档案右上角的A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老徐是被旁边哥们聊的房价问题吓傻了,还是根本就已经喝醉了没听到,他直愣愣的望着刚刚端起的茶杯,眼神却聚焦在了翻腾的火锅里,像是被定住了一般,直到包间里房价的话题在七嘴八舌的鼓噪中涌向干杯的高潮,他才猛地回过神来,灌了一大杯啤酒,没有理会我,起身上厕所去了。以至于我后来也忘了这个问题,被另几个哥们裹弄着聊起了几天前的一场牌局。

那天那顿火锅吃了很久,大家聊得尽兴,喝的到位,互相搀扶着来到静寂的大街上打车;那天天气很好,正值农历月中,硕大的月亮挂在远处的天空,喝醉的姐们开始各种角度的拍照,以至于我很久以后想起,还记得那天的月光真的很亮,像军事岗哨的探照灯,刺眼,致命。

就在这样的月光下,老徐无声的站在了我的旁边,侧手递给了我一支烟,我顺手接了过来,并帮他点燃嘴里的烟,火光映在他酒精刺激的胖脸上,像带了一个红色的金属面具。他长长吐了一口,低声问我:“你想知道?”

“想知道什么?”我一边给离去的同伴挥手,一边在脑子里开启防断片预警模式,努力开始回想刚才是否又没有关住嘴,放了什么大炮。

“那……没什么,今天真他妈喝多了,我打车先走了,下次聊啊!”说着老徐已经跨步走向街面, 眨眼间钻进了一辆候客的出租,呼啸着离开。我愣了半晌,脑袋里山呼海啸了好一阵,但什么也没想起。


第二天一早,我被小蚂蚁110公分的身体压着醒了过来,小孩子的回笼觉可能都是这样的,从自己的床上醒来,溜到父母的床上,再睡他一觉。我把小蚂蚁从身上推开,想坐起来,但头痛的厉害,只好又躺回去,把眼睛眯成一条缝,防止天花板转的太快。这时,妻子的声音从卫生间里穿透出来,“你问徐医生没有,小蚂蚁那个A是什么意思?”

操,终于想起来了,昨天老婆批准我单刷的前提是问小蚂蚁的健康档案问题。“那什么,问了,老徐说他也不知道,要回去问问,说今天下午给我回话。”卫生间里只有一片水响。过关。

下午,手里活做的差不多了,我给老徐打了个电话。老徐居然在电话里沉默了很久,这让我开始有些紧张,脑袋里有了胡思乱想的基础。“这样吧,下班以后,你来医院找我,咱们喝会儿茶再说,你意如何?”老徐这话一出,我就蒙圈了。还等什么下班啊,我给老徐说,你等着,我马上过来。我在医院门口等你下班。

老徐在市中心的儿童医院上班,大科主任,一起玩游戏认识的哥们,算是战友。从我的公司到他的医院其实根本不需要什么下班再约,每次我这个点堵过去他都下班了。一路上,关于小蚂蚁的各种可怕猜想在我脑海里像煮沸的开水一样,不停的冒,有的比电影剧情还扯淡。这一路我算是把脑洞大开、细思极恐、痛心疾首体验了个遍。

但是,比起接下来老徐给我讲的那些,我终于明白了什么叫想象力匮乏。

老徐在医院旁边找了一间名为“新天地”的茶坊,带我钻进了包间。坐定,待茶,点烟,一通折腾后,老徐起身关上了门,然后从随身的背包里抽出了一张A4纸递给我,是小蚂蚁的健康档案首页,打印件,医院那种打病历的专用字体打的,字很小,如果不仔细看,很难发现右上角的那个小A,要不是同为医生的妻子具有的职业敏感性捕捉到,我一定直接忽略掉。但是,现在在我的眼里,这个A像拳头一样大,一拳一拳的打在我太阳穴上,把血管打的砰砰直跳。

“老徐,有什么你就说吧,我能承受。”我咬了咬牙。

老徐又定定的看着我,仿佛是在考虑怎么说又或是在下定一个决心。一口烟的功夫,他开始发出声音。

“这个事吧,其实不应该给你讲的。首先,这违反规定,本来就不能说;其次,有可能说了你也不信。”老徐顿了顿,看我的反应。

“你他妈到底想说什么,别那么多铺垫好不好,我说了我能承受。”我的心脏已经万马奔腾。

“小蚂蚁很健康,没毛病,甚至比一般人还要好很多,这点你放心。”

“那这个A是什么个意思?”我的担心在老徐缓慢的语速中降低了程度,但好奇心却喷涌而出。

“我其实可以糊弄你的,随便说个什么你都会信,毕竟我是医生嘛,还有你也不是第一个发现的,我也不是第一次解释这个A。但是,我的确想找个人说说这个事了,憋得慌,郁闷的很,得有个出口,我可不希望到你老婆那里去看病。恰好咱们爱好一个游戏,恰好你是我的好哥们,恰好你又得了个A,恰好又到了我的承受极限,恰好我打算辞职,所以,我得谢谢你。”

我无言接话,脑袋里被问题塞的满满当当。

“今天就权当说故事吧。”


老徐讲的故事。


我是谋士,你是武士。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这个角色吗?我太喜欢那种感觉了,什么我都学,一学就会,给你们武士输送技能,增强你们的战斗力,尤其是那种限制次数的高级技能,只有我懂,你们没我就用不出来,谋士之间聊什么你们都听不懂。但你以为这只是个游戏吗?这他妈是现实,真实世界就是这样的,我不是愤世嫉俗的比喻,是客观的告诉你一个事实。

我知道的并不多,在这个真实世界里,我的位置很低,仅仅属于倒数第三层级,就是刚刚知道怎么回事的那一层。这件事情一发生,世界就变化了。

人吧,其实一生下来就已经被上帝谱写好了,没得改变,是龙你就上天,是鼠你就遁地。只可惜大多数人都是鼠。

不知道你还能不能想起1996年多利羊的事件?那时候,大多数人把这个当成了一件大事,伦理的、宗教的、社会学的……闹的一塌糊涂。其中就有相当一部分人乐观的认为,克隆技术将在官方和非官方领域突飞猛进,不多时我们将拥有克隆人技术,我们将无限延长寿命,因为有克隆器官供无排异移植;我们将征服太阳系,因为有克隆人太空舰队。现在30年过去了,你长寿了吗?你去过月球了吗?没有。

因为,比起我要给你说的,多利羊事件真不算什么大事,就是一项研究工程的副产品而已。你可以去网上查查,现在应该还有会保留着一个不起眼的记录,1996年11月,在西安召开了第一届国际转基因动物学术研讨会。这才是真正的大事,大的骇人听闻、震古烁今,也就是因为它太大了,无法也不能将真相公开,只能披上一个不起眼的外衣,变成了一次公众影响力不大的会议。

这次大会表面是倡导系统论方法的生物学、遗传学和转基因研究,实则是大国之间需要做出一个重要的决定——基因配置工程的全面应用。基因配置的前期研究始于上个世纪70年代,也就是DNA重组技术获成功并付之应用时。遗传学家在发现遗传病的致病基因时,也发现了基因的一些其他作用,随着研究的深入,科学家们渐渐揭开了人类基因的神秘面纱——基因不只是通过复制传递遗传信息,不只是影响生物体的生、长、病、老、死,这只是它那8.2%的功能,90%以上原本被认为的垃圾基因原来是“后天基因”。它可以决定人的一生,决定你的性格、你的喜好,你的特长,你的怪癖,甚至决定你的职业。

很快,后天基因的图谱就被编制出来,由于参与这项研究的科研人员涉及俄罗斯、中国、美国、德国、古巴等几个大国,后天基因的实验性筛查就相继在这几个国家秘密的展开。我不知道当初筛查的结果,但可以确定的是,参加实验并被筛查出来的人都被各个国家以各种看似合理、自然的方式规划了人生。他们在国家的安排下接受专门的教育和训练,成年以后被安排到各个不同的职业领域,涉及经济、科技、政治、艺术、体育等各个方面,以他们超越常人的能力来影响或改造这个世界。我不相信现代人类用了近20年的时间才缩短0.12秒的百米成绩,可以随便由一个第三世界国家的人能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再把它减少0.14秒。

说到这里,你大概明白那个A是什么意思了吧!A就代表上天的龙,它代表一个人在某个方面已经拥有超越常人的,极其卓越的”进阶素质“,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天赋。但是,这种”天赋“不是人人都有的那种比较性天赋,比如,我比你对图像更敏感,那是我相对于你在这方面更有天赋,但当我与一个具有绘画天赋的人比较时,我又不算什么了,当然他也会遇到比他更有天赋的人。因此,A代表的天赋是绝对天赋,这意味着拥有某种绝对天赋的人,在这个天赋领域已经超过普通人太多太多,完全没有可比性,就像游泳之于人类和海豚。并且,它是可以被检测出来的。

对于更复杂的技术层面的东西我就说不了,现在我讲讲我清楚的,和我在做的事情吧。第一代实验性的A基因人在成年以后,很快就给这个世界交出了答卷:梦境技术。我就是负责这个技术在一个区域里应用阶段的实施。

谁都做梦,你知道梦有多长吗?我说的是现实时间,一般在5-10分钟,也称为快速眼动睡眠。但在梦里的人却可能觉得时间过去了很久,有几个小时的,也有几天甚至几年的,这你看《盗梦空间》应该有知道吧,现实与梦境的时间比例因人而异,而同一个人又因身体状况而异,无法计算出准确的比例,但是A型基因的人时间比例都可以年为单位,这也是历史上的一些伟大人物都有非凡的灵感与直觉的重要原因,因为他们有超长时间的梦境体验,能够形成较为稳定的梦境记忆和体会,那是灵感与直觉的发源地。普通人,梦再精彩,醒了也记不清楚。梦境技术的原理很简单,就是通过人体植入一个类脑波发射器,直接影响人在睡眠时做梦的内容,而这些睡眠内容都是精确配置的结果,涉及音乐、文学、科技等方方面面,其实就是让人在睡梦中学习。梦境技术使得国家对A基因人进行的教育和训练不再需要保密,人力、物力成本也大幅降低,光天化日之下就可以完成。你回去看看小蚂蚁左手臂上种的牛痘,是不是比一般的要大一些。对了,那里就有发射器,纳米级的。至此,A基因人的筛查和培养转化为一项系统工程,就有了1996年的那场“国际转基因动物学术研讨会”,选择在中国召开,是因为我们的人口基数最大,代表性最强。那次大会以后,国际基因配置组织正式成立,在各国秘密设立了庞大的分支组织,就像我们的省、市、区机关单位一样,专门对人的后天基因进行筛查和配置。我因为儿科医生的职业背景和一些我也不知道的原因,被国家秘密地征召到了组织里,在这个城市,可能有几万人从事着这项工作,他们都有正常的职业,有些可能像我一样知道真相,但大部分人应该以为自己从事的就是一项日常工作。

我用权限调阅了小蚂蚁的档案,基因筛查结果是他的记忆力、语言能力、观察能力及逻辑反应能力都达到了A型标准,再通过我下面两个层级的人的观察测评,也就是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和幼儿园里我们的人,确定了他的未来的职业方向是地缘政治问题处理专家,呵呵,恭喜你,未来驻某国大使的父亲大人。小蚂蚁应该是去年种的牛痘吧,梦境学习也应该是到高中二年级左右的水平了,而且他在专业领域的知识水平可能早就超过你这个父亲。他是不是特别烦你限制他看动画片的时间,而且找出一大堆理由来抗辩?别限制了,他学的比你多,比你快,而且——他知道自己是谁。


老徐一口气讲了半个小时,直到杯子里的茶水变凉,他才停了下来,起身,换水。我目瞪口呆又啼笑皆非的望着他的胖硕的身体,半晌才问出一句没头脑的话,“老徐,你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了?”

老徐已经回身坐下,呷着手中茶,抬眼戏谑的看着我,“知道你不会相信,这就是我敢给你说的原因。好了,这个A,是打印错误,没任何意思,小蚂蚁健康的像头大象,放心吧!”

我顿觉有些尴尬,连忙摆手说,“我相信你,我相信,好了吧。就算你说的都是事实,那也是好事啊,你那么郁闷干嘛,还要辞职。”

“好事?你认为是好事?”

“难道不是吗,假设小蚂蚁是你说的那样吧,国家通过技术发现了他是特殊人才加以培养,从个人而言,他人生的确定性增强了,精力集中,方向明确,没有无意义的虚耗;对国家而言,人才的选拔机制完全技术化,精准定位,因材施教,这比现在的高考、公务员考试、司法考试等等不知道好上了多少倍,而且把这些人放到相应的位置上去,可以更好的管理社会,造福民众。哪有什么问题呢?”一口气说完,我隐隐为自己的判断感到欣喜,当然其中还夹杂有对小蚂蚁这个A的认可与得意。我似乎有点中大奖的感觉。

老徐叹了口气,“既然你要接着说,那我也跟你瞎聊一会。”他顿了顿,坐直了身体,像要正式宣布什么大事的样子。“你知道像小蚂蚁这样的A,我所在这个管区有多少个吗?40万,一千三百万人,百分之三的比例诶,全国就有4000万人,比研究生的比例都高,放眼全球将超过2亿人。他们从2、3岁就开始接受梦境教育,又有超越普通人的后天基因,他们长大以后能发现什么?发明什么?你知道吗?是的,现在还看不出什么影响,因为基因配置工程正式全球启动都是2002年以后的事了,而且都是从新生儿开始筛查,他们中最大的现在也不过二十六、七岁,即便之前的实验品已经做出了卓越的贡献,在全球如此大的人口基数下,也是正常的情况,芸芸众生看他们眼神如同看任何一个伟人一样。但是,再过10年呢?几十万上百万的特殊精英人才可能在同一时期出现,你每走一百米就可能遇到一个智力超群或是身怀绝技的人,他们将影响和控制着社会经济生活艺术的方方面面……你能想象刘备身边有50个诸葛亮的情境吗?他们有超越时代和常人的知识储备,他们有非凡的创造力和理解力,甚至可能拥有某种特异功能。别人理解不了诸葛的神鬼之才,那是因为那些人无法在诸葛的那个层面去考虑问题,如果都智若诸葛,他们之间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那个时候,你认为这些A基因人会怎么看待你我这样的普通人?”

老徐没有再娓娓道来,而是连珠炮一般,轰的我头脑发怔。我傻傻的看着他,问了句我后悔了很久的话,“那又怎样?现在不也这样吗?人类精英管理社会。”

“那又怎样?”老徐有些不可思议的望着我,咆哮起来,“你可是社科类专业科班出生啊!传统精英再精英也有个普通人的底座,他们同我们在一样的环境下成长,历练,感受,而这些A型人是这样成长的吗?他们天生就是一个“朋友圈”里的人,有完全不同的成长环境,可能诞生出完全不同的交流方式和思维方式。70万年前,原始人走出了非洲,散布到世界各地,于是距离使人类分化为了不同的种族,然后就开始了战争与杀戮,掠夺与灭绝;现在,我们用更高级的方式主动的将人类再次分化,而这次分化的方法比距离不知复杂了多少倍——是智力和知识。他们将是一个完全不同的种群,可能开创人类有史以来无可比拟的丰功伟业,也可能产生出毁灭天地的能量,当他们聚在一起研究问题时,普通人可能连与之交流的语言环境都不具备。在那种情况下,你能想到什么?对,就像你儿子的小名一样,蚂蚁,是人和蚂蚁的区别。人要建造高楼大厦挖地基的时候,有问过蚂蚁的意见吗?有考虑蚂蚁的感受吗?这是两种完全不同智慧生命的区别,当然,我们一手造就了这种区别,把智慧生命的整体进程往前大大的推进了一步,但可能也是普通人类这个物种走向衰亡的开始。“


走出茶楼,斜阳的余晖映在高楼的玻璃幕墙上,反射着光怪陆离的光芒,把行色匆匆的人们涂上了一层油亮亮的金色。看着老徐缓缓离去的背影,我感觉像做了一场梦,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梦醒后支离破碎的扭曲记忆,被人为的加工添附变得可笑而荒诞。分手之前,我问老徐辞职后打算去哪里,他说利用组织内的关系已经联系好了一家宗教性质的慈善机构,他打算去那里做些事。临别时,他复言,小蚂蚁一切都好,健康强壮,不要担心,今日之言不可谓有也不可谓无,反正看不着也摸不到,咱们该干什么还就干什么。

我在茶坊门口伫立良久,直至夜色浮上,明月东起,还是那样的大那样的亮,仿佛穿透城市的霓虹流光,照在茶坊招牌上,”新天地“三个字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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